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鮪、李軼合謀殺了劉秀的大哥,劉秀為何只除掉李軼而重用了朱鮪

王朝名將與英雄史詩 發佈 2023-12-22T14:58:19.324114+00:00

想當初,南陽豪傑李氏家族尊奉劉秀大哥劉縯為柱天大將軍在南陽起事,部隊發展很快,與綠林軍聯合之後,更是聲勢大振,連續取得昆陽大勝與宛城大捷,一躍成為天下最強義軍,可惜雙方能同發展卻不能共富貴,舂陵劉氏與綠林軍很快爆發了內訌,綠林堅決擁立劉玄為更始帝,並引誘南陽李氏的李軼叛變。

儒將的中興(24)

主筆:閒樂生朱暉

劉秀這輩子有兩個最大的仇人,一個叫李軼,一個叫朱鮪。

想當初,南陽豪傑李氏家族尊奉劉秀大哥劉縯為柱天大將軍在南陽起事,部隊發展很快,與綠林軍聯合之後,更是聲勢大振,連續取得昆陽大勝與宛城大捷,一躍成為天下最強義軍,可惜雙方能同發展卻不能共富貴,舂陵劉氏與綠林軍很快爆發了內訌,綠林堅決擁立劉玄為更始帝,並引誘南陽李氏的李軼叛變。而李軼為了上交投名狀,竟然與綠林軍首領朱鮪合謀將劉縯害死,此殺兄之仇,不共戴天!

轉眼過了兩年,劉秀跑去河北獨立發展,終於打下了一片基業,並令孟津將軍馮異駐紮在黃河沿岸,防備駐守在洛陽的李軼與朱鮪,好讓自己能有充分的時間徹底平定河北,畢竟洛陽足足有三十萬更始大軍,還是不要輕易招惹為好。可真正的牛人從不只滿足於領導交辦的任務,只要有機會,他一定會創造驚喜。

原來,通過對洛陽軍的間諜刺探,馮異發現,只要一招反間計,便足以打破中原戰場的僵局。

面對戰友同事,馮異當然低調謙退,但面對敵人,他對人性與權謀的深刻理解就表現出來了。通過對洛陽軍大量不起眼的細節的分析,馮異做出了一個驚人的判斷,洛陽軍兩位大佬舞陰王李軼與大司馬朱鮪之間已暗流涌動,矛盾叢生,這其中有大文章可以做!

想當年,正是李軼與朱鮪合謀,害死了劉縯,然後操盤劉玄上位。兩人可以說是狼狽為奸的親密戰友,休戚與共的一條繩螞蚱,他們之間會有什麼矛盾呢?

這個矛盾,正是來自於李軼的弟弟李松。當初,更始帝劉玄為綠林軍所立,但他心知自己因人成事,手底下並無嫡系班底,便開始拉攏南陽豪傑李氏兄弟,以制衡綠林力量,所以他才派李松率軍去攻打長安,後來又在李松的支持與建議下遷都長安,並封了一大堆同姓異姓王以平衡各方勢力。

劉玄與李松的這些舉措,身為綠林軍智囊的朱鮪當然是都不同意的,但是沒辦法,遷都長安後的劉玄已在一定程度上擺脫了綠林軍的控制,於是朱鮪反對無效,並從此被踢出了核心領導層。劉玄將李鬆一口氣提拔為丞相,又將朱鮪的大司馬之職一分為三,以宛王劉賜為前大司馬,外戚趙萌為右大司馬,剩下只給了朱鮪一個左大司馬;然後又毫不留情的踢他出朝,遣去關東協助舞陰王李軼守衛洛陽。

然而,劉玄這些目光短淺而自私的政治花招,除了激發綠林集團與南陽豪傑之間的矛盾,除了將自己陷入政治上的孤立,其他沒有任何意義,同時也害慘了李軼。

李軼在洛陽雖然位高權重,但日子並不好過。首先,他要代表更始政權,去提防劉秀,與之明爭;同時,他還要代表劉玄與南陽李氏,去監視朱鮪,與之暗鬥。而劉秀與朱鮪這兩個牛人,可有哪一個是好惹的?所以李軼根本沒有能力與自信同時搞定這兩個人,他唯一的生存之道,只有聯合一方去對抗另外一方,除此之外,死路一條。

當然,反過來說,朱鮪的處境也是一樣。他與李軼,明著是一團和氣,實際上已經暗潮洶湧,這種微妙的關係一般旁人是看不出來的,只有劉秀與馮異這樣的權謀高手才可以。

想清楚這些問題後,接下來馮異要考慮的,就是在李軼與朱鮪間選誰做為突破口了。這才是這招反間計的重中之重,選對了勢如破竹,選錯了則一切皆休。

在經過徹夜的苦思之後,馮異決定選李軼。

為什麼選李軼不選朱鮪?有李松這一層,李軼不是跟劉玄的關係更深麼?而且劉縯之死也與南陽李氏的突然反水有莫大的關係,他怎麼可能倒向劉秀一邊而背叛劉玄呢?

答案很簡單。人要釣到魚,就要像魚那樣思考。你想,李軼身為劉縯的舊部,已經背主求榮了一次,而朱鮪則始終效忠劉玄,加害劉秀兄弟那只是各為其主之故。所以論反覆無常,顯然李軼這樣的政治投機分子更有經驗,他完全有可能為了自保而再玩兒一次無間道。

讀史至此,作者不由一聲嘆息。劉秀之權謀,柔和宏大,氣勢磅礴,乃帝王之智;馮異之權謀,迅捷精確,低調華麗,乃英傑之智;劉玄之權謀,毒辣陰鷙,銳利散亂,乃奸雄之智;三相比較,高下立見。

於是,馮異在征戰之餘發揮了一下自己的文學水平,寫了一封文采斐然的勸降信,派人偷偷送給李軼說:

「愚聞明鏡所以照形,往事所以知今。昔微子去殷而入周,項伯畔楚而歸漢,周勃迎代王而黜少帝,霍光尊孝宣而廢昌邑。彼皆畏天知命,睹存亡之符,見廢興之事,故能成功於一時,垂業於萬世也。今長安壞亂,赤眉臨郊,王侯構難。大臣乖離,綱紀已絕,四方分崩,異姓並起,是故蕭王跋涉霜雪,經營河北。方今英俊雲集,百姓風靡,雖邠岐慕周,不足以喻。李兄誠能覺悟成敗,亟定大計,論功古人,轉禍為福,在此時矣。如猛將長驅,嚴兵圍城,雖有悔恨,亦無及已。」

說得好,更始政權最大的問題就是不團結,綠林赤眉,內憂外患,劉玄焦頭爛額,滅亡不遠;而劉秀這邊最大的優點就是團結,現在在黃河以北,無論是南陽、潁川故將,還是燕趙、河內豪傑,甚至土匪流民,都被劉秀推著心置了腹。兩相比較,高下立見。

李軼一看這信,感覺很有道理,不就是叛變嘛,這我有經驗啊!但轉念一想,我跟劉秀有舊仇,我投降了他會不會翻舊帳啊,於是寫了一封信回要馮異轉達給劉秀:「軼本與蕭王首謀造漢,結死生之約,同榮枯之計,意氣情孚,肝膽相照。今軼守洛陽,將軍鎮孟津,俱據機軸,千載一會,思成斷金。惟深達蕭王,願進愚策,以佐國安人。」意思無非說當初南陽起義,就是自己和劉秀兩個人最先謀劃的,他們這是生死之交,哪裡會有隔夜仇,劉縯之事那就不要再提了,以後雙方還是一條心,來為世界和平貢獻力量。

馮異一見得計,大喜,遂決定趕緊試試效果,他只留數千人屯守孟津,而自領大軍揮師西北,攻破太行山險隘天井關(注1),拔上黨兩城,迫降其更始守將,為河內掃除後顧之憂;接著又揮師東南,進入河南郡,拿下成皋以東十三縣,招降十餘萬人。而李軼果然按兵不動,坐視馮異在自己眼皮底下四處攻城略地、搶走了一大片從河北進攻中原的灘頭陣地。

另外一邊,朱鮪聞得敗報,大怒,乃直闖舞陰王府,質問李軼:「今劉秀主力北上,河內空虛,大王不趁機攻取,反坐視馮異縱橫馳騁於大河南北,連下我郡縣城池,而不發一兵一卒以馳援,此為何意?」

李軼笑道:「大司馬此言差矣,郡縣諸守將戰而不利,與我等何尤?今我軍據洛陽而守,西有赤眉,北有馮異,東有張步,南有劉茂,乃四面環敵,職守重大,豈可輕出而馳援它地乎?」

朱鮪說了半天也說不動李軼,還以為他膽小保守,無奈恨恨而退,轉而去找河南太守武勃,叫他趕緊整頓兵馬,攻擊降叛,奪回失地。

武勃一路丟人丟地,如今手裡只剩了一萬多兵,他哪裡還敢跑去逞能,但沒辦法,他是河南太守,守土有責,朱鮪的官兒又比他大,無奈只好壯著膽子前去一試。

可是沒想到,武勃這邊剛出發,馮異的大軍就像早已知道他的部署般,突然從孟津出發渡過黃河,一個多時辰急行軍三十里,在士鄉聚這個敵方堵住了武勃,武勃被馮異打了個眼冒金星不知所以,趕緊掉轉頭就往洛陽方向跑。

士鄉聚距離洛陽城東門不過數里,武勃軍本來隨便一跑就可以撤進城裡了,然而李軼此時卻來個了閉門不納,見死不救,眼睜睜的看著武勃被亂刀砍死在洛陽城下,隨同還有五千多更始軍也被馮異軍收了頭顱,揚長而去。

朱鮪是終於看清楚其中門道了,只是李軼官兒比他大,而他又苦無證據,這可真是愁死人也!

馮異當然是更清楚的,所以當他的反間計大獲成功後,便立刻派人將李軼的那封回信傳送劉秀觀閱,並請示如何回復李軼,以及日後如何與之配合。

沒想到劉秀在看完李軼書信後,心中暗笑一聲:「馮異之計快准有餘,宏大不足,當可連環,為一後手。」於是又派人回報馮異說:「李軼多詐,人不能得其要領。今移其書告守、尉當警備者。」竟不欲接受李軼,反將其「無間道」身份暴露於天下,並讓各郡官員對照開展警示教育活動,這可真是太黑色幽默了。

孔子曰:「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李軼不曾信任任何人,所以也註定得不到任何人的信任;他的一生就像他名字的諧音一樣:利益;一個只看重利益、不講感情、不講信義的人,是非常可怕的;所以李軼就悲劇了,本想優雅轉身,不料華麗撞牆,他習慣了出賣別人,可最終的結果,卻是被人出賣。難道這就是報應?

但馮異收到劉秀這條命令後,還是覺得很奇怪:老大這是幹啥呢,我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內應,你卻為何要我自毀妙計,將此密議公諸於眾呢?

看來馮異的權謀果然棋差劉秀一招。劉秀這不是自毀其計,而是過河拆橋、借刀殺人、一箭多雕、計中套計的連環計。

劉秀接受李軼,讓他與馮異裡應外合拿下洛陽也不是不可以,但如此一來便不但不能殺他還得重用他,而重用此人必遲早壞事,他能背叛一次兩次就能背叛三次四次,這對國家而言乃一時之利而百世之弊,所以劉秀絕不能留他。而且,李軼活著能帶給劉秀的利益,他死了也一樣能做到。

原來,朱鮪在得到劉秀故意透露出來的消息後,怒火中燒,竟派人把李軼給刺殺了。

而這一高層內訌之消息,讓洛陽城的軍心徹底亂了。

首先,李軼到底有沒有與馮異私通款曲而暗行不軌,朱鮪並沒有確實的證據,那些所謂的消息都是劉秀那邊透露出來的,完全有可能作假。

其次,就算李軼的確是有嫌疑,朱鮪也應該上報更始帝按照司法程序來走,怎麼能用恐怖刺殺這種方式,將一個堂堂舞陰王給直接幹掉呢?這說得好聽是鋤奸,但另外一種解讀是不是可以說成奪權呢?

總之,不光彩的內部鬥爭,只會讓軍隊進一步喪失凝聚力。當然,朱鮪這麼做也是迫不得已。既然李軼的身份已經暴露,那麼他與朱鮪的暗鬥就公開化與白熱化了,如果朱鮪不果斷迅速先幹掉李軼,那麼李軼反過來便會把他給幹掉。總之劉秀這一計後手使出來,朱鮪與李軼必死一人,並且其中不會有真正的贏家,因為活下來的一方也必定輸掉人心,最後贏的只有「漁翁」劉秀。

說到底,劉秀這些年來一刻都不曾忘記喪兄之痛,也一刻都不曾忘記報仇;他雖然生性寬仁,但也有底線,他可以放過任何仇敵,卻獨獨不能放過叛徒,所以李軼註定不可能成為東漢王朝收取洛陽的功臣。他必須死,死了才能告慰劉縯在天之靈,死了才能讓洛陽城中南陽派與綠林派兩方勢力翻臉、分崩、離析、瓦解。

這正是《兵經百字•借字》中所說:「艱於力則借敵之力,難於誅則借敵之刃。」一招借刀殺人,劉秀既除了自己的心頭之患,又不用承擔殺害降將的壞名聲,輕鬆使敵血濺於千里之外,自己這邊還白衣飄飄,煮酒看戲——接下來,洛陽方面還會有很妙的連鎖反應。

果然,朱鮪在除掉李軼後,雖然奪取了洛陽大軍的指揮權,但城內對他已離心離德。在接下來的日子裡,不斷又有南陽派的更始將吏投降馮異,與漢軍暗通款曲。一個內奸李軼倒下了,更多的內奸站了起來,洛陽城內是互相猜忌,軍心動搖,還是那句話,徹底亂了。

在這種情況下,朱鮪覺得不能再拖了,他應該主動出擊,速戰速決,一舉拿下河內,抄了劉秀的後路,以挽回頹勢,逆轉戰局。

於是,朱鮪兵分兩路,第一路東路為主攻,由討難將軍蘇茂為主帥,率領三萬餘精兵,從鞏縣渡過黃河,直取河內郡門戶溫縣(今河南溫縣西,司馬懿故鄉)。

第二路西路為牽制,由朱鮪親自擔任主帥,率領數萬人攻打正駐軍於平陰(今河南孟津縣北)的馮異,使之不能派兵馳援河內。

當時,漢軍的主力在馮異這邊,河內太守寇恂手下只有萬餘人,且大多散布在各縣之中,所以在朱鮪看來,自己對上馮異是勢均力敵,而蘇茂對上寇恂則是必勝無疑。只要蘇茂能拿下河內,自己這邊贏不贏無所謂,反正馮異沒了大後方,遲早也是死路一條。

朱鮪這一狠招,正是想打馮異、寇恂一個措手不及加首尾不能相顧,讓他們看看洛陽換帥之後就是不一般。他們算計上自己,是他們這輩子犯下的最大錯誤。

然而,馮異一代名將,他是不會讓朱鮪如意算盤打響的。於是果斷分兵一半,讓自己的護軍校尉前去馳援河內,至於剩下一半兵,不如就跟朱鮪來個互相牽制。反正主戰場根本不在平陰,大家心知肚明。

另外一邊,寇恂得知軍情後,也立刻做出判斷,決定反守為攻,率郡府直屬部隊千餘人南下,馳奔溫縣,同時又派人去通知各縣速速發兵,趕往溫縣迎敵。

郡府掾吏們聽說蘇茂率三萬大軍渡河而來,太守不思堅守郡府,以待援兵,反要率這麼點兵主動南下,去與強敵對攻,不由大怪,紛紛出言進諫道:「今洛陽兵渡河,前後不絕,宜待眾軍畢集,乃可出也。」

寇恂搖了搖頭心想你們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啊,守河內最重要的就是扼黃河之險,所以黃河邊上的重要據點溫縣絕不容有失,否則一點破則全線崩盤哪,遂道:「諸公差矣。溫,郡之藩蔽,失溫則郡不可守,我等需先拖住敵軍,再作理會!」

看來,寇太守不僅是個內政專家,還是個高明的戰術家。於是,河內郡兵及各縣部隊皆星夜馳奔溫縣,而這時候蘇茂大軍還在慢騰騰的渡河,不料寇恂已率郡兵平旦殺至,反把他們殺了首尾不得相顧。

蘇茂大急,趕緊讓副將賈強後軍渡河幫忙,雙方在黃河邊上一場大戰,直殺的天地變色日月無光,寇恂軍畢竟人少,漸漸就有些支撐不住,好在各縣援兵陸續趕到,而每到一軍投入戰場,寇恂便讓一隊大嗓門士卒在溫縣城頭鼓譟大呼:「劉公兵到!劉公兵到!」

蘇茂遲遲不能取勝,又見對方援軍越來越多,不由十分焦躁。這時,馮異派來的援兵也終於趕到,寇恂大喜,忙加派士卒去城頭加大廣播力度:「劉公兵到!劉公兵到!」

更始軍激戰了一個上午,已相當疲憊,忽見大兵四面雲集,幡旗蔽野,城上呼喊動天,還以為劉秀大軍主力真的南下殺來了,一時陣腳大亂。寇恂抓住時機,立刻發動反攻,殺的更始軍落花流水。蘇茂、賈強一見大事不妙,趕緊率部掉頭南奔,黃河上頓時一塌糊塗,數千人被沖擠掉入河中淹死,萬餘人不及渡河做了俘虜,賈強也在亂軍中被斬首,三萬精兵轉眼灰飛煙滅。

與此同時,馮異也趁著大霧主動出擊,急渡黃河擊敗了朱鮪,遂與寇恂合兵一處,向南緊追。朱鮪、蘇茂只得帶著殘兵敗將撤回洛陽城中,龜縮不出。馮寇二人也明白,以目前形勢他們還不太可能攻破這座天下第二大都市,便學起了春秋時的楚莊王,紮營於洛陽城下,環城一周,操演兵陣,飲馬洛水,以揚軍威。

漢兵在城下耀武揚威,驚魂未定的更始軍卻只能緊閉城門,任由敵人在城下縱橫馳騁。於是在廣闊的伊洛平原上,城外喧囂震天,城內靜寂如死,馮異與寇恂把酒當歌,意氣飛揚,過足了楚莊王的癮後,這才施施然振旅而還。

克勞塞維茨說:「戰爭是使用強制手段迫使敵方服從己方意志的行為。」馮異、寇恂在取得戰術勝利後,轉而從精神層面震懾敵人,這是一種非常高級的心理戰,可以取得加乘的戰略效果。古人云「三軍不可奪氣」,奪氣之後則再無精神可言,摧毀了精神也就是徹底的毀滅。又雲「敗軍之將何以言勇」,敗將朱鮪的戰鬥意志遭到馮異毀滅性打擊,他也就不可能再組織起任何有效反撲,只能坐以待斃了。

就這樣又過了數月,劉秀基本平定了河北,並在鄗城稱帝,然後便率大軍來到河內,親自部署對洛陽的軍事行動:派建威大將軍耿弇率強弩將軍陳俊駐紮五射津(今河南鞏縣黃河渡口),以防備滎陽以東的梁王劉永之勢力,保障側後安全;同時派大司馬吳漢率領岑彭、朱祐、賈復等十一將軍,率軍二十萬,攻至洛陽城下。

在此之前,割據於洛陽南面的宗室劉茂已被耿弇打得投降劉秀被封為中山王,同時獻上了潁川、汝南二郡城池。漢軍渡河之後,黃河南岸的更始軍廩丘王田立、白虎公陳僑也陸續率眾投降,至此,洛陽守將朱鮪四面楚歌,孤城危殆。

然而洛陽畢竟是天下第二大城市,其城防堅固、兵力雄厚、給養充足,朱鮪亦不愧為綠林系統中最傑出的軍事將領,各路漢軍攻了數月,戰事竟仍處於僵持狀態。看來,攻城確實是名將劉秀的軍事短板,之前攻柏人攻不下,攻巨鹿也攻不下,攻邯鄲也攻了好幾個月,最後還是王郎手下做內應,打開城門才搞定。

看來,要想拿下洛陽,還是得用當年邯鄲的法子,果然,圍城的時間一長,更始軍軍心開始動搖,終於這洛陽東北門的守將決定投降,乃私下裡與漢軍達成協議,於一日清晨打開東北門。大將堅鐔與朱祐乘機率軍一擁而入,一直打到建始殿東邊的太倉,出事了。

原來,太倉東邊,是朱鮪的武庫,朱鮪早就想到劉秀可能有這一招,所以將其最精銳的部隊埋伏在武庫,一旦發現城內有警,便從武庫中傾巢而出,與堅鐔、朱祐大戰,這場巷戰從早晨殺到中午,雙方都傷亡慘重,堅鐔、朱祐漸漸不支,只好又從城中撤了出去。經此戰後,朱鮪深感自己內部不穩,於是加強了管理和戒備,這樣,洛陽就更難以攻克了。

這下劉秀坐不住了,看來光靠武力解決洛陽難度太大,據說城內還有十餘萬更始軍,其糧草也還能支撐一年,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想來想去,劉秀終於開悟:更始已經敗亡在即,可朱鮪卻還要負隅頑抗,為啥?因為他是當初害死自己大哥劉縯的首謀與元兇,自己一日不放下這樁仇怨,朱鮪就絕無可能投降!可兩軍就這麼一直耗下去,最後還不知要搭上多少人的性命。

可是,每當想起兄長之死,劉秀還是會忍不住全身顫抖,真想親手殺了朱鮪這個罪魁禍首,以解心頭之恨。

劉秀心裡實在過不去這個坎,朱鮪差點毀掉他全家,無法原諒,無法原諒!

可是,沒辦法,事已至此,不原諒也要強迫自己原諒了。罷罷罷,放下吧,只有自己先放下仇恨,整個世界才有可能放下殺戮,因為他現在已經是帝王,《尚書》雲「賢君無私怨。」國家政治與個人情感乃是對立的兩極,必須嚴格分開,做出痛苦選擇。

於是,劉秀把廷尉岑彭叫了過來,要他代表自己去勸降朱鮪,和平解決洛陽問題。

岑彭既是劉縯的舊部,也曾是朱鮪的舊部,有這一層關係,希望雙方能稍去芥蒂,好好的坐下來談一談吧。

對於勸降這樣的事,岑彭還是頗有經驗的,當年宛城副太守嚴說、河內太守韓歆、更始大將軍呂植都是他勸降的,可以說是勸降專業戶,所以欣然領命,不帶一兵一卒,不著盔甲,便衣來到洛陽城下,迎著城樓上朱鮪布下的重弩大陣,鎮定自若。

——請你們大司馬前來城樓一敘,就說故人岑彭來訪。

於是,在呼嘯的北風與瀰漫的硝煙中,兩位老朋友,一個在城下,一個在城上,互慰勞苦,笑語平生,聊完了天氣聊近況,聊完了近況聊往昔,聊完了往昔聊家庭,聊完了家庭聊詩詞歌賦人生理想,他們越聊越開心,越聊越親切,此時此刻,他們仿佛回到了過去,而將眼前這個戰場完全拋到了腦後。

城內城外數十萬大軍,就這樣鴉雀無聲的聽著他們閒話家常,心中也不由懷念起了久未見面的戰友與兄弟,唉,這場該死的戰爭,這個漫長的亂世,究竟什麼時候才會結束啊!

終於,還是岑彭言歸正傳,說道:「岑彭有幸曾執鞭侍從於公,承蒙薦舉提拔,常思有以報恩。今赤眉已得長安,更始為三王所反,而我建武皇帝受命於天,平定燕、趙,盡有幽、冀之地,百姓歸心,賢俊雲集,親率大兵,來攻洛陽。公雖死守孤城,所盼何來?豈不知更始大勢已去?」

朱鮪聞言,長嘆一口氣,明白道出了心中的顧慮:「當年大司徒劉縯被害時,鮪與其謀,誠自知罪深。」

岑彭聞朱鮪交底,心內大定,笑道:「將軍且待,彭明日回話。」說完,岑彭疾馳而去,星夜至行在河陽(今河南孟縣西),向劉秀轉告了朱鮪的意思。

劉秀默然,只是遙望著帳外滾滾黃河水,若有所思,良久,忽然站起身來,走出帳外,來到黃河邊上,指水立誓道:「夫建大事者,不忌小怨。洛陽千古名都之完璧,城內外百萬軍民之生命,遠重於朕殺兄之仇千百萬倍!鮪今若降,乃有功於天下社稷,其功罪相抵,不僅官爵可保,況誅罰乎?河水在此,朕不食言。」

岑彭深知劉秀脾性,知他不是出爾反爾之人,何況是發了誓,於是趕緊奔回洛陽去見朱鮪,告知劉秀之誓言。朱鮪雖是劉秀敵人,但也深知劉秀脾性,對其承諾亦很信任,他只擔心岑彭有否假傳聖旨哄騙他,於是命人垂下一根繩子來,道:「欲使我信,可乘此索而上。」岑彭上不上呢?不上這事兒就黃了,上就等於把自己的性命交到了朱鮪的手裡,朱鮪一鬆手他就完蛋了,到時只要推說手滑誰也怪不了誰。

結果,岑彭二話不說,抓起繩子就要往腰上纏繞。因為岑彭不僅深知劉秀脾性,他也深知朱鮪的脾性。

果然,朱鮪沒等岑彭纏好,就大笑道:「岑將軍可回,吾降矣!」

朱鮪既已答應投降,劉秀便下令,大軍不得再行攻城,全都給我後撤三十里,乖乖待命。

五日後,也就是9月26日,朱鮪準備停當,便親自前往漢營投降,臨行前,他把手下們都叫到跟前,吩咐道:「堅守待我。我若不還,諸君可領大兵突圍,南下轘轅(今河南登封),投奔郾王尹尊。」交代完畢,朱鮪便命人將自己捆起來,又解散頭髮,披在臉上,與岑彭一同來到河陽,向劉秀請罪。劉秀看到朱鮪這個樣子,趕忙下來親手為他解開了繩索,同時也解開了他的心結,解開了他們之間的仇怨。兩人念起舊事,只覺一場大夢,自是感慨無比,兩人歡飲一番。緊接著,劉秀便讓岑彭再把朱鮪送回洛陽,以示信任。

次日,朱鮪一回到洛陽,便率部開城出降。至此,洛陽和平解放;這座千年古都,也因此在戰火中倖免於難,被漢軍完好接受。而朱鮪也因此成為了綠林諸將中少有的倖存者,且直到最後都沒被秋後算帳,更官至少府,掌管劉秀的錢袋子,最終富貴一生。

讀史至此,不由慨嘆,兩漢之人還是要比魏晉之人淳樸可愛的多啊,同樣是指水發誓說要放過敵人,司馬懿轉頭就幹掉了曹爽,可劉秀與朱鮪卻演繹了一段君臣佳話。

注1:又名太行關,乃太行八陘之一。在今山西晉城縣南太行山頂,因關南有天井泉三所得名。形勢險峻,當太行南北要衝,歷代為兵爭要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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