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那不為人知然而並沒什麼用的超能力

張佳瑋寫字的地方 發佈 2023-12-23T17:29:53.576757+00:00

他不知道,這個鬍子拉渣、每天穿著汗衫大褲衩出門吃炸醬麵和驢肉火燒的胖子,曾經在少年時節,每日清晨去護城河踏一遍野荷浮萍。

張佳瑋並不知道,他隔壁的胖子會輕功。他不知道,這個鬍子拉渣、每天穿著汗衫大褲衩出門吃炸醬麵和驢肉火燒的胖子,曾經在少年時節,每日清晨去護城河踏一遍野荷浮萍。早起打太極拳的老人家,於晨曦間望見河上黑影掠過,只以為是燕子抄水。

為什麼胖子從沒使過輕功呢?因為他很害羞。

胖子說,每天早起上班,堵車,喇叭按碎也無效,他也偶發一念,想出得車來,提氣縱躍,一路踩著前方的車頂,像超級瑪麗采蘑菇一樣去單位。

可是這樣一來,自己車子怎麼辦?一路踩人家車頂,人家樂意麼?暴露了輕功,還不被採訪?被研究,接採訪,有提著人造革皮包的混子給他遞真假不明的名片求合作,想起來都煩躁,以後還能不能安靜地吃驢肉火燒啦?

至於平時,上樓有電梯,逛街有地鐵,輕功有什麼用呢?

所以,算了——「又不是小孩啦,還真相信超能力可以改變世界嗎?」

張佳瑋並不知道,他平常請來周二打掃房間的鐘點工阿姨會鐵布衫。他不知道,這個面色如姜、身材矮短的阿姨,可以刀槍不入,走在樓下挨花盆砸,都只會讓臉上落一層灰土,抬頭就能朝陽台上失手那廝說一聲我倒沒事,可你沒長眼哪?

為什麼阿姨從沒使過鐵布衫呢?阿姨說,沒什麼機會啊。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咱又不是花容月貌,誰沒事兒肯拿刀砍你啊,現在刀也不便宜,帶出來還有風險,你坐個地鐵都要安檢。刀這麼珍貴,不能輕易使在一個保潔阿姨身上;真要去前線,表演刀槍不入,人家也不會因此停火,說不定還拿火箭筒來炸你,衣服炸壞了算誰的?

賣藝去,忒累,還疼——會功夫的人是刀槍不入,但也疼啊。沒事穿得花里胡哨,一把年紀了,自己都不好意思,還是做鐘點工好。

所以,算了——「又不是小孩啦,還真相信超能力可以改變世界嗎?」

張佳瑋並不知道,樓下賣早餐的大叔會一指禪。他不知道,這個過早謝頂、算零錢特別慢,經常需要自己提醒後才「喲呵呵對對,來您拿好」的漢子,每次遞給他韭菜餅的那十根手指,可以輕易把他戳個對穿。

為什麼大叔從沒有使過一指禪呢?大叔說:能有啥用啊。

我手指功夫雖然好,總賽不過電鑽;你說平日白領都會打鍵盤,我一指禪能幹嘛,把鍵盤戳爛了?我使個觸屏手機,咔嚓一下把屏裂了,算誰的呢?倒一直想哪個有情懷的,做特別牢固的手機,我能在發布會上表演一下的,可現在手機發布會那麼洋氣高端,這種江湖行當不好意思上場。倒聽說日本有個加藤鷹,手指功夫出神入化,本來還以為可以學一學,後來才曉得不是一個路數的。

所以,算了——「又不是小孩啦,還真相信超能力可以改變世界嗎?」

張佳瑋並不知道,跟他住一起的若會操縱雲。只要一抬手,就能有一片雲來到頭頂;倘若發力動念,可以讓眾雲相聚,天空瞬間從天高雲淡變得黑壓壓。

為什麼她從來不用呢?若的想法是:聚了雲幹嘛呢,稍微一鬆勁兒,風流雲散,白聚了,就一時好看罷了。真有心思,可以把雲團捏成虎豹貔貅的樣子,可是手藝欠佳,捏不像,畫虎不成反類犬,聽別人說「哎天上那團雲,好像一條狗哎」,自己也沒勁兒。還是算了。

張佳瑋並不知道,他家旁邊麵包房的師傅,能背出三億位的圓周率。

張佳瑋並不知道,他這一區的郵差,可以每隔一小時隱身五秒。

張佳瑋並不知道,澆灌樓下花圃那位大叔,可以靠一聲口哨,聚集方圓一公里之內的貓。

張佳瑋並不知道,每天早晨在地鐵站給他派免費報紙的那個小哥,可以閉著眼打通初代《魂斗羅》的全部八關。

張佳瑋並不知道,每天在書店低頭吹電扇的爺爺,懂得如何給霸王龍和始祖鳥安韁繩。

張佳瑋自己,倒是會一個東西,叫做光之游泳術:

在夏季陽光夠熱烈的白晝,他可以在濃烈絢麗的陽光里浮游。只要夠明亮,陽光浮力便足夠讓他浮起來。但他不願意使這個,因為他早年練游泳時,泳姿沒矯正過,難看之極;在天空浮游時,也會像只瘸腿蛤蟆。按陽光游泳術速度極慢,效率頗低,再加上儀態不雅,多雲和陰天又沒用,張佳瑋便覺得很灰心。

這種不被主流認可、無法轉換為生產力、不成其為特長的愛好,不像琴棋書畫、西裝靚表、堂堂相貌、高挑身段、名校資歷、保時捷鑰匙,可以寫上履歷表、掛在唇齒間、扔在吧檯上,立刻讓人生顯得輝煌。

久而久之,他自己都懶得使這些活兒了。

所以,算了——「又不是小孩啦,還真相信超能力可以改變世界嗎?」

只有在一些特殊時段,比如,夏天的某個晴朗黃昏,陽光異樣美好,張佳瑋在小區的草地上躺著,童心忽起。

他劃拉一下雙臂,慢慢浮了起來;因為不想去遠處,所以他只要擺動雙臂,放鬆雙腿,就能夠趴在陽光上,浮到樹梢的高度。

這一天,胖子的心情也很好。他回家路上,聽說自己訂的手機送到了,於是歸心似箭。到了小區門口,暮色四垂,夕陽溫柔,他不太想再繞小區門了,於是覷准了四周無人,腳尖一點,人已冉冉升起,越過牆頭,恰好從張佳瑋後腦掠過——誰都沒看見。

這一天,若的心情也很好。她剛寫完一個約稿,伸了伸懶腰,便看見窗外雲光離合。她用手指一划拉,小區上空的幾片雲,便變成了一隻蓬鬆柔軟的大貓。

這一天,鐘點工阿姨的心情也很好。賣早餐的大叔連續送了她一個星期的韭菜餅後,終於給她遞了張紙條,約她黃昏去小區池塘邊散步。

這一天,麵包房師傅發現自己烤的羊角都賣光了,樂得早早關了店門,一邊搖頭晃腦的背圓周率。

郵差送完了信件,正在鏡子前拍下自己隱身時的衣服懸空照,打算嚇一嚇自己的女朋友。

澆灌花圃的大叔關上房門,對他聚起的百餘只野貓噓了一聲,「輕點兒,我給你們餵貓糧!」

但是這樣的黃昏很快消逝,夜晚到來。沒有陽光,張佳瑋便不能再浮空游泳。

他落下地來,走過小區的石板路,看見鐘點工阿姨匆匆往早餐攤走去,在樓道里聽見隔壁胖子高高興興的用手機放著音樂來試功放,推門進家時看見女朋友在窗前看著雲發呆。

他還是不知道周圍的人身懷著怎樣的過去,怎樣的超能力。他不知道在剛才這個理想的黃昏,每個人都童心忽起。雖然都是成年人了,知道那點微不足道的超能力無法改變世界,但只那一瞬間的閃動,大家都發現了自己。

他只是問若:

「晚飯想吃什麼?」

「冰箱裡食材用完了,你把剩下的豆腐做了個麻辣豆腐,剩下的生菜白灼一下,今天先將就吧。」

「好!」

然後時間繼續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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