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京都買菜,和北京有什麼不同?

日本通 發佈 2024-01-08T15:11:49.737407+00:00

來日本之初,語言學校每日只有半天課程,因此主理中饋的事自然落到我這個閒人頭上。雖是餘事,但過去文人說風土,在四時草木山川、應節而作的習俗,今日城市化的風土,則在超市、便利店和商店街之間,因此買菜也算是採風。換作更時髦一點的話說,就是探索在地化知識。

來日本之初,語言學校每日只有半天課程,因此主理中饋的事自然落到我這個閒人頭上。

雖是餘事,但過去文人說風土,在四時草木山川、應節而作的習俗,今日城市化的風土,則在超市、便利店和商店街之間,因此買菜也算是採風。

換作更時髦一點的話說,就是探索在地化知識。

十幾年前第一次來日本旅行,對著超市貨架,難免默默把標價換算成人民幣來衡量對照一番。

5塊錢一根黃瓜、7、8塊一個番茄、10塊錢四五個小青椒。大蒜若是中國進口的還好,倘是本地農家出產,一頭就要小20塊,因此此地絕無中國北方餐館桌上擺一籮筐蒜任吃不要錢的盛景。

想想國內菜市場的豐盈而價廉,禁不住心中嘆息,覺得島國生計果然不易。

後來國內消費升級,各色精品蔬菜日益流行。別的地方不清楚,我住了十來年的北京,超市裡用塑料包裝得齊齊整整,標註有機、綠色的高級蔬菜越來越多,甚至透明小盒裝好的現切蔥絲薑末也不稀奇。

至於價格自然也不是菜市場所能比擬。父母偶爾來京,也沒少訝異這高貴的價格。

但北京到底是兼容並包、上下九流都能找到生計的古都。而且保證首都民生一向是頭等大事,因此繁華洋氣的三里屯,隔不多遠也有便民菜市場。

河北的黃瓜西紅柿、山東的大蔥洋白菜、浙江的西蘭花、湖北的蓮藕、海南的豆角,南北物產,四時不盡,而且價錢十分親民。

攤主不少是外地來的中年夫婦,一個稱重算錢,一個裝袋,手腳麻利。如果碰到熟識的客人,他們會告訴你今天上的什麼菜最好,這個時令什麼吃起來最鮮。開春的香椿太貴,等幾天再買划算。入夏豌豆下市,趁季節還在多買一點,冰箱裡凍起來能吃幾個月。

最後總得補問一句「香菜吃不吃」「小蔥要不要」,只要對方沒有馬上搖頭,便有幾根青白翠綠塞進了袋子,遞到眼前。

在北京的生涯中,沒有少受這樣尋常而樸素的恩惠。

每每被工作折騰得心浮氣躁,回家路上順道往菜市場裡走一遭,買一兜菜,跟攤主閒聊幾句天,看看新鮮的食物山堆海積,滾圓的口蘑和土豆落在秤盤裡嘣嘣作響,辣椒和青菜散發出微澀的氣味。

如此片刻,便可被人間煙火撫慰身心,得片刻閒靜。

因為跟菜市場的情分,來日本之後,也總想著可以在家附近找一找。加上又有旅行家說過,到一個新地方,了解當地的最好辦法莫過於去菜市場,於是更難放下這個念頭。

未料想定居之後,念想竟是全然落空。才知道在這東亞發達的社會,現代化的超市早已成為市民生活的供給中樞。

即便以傳統聞名於世的京都,如今也概莫能外。錦市場號稱京都人的廚房,其實早已是遊客觀光的景點。要找樸素的菜市場,恐怕只有去北部山裡的大原。

一周僅營業一天的大原菜市(圖|庫索)

倒也沒有什麼不方便。家附近有三家超市,步行都在五分鐘以內,周圍居民的每日飲食,多半依賴這三家店面。

超市的蔬果一樣新鮮美味,只是一則都是保鮮膜、塑料盒分裝整齊,總覺得跟人沒有肌膚之親;二則結帳的店員既無偷空和顧客閒聊的情緒,也沒有累積人情的必要,於是雖然客客氣氣說著歡迎和感謝,在情感上總是親切不起來。

以前店員還負責收錢找零,最近兩年,不知是為了防止新冠接觸還是應對人手不足,超市紛紛換裝了自動結帳找零機。算完帳的店員指示空閒可用的機器,找零的硬幣叮叮噹噹掉出來,跟著吐出一張收據,錢貨兩清,彼此了無牽掛。

在買菜的人中,我是少有的青年男性。北京市場常見一面買菜一面嬉笑的年輕情侶,或者手挽手默不作聲、但一望可知是夫婦的中年客人,在這裡簡直從來沒有碰到過。

最多見的是老年婦女,甚至於滿頭白髮、步履蹣跚,攜一個掛布兜的手拖車,來去都是人車相扶。另外就是家庭主婦,在超市門外停著前後都有兒童座椅的電動自行車。

總之,幾乎都是女性一個人。至於男的,要麼也是老人,要麼是年輕人來買個飯糰、便當。買菜這個領域,似乎跟男性關聯甚少。

或許跟日劇里常見的情節大體一致,即在家務事上,丈夫負責的主要事務是消失以免礙手礙腳,以及到飯點時坐下來說「いただきます」。

另一樣因為超市買菜而體驗到的事也值得記一筆。超市間競爭激烈,家門口的郵箱裡每周都會收到超市打折的廣告。菜價昂貴,折扣可觀,因此,比較各家的定價、折扣力度以及打折品類,制訂最優的採購計劃,也就成了家庭主婦所必須綢繆的事務。

在嘗試了幾次之後,我發現這項工作的麻煩程度絕不亞於一位老練的會計。此外還有許多雜蕪細碎之事要記住,譬如某一家的牛奶最便宜,而某一家的豆腐更好,某家的雞蛋雖然稍貴,但在折扣日卻是周邊最低。如此,才算是盡了主持家政的本職。

林林總總算下來,一日所費腦筋與體力,恐怕並不少於上班。只是家務事從來被視為主婦的分內之事,才被理所當然地當做沒有價值罷了。

作為男子,似乎天然可豁免於「不勤儉持家」的指責,於是雖然為淺嘗輒止和有權逃離而慚愧,我也沒有在這件事上過於執著——儘管這遭到了太太的譴責。

雖然已經接受了超市作為日常買菜的去處,但還想著找找更實惠的店,同時對菜市場的人情煙火氣到底念念不能忘,我決定走得更遠一些。

在超市之外,還有一個買菜的去處是八百屋,或者又叫青果屋。八百,說的是品類繁盛。也有說是江戶時代之前是叫青屋(あおや),後來青字諧音演變,成了八百屋(やおや)。此說未知確否,但所指都是專賣蔬菜和水果的店鋪。

從前這種店鋪散布於街頭巷尾,是售賣農村物產、供應城市飲食的必需。據日本經濟產業省的統計,1976年,全國這類蔬菜水果的販賣店鋪有6萬6千多所。

然而幾十年來現代化的超市憑資本優勢擴張,八百屋漸漸退出,到2014年已經只有1萬5千餘所,近幾年又減少了一大半。

在地圖上翻來找去,總算在學校和家之間找到了一家。價錢確要便宜不少,品類也比一般超市蔬果部繁盛。

單是土豆便有鹿兒島、北海道、長崎各地出產數種,一一寫明了籍貫。中國來的蒜苔,在這裡儀同蘆筍,四五根扎作一束,用塑料膜封好,售價100日元。如果要炒一盤,合人民幣非得五六十不可。

另一處離家還算近的八百屋,是在下鴨神社附近,叫做井上果物店,據說以廉價為特色,比超市能便宜三分之一。我花了十分鐘騎自行車過去,才發現這是一條東西向的商店街,叫做桝形

傍晚的桝形商店街

本來我對商店街略有些偏見,以為是面向遊客的那種熱鬧地方,然而一旦走進去,就知道自己對商店街的理解還是過於淺薄,這分明是充盈著平民生活氣息的可愛街道。商店街最西口是一家魚鋪,店主戴著黑邊眼鏡,總是笑呵呵地跟人打招呼。「魚和店主都很活潑。」這是他的自我介紹。

商店街上的小店

接下來就是果物店,頂上巨大的紅色招牌,大紅橙黃的紙做成標籤,亂鬨鬨擠在蘋果、胡蘿蔔和洋蔥之間,老闆戴一頂鴨舌帽,裹著跟招牌一色的紅圍裙在店門口,一邊來回踱步一邊朗聲叫賣:「便宜了,便宜了!蘋果也便宜,番茄也便宜!」

井上果物店

再過去,一對老夫婦照應著雞肉店,也賣自家做的炸雞和雞肉卷。鄰居是賣豆腐的,迎門一個水箱,裡面泡著新做的豆腐。

一種是木棉豆腐,多孔而堅實,煎燒炒煮無不合適;一種是絹漉豆腐,細膩柔嫩,最宜涼拌。還有一種幻豆腐(まぼろし),大約與豆腐腦相近,柔滑如酪。

「要一塊木棉豆腐。」我說。

「好的,一塊木棉。謝謝呀。」總是挽著衣袖的店主老太太從清水裡抄起豆腐,飛快裝盒,系好袋子遞過來,動作乾淨漂亮極了,還總是笑眯眯鞠躬。

經常光顧的豆腐店

因為這幾家店,之後買菜,就經常跨過鴨川。菜很便宜,豆腐也好吃,且有那幾聲招呼和閒談,總覺得買菜這件事有味了許多。

後來看是枝裕和執導的《舞伎家的料理人》,一眼就從買豆腐的鏡頭中認出來正是這家店,劇中料理人季代買菜的取景地,就是這條商店街。

但是季代住在祇園,離這條街有三四公里之遙。倘若真的如劇中所描述,小姑娘季代要背著大包步行來回,未免也太過辛苦了。

想必導演希望圓滿地表現傳統韻味,於是買菜這件小事,也必須表現出合乎傳統的古樸靜美。

然而現實的祇園周圍早已沒有一個樸素溫馨的市場,傳統審美的清新頌歌又與人頭攢動的商場超市不能融洽,於是也只好剪切拼貼,強行捏合,以成全想像之中的傳統。

聯想到劇後的風波,市場的挪用未嘗不能看作一層提前寫好的隱喻。

現在海東已悠然入春,買菜時所見的蔬食風物也已悄悄變換。楤木芽、蜂斗菜,這些還沒有來得及親自嘗試。玉簪的嫩芽,日本稱作うるい,切段涼拌滋味清爽。

最喜歡的還是哪裡都常見的菜苔,新鮮得好像能聽到嫩莖剛被折斷的清脆聲響,兩三百日元就能買一大包,或清炒,或焯水涼拌,或和豆腐同煮,怎麼做都好吃。

而我也在和菜市場打交道的過程中,與古都相處了完整的四季。

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一覽扶桑(ID:sjcff2016),作者:吳從周。除特別註明外,文中圖片均由作者本人拍攝,日本通經授權發布。

※ 本內容為作者獨立觀點,不代表日本通立場。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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