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石梅
我讀中學的時候，她就已經紅遍了大江南北。成為眾多的影迷們心中的偶像。她塑造的林道靜等人物形象，堪稱經典……
第一次我去她家中採訪時，她的美麗，她的風度，還是讓我眼前一亮，我說：「我怎麼稱呼您好呢？」
「當然叫阿姨，我比你大10歲，和你媽媽同輩！」
她朗聲笑著回答。
她所以這麼說，是因為她的父親謝教授和我的外公，原先都曾同在香港同一所學院任教，兩家在香港道風山居住時是鄰居，相處得很好的原故。
釆訪交流中，我知道了她人生中的三個夢……
第一個 夢
謝芳還是個十五六歲的女孩時，就踏上了歌劇舞台，曾以一曲《小二黑結婚》震響武漢。她很羨慕電影演員那飄逸的形象，在獨處時，總情不自禁地在鏡子前表演電影中的片段。
天公畢竟鍾情於靈秀。1959年，著名導演崔嵬從北京打來了長途電話，打到了歌舞劇院院長辦公室。原來，崔嵬曾在武漢工作過，記得謝芳的形象，在找尋林道靜扮演者時想到了她。
這樣，謝芳帶著她的夢，飄然到了北京的攝影棚。
但是，當她真的踏入電影界時，才知道：這個夢境，並不是想像的在鳥語花香中散步，而是要在黑山白水中跋涉。
初到北京，第一個就遇到了審查者臉上流露的不甚滿意的神情，這使她心跳不已。可是試機後，銀幕上出現了一個五官端正、膚色柔潤、雙眸含笑的少女形象，她也不敢相信那就是自己。北影廠長汪洋高興地放開那洪亮的大嗓門說：「謝芳，看見你自己了吧，哈哈！」
接著是試戲，她初次進入攝影棚，頭上的水銀燈光炫著她的雙眼，她奓著膽子按照自己的理解表演。演完，大家沒有任何評論，謝芳如坐針氈。在是否啟用新人的問題上，上面很費了一番斟酌。但是，最終通過了，導演崔嵬為此承擔了很大的風險。
行家知道個中的艱難；而這艱難，在爾後的演出中都被謝芳經歷了。
比如，在拍攝「林道靜跳海」時，由於岸邊海水淺，需要涉過齊腰深的海水到一塊礁石上，衣服還要必須是乾的。謝芳只能頂著衣服到礁石上，再換衣跳海。一個鏡頭來來回回，她在海水裡，前後泡了6個小時；等拍攝完她剛從換衣服的汽車上下來，兩腿一軟，便跌倒在地上。
更甚於體力磨練的，是感情的艱難。在攝影場地要高度集中到角色規定的情景中，最難做到的是要即刻自然地哭出眼淚。戲中拍余永澤走時林道靜沒說一句話，只是靜靜地流下眼淚。拍攝時她就想自己的愛人跟自己說「我要離開你走了」，當時真情湧出，淚水充滿眼眶，一開機眼淚應時流下。
這時，她這才體會到，她所追求的這個夢境是何等的辛苦，她自己總結為「心苦」。
1962年，謝芳第二次北上，應導演謝鐵驪之邀，在電影《早春二月》中扮演陶嵐。接著，又在謝晉執導的《舞台姐妹》中扮演竺春花。又是兩支「歌」，在影壇上燕剪鶯梭。謝芳「唱」著這三支「歌」，為春意盎然的影視界的百花園伴奏著「春之曲」。
但是，謝芳的這個夢境還剛剛「熟悉」，就被10年的「文化大革命」砸成了碎片。
當東風吹散烏雲之後，儘管各方面也來邀請謝芳，卻已時過境遷，不再有昔日的機遇，有時邀請她扮演的只是一個普通的配角。但是她不怨天尤人，不棲惶氣餒，依然真情地追求著她的夢境。
1979年，謝芳參加了《淚痕》、《第二次握手》、《李清照》、《血，總是熱的》等多部影片的拍攝。一曲曲心之「歌」，像復甦的春天的溪水，不斷地流向四方。她自然真摯的表演呈現出深厚的功底，廣受好評。
在電視劇《離別廣島的日子》裡，她扮演一位撫育日本孤兒的賣豆腐的婦女，感人至深。在新加坡與中國電視台聯合攝製20集電視連續劇《富貴雙城》裡，她演中醫的後代何雪蓮，拍攝中她自如地唱起特選的福建民歌，深深打動了在場的工作人員。
第二個 夢
謝芳夢想歌唱，她天生有一副好嗓子，從小愛唱歌。
她剛5歲時就在一次聖誕節晚會上，出色地演唱了一首英文歌曲。她的音樂才華被發現，也是一個偶然的機會。建國初期，她和父母住在武漢，中南文工團的一些人住在她家的樓下。她哼著歌兒回家，從樓下路過，正好被文工團的「知音」聽到。於是，可以拿起譜子就能唱的謝芳，經考試被錄取。
青年謝芳、張目夫婦
到了歌舞劇團，聲樂就是她的生涯，她受到了專業訓練，學習美聲唱法、傳統唱法。
1953年，剛滿17歲的謝芳，帶著稚氣扮演歌劇《小二黑結婚》中的小芹。為了演好公演的第一個角色，她付出了辛勤勞動的汗水。武漢夏日的中午，暑熱難當，只見她一個人提著籃子，在排練廳中的小橋上，動情地一遍遍地唱著「清凌凌的水來，藍格盈盈的天 」。清脆的歌聲，也帶著清凌凌的流水的迴響。
為了練好身段，每天早上5點鐘她就起來練功，壓腿、下腰、拿大頂......拜師向老藝人學習，演藝大有長進。無論是扮演《櫃中緣》中的嬌羞又大膽的劉玉蓮，還是演唱《白毛女》中悲慘絕望的喜兒，她都能深深地打動觀眾的心。《劉三姐》、《貨郎與小姐》......她一次次地付出著心血，也一次次地為舞台上的美妙瞬間而感動。她痴迷於音樂的節奏感，為之可以廢寢忘食。她善於運用音樂節奏的細微變化，把情感表達得淋漓盡致。為了塑造好人物，她悉心琢磨各種舞蹈動作，悉心研究怎樣用歌聲塑造人物。《青春之歌》復映後，謝芳應邀在許多文藝演出中亮相。她唱台灣校園歌曲《假如》，唱熱情奔放的《信天游》……而且，她不滿足已往的唱法，還要加入一點創新：美聲、傳統、通俗，三法並用，使她的演唱美聲不洋，傳統不土，通俗不俗。謝芳的歌唱之夢，又綻放出新的色彩。
其中，她和丈夫張目的二人唱更是令人稱讚，《游擊隊之歌》、《九九艷陽天》等深受聽眾喜愛。在2014年湖北衛視的春節晚會上，由謝芳彈鋼琴，夫婦二人演唱的《心中的玫瑰》展現了這對翡翠婚伉儷的風采，如詩如畫。
2015年2月春節前夕，謝芳、張目參加「中國影協文藝志願團」慰問進邊關，在簡單的營房、查緝點看望武警戰士，夫婦二人《人民軍隊忠於黨》激昂的歌聲迴蕩在海南椰林……
2019年謝芳、張目夫婦隨團去雲南西雙版納慰問邊防戰士，不辭辛苦驅車幾個小時來到只有幾個戰士的哨卡，滿懷深情地為戰士演唱《九九艷陽天》，感動的戰士們熱淚盈眶。
在2020年第33屆金雞獎開幕式上，謝芳和王曉棠等老藝術家一起放歌《我愛我的祖國》，引來一片喝彩。談及感想，謝芳激動地說：「紅色經典的旋律，還將一代代傳唱」!
謝芳的歌聲歷久彌新。2021年，86歲的謝芳和91歲的張目，微笑著自稱正宗的「80」後和「90」後，聯袂在「全國中老年才藝展新聞發布會」上詼諧地演唱了一首年輕人的歌《紅塵情歌》，朝氣蓬勃。
2022年，在「中國文學藝術界春節大聯歡」中，87歲的謝芳、92歲的張目，和88歲的王曉棠、88歲的陶玉玲等老藝術家充滿激情地高歌《二十後再相會》，全場笑聲陣陣。
第 三 個夢
這是謝芳年近半百之後的夢境。
「不滿是向上的車輪」，謝芳又揚起浪漫的風帆，在文字創作的海洋上「漂蕩」著，這是她的第三個夢。
年華的流逝，畢竟使她生出「歲月」之嘆。為彌補這一遺憾，謝芳又握起了寫作的筆，用文字繼續「歌唱」心之聲。她筆下的第一支「歌」，是藝術雜文《銀幕內外》。當十幾萬字的書稿寫完時，她捧給了影視界的老前輩鍾惦棐，請他指正。誰曾想，那時的鐘惦棐已經是兩視茫茫。於是，謝芳就把全部書稿錄下音來給老人聽。這一聽，反倒使老人興奮不已，親自為書稿寫了序言。
1986年《銀幕內外》出版，她接著開始影視小說的寫作。初次進行這樣的創作，使她倍感艱難，有不滿意之處一定要改寫。不甘心的謝芳，索性換筆。經過新舊交替的艱苦鍛鍊，謝芳的十指又彈出了一曲新「歌」。
1997年，《不沉的湖》出版了。書籍封面的設計，是她的獨子張京的傑作；封面的題字，是始終支持她的丈夫張目的手筆。全家合力，協奏出了這曲動人的「歌」。
1998年自傳文集《往事匆匆》問世，2006年回憶錄《我這七十年》出版，謝芳寫作碩果纍纍。在回憶錄里她從家人寫起，真實地講述自己的從影、表演經歷和曲折的人生之路。
有一件事，多少年來一直是鼓舞她前進的力量。她有幸受到周總理的三次接見。
1959年的一個秋日，《青春之歌》劇組來到中南海，總理和大家一起看電影，休息時總理喜悅地和謝芳握手說：「祝賀你的成功」。總理熱情地拿出哈密瓜招待大家，謝芳覺得這是她生平吃的最香甜、最清脆的哈密瓜。
1962年的夏天，總理在北戴河又接見了《早春二月》劇組。那天，總理請謝芳唱《洪湖赤衛隊》選曲，謝芳又唱了《貨郎與小姐》。總理熱情地鼓了掌。當時，總理還關心地問及了謝芳的調動問題。
1972年，朝鮮文化代表團訪問中國，她有機會第三次見到總理。
謝芳從「五七」幹校趕到人大會堂，跟在代表們後頭進場時，總理馬上招呼她：「謝芳同志」，謝芳激動的流出熱淚。
說到謝芳演的《早春二月》，總理問謝芳：「魯迅為紀念柔石寫的詩你看過嗎？」慌忙中的謝芳搖了搖頭。總理說：「你看，你們演這些戲，卻不閱讀歷史上的有關資料。」隨後，總理當場背誦了這首詩：「慣於長夜過春時......」大家在佩服總理非凡的記憶力的同時，也明白了這是總理在為當時被批判的電影《早春二月》說話。
接著，總理又問謝芳：「你能寫東西嗎？」謝芳說：「不會。」總理掩飾不住失望和焦慮的情緒，對在座的外國朋友說：「你們看，我們還是很貧乏的呢。」
謝芳在後來拿起了筆，不斷地寫作，勤奮地筆耕，是否也是為了當時總理的一席話呢！
謝芳有這樣的獨白：「別人看我是幸運兒，實際我是苦行僧。」「人生不應該怨天尤人，應該坦然面對，讓生命每一刻都綻放光彩。」
是的，謝芳是快樂地以她的苦行僧精神去圓她的一個接一個夢；以她的執著綻放的光彩，帶給人們真、善、美。
「在我心靈的深處，開著一朵玫瑰；我用生命的泉水，把它栽培灌溉……」，謝芳愛唱這首《心中的玫瑰》。這是她1979 主演《淚痕》的主題曲。
不是嗎？著名表演藝術家謝芳就是一朵永不凋謝的玫瑰！
（作者簡介：石梅，高級記者，中國傳記文學學會會員，北京作家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