趙長興|孤石無言——我在孤石灘水庫工地上

文學藝術家 發佈 2023-12-21T02:02:15.652868+00:00

——我在孤石灘水庫工地上。「一九七五年,公曆八月天。罕見大暴雨,襲擊我家園。政府發號令,治淮除隱患。時值入冬月,小麥剛種完。父子同上陣,會戰孤石灘」。

●趙長興(報告文學)


孤石無言

——我在孤石灘水庫工地上





「一九七五年,公曆八月天。罕見大暴雨,襲擊我家園。政府發號令,治淮除隱患。時值入冬月,小麥剛種完。父子同上陣,會戰孤石灘」。這就是當年重建孤石灘水庫時,我唱的一首順口溜,也是我人生中一段真實的經歷。

一、拉著架子車上工地


1975年冬,為響應政府治理淮河的號召,我們家父子同上陣,參加修建孤石灘水庫大會戰。當時父親在墳台公社工作,我是應屆高中畢業生,我家隸屬田莊公社張莊大隊。

我們生產隊根據上級安排,首批派出四人參加工地勞動,一人年紀五十來歲,是大隊的民兵連長(到工地還當連長),其餘我們三個都是不到二十歲的年輕人。

有一天上午,我們在大隊部集中,每個生產隊派一輛架子車,帶上兩根檁條,兩捆苫子,約30斤麵粉和一麻袋籮卜、白菜以及的被褥等生活用品。大隊書記即興講話,送我們上戰場,說些要給咱大隊爭光的激勵話語。九點左右,我們駕駛一輛架子車,一個人架猿,兩個人拉稍,朝著距離我們村有百里開外的西南方向開拔了。

行至三常路口,一眼望去,路上全是去孤石灘的民工,就像電影裡淮海戰役中支前隊伍一樣,形成一字長蛇陣,喊聲,說笑聲,熱熱鬧鬧,我們如同出籠的小鳥,一路歡歌,行走在通往孤石灘水庫的三常公路上。

簡易的公路,路面坑坑窪窪,拉著架子車,很費氣力。不時有幾輛膠輪拖拉機從我們身邊通過。最耀眼的是上級有關部門的北京小貨車,拉得少,跑的快,每車輛行駛過去,路上黃土飛揚。我們捂著嘴,睜大眼,既羨慕,又嘟囔,啥時候我們也坐到車上風光風光,多好哦!

過夏李路口就是半丘陵地帶,道路如同海中的帆船,遇到風浪就時上時下。開始沒有覺得太累,到栗林店自然村已是下午兩點多了,在路邊啃自帶的乾糧。稍微停一會兒繼續前行。不知咋的,架子車越拉越重,一會兒就得停下來歇歇腳。到常村街,路邊有常村公社設的茶水站,我們咕咕咚咚喝起來,把肚皮都撐起來了。

問茶水站的老鄉,去的響堂村還有多遠?答,大概二十里。我們不再停留,繼續趕路。出常村街不遠往西南過漫水橋(漂麥河)就進山了,過了黃灣、上嶺、響堂,就是孤石灘水庫目的地。這是一條不足兩米寬的彎彎曲曲的山路,只能過架子車,上坡時推的推,拉的拉,有時候基本是抬,累得渾身是汗。山風吹來,一陣哆嗦,衣服貼在背上冰涼冰涼的,難受極了。好不容易到響堂村西頭,找一戶人家燒一鍋稀飯,泡上隨身攜帶的乾糧。剛端上碗,生產隊裡的羊群就回來了,弄的鋪土滿天飛,羊屎、羊尿,騷臭難聞。我們胡亂喝了幾碗湯,就上山了。

二、安營紮寨


我們田莊公社和城關公社的民工,被安排在響堂自然村西邊的山崗上,找一塊乾淨的地方,大傢伙兒把架子車掀翻,圍了個圓圈兒,這就是營寨。初次露宿山崗,望著滿天星辰,咋也無法入睡,不時聽到遠處狼叫聲。一天近百里的路程,早已抵不住強大的睡魔襲擊,不久就進入夢鄉。第二天早上醒來,發現頭髮上,被子上有一層薄薄的細鹽,啊!下霜了,山上氣溫真低呀!

在山崗上,按照縣裡事先規劃,兩個公社民工營房的位置已撒上了石灰線。我們昨天到的是先遣隊,負責建伙房和營部,頭一天的飯是在河床上做的。幾塊大石頭支著大鐵鍋,鍋里是洗淨的小石頭蛋子,先活面,後用手拍成麵餅,麵餅貼在鍋裡面。大餅炕熟,再燒水喝,第三天伙房建成,第四天大批人員到達。因山里水硬,大部分人都上了火,出現喉嚨痛,大便乾結的不良反應,好在問題不大,過了幾天這種症狀就逐漸消失了。

我們張莊大隊和小河趙、習樓、崗馬、康台、田莊大隊為一個連,工棚一字擺開,先在地下挖兩尺土,摻上麥秸,活泥垛牆。房頂是木棍、高粱杆編制的箥,在上麵攤上麥秸稈,最後摸上泥巴,這就叫「干打磊」也稱為「土窩子」,既防風又保暖。一個連一個伙房,把從生產隊裡帶來的面集中到一起,又過上了大躍進時期的大食堂生活。

營房建成後,開始戰前學習,任命各級領導。營設營長、教導員、副營長、會計、施工員、安全員,配一名醫生,兩個衛生員,一個小伙房,一部電話。營部前面木桿上綁一個高音喇叭,傳遞各方信息,發布各項指令。營長、教導員和副職、醫生是國家公務人員,其餘都是由各大隊派去的民工兼職。

連設連長、指導員、副職各一名,施工員、記工員、炊事員,司務長,由各營委任。下一級的排長、班長,由連部任命或者選舉產生。

按照縣裡規定,參照軍隊建制,縣裡設民兵團,團部在水庫管理所院內。 政委史德,團長王長喜,副團長陰長恆(現役軍人,負責武裝和民兵工作,我入伍時他負責政審和體檢身體)。下設政工組、施工組、後勤組、安全組。政工組組長王學冠,副組長吳鶴生,管理電話班、廣播站、戰地小報;施工組組長杜玉懷,技術負責張建志(分水利組,測繪組);後勤組(這個組大,人多)組長姓鄭組長(忘記名字),下設財務、倉庫;安全組(忘記組長名字),由鄭國忠負責爆破。

水庫管理所的湯久貴、許明藍也是民兵團領導成員;公安特派員:楊福全,趙福山(縣公安局);水庫管理所伙房在東南角,民兵團團部伙房在辦公室西邊;醫院院長姓楊;團部有兩輛膠輪拖拉機,在縣城火車站和糧食局院內設有轉運站。

各公社設為民兵營。田莊營、城關營、墳台營、廉村營、水寨營、龔店營、鄧李營、辛店營,還有洛崗連、遵化連、城關鎮連(這三個是小公社稱為直屬連)。田莊營和城關營住山北(響堂村西山崗上),其餘住山南。具體分工是:八個營負責開挖溢洪道,三個直屬連負責建小發電站、整修穩水渠,應付臨時調動。

1976年1月,接到通知,以連為單位,早早吃飯,到團部(水庫管理所)參加會議。會場設在水庫管理所南邊的澧河灘上,主席台上下,鮮艷的五星紅旗迎風招展,這時才知道是開工典禮會,會上縣領導宣布了民兵團領導人任命文件,宣布孤石灘大會戰開工,各營幹部代表、民兵代表在大會上做了表態發言,幾千人的大會場面我是頭一次看到。

三、奮戰溢洪道


這次工程,是把原來的溢洪道底部下挖2米,加寬一倍。溢洪道大致成東西走向,西頭水庫邊為入口,東頭的河邊為出口,大概幾里地長,溢洪道的水流向澧河。溢洪道在山頂開口,從山頂到溢洪道底部,需要下挖幾十米。

田莊營和城關營負責溢洪道東頭,這兩個營駐地到施工現場有二百米左右。各連隊的紅旗插在本大隊的施工現場,這可謂人山人海,紅旗招展,大喇叭里歌曲、戲曲、廣播曲不間斷地播放,為大家鼓勁加油。洋鎬、鐵鍬、架子車、籮筐全部上陣。大一點的石頭和土塊幾人用鋼釺、木棍撬,兩個人甚至幾個人抬,有的用筐抬、有的用肩挑,有的用手抱,如同八仙過海,各顯神通,我們忘記了疲勞,幹勁沖天

大廣播不斷播出的好人好事,鼓舞著大家,真是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人定勝天是顛覆不破的真理。呼呼的山風,隨風飄動的紅旗,工地上你追我趕,喊聲一片。我和大家一樣,光著膀子,拉車推車,用鋼釺掘,用鐵鍬裝,那種熱火朝天的幹勁,現在想想還激動不已。

一個月後,隨著深度不斷加深,施工難度增大。有的地段出現石頭,更多的是有種濕泥土質,和橡膠差不多,當地人叫「浪石泥」,用鐵鍬挖不動,用洋鎬和鋼釺,搗一下一個小窟窿兒,真是水牛掉進井裡——有力用不上。。很快上邊發下來了炸藥,工地進度明顯加快。

山風呼嘯,氣溫降低,一場大雪不期而至,剛出工棚就覺得與家裡的雪天不一樣,風如刀割,寒氣襲人,雪粒如沙子,打在臉上又痛又麻。下河坡、再爬山,來到工地不知道滑倒了幾次,摔了多少跤。

「同志們加油干,革命精神能勝天;困難是彈簧,你弱它就強;當英雄當好漢,誰落後是笨蛋」,團政委史德,團長王長喜來到了我們工地上,他們只穿件襯衣,頭上冒著熱氣,拉著架子車,在工地上奔跑。風在刮,雪在飄,為了搶進度,晚上加班,電燈照亮了整個溢洪道工地,沒見過燈光的夜鳥撲棱撲棱飛到人群中,似乎也要參加勞動。一個連隊幹部,石頭砸傷了手背,鮮血直流,就是不下工地,他用毛巾一裹,融入到人流中。

父親在墳台營,為了打殲滅戰,他們大膽嘗試放大炮,有豎井式的,上口小,下面大,一炮裝100斤炸藥,威力大,效果好。接著他們又嘗試一種更大的「戰壕式」土炮,下面掏洞,能裝下1000斤的炸藥。放這種大炮特別小心,父親跟班行動,和民兵在工地上挖戰壕,到放炮最關鍵的時刻,他都在現場指揮。等人員撤走後,周邊幾個人放警戒,團部爆破組的同志在指導,根據所投放的炸藥量和深度,下多少火雷管和電雷管(電雷管是備用)。埋火雷管,放導火索,電雷管用炮線和引爆機,在導火索和電線周圍,用泥土封實在,不能有石頭,防止把導火索和電線擠斷。往往挖掘一個大炮戰壕,要投入很多人工,所以,爆破作業需慎之又慎,操作手需膽大心細,一但失敗,損失慘重。等炸藥裝填完畢,仔細檢查後,在幾十米開外,指揮員嘴裡噙著哨子,手舉小紅旗,一聲長哨聲,小紅旗往下一揮,導火索呲呲地冒著青煙,緊接著一聲悶雷般的響聲,噗通……幾百方泥石往上翻花,這一炮能清理幾天甚至一周,大大提高了工作效力。

快兩個月了,我和父親還沒有見面,同在施工現場,我在工地的東頭溢洪道南邊,他在工地西頭的溢洪道北邊,各自忙各自的事,沒有竄崗,沒有閒跑,可謂是兢兢業業,遵守紀律。有一次,父親捎信讓我去找他,利用到團部的機會,順便拐到父親所在的墳台營部,營部設在大壩的北頭,四間紅磚紅瓦房,是水庫職工的住房,因會戰作為墳台營的臨時居住場所。不巧,父親不在,管理員告訴我,你爹交代了,有啥事給我說吧!他說著,順手給我四個白面饅頭,倒一碗開水,我一口氣吃了四個饅頭,喝了開水,下山返回駐地。事後管理員把我去的情況給我父親說了,父親隔三差五就要我去他那兒,目的很明確,給我打牙祭,去了幾次後,我也不好意思再去了。

那時連隊的伙食以粗糧為主,紅薯面饅頭黑明發亮,玉米面饅頭金光閃閃,大家給它們起了個綽號,叫「電光饃」和「砂輪饃」,有時也吃上花卷饃。蒸紅薯,稀飯鍋里煮紅薯是家常便飯。每周喝一次麵條湯,我第一次外出沒經驗,開始就打二兩飯票的,老工人有經驗,他們先打一兩,邊喝邊排隊,等再排上隊了,一傢伙打二兩,這樣他們能喝三兩麵條湯,我們只能喝二兩,等再回第二碗時,鍋里早沒了。連隊的伙食,每天都是饃、菜、湯,饅頭已說過了,菜是籮卜、白菜、粉條、冬瓜、南瓜,有時有豆腐,很少吃肉,湯是和麵疙瘩湯。每個大隊按時向工地上送面和蔬菜,如有病號和工傷,就燒甜面片兒湯,補養身體,我們稱為「病號飯」。他們回到家裡,生產隊按出勤記工分,每當工地人員回去一個,生產隊立馬再補上一個。人力物資,源源不斷,怪不得有人說淮海戰役是小推車推出來的勝利,而孤石灘水庫是全縣人民用辛勤的汗水建起來的。

四、為有犧牲多壯志


在孤石灘水庫大壩北頭的東北角,有一個烈士陵園,四周沒有圍牆,東面立有兩根水泥方柱,上寫「為有犧牲多壯志,敢教日月換新天」的楹聯,烈士墓前的墓碑上有李排長、戰士甲、戰士乙等烈士之墓字樣。團委利用休息日,帶領青年民兵到烈士陵園進行階級教育,團委幹部帶領大家在烈士墓前學習毛主席語錄,「成千成萬的先烈,為著人民的利益,在我們的前頭英勇地犧牲了,讓我們高舉起他們的旗幟,踏著他們的血跡前進吧」!每次教育,都給大家留下深刻的印象。

烈士陵園東北方的一個山凹里,是個炸藥廠,因溢洪道工地需要大量炸藥,為節約開支就製造土炸藥,廠長叫張華豐,工人有二十多名,都是從各營臨時抽調而來的技術骨幹。硝銨、鋸末、食鹽、煤油是原材料,先把硝銨放在大鍋里熬成液體,放入鋸末,用木棍攪拌均勻,攤在水泥地坪上翻曬,然後按比例添加煤油和食鹽,每一批次必須試爆,作好記錄。有一次,一姓顧的民兵,在拖硝銨時,不慎一個仰八叉倒在鍋里,身邊的人馬上把他拉了出來,結果整個後背起了一個大包,像一根剛出鍋的油條。隨即團部請求解放軍支援,部隊派直升飛機把他接送到了某部醫院救治,因燒傷面積過大,最終留下了殘疾。

在炸藥廠,還有驚險的一幕。有一天早上,我們爆破組三人,到炸藥廠查看炸藥發放情況,正好值班人員換班,門框邊靠著一支步槍,我和另一同事,爭著拿槍觀看,他拿起步槍對著我,學著電影裡的台詞,「舉起手來,繳槍不殺」!我也主動配合,把雙手高舉。值班人員連忙大喊,「槍里有子彈」!但為時已晚,啪的一聲槍響,子彈從我的右肩上方飛了過去,好險啊!快50年了,現在想起來還驚魂未定。

爆破組司號員(每天放炮時吹號)張金鐸,在大壩南頭執行爆破任務,吹完解除警戒號,他到水庫邊涮腳,石頭下面有一毒蛇,翻身咬他一口,他急忙跑步回到團部衛生室敷藥。到晚上腳已發黑,一直腫到膝蓋處。第二天,天剛發亮,政工組組長王學冠,派我到夏李公社曹王大隊找蛇醫。人命關天,我帶上兩個蒸饃,蹬上一輛自行車就出發了。水庫距離曹王大概60里地,因走走問問,到曹王已小晌午了,但人去了南山馬家,再從曹王進南山,推著自行車行走在山路上。兩個蒸饃邊走邊吃,走了二十多里地,終於找到了那個蛇醫,他看到我渾身衣服全濕透了,連忙盛一碗稀飯,讓我先喝。稍停,蛇醫說,救人要緊,咱們趕緊走吧!從馬家到水庫管理所都是山路,我推著自行車跟著那個蛇醫,下午餵牛時辰,到了水庫管理所。經過醫治,張金鐸得救了。那一天我的鞋底磨透了,兩隻腳也磨出了血泡,但是,能找到蛇醫,完成團里交給的任務,心裡還是蠻高興哩。

在修建孤石灘水庫大壩,也有因公犧牲和留下殘疾的事件發生。例如,從大壩北頭下來,是一條沙土路,坡陡路窄,在加寬施工中,龔店營一趙姓民兵不幸因塌方身亡;田莊營二連連長張任進,因連續發燒(胸膜炎),但他堅持不下工地,同志們翻山越嶺把抬他到團部,又轉送到縣人民醫院救治,因高燒時間過長,落下了後遺症至終身;

特別是溢洪道工地,紅傷不斷發生,倒也是正常。但土炮崩起的石頭,棗園村的房屋和牛羊不斷被砸壞砸傷,這是意外情況,因為他們是群眾,然而他們更懂得修水庫是黨的號召,是利民工程,雖然家裡受點損失,從不去工地上鬧事兒。這種舍小家利益,為大家幸福的事跡在孤石灘水庫工地上發生的很多很多。

寒冬臘月,我在穩水渠內負責爆破工作,每天在施工現場檢查炮眼的尺寸,炮的數量,核實領取炸藥和雷管的數量。穩水渠里爆破作業和在溢洪道的爆破作業不同,在溢洪道是泥石炮眼,炮眼直徑碗口粗,深度80公分左右,用的是土炸藥,藥量二斤左右,而在穩水渠的炮眼是打在石頭上,大部分炮眼內有水,炮眼直徑雞蛋大小,深度80公分左右,所用炸藥是TNT,防水性能好,威力大,便於人攜帶。驗炮眼,躲避飛石,真的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稍微不慎,或者跑得慢點就會被飛石砸傷。為了防止有人弄虛作假,把私藏炸藥、雷管流向社會,每個環節由專人驗收、登記,管理十分嚴格。

在工地上干一天,下工後無熱水洗腳,膠底鞋,薄襪子,腳和腳脖子裂開了一個個血口子,睡到半夜,傷口鑽心疼。父親知道後,給我買了兩雙襪子套起來穿,還買了一頂深灰色的確卡帽子,躲避風寒,照顧得很周全。但有一件事,至今讓讓我膽寒:

有一天,墳台營施工員孔祥軍告訴我,前幾天他們那裡出了一次險情,差一點要了我和你爹的老命,事情經過是這樣的:周日上午,我父親和施工員孔祥軍,準備到拐河街去買施工用品,剛下大壩,正好看見李富恩,問明情況,他去水面上作業,到羅圈灣下船,捎恁倆一節。小船在他的兩把船槳的撥動下,很快到了孤石附近,這時李富恩看著孤石,自言自語道:今兒咋了,孤石圓圈灰濛濛的。說著說著,船頭發現一個漩渦,他順手把半個饅頭投進了漩渦,以試探漩渦的力度大小。這時,船體開始晃動,他大聲說道,恁倆抓緊船幫,坐穩,不要一邊靠,今天的風可怪,絞著勁刮。又一陣大風颳來,小船已脫離航線,忽高忽低,一歪一斜,向東南方衝去。突然,小船停頓一下,只見一根魚網的綱繩掛住了船頭,船馬上要翻。說時遲,那時快,李富恩抄起一把菜刀,啪的一聲,把網綱繩砍斷了,小船像箭一般飛了出去。山裡的早春,是那麼的寒冷,在小船上無遮擋的坐著,身體冷的打哆嗦,然而這一驚嚇,他們二人卻是一身冷汗,若是晚上,水面上能見度底,後果不堪設想。

小雨不停工,風雪加油干,利用下雨停工之際,以連、排、班為單位學習。營里開辦爆破學習班,怎樣打炮眼,怎樣填炸藥,怎樣點導火索等。工地上遇到的硬骨頭,就是打炮眼。硬土層好辦,關鍵是在石頭上打炮眼,那是個技術活,石頭上光溜溜的,開始就用鋼釺一下一下搗,等把石頭搗出一個小窩窩,再慢慢打錘,一人手扶鋼釺,一人掄大錘,扶鋼釺的人,打一錘一轉動,每打幾項停下來,用一小鉤子或者是小勺子把炮眼裡的石面挖出來,兩隻手的虎口被震出一道道血口子,有時不留心就會大錘砸到手或手腕上,我當過幾天連隊驗炮工,檢查炮眼位置,深淺,炸藥多少,導火索長短等,每天下午下工開始放炮,再驗炮,這個工作相當危險,遇到沒有爆炸的、慢燃的,特別是被填土時砸擠過緊,延遲燃燒時間,誤認為是啞炮,等人還沒走到地方,炸藥爆炸,這是最危險的,每天必須驗炮,當天排查解決,不能影響第二天的施工。

開始沒有設閉炮室,各營點完炮就跑步離開,有一次我因辨別不清飛石的方向,在工地周邊亂跑,當聽到嗖的一聲,我慌亂極了,團部爆破組組長鄭國忠猛地拉我一把,一顆雞蛋大的石塊砸在我剛剛站過的地方,足足有一寸多深,嚇的我臉煞白,後來隨著大會戰全面展開,我被抽到團部做臨時工。

在水庫管理所大門東側有三間草房,住了我們十幾個人,大門西邊的幾間房子是保衛組和門衛。上面給管理所配一台黑白電視機,但信號太弱,共青團員就在屋後面的山上打了一個石頭坑,用兩根杉木桿子接起來,有了信號,可以看電視了,從此也改善了管理所的文化娛樂條件,每天晚上都要擠在一起看電視。

五、工棚夜話


田莊民兵營下設3個連,我所在的連為二連,大通鋪,床是用泥土打的台子,中間是一條不足3尺寬的路,晚飯後是政治學習,然後睡覺,冬天就坐在被窩裡,領導站著講話,記得剛來時的第一次學習(也叫開會),指導員講要聽毛主席話,三大紀律八項注意,不許下山,不准隨便私自離開工地,有事請假,學大慶,學大寨,學雷鋒。

連長叫張任進,小名賴貨,50多歲,共產黨員,經常外出帶工,他是俺姑的二兒子,我叫他表哥,俺倆的床鋪挨著,他坐在被窩裡,先背毛主席語錄,要鬥私批修,要團結不要分裂,他說,我給大傢伙兒說個瞎話兒(講故事):算上這一回,我是第三次來修孤石灘水庫了,我把我親自經過的事兒給大家說一說,咱的駐地北邊有個瘋牛墓(牛鳳墓),哪兒可緊了。以前老墳里有待客的全套餐具,都是銀子做的,方圓幾個村待客用餐具,磕個頭,說一聲,東西就出來了。後來有一人好沾便宜,送餐具時少放一個銀勺子,從此再也不靈了。墳里有個大石人,成精了,晚上偷喝附近村裡的豆腐腦,當地人把石人的頭砸爛了,這個石人每天晌午頭和夜裡都要出來找人索命。

副連長也是老帶工的,他說,剛才連長說的可對,那個瘋牛可能是西遊記里的牛魔王,你想想,孫悟空都鬥不過它,何況我們凡人哩?那老墳里還出怪事兒,半夜裡會唱戲,驢騎人走路,老鴰帶孝布,哭的稀里嘩啦,兔子會打鑼,小魚會敲鼓,鐵鍋當帽子,逮住生人就煮了呀!張連長又說,我可不是嚇人哩,山里還有老八子(野獸),附近還有個吊死鬼,夜深人靜的時候經常出來找替身。說的年輕人出一身雞皮疙瘩。他們兩個都是文盲,但不得不說他們的智商高超,因為以前出過違反群眾紀律的現象,不得不出如此下策。這兩個「老油條」一唱一和,配合默契,但有個老傢伙憋不住,竟然大笑出聲,還說你們倆搞迷信,哪裡有鬼啊!張連長這下腦火了,對那個人吼道,你再說懟你,毛主席還說有鬼哩,說要打倒一切牛鬼蛇神,你敢說是沒有鬼?這話竟然鎮住了大伙兒,都翻身睡覺不吭聲了。

開會學習,輪流發言,開始先背誦毛主席語錄,然後再講話。「鬥私批修,毫不利己,專門利人」,大部分都是這幾句。正好毛主席的新詞發表,有一句「可下五洋捉鱉」,都說毛主席真英明,舞陽縣發大水他老人家也知道。有個年紀稍大的民兵發言,毛主席說,紅薯很好吃,我也愛吃,大家一聽,就哄堂大笑。連長說,不要笑,毛主是咱們的貼心人,肯定說過。

每逢下雨天,出不了工就學習,晚上說瞎話兒(講故事),大多是騷侃子和黃段子,那些老工友你說一段他說一段。比如,啥叫四黑(敬德、包文正、打鐵的脖子、老驢剩);啥叫四白(白蔥根、白菜心、大閨女的肚皮、白雪糝);還有四緊(開新鎖、穿新鞋、濕麻繩、螺絲帽);四松(老人的皮膚、松垮的褲子、婆娘的嘴巴、產婦的肚子);四喜(久旱逢甘露、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四最辣(仰頭女人,低頭漢,朝天辣椒,獨頭蒜);四大缺德(扒寡婦門,挖絕戶墳,吃月子奶,欺老實人)等等。大家對桃色新聞的段子也感興趣,比如,甲村裡有個寡婦賣瓜了;乙莊的老公公找他兒媳婦兒了;丙村小寡婦上墳了;拐河街有個理髮閨女是啞巴,長的特好看了。說者繪聲繪色,聽者津津有味,工棚里的笑聲在夜空裡迴蕩。

營部定有作息時間,有一次營里周教導員夜裡到各連查鋪,發現各連都存在說黃段子取樂,個別班、排還有利用猜枚、壓指頭,錘包剪,進行賭博,有刮鼻子、抹雞脖、打屁股等不健康的低級娛樂活動,將此事逐級反映,縣裡很重視工人的文化娛樂活動,要求各公社定期到孤石灘工地進行慰問,有說的、有唱的、有電影,也有輕騎隊。

田莊營和城關營晚上翻山到團部看電影,有一次看完電影,走到管理所西北角時,一個個綠螢螢的東西飄來飄去,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鬼燈兒,幾個年輕人瞬間嚇得渾身哆嗦,鑽在人群中不敢動。上年紀的人說道,用母指掐住中指,有的說用手摸擦頭髮。說著說著,一個鬼燈兒飄到了一個人的臉上,他急忙一抓,哎!原來是個螢火蟲。儘管如此,以後走夜路我再也不敢走在前頭和落後頭了。

六、孤石無言


1976年12月24日,我接到了入伍通知書,馬上就要離開孤石灘水庫,回家換軍裝了。當天晚上,我和父親坐在大壩北頭,滿天的繁星,孤石時隱時現。山裡的冬夜黑的快,孤石和遠處的山巒已消失在夜幕中,能聽到的是庫水拍打壩體的聲音,嘩啦嘩啦……「到部隊不要想家,要聽毛主席的話,聽首長的話」。

父親生於1921年,是建國前參加工作的老黨員,沒文化,不善言談,在工作中總是那幾句話,「沒事兒,我去,中啊」!但愛在心裡,對工作極端負責,就像他放的大土炮,聲音不響亮,但效率高。到部隊後,父親托人給我寫信,還是那幾句話,「不要想家,要聽毛主席的話,聽首長的話」。

由於我在孤石灘水庫工地上的磨練,也把不怕苦不怕累的精神帶到了部隊。我是在孤石灘水庫工地上入的團,到部隊的當年年底,就到部隊辦的「7·21」軍人大學學習,第三年入黨,連續13次受到部隊嘉獎,並被評為學雷鋒標兵,為我國的核工業建設做出了應有的貢獻,沒有辜負父親和鄉親,以及孤石灘水庫諸位領導的殷切教誨。


孤石,她裸露時,是過往行人的地理標誌,她又是中流砥柱,用自己的軀體阻擋著滾滾洪流。在她的前面河水變緩,在她的身後留下深潭和一片沙灘,供人們生活所需。一年四季,春夏秋冬,始終堅守,風化剝蝕,雨雪冰凍,雷轟電擊,她卻默默無言,但歷史名鎮—「孤石灘」,而以她為名。水庫建成後,她長年浸泡在深水之中,她像一個定海神針,護衛著一方水域,為人們預報著水位的漲升降落,她是一個印在了航行者心裡的燈塔。如今她更加驕傲,一座現代大型水庫—「孤石灘水庫」以她為名。

當時的民兵團、營、連的主要領導和許許多多建設者們,至今大都不在人世了,昔日的工棚和施工現場已不存在,而替代她的是一座天然氧吧,一個現代化管理的大型水庫,一個供人們旅遊觀光的聖地。

孤石不孤,她有青山相依,有澧水做伴;孤石無言,她為歷史作證,為風雲把盞!

孤石不孤,早已融入水庫管理者的心田;孤石無言,話語就在這綠水和青山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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