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姐妹》:鄉村社會現實和民間記憶

文化藝術報 發佈 2023-12-22T08:16:15.276196+00:00

此前,他寫過《鳳棲鎮》《害喜》《打孝》等作品,這些都與鳳棲鎮有著關聯,而這部《姐妹》也將鳳棲鎮視為底層人生活的大舞台,在城鄉之間演繹著不同的悲歡離合,生老病死。

文/常曉軍

《姐妹》是一部有著深刻思想和文學價值的小說,也是發生在鳳棲鎮地上的故事。這些年來,鳳棲鎮已成了吳克敬鄉村文學創作中的試驗場。此前,他寫過《鳳棲鎮》《害喜》《打孝》等作品,這些都與鳳棲鎮有著關聯,而這部《姐妹》也將鳳棲鎮視為底層人生活的大舞台,在城鄉之間演繹著不同的悲歡離合,生老病死。某種意義上,它的確被視為了城鄉文化間的傳承和再生,生動獨特地呈現著作家的價值取向。

吳克敬熱衷於寫尋常人的故事,在小說《姐妹》中,他以曹喜鵲、顏秋紅、烏采芹等農村婦女形象,從不同角度勾勒著社會發展變化的軌跡,連貫起城鄉兩元矛盾中的時代圖景,表現出作家對時代現實的深入思考和認知,以及女性在家庭、婚姻中的內心掙扎和矛盾。

說是姐妹,其實是幾位嫁入鳳棲鎮的外來戶,不同的生活經歷,碎片化的情感衝突,都在命運起伏的洪流中,被融進了城鄉地域、傳統文化的差別,最終造就了不同的生活命運。曹喜鵲的心有所屬,最終是有情人終成眷屬;顏秋紅為讓一對兒女在城裡借讀,只能想辦法去賣血,結果一睡不起被送進了火葬場,不想又在告別儀式前死而復生。這些故事都和城鄉社會的變化有關,作為心靈歷程下的社會現象,《姐妹》是社會發展變化中的艱難抉擇,是鄉村記憶中的生命頌歌,也是鄉村在現代社會中再生與發展的嚴峻課題,從中展現出心繫故土的自覺意識和行為。

城鄉之間的差異和聯繫,地域和人群的不同生活方式,讓吳克敬持續關注著城鄉發展。他通過關注小人物的生存狀態,對複雜的人性進行著剖析,逐漸揭示著社會中的眾生相,借煙火氣息喚起對逝去往事的記憶。如馮寶兒、馮杏兒使計賣樹,與曹喜鵲、馮歲歲背土進城護樹形成的反差,反映出作家生活經驗的豐富,以及他對城鄉變化的關注。而馮求是為了下一代受教育,辛辛苦苦種下梧桐樹,卻被兒子馮舉旗毅然舉刀砍伐,這都是因為農村人口變少,面臨撤校合併時的不解和憤怒,讀後有著很強的衝擊力,而這卻是生存困境下的實現。

這樣的敘事帶著思考,讓「我」不單純以記者視角觀察,還要以當事人的身份推進故事發展,繼而將人性和生活的秘密予以展現。作家在虛實結合中,重新完成了時空的構建,讓日常的生活變得不平常,讓平凡的人變得非凡起來;若是沒有這樣的文學想像,註定無法審視遠去的村莊,刻畫出不同人物的性格。如,敢於去愛、從不放棄的曹喜鵲,執意要回農村生活的梁秋燕,為愛甘願離婚的烏采芹等人物群像,她們是存活在城鄉間的記憶碎片,用生命講述著鄉村生活的唯美和女性的尊嚴,尤其是對農村生活細節的描寫,更是凸顯了作家對女性命運的關注。

作為精神的回望,故事始終圍繞著合歡樹、梧桐樹、皂角樹、苦楝樹展開,因此而引發的悲喜交加,串起了對故鄉的愛。在吳克敬看來,這些樹分明就是每一個人生命的根,是生存於世的標記物。可以視《姐妹》為一首唱給故鄉的歌,雖然熟悉的人和事正在遠去,但留在記憶中的依然是以見證者進行的敘述,從而將隱秘角落中的命運沉浮一一展現。

作家文學形式上的用心探索,無疑在審視社會現實的認知,讓《姐妹》圍繞著不同人的生命狀態,交織起中國社會文化複雜的場景,寫出了時代生活中的世態、鄉村社會的逐漸遠去,人與人之間命運發展的軌跡,而這分明就是社會變化最明顯的縮影。孫天歡和孫天樂兄弟,性格上截然不同,同時一個也瞧不上一個,但隨著故事的深入發展,兩人命運卻截然相反,原本不喜歡鄉村的孫天歡賺錢後,從陳倉城回到了鳳棲鎮,實現了葉落歸根的願望。而喜歡種莊稼的孫天樂,卻樂此不疲地「到鎮上睡相好,竟把自己睡死了」。這樣的對比並不意外,卻將人物寫得活靈活現。喜歡讀書人的烏采芹「活明白了,活出境界來了」,她通透的活法讓人不可思議。個體命運的選擇,也會伴隨著時代大潮的衝撞,呈現出「個人命運與時代更替的關係,也呈現了多重視角與評述體系下的民間記憶」。

毫無疑問,生活中有很多複雜的事情需要面對,尤其對於人性的書寫,讓人們對城鄉發展愈發關注,一方面要如何回應時代前進的步伐,一方面要面對鄉村社會的支離破碎。「我」深刻地看清這些,也懂得城鄉關係的衝撞,這何嘗不是一個解不開的「癥結」呢?在精神的回歸和渴望中,作家直面現實矛盾,試圖找到解決問題的辦法,他不僅在時空中拓展人間情義,也在豐富內涵中探索著綿長恆久的精神,其中有著諸多的民間文化傳統,雖然看起來很荒誕,實則又有著強大的生命力。顏秋紅「找不到解決問題的辦法,苦悶中一次長夢,她醒了過來,接著家門口的皂角樹,變法使魔,這就成了先生姐了」。她的起死回生,卻將門書記的所作所為全部揭示,這些指向是有深意的,作為對社會現實的隱喻,讓文學表達中多了許多困惑。作家還藉助奇幻的寫作手法,寫了喜鵲帶路,以及小喜鵲之死、與斑鳩打鬥的場景,這些都在預示著城鄉之間不可調和的矛盾,這些都要歸於吳克敬的深入探索和思考。

城市化的快速推進,使得「現代化的城市簡直是一頭慾壑難填的惡虎,吃著農村種植的糧食蔬菜,吃著農村餵養的豬羊雞鴨……」,換帶來了城鄉教育差距、古樹進城、人文遺落、農藥中毒、獨守空巢等一系列發人深思的社會問題,就不得不去思考故事後面的不為人知。任出息喜歡馮舉旗,一年又一年地復讀,只「想把馮老師的青春補回來」。思想愈發前衛,學生對老師的暗戀和表白,在勢不可擋地改變著鄉村社會的含蓄,與曹喜鵲喜歡馮歲歲的渴望擁抱大相逕庭。吳克敬對農村女性的深度書寫,是從姐妹關係中延展開來,從她們的情感、生活等方面入手,揭示著女性所面臨的現實問題,具有很重要的啟示意義。

鄉土情懷是濃得化不開的記憶,「從這個角度說,這不是單純的鄉土問題,而是一個遭遇危機的精神個體在時代巨變、現代化高速發展的今天,何以安身自持,進行精神自救的問題」。對鄉村文化價值的深入探討,寫出了不同的精神體驗和追求。這和中國千百年來的傳統相關聯,也反襯出好多人曾想逃離農村的束縛,最終又渴望回歸故鄉的現實。孫天歡、梁秋燕之所以要選擇葉落歸根,更像是在城市化進程中的「逆行」,其實他們只想重新找到一處供自己的棲居之處,而這就是永遠割捨不下的故鄉。

回歸農村,能否視為作家的認知覺醒,抑或潛藏在骨子裡的傳統?如果說,顏秋紅的回歸是為了生計,曹喜鵲的回歸就是發乎於心的真實表達。這樣的敘述是難得的,讓作家這個獨立思考的主體形象,試圖找到一種合適的對話關係。這就是為何故鄉記憶對老年人是念想和回望,年輕人卻是不屑的原因。以至於馮杏兒說:「一輩人有一輩子人的活法」,確實如此,她和馮寶兒設計賣樹,不過是為了錢,而父親馮歲歲守護的是情感,是人之間的真,是人和村莊的愛。這也是他們敢於面對挖掘機時奮不顧身的原因:「轟鳴中的挖掘機,向合歡樹伸來了鋼鐵般的利爪;轟鳴中的起重機,向合歡樹伸來了鋼鐵的抓手……那威風凜凜的利爪和抓手,就是在曹喜鵲的頭位上,她巋然不動,怒目盯著兒子馮寶兒。」

現實生活就是如此,合歡賓館門前的合歡樹最終死了,僅有的情感聯結消失殆盡。傷痛促使著曹喜鵲和馮歲歲又回到故鄉,在舊樹坑裡種上一棵小合歡樹,就是為堅守那份逐漸消失的記憶。這完全可以解讀為不願被束縛的夢想,雖然保守,卻又渴望著回歸先前的鄉土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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