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原》:田小娥臨死前喊的那聲「大呀」,淒婉,且意味深長!

劉白惜 發佈 2024-01-08T07:49:19.588162+00:00

「鹿三從後腰抽出梭鏢鋼刃,捋掉裹纏的爛布,對準小娥後心刺去,從手感上判斷,刀尖已經穿透胸肋。那一瞬間,小娥猛然回過頭來,雙手撐住炕邊,驚異而又淒婉地叫了一聲:『啊......大呀......』」。

「鹿三從後腰抽出梭鏢鋼刃,捋掉裹纏的爛布,對準小娥後心刺去,從手感上判斷,刀尖已經穿透胸肋。那一瞬間,小娥猛然回過頭來,雙手撐住炕邊,驚異而又淒婉地叫了一聲:『啊......大呀......』」。

這是《白鹿原》裡田小娥被公公鹿三捅死的一幕,很多讀者讀到這裡,都覺得說不出的壓抑難受,就連陳忠實都自述在寫這段時,心情極度痛苦。

尤其是寫到田小娥那一聲悽慘的叫聲,簡直手抖眼黑,難以繼續寫作,便坐下來點起一根煙,抽了許久以平復心情,隨手在一張白紙上寫下了一句話,然後便繼續回去寫了。

草紙上隨手而就的寥寥一言,便是田小娥一生的總結了。

書中這樣描述田小娥的死,白鹿村乃至白鹿原上最放蕩的女人就以這樣的結局終結了一生,直到她的屍體爛在窯洞裡,散出臭氣,白鹿兩邊的族人捏著鼻子用土封死了窯洞,是真正的死無葬生之地,整個村里無論男女老少對她都沒一句好話,每每提起都要晦氣地唾上一口。

鹿三殺兒媳,被全村人視作大快人心的正義壯舉,但鹿三卻日益憂鬱低沉了下去。

田小娥瀕死前喊的那句「大呀」,喊得淒婉,且意味深長。

命運多舛的田小娥

《白鹿原》裡的鹿三一生做過兩件大事,第一件事就是在交農運動即將失敗之際,挺身而出,自告奮勇成為了舉事的領袖之一。

第二件事,就是殺了田小娥。

動手前,鹿三在心裡說:「我就要做成我一生中的第二件大事了,去殺一個婊子,去除一個禍害。」

兩件事他都做到了,交農運動後,鹿三擔下了所有後果,被下了大牢,遭了不少罪,但他從未後悔過,那是他平庸的一生里最輝煌的時刻。

但殺了田小娥後,鹿三似乎不再是那個鹿三了,田小娥的死,幾乎成了鹿三揮之不去的夢魘。

陳忠實在田小娥這個角色上著了很多筆墨,將其刻畫成全書最有血有肉的人物之一。

「生的痛苦,活的痛苦,死的痛苦。」這是陳忠實在草紙上寫下的那句話。

短短三句話,寫盡田小娥的一生命運。

田小娥的父親是一介秀才,有著封建社會讀書人的常見通病,心比天高命比紙薄,一個女孩,尤其是漂亮的女孩,在那樣的時代背景下,生在這種家庭,註定從出生起就是一場悲劇。

田小娥出落得年輕貌美,被虛榮的父親嫁給年過花甲的郭舉人做小妾。

郭舉人娶田小娥只是將她當作發泄和延年益壽的工具,郭家上下都不把這個年輕的二房當人看。

大老婆正宮做派十足,終日守著郭舉人貼身伺候,給他扇涼點菸沏茶。

而田小娥雖然名義上是妾,實際上乾的都是最低賤的僕人活計,一日三餐要由她來燒,做好後再給他們端進去,端尿倒尿也是她來干,除了這幾項活之外,她就再沒其他進郭舉人窯洞的正當理由。

大老婆把老頭盯得死緊,只允許他每月去田小娥房裡三次,大房善妒,郭舉人去田小娥房裡時,還要親自蹲在窗外盯梢,完事後立馬將老頭催回去,生怕他多流連溫柔鄉片刻。

田小娥正值芳齡,卻缺少丈夫的疼愛,還要被大房頤指氣使地差遣,用她自己的原話形容她在郭家的生活:「在這屋裡連只狗都不如!」

滿腔欲望和情感都被硬生生壓抑著,但她的內心卻時刻涌動著一股生心理需求得到滿足的渴望。

終於,這個人出現了,田小娥壓抑數年的情緒也迎來了爆發點。

她戀上了家裡年輕力壯的長工黑娃,開始用盡心機撩漢。

文中描述,就連黑娃都漸漸察覺出異樣,田小娥的聲音越來越甜潤動聽,面上也漸漸生動起來,有了活氣,但他不知這是因著自己的緣故,雖然田小娥尚處於單戀狀態,卻已受到了愛情的滋潤。

涉世未深的黑娃當然經受不住誘惑,兩人很快有了私情。

跟黑娃好上後,田小娥的變化更是明顯:「走路的步子輕盈了......眼睛像雨後的青山一樣明澈,往日裡那種死氣沓沓的神色已經掃蕩淨盡。」

田小娥對黑娃的引誘,絕不是簡單的基本欲望驅使,她對黑娃是有著愛情成分的,她追求黑娃的同時,也是在追求自己的愛情。

當兩人的私情暴露後,黑娃被辭,田小娥也迎來一紙休書,被趕出郭家。

她的秀才爹覺得女兒敗壞風俗,讓自己顏面盡失,只恨不能對待她就像拉在院子裡的一泡狗屎一樣,一鍬剷出門外丟之而後快,於是當黑娃上門求娶田小娥時,不僅沒要彩禮,還倒貼黑娃錢,只求他快快把這丟人閨女領走,別再污自己眼睛。

黑娃領著被家庭拋棄的田小娥離開了村子,然後抱頭痛哭,看到這裡,很多人不禁生出一種唏噓感,看似是一對苦命鴛鴦得以廝守,終於要迎來幸福生活,其實更悲慘的命運還在後面。

男人權斗的犧牲品

如果說以上算是黑娃和田小娥的前情交代,當黑娃帶著田小娥來到「仁義白鹿村」後,白鹿原的故事才真正緩緩鋪開。

田小娥在郭家時雖大膽放肆,但終究是個極傳統的女子,她渴望進祠堂拜祖宗,得到鹿家上下的認可,成為他們名正言順的媳婦。

然而白鹿村雖以仁義聞名,依舊是被封建貞潔觀念籠罩的,對做出那種大逆不道之事的田小娥自然沒什麼溫情可言。

就連公公鹿三也沒料到「他的黑娃引回來一個小婊子,入不得祠堂拜不得祖宗」,連父老鄉親的面也見不得,他逼黑娃趕走田小娥,但黑娃不肯,父子倆鬧僵。

黑娃和田小娥被攆出家門,只能住在村東頭的破窯洞,但小兩口卻激動地抱在一起淚流滿面,為終於能有自己的小窩,能過像正常人一樣的日子而激動。

尤其是田小娥,更是哽咽地對黑娃道:「我不嫌瞎,也不嫌爛,只要有你......我吃糠野菜都情願。」

兩人就這麼過了一段溫馨生活,這也是田小娥低賤如草芥的一生里為數不多的溫情時光。

直到黑娃參與放火燒糧台,在白鹿原掀起一場大風暴,田小娥的悲慘命運才真正開始了。

為了救黑娃,她去求鹿子霖,卻被裹挾進一場更大的陰謀,被迫出賣給鹿子霖,再度淪為性工具。

看上去是為救丈夫不得已做出的犧牲,但這裡也是田小娥最受讀者詬病的一點,因為她最終淪陷於鹿子霖虛偽的溫情中,身心都背叛了黑娃,從單方面受迫,變成了兩廂情願。

以至於讀者看到她跟鹿子霖相處時濃情蜜意的氛圍都覺得吃驚,覺得田小娥可悲,當初勾引黑娃就是為了擺脫郭舉人的魔爪,結果黑娃不在身邊,又靠賣身依附鹿子霖而活。

但事情發展至此,終歸不能全怪田小娥,人性里有著天然的自私利己,黑娃拋棄田小娥在先。

黑娃走了,沒有帶上她,她在這裡本來就人人唾棄,現在又多了層「叛軍家室」的身份,有權勢的鹿子霖是她這個孤苦女人唯一的救命稻草和靠山。

迫於生計,在娘家和郭家環境的長期生活,也造成了她心理扭曲、自愛自尊意識淡泊,就這樣,田小娥對丈夫縱有留戀,但為了生存也不得不委身另一個男人,並對鹿子霖產生了一種畸形的依賴。

鹿子霖對田小娥的踐踏不止於身體,他還將田小娥捲入白鹿兩家的矛盾中。

兩人的私情被狗蛋發現,狗蛋想趁機撈點好處,鹿子霖懷恨在心,唆使田小娥去勾引狗蛋,此舉實則將田小娥也一併給賣了。

在鹿子霖的陷害下,田小娥和狗蛋的苟且事被揭發,族長白嘉軒震怒,認為兩人敗壞風氣,於是兩人被拖到祠堂打得遍體凌傷。

田小娥不恨鹿子霖,卻記恨上了族長白嘉軒,再次聽信鹿子霖要為她報仇的謊話,甘願用身體充當對方的武器,去引誘白孝文,以報復白嘉軒。

經不起誘惑的白孝文成功被拉下水,田小娥一手毀掉了白嘉軒辛苦栽培了20多年的繼承人,讓對方痛不欲生。

但報復成功後,田小娥卻並未產生快感,她因自己陷害了一個活生生的人而痛苦內疚,甚至對白孝文產生了憐愛不忍之情,覺得對不起他。

為了打消這種情緒,她不斷逼自己反覆回想,白家父子帶領族人將她打得多慘,試圖重燃恨意,正當化自己的報復行徑,但她尚存的良知和人性卻讓她做不到自欺欺人。

就在鹿子霖因贏了白嘉軒而得意洋洋時,田小娥徹底將仇恨轉移向了這個幕後黑手,直接一泡尿撒在鹿子霖的老臉上,狠狠羞辱了他一番。

這一驚世駭俗的舉動,是田小娥對白孝文的懺悔、是對鹿子霖的憎惡,也再次鮮明強烈地表現出田小娥敢愛敢恨、勇於反抗的一面。

但在那種社會下,沒人能理解她的苦痛掙扎,人們只看到了她的放蕩不羈和傷風敗俗,是玷污白鹿村的「惡之花」,田小娥不僅得不到同情,甚至迎來更悽慘的結局。

瀕死的呼喊

給郭舉人做妾、與黑娃私奔、和鹿子霖偷情、勾搭狗娃和白孝文,歷經五個男人,田小娥徹底坐實了她的那些壞名聲。

公公鹿三再也忍無可忍了,兒子將這個破鞋領回來的第一天起,就知道日後禍端無窮,她果然將全村攪得不得安生,毀了那麼多男人,聲名狼藉,這個妖婦不能再留。

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田小娥被公爹親手血刃。

全村人都在讚揚鹿三的正義之舉,但田小娥的死並沒令鹿三感受到想像中的解脫和痛快。

午夜夢回,乃至打水時,水缸里映出的都是田小娥臨死前那雙驚詫悽愴的眼睛,耳際也同時響起那句「啊......大呀......」的垂死悲呼。

「大呀」在陝西方言裡是「爸爸」的意思,鹿三從來沒認過這個兒媳,但田小娥卻一直將自己當作鹿家的媳婦。

陳忠實在這裡留了白,沒有具體描寫鹿三的心理活動,他為何被困在了田小娥瀕死時的情景中,人們不得而知。

鹿三原本就是個老實人,勤勤懇懇一生,殺田小娥在他看來,也是為了維護白鹿村的仁義道德,即便在動手前認定田小娥就是十惡不赦的人,但聽到她絕望地叫了一聲「大呀」,看著她眼裡的光漸漸滅了,變得空洞,那股狠戾的衝勁就泄了,不安、悔恨的情緒湧上心頭。

也許他在動手前,預想過田小娥的反應,這個可恨至極的女人,發現殺她的人是自己時,想必一定滿懷怨恨,或許會魚死網破地撲過來與他廝打,口中還要高聲咒罵。

鹿三應該設想過很多種田小娥死前的情形,但田小娥的反應,以及那一聲「大呀「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擊中了他的心窩。

沒有想像中的怨恨、詛咒,她茫然不解,甚至是悲傷,以至鹿三原本冷硬堅定、要對方非死不可的決心都開始有了一絲動搖,所以那一聲哀呼時時縈繞耳畔。

田小娥的冤魂留在了白鹿原,在上空飄蕩哭嚎,白鹿原爆發了一場空前的大瘟疫,似乎是田小娥的報復,婆婆被她託夢,公公鹿三被她冤魂附體,借鹿三之口哭訴自己的冤屈憤恨,鬧得白鹿原人心惶惶。

這是她最後的抗爭,最終也不過落得一座六棱磚塔,被徹底鎮壓,要她再也無法出來興風作浪。

這也暗示著田小娥被徹徹底底的圍剿了。

很多人覺得田小娥噁心得令人髮指,害己害人,從現代的角度來看,田小娥縱然不是個好女人,她放蕩、視倫理綱常道德如敝履,罪不容誅,但站在那個時代的視角去看待她,會發現她本身就是封建社會的犧牲品。

她的初衷只是想跟著一個可靠的男人,過上安穩的好日子,她一定程度上衝破了傳統封建的桎梏,勇敢追求愛情,認定黑娃是良人,一直在乞求黑娃帶她走。

黑娃把田小娥帶出郭舉人家,帶出田秀才家,卻在白鹿村甩開了她緊緊相握的手,拋下她逃命去了,她哭對方狠心,留她一人在群狼環伺的村里被報復,黑娃的拋棄,徹底將田小娥打入萬劫不復的深淵,為她的悲慘結局埋下了禍根。

此後被鹿子霖玩弄利用,淪為家族鬥爭的犧牲品,田小娥看似已自甘墮落,無藥可救,但當她意識到毀掉孝文這個好人時,又陷入苦痛的愧疚掙扎中,田小娥也作了抗爭,但無論是何種招數,都難以逃脫舊社會的圍剿。

關鍵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