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謝晚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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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5月，韓國導演奉俊昊的電影《寄生蟲》在全球熱映，並斬獲了奧斯卡最佳外語片大獎，引爆世界。許多從未接觸過、了解過真實韓國景象的人在看完這部電影後表示大受震撼。
時至今日，世界上絕大多數的國民，尤其是中國國民，對於韓國的印象還是那個經濟繁榮、娛樂業繁盛的高新科技之國。
國家制度有序、百姓安居樂業，仿佛上個世紀的漢江奇蹟依然在朝鮮半島上存在。
但此時韓國的真實情況卻與絕大多數人心中的固有印象有著極大的反差，在經濟繁榮與發達的娛樂業背後，是無數掙扎在生命線上的韓國底層人民。
根據韓國統計廳的調查報告顯示，僅僅在2021年一年中的自殺人數，就達到了13352人之巨，自殺率更是高居發達國家之首。
韓國的生育率也在2022年突破了1%的歷史低點，成為世界上第一個生育率破1的國家。
更加可怕的是，就連被看作是普通人階級躍遷唯一渠道的韓國高考，也被韓國內卷的社會掐住了脖子。
極度內卷的社會讓年輕人不想奮鬥，難以維繫的生活讓青年人無心生育，巨壓之下的家庭讓中年人無力活著。
內卷、低生育率、自殺等問題，已經成為籠罩在韓國社會頭上的三朵烏雲。
這不禁令人想問，在20世紀被譽為「亞洲四小龍」的韓國為何會出現今天這副模樣？韓國，究竟發生了什麼？
想要搞清楚這一切，還要從50年前的那場漢江奇蹟說起。
漢江奇蹟
20世紀60年代，在經歷了十年的混亂與重建過後，韓國人艱難地從韓戰後的困局中走出。
隨著韓國朴正熙的軍政府奪權成功，韓國人民終於在一片黑暗與混沌中看到了一絲光亮。
作為從韓國底層社會中出生、在軍隊與苦難的歲月中成長起來的一代韓國人，朴正熙有著遠超此前韓國所有領導人的遠見與野心。
在他看來，韓國首先要解決的問題就是經濟上的困頓。
對於彼時的韓國來說，無論是資本主義國家的發展方式，還是社會主義國家的發展方式，只要能夠幫助韓國成長發展起來的方式都是好的。
因此，在上台之後，為了能夠幫助韓國從一個農業國發展成工業國，實現經濟發展方式的革新，朴正熙制定效仿了蘇聯的五年計劃，制定了韓國版本的五年計劃。
在1962-1966、1967-1971的十年中，韓國走過了「一五計劃」和「二五計劃」，重點發展韓國本土的優勢輕工業，借英美主導的資本主義大市場，出口輕工業製品換取外匯。
再用外匯來從英美引進高新技術產業與人才，為韓國高新技術產業的騰飛打好基礎。
同時，也就是在這一時間，朴正熙主導建設了120家韓國國有企業，這些國有企業深耕韓國的基礎設施建設與高新技術產業發展，成為帶動韓國經濟發展的主力軍。
在朴正熙任期的20年中，憑藉著五年計劃推動與高新技術產業的支持，韓國製定了「技術立國」的基本國策。
鋼鐵、造船、化工、晶片、半導體等重要產業也是這一時期在韓國建立起來，實現了經濟上的騰飛，這就是韓國的漢江奇蹟。
廣義上的漢江奇蹟持續了32年的時間，從1962年的朴正熙時代開始，一直到1994年的金泳三時代，韓國的GDP實現了連續30年超越9%的增長。
人均GNP從87美元一路飆升至10548美元，用「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形容也未嘗不可。
更加令人震驚的是，漢江奇蹟的效果直至今日的韓國仍在持續，今日韓國經濟的繁盛，仍然與當年持續30年的漢江奇蹟離不開關係。
同樣的，令人唏噓的是，今日韓國社會的悲劇，也與漢江奇蹟互為因果。
金融危機
1997年，金融危機席捲東亞，韓國身為資本主義的弊端便在金融危機中深刻地體現出來。
持續三十餘年的漢江奇蹟在為韓國帶來經濟上的高增長的同時，也為韓國的經濟吹起一個又一個偌大的、夢幻的經濟泡沫。
當金融危機席捲而來之時，韓國經濟泡沫便被無情地戳破，企業倒閉、工人失業、經濟蕭條、國家破產，無數韓國百姓積累一生的財富在這場經濟危機之下隨著泡沫一同消逝，韓國社會就此走向地獄。
亞洲金融危機席捲之後，韓國經濟高速增長戛然而止，為了快速地走出經濟危機，韓國政府被迫接受了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金融經濟，並按照其建議開始執行「新經濟自由主義改革」。
改革之下，效果立竿見影，韓國僅僅用兩年時間就走出了經濟危機。
然而，所謂的「新經濟自由主義改革」無非是將韓國的經濟危機轉化為社會危機，並沒能從根本意義上走出「漢江奇蹟」對韓國經濟造成的影響。
而「新經濟自由主義」卻為韓國帶來了就業機會的減少、終身僱傭制度的消失、與收入的兩極分化的社會災難。
在金融危機之前，韓國無論藍領還是白領，都可以很輕鬆地找到工作，因為磅礴發展的外向型經濟與實體經濟為韓國帶來了大量的就業崗位，當金融危機發生之後，大量的韓國企業走向了破產。
為了能夠讓韓國快速地走出經濟危機，在新經濟自由主義的影響下，大量韓國優質企業被迫賣給外國，韓國的金融、工業、科技等等立國之本，紛紛被外國資本所瓜分。
自此之後，韓國人的就業問題便不再受韓國政府的影響，由此產生韓國社會的第一大問題：內卷。
年輕內卷
內卷，網絡流行詞，是指更多人為了爭奪有限的資源，而被迫付出更多努力的一種行為或者是社會現象，多存在於考學與就業兩大社會現象中。
根據韓國社會組織的調查，現如今的韓國大學生就業率不足50%，且其中絕大多數人的就業方向並非輕鬆的白領與研究人員等等，而是體力勞動者。
只有考入韓國最好的三所大學：首爾大學、高麗大學、延世大學，才有機會找到一份收入足夠的工作，才有機會涉足韓國的政界。
而韓國的高考中，這三所大學的錄取率僅有2%。
另一方面，在新經濟自由主義的政策下，以韓國三星集團為首的十大韓國企業貢獻了韓國80%的GDP，但卻僅為韓國提供了3%的就業崗位。
這也就意味著，一個韓國孩子從出生開始，他便要為了能夠考入三所高校，進入十大企業而努力，只有這樣，他才能夠獲得在韓國生活下去的機會。
如果他經過自己努力後成功地考入了三所大學，並在畢業後成功進入了十大企業或者是韓國政界，迎著他的將是無限光明的未來。
哪怕他進入了排名第四的大學，抑或者是進入了排名第十幾的企業，他的人生就可能走向另外一個極端，迎接他的將是不確定的就業，每周69小時的工作時長與微薄的薪資。
天堂與地獄，對於韓國的年輕人來說，僅僅只是一步之遙。
更加可怕的是，除了韓國的小部分富庶的中產與絕大多數的財閥之家的孩子不用參與到內卷之中，幾乎全韓國的孩子都要加入其中。
一個出身卑微、教育資源落後的韓國小鎮青年，必須要通過更多的努力才能磨平與那些出生在中產家庭從小接受良好教育的孩子一同競爭。
整個韓國社會看起來就像是一個頭重腳輕的沙漏，出生在上層的韓國人可以很輕易地獲得下層韓國人努力一生都得不到的物質享受。
下層韓國人則要拼命學習、拼命往上爬，才能找到一絲階級躍升的機會，這極為稀薄的機會，還要同幾十萬跟自己一樣努力的人競爭，韓國的內卷程度可想而知。
抓住機會的人，就此實現階級的躍升，擁有光明的未來，抓不住機會的人，則進入到韓國的下一個地獄：社畜。
青年不育
當一個韓國人沒能考入三所大學或者加入前十的企業之後，他的人生大概率是進入一家一般的韓國企業，努力工作一輩子，爭取僅能夠養活自己的微薄薪水，至於結婚生子，只能存在於幻想之中。
在新經濟自由主義政策實施後，韓國的僱傭制度由原先的終生僱傭制度轉變為非正規僱傭。
在這一轉換過程中，絕大多數的韓國企業為了提高盈利，減少成本，選擇「老人老辦法，新人新辦法」。
除了少數核心崗位，新錄用的年輕人更多地成為合同周期短、福利薪酬低的「非正規職」。
大量的韓國年輕人在從一所普通大學畢業後，很大概率進入到這些企業中，成為一名「非正規職」員工。
由於「非正規職」的身份所在，這些年輕人往往承包了企業中最髒最累的工作，福利與薪資卻又是最少的。
據統計，這些年輕人的平均工作時間達到了70小時一周，平均月收入卻只有堪堪地88萬韓元（約合人民幣5000元）。
如此的薪資在韓國別說養活一家子或者是談戀愛，就算是獨立生活都極為困難。
甚至他們還要擔心自己的工作隨時有可能會被比自己更加優秀的人而取代。
在極度高壓的韓國社會下，他們沒有資格懈怠，沒有資格躺平，更沒資格反抗，因為會有更好、更年輕、更優秀、更便宜的人來取代你。
工作會越來越多，薪資會越來越少，競爭者卻越來越多，這就是大部分韓國青年人在企業與社會中的實際寫照。
過著如此的生活，又有幾個適齡的韓國青年人敢於結婚呢，敢於生孩子呢？當一個人自己的生存都存在問題的時候，又有幾個人會選擇生育呢？
此外，作為生育的主體，在高壓的社會之下，韓國女性的生活只會比韓國男性更加困難。
為了能夠工作，她們不敢結婚，更不敢生育，每個選擇都可能會導致她失去工作，進而失去所有。
對於韓國女性而言，生育一個孩子的代價，並不止有生育上的痛苦與生育後的勞累，還要面對著失去一切的風險，韓國的生育率破1，便不值得驚奇了。
最後，在經歷了內卷與社畜的雙重打擊之後，韓國人便將迎來一生的重點：死亡。
中年自殺
嚴格來講，韓國人的「自殺」問題由來已久，早在1997年亞洲金融危機爆發之時，大量失去一生積蓄的韓國人便選擇了結束自己的生命。
在進入到「新經濟自由主義」政策後的韓國，自殺便成為了韓國人結束痛苦的一般方式，自殺事件更是在韓國屢見不鮮，平均每小時就有兩個韓國人選擇自殺，這些自殺者大多都是中年人。
由於韓國企業非正式職的出現，大量的韓國年輕人湧入到企業當中，迅速地取代了企業中大量中年人的就業崗位。
中年失業帶來家庭分裂，夫妻被迫因為經濟問題而各奔東西尋找新家庭，在此過程中，離婚又為自殺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試想一下，一個努力從內卷中掙脫出來的韓國人，在經歷了十幾年如一日的社畜的生活後，又突然遭遇了失業與離婚的雙重打擊，他又有什麼活下去的動力與意義呢？
況且，韓國的自殺問題不僅僅體現在中年人身上，根據數據顯示，老年人、年輕人甚至青少年的自殺比重都在不斷地上升，尤其是老年人。
2017年在韓國 65 歲以上老年人群中，平均每10萬人中的自殺人數為47.7人，是韓國全國平均自殺率每 10 萬人中 24. 3 人的近 2 倍，是同年 「經濟合作與開發組織」成員國老年人平均自殺率 18.4的近2.6 倍。
至於原因，根本還是出自韓國的高壓社會之中。
從韓國有關部門對老年人自殺案例的剖析情況來看，貧困、疾病和孤獨是韓國老年人自殺的三大直接原因。
對於韓國老人而言，他們的主要財產收入來源自子女的供給，而當自己的子女都陷入貧困的生活之中，他們便失去了資金的來源。
沒錢又沒法看病，孩子忙工作又無法陪伴自己，自己沒錢也只能在屋子裡勉強維持生計，不能進行娛樂活動。
久而久之，其心理壓力便會驟然增大，人到老年還要遭受著現實與精神的雙重打擊，這就是韓國大部分老年人的現狀。
可以說，這些老年人便是被社會與家庭給逼死的，甚至說，有些父母是心疼自己的孩子，想讓孩子減輕壓力，自己選擇走向死亡。
吃人的社會中，沒有人能夠獨善其身，這就是韓國。
總結
60年前，韓國總統朴正熙上台之後，為了能夠讓自己的國家繁榮富強，他選擇了一條正確的道路，讓韓國實現了令全世界震驚的漢江奇蹟，將一個東亞小國發展成亞洲唯四的發達國家。
然而，資本主義社會的弊端不會因為選擇的道路而改變。
在漢江奇蹟的經濟騰飛之後，是一個個足以令國家崩潰的泡沫，當經濟危機到來，泡沫炸開，韓國便要承受30年高經濟增長的代價。
現如今，韓國的財閥、上層人，仍在享受著漢江奇蹟帶來的紅利，而漢江奇蹟後的代價，卻被所有韓國普通人承擔，這便是資本主義永恆的弊端。
參考資料：
金萬甲 韓國老年人自殺現象研究
李孟剛 解讀漢江奇蹟與韓國產業保護
熊作勇 走出內卷化：韓國教育熱的冷思考
王曉玲 韓國的「人口危機」與年輕人的「脫軌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