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易《大唐雙龍傳》第十九卷 壹

小草7197655456368 發佈 2024-01-17T18:03:32.336916+00:00

城牆和沿岸的哨樓高處,均旗幟飄揚,一片勝利後的凱旋景象。河道上固是舟船往來,陸上更是人車擠擁,繁華興盛。

第一章 同陷險境

夕陽西下。

戰船駛進洛陽城,沿洛水朝皇城開去。

城牆和沿岸的哨樓高處,均旗幟飄揚,一片勝利後的凱旋景象。

河道上固是舟船往來,陸上更是人車擠擁,繁華興盛。見到戰船入城,途人無不夾河揮手歡呼,氣氛熱烈。

寇仲和徐子陵卻半點沒受這氣氛的感染,前者細看旗幟上的標誌後,一震道:"楊侗終於被迫讓位了!"

這雖是必然的事,仍嫌匆促了一點。可見王世充稱帝之心的迫切。從此中原又多了一個自立的皇帝。

徐子陵沉聲道:"我不想見王世充。"寇仲點頭同意道:"見他亦沒有甚麼意義,看看能否找到卜天志,我會與虛行之來找你會合,一起趁夜離城。唉!我忽然有點心驚肉跳的不祥感覺。如若我有甚麼不測,你就殺了王世充給我報仇。"

徐子陵笑道:"歐陽希夷豈肯讓王世充殺你。憑他在江湖的地位,王世充怎都要給他幾分面子。除非有像他和陳長林那類高手相助,王世充亦沒法把你留下。只要你見機行事,該沒有問題。"

話雖如此,兩人仍議定了種種應變之法,徐子陵這才縱身而起,投往洛堤旁的樹叢中,消沒不見。

***

戰船泊往皇城外的碼頭。

王玄應、郎奉、宋蒙秋等率眾迎迓,伴寇仲朝城門馳去。

寇仲策騎緩行,順口探問王世充的情況。

王玄應嘆氣道:"李密那一拳確是非同小可,爹至今仍未能離開榻子,不過精神卻很好,整天盼望可以見到寇軍師。"

王玄應出奇恭敬的客氣,卻令寇仲聽得汗毛倒豎,也心中懍然。照道理若王世充連起床也有問題,絕不該如此急於稱帝。

但王玄應為何要說謊呢?寇仲暗裡抹了一把冷汗,問道:"夷老和長林兄可好?"

另一邊的宋蒙秋皮笑肉不笑的道:"他們正陪侍聖上之側,等待寇軍師的大駕。"

寇仲聽得一顆心直沉下去。歐陽希夷一向對他和徐子陵愛護有加,聞得他們歸來,怎都會急前來相迎才合常理。今時不同往昔,現任整個東都全落在王世充的控制下,歐陽希夷再不用一天十二個時辰陪護在王世充之側,至少虛行之亦該來迎他。

忽然間,他生出身陷虎穴的感覺。

***

徐子陵抵達卜天志在洛陽落腳之處,發覺已人去樓空,且屋內一片凌亂,似是走得非常匆忙。

最奇怪是並沒有依約定留下任何標記和暗號,這可大異尋常。

徐子陵在廳內一角頹然坐下,暗忖假若卜天志的離開是與王世充有關係,那寇仲便危險了。

不過他仍不是太擔心,王世充要加害寇仲豈是易事。

正沉吟間,足音忽起。

以徐子陵一貫的冷靜自若,也禁不住臉色大變,因為他已憑足音認出來者何人。

同時更知道寇仲陷身於極大的兇險里。

***

王世充現在最忌憚的人究竟是誰?以前當然是李密。

但李密大敗之後,形勢劇改。在這黃河流域的中土核心地帶,唐得關西,鄭得河南,夏得河北,隱成三足鼎立之勢。

可是對王世充這鄭帝來說,爭霸天下仍是遙遠的事,眼前當急之務,就是要穩定內部,鞏固戰果。

假若王世充能親自指揮邙山大敗李密之役,那戰勝的榮耀和威望將可盡歸於他,使他不用顧忌任何人。

而事實卻非如此。

現時寇仲無意間已在王世充軍中樹立起崇高的威望,又與王世充手下的大將發展出密切的關係,不招王世充的猜忌才是奇怪。

只看王世充大封親族,便知他是個私心狹窄的人,又有翟讓作前車之監,怎也不容寇仲成為另一個李密。

再加上寇仲和翟嬌的關係,誰也猜到寇仲可把李密的降兵敗將收歸旗下,那時王世充就有養虎之患了。

這些念頭逐一閃過寇仲心頭,確是愈想愈心驚。

人馬馳入皇城,朝尚書府開去。

為何不是直赴皇宮,就算王世充不能起床,抬也該被人抬到皇宮去。

王玄應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道:"子陵兄何故不隨軍師同來參見父皇?"

寇仲心不在焉的敷衍道:"他就像天上的浮雲,沒有甚麼興趣理會塵世間的事,我也管他不,唉!"

最後一聲嘆息,卻是為自己的處境而發,在這種惡劣的形勢下,他怎樣聯絡上虛行之呢?尚書府出現前方,燈火通明下的大門像惡獸張開的血盤大口,等待他這果腹的美點。

可以肯定是倘若跨過門檻,他寇仲將永不能再憑自己的力量走出來。

寇仲勒馬停定,領先下馬。

無數念頭閃過腦際,最後的結論是只有三十六那最後一的走為上。

現時他和徐子陵已成天下公認的有數高手,深悉他們虛實的王世充若想取他們任何一個的小命,除了備有足夠的實力外,尚有特定的形勢和布局,始可有機曾辦到。而尚書府的大堂正提供了這麼一個有利的場所。

王玄應躍落他左側,欣然道:"寇軍師請!"

寇仲深吸一口氣,終於為自己的命運作出了關鍵性的決定。

***

破牆而出後,徐子陵尚未有機會從地上彈起來,左腳踝一緊,已給尉遲敬德貼地竄至,令人防不勝防的歸藏鞭纏個結實。

鞭身的小圓吸盤纏進皮肉之內。

假若徐子陵未見過尉遲敬德與王薄動手的情況,此刻必千方百計設法甩開歸藏鞭那可厭的糾纏。現在他卻深悉這天策府高手變化無方的奇怪鞭法,心知若要與對方比賽變化,他的左足休想能保持完整。

徐子陵冷喝一聲,左足柱地,整個人像鐵板般從仰臥變成雙足直立。

"崩"!

歸藏鞭蹬個筆直,徐子陵卻是紋風不動,另一端鞭子緊握在立於三丈外,沉腰坐馬,形態威猛之極的尉遲敬德手上。後者更是心中大懍,他剛才連施手法,先欲把徐子陵拖倒地上,繼之則想利用鞭身吸盤拉扯之力,斷他足踝。可是竟給徐子陵巧施內勁,吸牢鞭身,反以足踝把他的歸藏鞭鎖實不放。如此奇招,確出乎他意料之外。

風聲四起。

五道人影分由瓦頂和前後院院牆撲至,把徐子陵圍在正中。

手持四尺青鋒的龐玉立在牆頭上,在夜風中衣袂飄飛,瀟灑之極,眼神卻利比鷹隼,居高臨下狠狠盯像對圍堵者視若無睹的徐子陵。

一襲青衣作儒生打扮、白哲清秀的長孫無忌,則負手立在以徐子陵為核心,與尉遲敬德遙遙相對的另一方,腰背插玉簫,頗有出塵之姿,絕無半分劍拔弩張之態,灑脫得像是來赴文友之會。

可是徐子陵卻絕不敢小覷他,只從他那種淵亭岳峙的氣度,便知他的武功不會在尉遲敬德之下。

另三人分別是持刀的羅士信,提矛的史萬寶和握棍的劉德威,散立四周,封死徐子陵所有逃路。

徐子陵凝望給自己撞穿的牆洞和散布地上的紅木椅碎片,沉聲喝道:"敢問世民兄,助王世充對付寇仲的除了楊虛彥之外尚有何人?"

***

寇仲以內勁振發聲音,道:"王公若仍念一點賓主之情,便請出來答話!"

身旁的王玄應、郎奉、宋蒙秋和一眾親兵盡皆愕然,接大半人手按兵器,同時挪開少許,對他怒目而視。

聲音遠遠傳開,響徹皇城。

鴉雀無聲。

宋蒙秋乾咳一聲,打個眼色,其他人勿要妄動,向寇仲道:"寇軍師誤會了!聖上仍在龍床養傷,嘿…"寇仲哂道:"宋將軍不是說夷老和長林兄在府內嗎?為何他們竟不吭一聲?"

宋蒙秋登時語塞。

寇仲得勢不饒人,長笑道:"古語有云,鳥盡弓藏,兔死狗烹,哼!"

"鏘鏗"連聲。

王玄應等不待他把話說完。露出狐狸尾巴,紛紛掣出兵刃。

寇仲再一聲長笑,沖天而起,惹得宋蒙秋、郎奉和王玄應三人騰身追趕。

無數箭手從附近建築物的瓦頂現身,一時殺氣騰騰,喊殺連天。

豈知寇仲升高不到兩丈之際,竟凌空換氣,改直上為斜掠,投往尚書府的台階上。

此大大出人意表,而追兵中誰有他凌空換氣的本領,全追過了頭,升上兩丈外的上空,反令伏在瓦面的數百箭手投鼠忌器,不敢放箭。

寇仲尚未踏足實地,已拔出井中月。

十多名如狼似虎的王世充近衛兵由四方殺至,眼看要成混戰之局。

寇仲心知若給這些近衛兵纏上一陣子,將會陷入以百千計的王軍重圍內,那時就算是寧道奇,也難逃死戰的厄運。猛喝一聲,人隨刀走,硬撞進敵人陣內。

井中月化作護身寒芒,領先攔路的兩名近衛兵立時打轉橫跌開去。

"當"!

另一人連人帶劍,給他劈得往後倒飛,連續撞倒兩個近衛,一起滾下台階。

此時長階下人聲沸騰,刀光劍影,敵人像潮水般湧上長階來,一時也弄不清楚有多少人。

寇仲不敢躍高,倏地橫移,避過十多個撲過來的敵人,沿尚書府朝東面最接近的宣仁門掠去,殺機填滿胸膺。

敵人紛紛攔截。

寇仲心知肚明宣仁門必布有重兵高手,往那方遁走只是作個樣子的惑敵之計。

事實上整座內皇宮和皇城組成的洛陽都城,若關上所有城門,再於所有高達多丈的城牆布滿箭手,可頓成飛鳥難渡的絕地,其安全防範至為嚴密。

幸好城內樓台林立。樓堂四面雖有高牆,但牆上均設門戶,樓台間連環相通,正是捉迷藏的好處所。

王世充是個愛充面子的人,絕不願讓暗殺寇仲這種醜事揚出去,所以才要誘他進尚書府加以伏殺,避免他的鮮血沾染到他的宮城之內。

寇仲猜估只要他能逃出尚書府的範圍,王世充狙殺他的力量將大幅減弱,而他亦有逃出生天的希望。

寇仲再改方向,繞往尚書府後,掠往太僕寺和將作監,越過這兩座宏偉的建築物後,就是一排並列的大理寺、宗正寺、都水監和衛尉寺,接就是含嘉門和皇城北面的出口德猷門。

兩邊全是高起十丈過外的城牆,此刻在號角聲中,一隊百多人的鐵甲軍從尚書府後殺出,往他擁來。

牆上則人影憧憧,滿是敵人。

要闖上牆頭,根本是沒有可能的事,若沒有敵人在牆頭攔截,憑他可凌空換氣的功夫,或可勉強辦到。但在敵人無情的矛槍箭矢下,跳上去只是送死。

餘下的迷路只有五個離城的出口。

首先是由尚書府前大道貫通的東西兩門宣仁門和東太陽門。

宣仁門是離開皇城的東門出口,剛才已試過該路不通,可以不提;東太陽門則是通往內宮城之路。

承福門是尚書府南面的皇城出口,徐非他肯回頭重投滿布於尚書府的主力大軍懷抱之內,否則也不用費神去闖。

餘下只有前方含嘉門和德猷門這兩重門。

兩門間尚有一座含嘉倉,專儲米糧等物。當日寇仲曾參與攻打宮城的戰事,故對整座都城了如指掌,只是想不到這認識最後會用在逃命之上吧了!

刀光連閃,兩刀分左右斬來,勁力十足,顯然是王軍親衛中的皎皎者。

寇仲一看刀勢,如若再硬闖,必是敵兵齊至,把他圍在核心之局。

他到現時所保持的最大優勢,就是不讓敵人有纏上自己的機會,而是帶敵人大兜圈子,利用皇城的形勢東奔西跑,教敵人亂作一團。

一旦失去這優勢,便是他寇仲末日之時。

井中月先後往左右挑出,同時往後疾退。

那兩人應刀慘叫,竟打螺旋,風車般旋了開去,不斷口噴鮮血,後至者走避不及給他們撞上的都立即痛哼倒地。等若給寇仲的螺旋勁直接撞上無異。

原本聲勢洶洶的十多名堵截前路的敵人,立即潰不成軍。

寇仲亦一陣虛弱。

這兩刀雖巧妙地把螺旋勁貫進對方體內,卻也令他真元損耗,故不能乘勝追擊,破入敵陣往正前方城牆盡處的含嘉、德猷二重門衝去。

不過他已極為滿意。

驀又橫瀉七丈,避過身後自尚書府方向潮水狂浪般湧來的以百計敵人。

他決定放棄前闖。

因為要抵達那二重外門,尚需經過太僕寺、將作監等六座建築物。

王世充既處心積慮布局殺他,當然會在那裡布下伏兵,等他自投羅網。

唯一的生路就是逃進皇宮去,那時他尚可利用種種形勢,為自己製造逃走機會。

寇仲長嘯一聲,騰身斜起,往分隔外皇城和內皇宮的城牆投去。

箭矢嗤嗤。

寇仲真氣換轉,改斜上為斜下,數十枝勁箭從頭頂上掠過,他卻投往城牆腳下,再貼牆反往尚書府方向疾掠。

敵人像一匹布般往他捲來。

牆頭和尚書府四周以百計的火把燈籠照耀下,刀劍矛戟和盔甲盾牌閃爍生輝,皇城忽然成了血戰的修羅地獄。

寇仲不斷增速,貼牆朝唯一通往皇宮的東太陽門射去。

不理要殺多少人,他都要殺入東太陽門去,即管寧道奇親臨,也阻不住他。

第二章 浴血都城

李世民負手從破洞悠然步出,微笑道:"只要子陵兄能在此小留一個時辰,李世民保證讓子陵兄能安然無損的離開。"

徐子陵朝正不斷運勁用力扯鞭的尉遲敬德瞥了一眼,淡然道:"世民兄不要騙我,若非你答應王世充保證能把小弟收拾,王世充豈敢貿然對付寇仲,他不怕以後睡難安寢嗎?"

長孫無忌等無不露出訝色,感到有重新評估徐子陵才智的必要。

徐子陵這猜測顯示出他對人性有深刻的體會和認識。

現在天下誰不知寇仲和徐子陵乃生死之交,若干掉其中一個,不遭另一個報復才怪。留有這種可怕的敵人。任何人以後都難望能一覺安眠。

尉遲敬德心中還多了另一番奇異的感覺。

徐子陵瞥向他的那一眼,清澈如神,似乎能把他里里外外一覽無漏,盡悉他的虛實,教他難受得直想噴血,手勁登時弱了三分。

李世民苦笑道:"子陵兄太了解王世充了!不過我李世民卻另有自己的處事方法,不會為任何人所左右。"

徐子陵洒然笑道:"世民兄若不肯回答剛才的問題,小弟便要硬闖突圍。"

李世民雙目射出傷感的神色,搖頭道:"除了虛彥兄外,尚有小弟的二叔,子陵兄該知寇仲再無生還的機會。不如就此收手,我可安排讓你領回寇兄的遺體。"

李世民的二叔就是李閥內出類拔萃的高手李神通。

徐子陵仰首望天,盯剛升上東方空際的半闋明月,語氣冷靜至像不含半絲人世間的感情,沉聲道:"我要動手哩!"

李世民一對虎目湧出熱淚,轉身掉頭便走,黯然叫道:"子陵兄得罪了!"

這句話等若頒下要把徐子陵處死的命令,登時燃了醞釀積聚至顛峰的戰火。

***

寇仲疾如狂風,貼牆滑去,既免去了右方來的攻擊,又使牆上的箭手無從瞄射,最令截擊者頭痛的是他遇上強敵時游魚般滑上牆壁,避過硬撼;敵弱時便全力施展殺,在短短十多丈的距離,他固是多處負傷,敵人也給他宰掉數十個,戰況激烈紛亂。

剛劈飛了兩名擋路的敵人後,左後側鋒銳疾至,寇仲來不及□眼去瞧,左足柱地,虎軀疾旋,井中月快逾閃電般劈出,格開偷襲者的長矛。

一個照臉下,寇仲認出對手乃王世充親衛里的一名領軍偏將,還曾幾度交談和並肩作戰。

此時對方現出一絲無奈的苦笑,抽矛後退,寇仲本要連珠而發的寶刀不由硬收回來,心中一陣感觸下,三枝長槍已疾刺而至。

寇仲一個空翻騰身而起。

只見東太陽門已在不到十丈之處,可是樓門處滿布敵人。用的均是利於長攻的矛、槍、戟等最不利他想貼身攻堅的重型武器。

而左方有一批大約百多人的生力軍,正朝他圍過來,左盾右劍,隊形整齊,若給截上,定是死路一條。

寇仲心中大懍。

敵人顯已從混亂中恢復過來,重新組織攻勢,且看穿他要硬闖東太陽門,故在該處布下主力,要他插翼難飛。

四枝長矛像四道閃電般脫手往他射來。

右腳撐牆,寇仲改變方向,投進一堆敵人叢中,身刀合一,多個敵人立時仰跌側倒,給他衝出圍困。

此雖出乎敵人料外,但由於四處都是敵兵,使他只能從一個重圍闖到另一個重圍里,但離東太陽門的距離卻縮短至六丈。

一人倏地以左手盾護身體,右手劍迎頭劈至,勢道十足,勁風撲臉。

寇仲哈哈笑道:"宋將軍你好!"

來敵正是宋蒙秋。

四周的敵人配合宋蒙秋的攻勢,浪潮般卷過來。

宋蒙秋大喝道:"若立即棄刀投降,我保證可讓寇兄全屍而死。"

寇仲冷笑道:"宋將軍如此照顧小弟嗎?"

"當"!

寇仲迅閃一下,避過對方劍勢,肩頭撞在左側敵人胸口處,那人骨折噴血後跌時,他已振腕一刀劈在宋蒙秋精鋼打制的盾牌上,發出震懾全場的一聲巨響。

矛尖刺到後肩胛,寇仲身子一晃,長矛被震得滑了開去,只能留下一道血痕。

宋蒙秋卻吃足苦頭。

寇仲這一刀乃全力施為,暗含旋勁,猛若迅雷,勁道強絕,以宋蒙秋的功力,亦被刀勢硬劈得遠跌近丈。撞得己方之人左仆右跌,就像有心為寇仲開路的樣子。

宋蒙秋整條左臂和半邊身子都麻木起來,而尚未來得及催動血氣,寇仲如影附形的貼身追來,井中月殺氣狂潮怒濤般卷至。

宋蒙秋大叫不好,寇仲這一刀巧妙至極點,令他只有一個選擇,忙舉劍擋格。

螺旋勁如巨浪狂潮般卷轉而來,宋蒙秋痛哼一聲,像傀儡般被寇仲擺布得朝東太陽門的方向蹌跟連退十多步,再為寇仲開出一條通行之道。

寇仲身後的百多名劍盾手雖拚命追來,始終落後了幾步。

四、五支長矛從宋蒙秋左右剌出,希冀能阻止寇仲繼續以宋蒙秋為主要目標發動猛攻。

寇仲知這是生死關頭,只要再把宋蒙秋劈得倒退十多步,便可搶進深達八丈的門道去。

寇仲仰天長嘯,運盡餘力使真氣行遍四肢百骸,再滿貫刀上,井中月立時湧出森寒凌厲的殺氣,擋路者但覺森冷的刀氣撲臉湧來,全身如入冰窖,呼吸艱困。

刀風呼嘯,勁厲刺耳。

宋蒙秋趁此緩衝之機,橫移避開。

數聲沉啞的響聲後,擋路的數名矛手無一倖免都矛折人傷的東倒西歪。

寇仲亦因真元損耗極鉅,把心一橫,騰空一個斤斗,避過四方八面攻來的重兵器,投往東太陽門去。十多處傷口同時灑出鮮血,觸目驚心。

***

徐子陵把寇仲的安危和自己的生死全排出腦海心湖之外,靈台空澈澄明,沒有半絲雜念。

他一絲不漏地清楚把握到敵人進攻的路線、角度和先後。

這六名天策府上將級的高手確不愧是實戰經驗豐富的老江湖,不動時已能封死所有逃路,動手後更是配合得天衣無縫,最厲害是羅士信的刀,史萬寶的矛和劉德威的棍,分別從前、後、側三方攻來,抵達的時間分秒不差,就算他雙手同出,也只能擋對方兩件兵器。

最糟是他的左足踝給尉遲敬德的長鞭纏得正緊,使他無法作大幅度的移位或閃避。

更要命的是長孫無忌的玉簫稍慢三人一線,使他知道縱能擋避三人全力的第一波攻勢,仍要應付長孫全力出手的一擊。

挺刀立於後方兩丈許處的龐玉亦予他極大的威脅,令他深切顧忌,須稍留餘力以應付他的狙擊。

這六個高手任何一人都有與他單獨硬拚之力,合起來其殺傷的威力更以倍數的提升,在正常的情況下,只要一個照面便可將他重創,而他根本沒有還擊的機會。

何處才可找到敵人聯手的破綻,那遁去的『一』呢?如此攻勢,實難拆解,情勢危殆險惡。

驀地徐子陵狂喝一聲,全身勁力送往左足踝,再沿鞭身往尉遲敬德攻去。

尉遲敬德只覺一股強大無匹的螺旋異勁攻入手內,大駭下忙全力相抗。豈知對方的螺旋功忽地以反方向迴旋而去,由衝擊變成拉扯的力道。

尉遲敬德也是了得,硬坐腰馬,反扯歸藏鞭。

此時羅士信的刀、史萬寶的矛、劉威德的棍,同時擊至。

徐子陵哈哈一笑,像被狂風吹起的綿絮般以肉眼難察的高速,脫出敵人的圍攻,疾如風火般往尉遲敬德撞去,敵人鞭子拉扯之力,反為他提供了閃避的助力,只有史萬寶的矛在他左肩處劃出一道衣裂肉綻的血痕。

尉遲敬德手上一輕,給己身勁力反撞過來,以他深厚的功力亦難受得差點要吐血,一個蹌踉,隨波浪紋不斷增大的歸藏鞭,險些跌坐地上。

伺機一旁的龐玉和長孫無忌看得最是清楚,都驚駭欲絕。

要如徐子陵能辦到這種本屬沒有可能的事,必須體內真氣在眨眼的功夫內轉換了多次才成,至此方深悉《長生訣》秘功的厲害。

兩人大喝一聲,劍簫同時出手。

更駭人的事發生了。

***

"鏘"!

寇仲一刀劈在一枝往他刺來的長戟處,借力斜掠而上,直登東太陽門的門樓處。

敵人那想得到他取難捨易,均有措手不及的感覺。

十多枝專防敵人攻城,長達三丈的拒往他揮至。

寇仲心中大定,剛才他沖天而起的力道大半是借來的,本身仍留有餘力,忙急換真氣,生出新力,一個空翻避過拒,越過城牆達兩丈有多,再斜掠往城樓靠皇宮的城牆邊緣去。

從這角度往西北望去,可見到皇宮內城的城牆和位於內宮城東南角的永泰、泰和、興教三門。

果然不出他所料,三門都沒有特別加派人手把守。所以只要他速度稍快,便可在給敵人截上之前躲進皇宮去,再設法逃命。

牆上亂成一團。

寇仲連人帶刀硬往舉矛挺槍迎來的敵陣投去,狂喝道:"擋我者死!"

井中月灑出大片刀光,蓋頂壓下,籠罩範圍之廣,勁氣之強,實屬他出道以來最厲害之作。

拚死之下,他把功力發揮至盡點。

敵人東倒西翻下,他已踏足牆頭。

此時他離牆頭向西的邊緣只有兩丈許遠,成功在望,鬥志激昂,那敢怠慢,趁敵人陣腳大亂,井中月風卷雷奔的朝牆沿殺去,登時血光四濺,擋前的兩人同時胸口中刀,直入心臟要害,往後便倒。

寇仲踏敵人屍身,以游魚般的滑溜身法,每一出刀,必有人應刀倒地,中刀者必當場氣絕身亡,只有死者,沒有傷者。

內氣不住流轉,舊力剛消,新力又生。

四周的敵人見他如此威勢,心膽俱寒,紛紛退避。

寇仲亦多添了幾處傷口,不過他這時殺得性起,把井中月發揮得淋漓盡致,激昂奔盪,有不可一世之概。

忽然前方空廣無人,原來終抵達城樓邊緣。

寇仲轉過身來,井中月旋起一匝,七、八枝槍矛應刀折斷。

眾人駭然退後。

寇仲哈哈笑道:"老子去也!"

一個倒翻,往後躍去。

就在此刻,兩股氣勢渾凝,強猛無儔的鋒銳之氣,分由下方往他射來。

寇仲心中大駭,知道終遇上能致他於死命的高手,且有兩個之多。

破風聲同時在後方響起,六、七枝鋼矛從城牆上疾矢般往他後背擲去。

***

歸藏鞭竟又扯個筆直。

一股狂猛的拉扯力,以尉遲敬德馬步之穩,亦要給徐子陵扯得沖前兩步,才收住勢子。

龐玉的劍,長孫無忌的簫,同時擊空。

這應是沒有可能的。

徐子陵明明是朝尉遲敬德疾衝過去,擺出要全力進攻他的情勢,豈知在離對手半丈許時,竟凝定了一下,接往反方向後退,拉直鞭子。這種真氣的急劇轉換,原可令任何高手的奇經八脈亂成一團,動轍走火入魔,但徐子陵卻若無其事般辦到了。

徐子陵腳踝的一截歸藏鞭寸寸碎裂,大笑道:"天策府高手果是不凡,我徐子陵領教了!"

只見他凌空飛退,越過牆頭,沒在遠方暗黑里。

眾人呆在當場,臉臉相覷。

誰想得到徐子陵能憑表面看來使他盡處下風的一條鞭子,作為遁去的憑藉,大耍戲法,把眾人玩弄於股掌之上。

他們雖對徐子陵評價甚高,但到真正交手,才體會到他厲害的造詣。

第三章 接收戰果

寇仲只瞥一眼,進一步肯定了自己難以力敵的想法。從這城門處沖天截擊上他的兩個人,穿的只是親兵的武服,卻戴上遮蓋了上半臉龐的頭盔,擺明是不願讓人認出他們的廬山真貌。

左下方的男子手中長劍化作無數眩人眼目的芒點,反映遠近火把風燈的光芒,使人難以看清他的身形,但寇仲卻清楚無誤感到他就是曾和自己交過手的"影子刺客"楊虛彥。

此人實是用劍的奇材,其火候功力均達到了宗師級的級數,且劍法別闢蹊徑,只是他一人,寇仲便沒有取勝的把握。

另一人手持奇形兵器,形狀似戈非戈,似戟非戟,就像戈和戟合生的錯體兒子,但觀其霸道的攻勢,武功絕差不了楊虛彥多少。

寇仲心中喚娘時,牆頭守軍擲來的七枝長矛,已刺背而至。

寇仲一聲大笑道:"虛彥兄別來無恙!"

身子在凌空中左右急速的晃了幾下,五支長矛分別從他左右上三方貼身而過,但其中兩支竟給他夾在腋下,猛烈的力道,助他改變了下墮的勢子,改為越空而前,直往皇宮永泰門的方向投去。

以楊虛彥和李神通之能,也只能撲了個空。

高手相爭,爭的就是這分秒之差,到他兩人運氣落回地上時,寇仲早沒入皇宮。

一時間大批追兵隨之擁入永泰門去,亂成一片,反令兩人行動不便,坐失良機。

***

徐子陵換過另一身衣服,又買了把鋼刀,戴上面具,扮成曾被"河南狂士"鄭石如錯認為前輩凶邪"霸刀"岳山的樣子,施施然到大街一間約定的酒館,等待寇仲。

他有信心寇仲必能保命逃生前來見他。

假若他死了,他會不擇手段刺殺王世充和李世民來為他報仇,然後南下接回素素母子,將她們託付翟嬌,再孤身去找宇文化及算帳。

既要爭天下,不是你殺我便是我殺你,誰都沒甚麼好怨的。

忽然間,徐子陵生出一種豁了出去。甚麼都不放在心頭的情懷。

生也如是,死也如是,那有甚麼好擔心的。

要發生的也該發生了。

此時有兩個江湖人物步入店來,瞥見獨坐一隅的徐子陵,先是愕然,接臉色大變,退了出去。

徐子陵看在眼內,心中大惑不解。

要知岳山數十年沒有踏足江湖,除非是常年的同輩高手,否則理該沒有人認識他,為何隨便闖來的兩個漢子,年紀又不過三十,一眼便認得出"他"來呢?再想深一層,登時恍然。

岳山抵洛陽的消息必已從鄭石如口中散播開去,又或告知此地某一幫會或有勢力的人士,那人於是傳令手下留意這麼一號人物,至有剛才的情況出現。

現在自己連王世充和李世民都成了死敵,那還會把其他人放在心上。

他只想喝酒。

若寇仲真的被害,會對他做成怎樣的打擊。

人死了是否會煙消雲散,了無痕跡,還是會再次投胎為人。

寇仲熟悉的足音由遠而近。

徐子陵抬頭瞧去,映入眼廉的卻是個身穿便服的禁衛軍。

寇仲步履不穩的在他身旁頹然坐下。面具的遮蓋令徐子陵瞧不見他的臉色,但當然知他受了重傷。

喝了一口酒後,寇仲狠狠道:"王世充那天殺的傢伙,竟聯同李小子來對付我,差點就給他把老命要了,幸好我有改頭換身的妙,否則你以後都會見我不到,除非肯到地府去探我。"

徐子陵從台底探手過去,抓他的手,真氣源源輸送,淡然道:"剛才有人認出我是『霸刀』岳山,所以這裡不宜久留,還要設法撇下任何想追酊我們的人。"

寇仲愕然道:"岳山?"

徐子陵聳肩道:"有甚麼好稀奇的。"

接皺眉道:"你的傷勢很重,沒有一晚的時間,休想痊癒,但那只是指內傷而言,外傷怕要多兩天。"

寇仲得意洋洋的道:"我之所以能脫身,全賴楊虛彥這小子想趁我力竭時來占便宜,加上我帶王世充的人從皇城游往宮城,兜兜轉轉,跑足幾里路。最好笑是當我闖到後宮時大喊王世充要殺楊侗,整座皇宮登時亂成一片,我便乘機與一個友善兼好心腸的禁衛交換衣服,溜了出來!哈!哎喲!"

徐子陵沒好氣道:"你不要開心得那麼早,虛先生呢?"

寇仲低聲道:"我們走!此仇不報非君子,山人自有妙計。"

***

這晚的洛陽城出奇地寧靜。

王世充並沒有派人搜索他們,誰都知道這不會有任何收穫。

兩人躲到那可俯視天津橋的鐘樓上,徐子陵一邊助寇仲行氣療傷,一邊向他說出被李世民布局圍攻和脫身的經過。

寇仲倒抽一口涼氣道:"李小子真辣,奇怪?李小子不要李靖出手合情合理,但為何連紅拂女都沒派上份兒呢?"

徐子陵哂道:"你少點為這種事傷神吧!現在怎樣救回虛行之?最糟是我們根本不知他是生是死,情況如何?我現在只想趕快離開。"

寇仲閉上眼睛。默默地承受徐子陵輸入體內的真氣,好一會才睜眼道:"王世充最需要的就是一個像小弟般傑出的軍師和謀臣,而虛行之正好迎合他這需求。虛行之這人武功雖不怎樣,但才智卻絕不會在我們之下,他總有辦法令王世充相信他和我們沒有甚麼密切關係,而事實上也的確沒有,所以他理該安然無恙。"

旋又嘆氣道:"假設我的敵人只是王世充,我就不用那麼擔心,但多了個李小子,便是另一回事。"

徐子陵道:"你剛才不是說另有妙計嗎?"

寇仲點頭道:"明天我先去看看虛行之有沒有留下任何訊息,再設法聯絡上宋金剛留在洛陽的人,摸清楚些洛陽的情況。唉!忽然由前呼後擁變得舉目無親,確使人難受。"

徐了陵心中一動,暗忖自己亦可找劉黑闥留在這裡的清秀美女邱彤彤探問消息。

寇仲苦思道:"現在各方面形勢都是那麼緊急,為何李小子仍能在東都磋磨這麼多天,其中定有我們猜測不破的道理。"

徐子陵低聲道:"省點精神吧!其他一切天亮後再想好了!"

***

翌晨兩人分頭行事。

洛陽一切如舊,只是比以前更興旺。

徐子陵戴上了從未用過的面具,扮成窮酸儒生的樣子,駕輕就熟的往找彤彤。

到了那□子時,他才回複本來面目,逕自入□,片刻後他與彤彤在鋪子後院的房子見面,後者正收拾行裝,顯然準備離開。

彤彤見他來訪,大喜道:"我還在為兩位大爺擔心呢,見到徐爺安然無恙,回去也好向劉爺交待。"

坐好後,徐子陵問道:"彤彤姑娘要走了嗎?"

彤彤點頭道:"現在形勢吃緊,夏王已定下進攻徐圓朗的大計,下一個就輪到宇文化及,否則一旦李軍突出關西,我們便悔之已晚。"

徐子陵點頭同意。

兵家爭勝,分秒必爭。

現在李密大敗,使整個形勢都改變過來。

在中原關內外的三股最大勢力,都各自有其難題和急待解決的事。

李淵尚有薛舉父子的後顧之憂,又有虎視眈眈、伺機欲動的劉武周。

王世充則要擴大戰果,盡收李密的敗軍和領土,把李密趕盡殺絕,連根拔起。

所以竇建德必須趁此良機,廓清所有阻他南下的敵人,徐圓朗是首當其衝,接就是自己的大仇人宇文化及。

一時間,王世充反成了爭戰的磨心,誰能取得洛陽,誰就可以控制北方的河道交通,那時順流南下,誰能抵擋。

彤彤神色凝重的道:"據我探來的秘密消息,三天前李世民的得力手下李靖夫婦,起程前赴河陽,看來不會是甚麼好事。"

徐子陵心中劇震,色變道:"李世民是要把李密收為己有,向他招降。"

彤彤皺眉道:"李密豈是肯甘為人下的人?"

徐子陵想起寇仲對李世民的評語,沉聲答道:"小不忍,則亂大謀。現在天下雖大,李密卻是無處可藏,沒路可逃,若李世民能予他棲身之所,避過這一陣風頭火勢,怎都該勝過一敗塗地的結局。"

彤彤仍是不解,道:"李世民如若傳聞所說的智勇雙全,便應知招納李密只是在養虎為患。"

徐子陵點頭道:"你的話不無道理。但我卻有深一層想法,李世民這手段主要是做給其他人看的。擺明即使像李密這種一方梟雄的霸主,他也有迎納的心胸氣魄,順我者昌,這或者可令他打少很多場仗。"

彤彤嬌軀微顫,美目射出崇慕神色,低聲道:"彤彤服了!徐爺對李世民認識的深刻,就像能把他看穿看透的樣子,實情定是這樣,而這亦是唯一合理的解釋。"

徐子陵苦笑道:"李世民可能是當今世上最懂用手段的人,能人所不能,為人所不為。

現在我也要為寇仲擔心哩!辛辛苦苦擊敗李密,卻給李小子多謝也沒有一聲的把最大成果接收過去。"

彤彤道:"現在風聲很緊,王世充立穩陣腳後,開始迫各路人馬撤離東都,這是我們要撤走的另外一個原因。"

徐子陵問道:"伏騫、突利和王薄等人是否仍在洛陽?"

彤彤道:"伏騫的情況我不清楚,但突利和王薄均已先後離城,目前行酊不明。唉!邙山之役,把整個局勢全扭轉了,現在誰都不知下一刻會出現甚麼變化。只有一件事是肯定的,寇爺和徐爺在江湖上的聲望暴長數倍,誰都不敢再對你們掉以輕心。"

徐子陵對自己是否比以前更有名氣威望怎會關心,再問道:"有沒有晃公錯又或陰癸派的消息。"

彤彤道:"聽說晃公錯已南歸,至於陰癸派一向行酊隱秘,誰都不知她們在幹甚麼?"

徐子陵大感不妥,以陰癸派的專講以怨報德,有仇必報,怎肯放過他們。

不過彤彤顯然所知止此,遂告辭離去。這清秀可人的美女露出臨別的依依神色,送他到門口時低聲道:"徐爺小心,現在你們項上的人頭都非常值錢哩!"

***

徐子陵與寇仲在一間麵館相會,後者神色憤然道:"形勢相當不妙,虛行之並沒有留下任何暗記標誌,照我猜想王世充已瞧破我們的關係,於是把他收押起來,再叫我們去救他。"

頓了頓壓低聲音道:"去救人只是下下之策,只要我們俘虜個人質例如王玄應者,便不到王世充不和我們作交換了。"

徐子陵苦笑道:"恐怕你要到皇城或皇宮才可以找到王玄應,那樣不如索性向王世充下手,來得更為直接一點。"

寇仲笑道:"我只是打個譬喻,事實上我心中早有人選,不到王世充不屈服。"

徐子陵沉聲道:"董淑妮?"

寇仲興奮地道:"正是此女,可同時害害楊虛彥和李小子,你猜李小子是否曉得楊虛彥早拔了這蕩女的頭籌?"

徐子陵皺眉道:"我們怎樣下手?總不能在皇城外乾等,且不知她會從那道城門離開,更弄不清楚她會躲在那輛馬車裡。"

寇仲審視了麵館內其他幾台食客,才湊到他耳旁道:"名義上董淑妮已成了李淵的妃子;論理她自然不該踏出閨房半步,更不許見別的男子。幸好我和你都知她是甚麼料子,不偷去和楊虛彥私會才是怪事呢。"

徐子陵苦笑道:"你說得好像吃碗麵食個包那麼簡單,何況你傷勢仍未痊癒,榮府除楊虛彥外,尚不知有甚麼辣手人物。我們瞎子般進去尋人,不鬧個一團糟才怪。"

寇仲道:"不入虎穴,焉得虛子。只要救出虛行之,宋金剛的人會安排我們到江都去,時間緊迫,我們就趁今晚下手。"

接又道:"你知道是誰要找岳山呢?"

徐子陵興趣盎然的問道:"是誰?"

寇仲故作神秘的道:"你怎都猜不到的,就是尚秀芳。"

徐子陵失聲道:"甚麼?她仍在洛陽嗎?"

寇仲道:"這個誤會太大了!你這假冒岳山不但令她滯留此地,還使她懸賞十兩黃金,予任何可提供你這冒牌貨行酊的人。真想找她來問問,因何她這麼急於要見岳山?"徐子陵哂道:"你不是說她對你很有好感嗎?還約了你去和她私會。"

寇仲苦笑道:"此一時也,彼一時也。聽說李小子每晚都到曼清院聽她彈琴唱曲。

兩人打得火熱,那還有我的份兒?"

徐子陵搖頭道:"李世民絕非耽於酒色之人,這樣做只是放出煙幕,以惑王世充等人的耳目。事實上他正秘密向李密招降,如若成功,等若兵不血刃的一次過打贏很多場勝仗。"

寇仲色變道:"這消息從何而來?"

徐子陵詳說了後,寇仲拍台贊道:"好小子果有一手,不過我才不信他會成功。唉!也不要說得那麼肯定。"

徐子陵見人人側目,責道:"你檢點些好嗎?"

寇仲這才低頭吃麵,咕噥道:"我現在最擔心的是□妖女,忽然間消聲匿跡,教人防無可防。就算救回虛行之,這到江都的路途亦不好走。別忘記陰癸派一向和老爹緊密合作,實乃我們背上芒刺,心腹大患。"

徐子陵嘆道:"現在我們除了見步行步之外,還有甚麼辦法。"

寇仲默默把面吃完,才搖頭道:"我們必須從被動變回主動,置諸死地而後生,才可狠狠教訓李小子和王世充那忘恩負義的老狐狸,劫走董淑妮是第一步,至於第二步,嘿!你想到甚麼呢?"

徐子陵沒好氣的道:"你定是天生好勇鬥狠的人,你現在憑甚麼去和李小子斗?即使單打獨鬥,我們亦未必可勝過李小子。"

寇仲笑嘻嘻道:"我們是鬥智不鬥力,不若你扮岳山去見見尚秀芳,看看有沒有便宜可占?"

徐子陵心中一動道:"若要扮岳山,就不是去見尚才女而是見□妖女了!你有沒有辦法探到鄭石如住在甚麼地方?"

寇仲攤手道:"我現在無將無兵,教我如何查探?"

接一震道:"何不試試白清兒那條官船?不妨露露底子後拍拍屁股走人,我在附近為你把風使成。橫豎到今晚仍有大半天時間,找些玩意兒也是好的。"

徐子陵猶豫道:"若碰上祝玉妍,她說不定與岳山是老相好,那豈非立給識破,惹來一身蟻?"

寇仲道:"遲早也要和祝玉妍對乾的,怕她甚麼?況且遇上她的機會微乎其微,這或者是唯一探查陰癸派的方法。"

徐子陵沉思片晌,點頭道:"好吧!就依你之言,去碰碰運氣好了。"

第四章 恩怨情仇

徐子陵故意戴上竹笠,垂下遮陽紗,只露出嘴巴下頷的部份,渾身透詭異莫名的氣氛,朝仍泊在碼頭白清兒那條船昂然走去。

碼頭處人來人往,忙於上貨卸貨,河面更是交通繁忙,舟船不絕。

徐子陵正思量如何入手,白清兒的座駕舟剛好有幾名男子從跳板走下船來。

他定睛一看,心中叫好,原來其中一個正是"河南狂士"鄭石如,其他三人還有兩個是"素識",一個是"金銀槍"凌風,另一人是"胖煞"金波,都可歸入敵人的分類。

另一人年紀在二十三、四間,有點【衣夸】犖子弟的味兒,亦有些眼熟,似乎在榮鳳祥的壽宴中碰過面,曾有一眼之緣的傢伙。

徐子陵手按刀把,迅速前移,攔他們去路。

四道凌厲目光立時落在他身上,並知機地在離他兩丈許處立定。

徐子陵手按刀把,跨步迫去。

四人同時感到他森寒肅般的強大氣勢,紛紛散開,還掣出兵刃。

凌風仍是左右手各持金銀短槍,金波拿手的兵器是長鐵棍,另外那年青公子和鄭石如則同是使劍。

附近的人見有人亮刀出劍,連忙四散走避。

徐子陵厲聲喝道:"鄭石如滾過來受死,其他沒關係的人給老夫滾到一旁,否則莫要怪老夫刀下無情。"

事實直到此刻,他仍不知如此找鄭石如的麻煩有甚麼作用,亦可說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因為鄭石如和白清兒已成了他們找尋陰癸派的唯一線索。假若鄭石如奉陰癸派之命來招攬他,他便有機可乘。

鄭石如立即認出他的"沙啞"聲線,忙道:"有話好說,不知晚輩在甚麼地方開罪了岳前輩呢?"

凌風等三人聽到"岳前輩"三字,均臉色驟變,顯是知道底細。

徐子陵冷哼道:"有甚麼誤會可言,若非你泄出老夫行酊,誰會知曉老夫已抵此處,只是這點,你便死罪難饒。"

鄭石如顯是對"霸刀"岳山極為忌憚,忍氣吞聲道:"前輩請先平心靜氣,聽晚輩一言,此事實另有別情,不若我們找個地刀,坐下細談如何?"

徐子陵冷笑道:"老子才沒這種閒情,殺個把人又不是甚麼大不了的事,看刀!"

不先露點"真功夫",如何顯出身價。

徐子陵一晃雙肩,行雲流水般滑前丈許。拔刀猛劈,雄強的刀勢,把四名敵手全卷進戰圈內去。

在各樣兵器中,徐子陵因曾隨李靖習過"血戰十式"。故長於用刀。加上這些日子來見聞增廣,這下施展刀法。既老辣又殺氣騰騰,確有刀霸天下的氣勢。

一方是蓄勢以待,另一方卻是心神未定,兼之徐子陵的動作一氣呵成,快逾電光石火,且刀風凌厲無比,鄭石如、凌風和金波三人均感難以硬擋,住四外錯開,好拉闊戰線。

只有那年青公子初生之犢不畏虎,也可能是不明底蘊,竟毫不退讓掣刀硬架。

"當"!

那公子連人帶劍給徐子陵劈得橫跌開去,差點滾倒地上。

鄭石如大吃一驚,閃了過來,運劍反擊,凌風和金波忙從旁助攻,以阻止他續施殺手。

前者劍招威猛,快疾老到,比之後兩者明顯高出數籌,且招招硬拚硬架,震耳欲聾的金鐵交鳴聲響個不絕。

徐子陵心中暗贊,這河南狂士眼力高明,知道若讓自己全力施展,將勢難倖免,故拚死把自己的攻勢全接過去,好讓凌、金兩人可展開反擊,戰略正確。

徐子陵一聲長笑,長刀隨手反擊,連綿不斷,大開大闔中又暗含細膩玄奧的變化手法,把三人全卷進刀影芒鋒里。

不露點實力,如何可得對方重視。

船上傳來嚦嚦鶯鶯聲道:"岳老可否看在妾身份上,暫請罷手!"

徐子陵驀地刀勢劇盛,迫得三人紛紛退後,這才還刀鞘內,自然而然便有一份穩如淵岳的大家風範,倒不是硬裝出來的。

仰頭瞧去,白清兒俏立船頭處,左右伴她的竟赫然是久違了的"惡僧"法難和"艷尼"常真,兩人神態出奇地恭敬,於此便可知"霸刀"岳山威名之盛。

徐子陵倏地騰身而起,越過三人頭頂,落在艙板上。

白清兒神態依然,但惡僧和艷尼都露出戒備神色。

徐子陵透過垂紗,旁若無人的盯白清兒道:"若老夫法眼無差,小妮子當是故人門下,那天在街上老夫一眼便瞧穿你的身份。"

這幾句話既切合他老前輩的身份,又解釋了那天為何在街上對她虎視眈眈的原因。

鄭石如此時躍到船頭,低聲道:"我們當然不敢瞞岳老。岳老既知原委,當明白這處人多耳雜,不若請移大駕入艙詳談如何?"

徐子陵回望碼頭處,見到凌風和金波正偕那公子離開,登時明白到凌風和金波亦是陰癸派的人。這麼看,錢獨關若非是陰癸派的弟子,也該是與之有密切關係的人。

這個"岳山"的身份真管用,輕而易舉便得到很多珍貴的情報。

冷哼一聲,徐子陵率先步入船艙。

鄭石如趕在前面引路。

尚未跨過進入艙廳的門檻,徐子陵忽然止步,不但心中喊娘,還駭出一身冷汗,差點便要掉頭溜之大吉。

只見臉垂重紗的祝玉妍默默坐於廳內靠南的太師椅內,一派安靜悠閒的樣子。

無論他千猜萬想,也猜不到會在這裡碰上"陰後"祝玉妍,今次確是名副其實的送羊入虎口了。

***

寇仲扮成腳夫,雜在看熱鬧的人群中,旁觀剛才的一幕。

轉瞬碼頭又回復先前的情況,便像沒有發生過任何事。

寇仲當然不用擔心徐子陵,就算□□坐鎮船上,徐子陵也有借水遁的本領,那亦是他們約好的緊急應變方法。

此時有個專賣茶水的小販,在相鄰的碼頭處擺開檔子做生意,寇仲正要藉機幫趁好令自己不那麼惹人注目時,一輛馬車駛至,坐在駕車御者位置的兩名大漢都身形彪悍,不似一般御者。

馬車停下後,另一名年青漢子推門下車。

寇仲立時精神大振,那漢子竟是李世民天策府高手之一的龐玉。

接三人打開尾門,抬出一個長方形上有數個氣孔的箱子出來,搬到正候在碼頭旁的一艘巨船上去。

這類上落貨的情景顯是司空見慣,並沒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寇仲沉吟半晌後,終鬥不過自己的好奇心,決定怎都要潛上去一看究竟。

***

徐子陵跨步入廳,隨手揭掉帽子拋開,故意怪聲怪氣地長笑道:"玉妍別來無恙!"

他已打定輸數,決意自暴身份,再硬闖突圍。

魯妙子的面具只可以騙騙不認識岳山的人,像祝玉妍這種宗師級的武學大師,只要給她看過一眼,便不會忘記,何況更可能是素識。

他進廳的原因,是為了方便落河而遁,因為後面的廊道已給白清兒、常真、法難三人堵住了。

必要時他可偷襲鄭石如,拿他作擋箭牌。

只要能阻慢祝玉妍片刻時光,他便有被窗裂壁而逃的機會。

祝玉妍靜若不波井水,冷冷的透過臉紗,對他深深凝視。

他雖不能瞧到她的眼睛,卻可直接感覺到她的眼神。

徐子陵手按刀把,登時寒氣漫廳,殺氣嚴霜。

祝玉妍不知打甚麼主意,竟沒有立即揭破他這冒牌貨,還出乎所有人料外的幽幽嘆一口氣,緩緩道:"其他人都給我出去!"

徐子陵暗忖這是要親手收拾我哩。

正猶豫該否立即發動,偏又感到祝玉妍沒有動手的意圖,委決難下時,鄭石如等已退出廳外,還關上門子。

祝玉妍長身而起,姿態優美。

徐子陵心道"來了",全神戒備。

祝玉妍搖頭嘆道:"你終練成了『換日大法』,難怪不但敢重出江湖,還有膽來向玉妍挑戰。四十年了,仍不能沖淡你對我的恨意嗎?"

徐子陵心中劇震。

我的娘,難道她竟不知自己是冒牌貨嗎?千百個念頭瞬那間閃過靈台。

唯一的解釋是這副面具確是依據岳山的容貌精心泡製的,而自己的體型更又酷肖岳山。

當然他的氣質、聲音、風度與岳山迥然有異,但由於祝玉妍心有定見,以為岳山躲起來練甚麼只聽名稱便知大有脫胎換骨功效的"換日大法",故以為他的改變是因練成此法而來,竟真的誤把馮京作馬涼,當了他是真的岳山。

不過只要他多說兩句話,保證祝玉妍便可識破他。

但他卻不能不說話。當日他和寇仲、跋鋒寒三人聯手對抗祝玉妍,仍是落得僅能保命的結果。自己現時雖說功力大有精進,但比起祝玉妍仍有一段距離,能不動手矇混過去,自然是最理想不過。

徐子陵只默然片晌,便冷哼一聲,踏步移前,直至抵達祝玉妍右旁的艙窗處,才沉嘶啞的聲音道:"你仍忘不了他,四十年了,你仍忘不了他!"

祝玉妍不知是否真的給他說中心事,竟沒答他。

徐子陵這三句話,內中實包含無窮的智慧。

對於祝玉妍那一代人的恩怨,他所知的僅有從魯妙子處聽來的片言隻字。

照魯妙子所說,他因迷戀上祝玉妍,差點掉了命,幸好他利用面具逃生。

這張面具,便極可能是令他變成"霸刀"岳山的這張面具。

有兩個理由可支持這想法。

首先,就是魯妙子的體型亦像徐子陵般高大軒昂,當然是與岳山本身的體型非常接近,否則現在徐子陵就騙不倒祝玉妍。

其次是以祝玉妍的眼力,就算魯妙子帶上任何面具,祝玉妍也可一眼從他的體態、動作、氣度把他看穿。在這種情況下,只有扮作她認識的另一個人,又肖似得毫無破綻,才有希望瞞過她。

如此推想,岳山、魯妙子和祝玉妍三人必然有微妙而密切的關係。

徐子陵這幾句話,實際上非常含糊,可作多種詮釋,總之眼點在人與人間在所難免的恩怨情恨,怎都錯不到那裡去。

這時他雖隨時可穿窗遁河,但又捨不得那麼快走了!

廳內一片難堪的沉默,只有碼頭處傳過來腳夫上落貨物的呼喝聲和河水打上船身的響音。

祝玉妍語氣轉冷,輕輕道:"你看!"

徐子陵轉過身去。

祝玉妍舉手掂臉紗,掀往兩旁,露出她本是深藏紗內的容顏。

***

寇仲觀察了好一會,仍沒有潛上敵船的好方法,不但因對方有人在甲板上放哨,更因碼頭處亦有敵方派遣了監察任何接近的疑人。光天化日下,再好輕功也要一籌莫展。

李小子有船在此當然是合情合理的事,可是那個箱子卻大有問題。若他沒有猜錯,箱子內藏的該是一個人,否則就不用開氣孔。

這人會是誰呢?寇仲沉吟半晌,終於把心一橫,大步朝敵船走去。

***

徐子陵一看,登時呆了眼睛。

歲月並沒有在她臉上留下任何痕跡,橫看豎看,都是比□□大上幾歲的青春煥發的樣兒。

在臉紗半掩中,他只能看到她大半截臉龐,可是僅這露出來部份,已是風姿綽約,充滿醉人的風情。

一對秀眉斜插入鬢,雙眸黑如點漆,極具神采,顧盼間可令任何男人情迷傾倒。配合她宛如無瑕白玉雕琢而成嬌柔白哲的皮膚,誰能不生出驚艷的感覺。

論姿色,她實不在絕世美女□□之下,且在相貌上有幾分酷肖,使他聯想到兩者有母女的關係。

其氣質更是清秀無倫,絕對使人聯想不到會與邪惡的陰癸派拉上關係。

一時間,徐子陵訝異得腦際空白一片,不能思索。

太出乎他意料之外了。

臉紗垂放。

祝玉妍淡淡道:"若玉妍心中有舍不下的男人,豈能練成天魔大法,令世人顛倒迷茫的情歡愛欲,只是至道途中的障礙。小山你若仍參不破此點,休想能雪宋缺那一刀之恥。"

徐子陵聽得心生寒意。

她的語氣雖然平淡,但卻有種發自真心的誠懇味兒,顯示出她對此深信不疑,透出理所當然冷酷無情的感覺。

要知人總有七情六慾,縱使窮凶極惡的人,心中也有所愛。可是祝玉妍卻全沒有這方面的問題,在她來說根本沒有善惡好歹之分,故能沒有任何心理障礙,做起事來變成只講功利,不擇手段。

徐子陵怕給她窺破自己的表情,轉身詐作望往窗外,沉聲道:"我的老朋友近況如何呢?"

祝玉妍坐回椅里,輕柔地道:"你仍嫉忌他嗎?"

徐子陵登時頭皮發麻,這才知道祝玉妍和宋缺間大不簡單。

祝玉妍又道:"當年若非你心生妒意,怎會為他所乘,刀折敗走漠北,一世英名,盡付流水。"

徐子陵平靜地道:"玉妍你精於觀心辨意之術,難道感不到我已有天翻地覆的變化,仍要說出這種氣人的話。"

事實上他已不知道該說些甚麼話,索性鋌而走險,試探她對自己的冒牌岳山的看法。

祝玉妍幽幽道:"你變得很厲害,就像成了另一個人。宋缺那一刀是否傷及你的氣門,連聲音都這麼沙啞難聽?"

徐子陵心忖你這麼想就最好了,冷然道:"我們之間再沒甚麼好說的,我再不會管你的事,我要走了!"

正要穿窗而去,祝玉妍輕輕道:"你不想見自己的女兒嗎?"

徐子陵劇震失聲道:"甚麼?"

他的震動確發自真心,皆因以為已露出馬腳。

寇仲來到登船的跳板處,兩名漢子現身船上,喝道:"朋友何人?"

寇仲哈哈笑道:"叫龐玉滾出來見我!"

那兩人臉色微變,如是鬧事的人來了。

寇仲提氣輕身,一個縱躍到了甲板之上。喝道:"龐玉何在?"

心想李小子天策府的猛將,殺一個便可削弱李小子的一分力量,划算得很。

艙門內湧出十多名敵人,扇形散開,形成包圍之勢,然後龐玉才悠然步出,來到他身前丈許處立定,傲然道:"竟敢指名鬧事,朋友該非無名之輩,給我報上名來。"

寇仲運功改變嗓音,笑嘻嘻道:"龐兄剛好猜錯,小弟正是無名之輩,看刀!"

井中月離鞘而出,迅若風雷般當頭照臉的劈去,勁氣狂起,卷往敵人。

龐玉那想得到這其貌不揚的人說打就打,忙拔劍橫架。

"當"!

火光濺射,龐玉只覺這一刀不但重如山嶽,還隱含吸扯的怪勁,心中駭然時,寇仲已翻過頭頂,鑽進艙門裡去。

第五章 誤打誤撞

祝玉妍以平靜得可令人心寒的語氣道:"論才氣識見,你不及魯妙子,說到心胸氣魄,與宋缺更不能相提並論。但為何我卻肯為你養下一個女兒呢?"

旋又嘆氣道:"不過這種事現在提起來再沒有任何意義了,玉妍本打算不讓你生離此船,只是姑念你縱使練成換日大法,仍難逃死於宋缺刀下的結局,便讓你去了此心願吧!"

徐子陵從未見過這麼可怕的女人,似是情深如海,實質上卻是冷酷無情,連自己女兒的生父都不放過。不由心中有氣,淡然道:"若不殺我,總有一天你會後悔。"

說完這兩句由衷之言後,徐子陵穿窗而出,落到碼頭上。

***

寇仲反手一刀,把追上來的一名大漢劈得離地倒飛,右腳踢開左邊的一扇艙門,探頭找尋那長形箱子。

七、八名大漢從廊道另一端提刀持斧,聲勢洶洶的殺過來,登時令寇仲兩邊受敵。

龐玉這時怒喝一聲,搶到他背後,挺劍刺至。

劍風呼嘯,勁厲刺耳,顯是動了真怒。

寇仲知他厲害,游魚般一滑尋丈,身子連晃數下,不但避過另一方擁過來的敵人攻擊,還踢得其中一名敵人往龐玉飛跌過去,他已鑽入敵人陣中。

連續數下沉啞的響聲後,寇仲施展重手法故意硬架硬撼敵人的兵器,其中暗含螺旋勁道,弄得敵人虎口破裂,兵器墮地。

"砰!砰!"

另外兩扇門應腳而開。

廊道亂成一團,龐玉始終差一點才能趕上他。

"轟"!

寇仲硬生生震破右壁,到了其中一個艙房去。

龐玉大喝一聲"好刀法",破門而入,振腕揮劍,疾斬寇仲。

其他人則在廊外吆喝助威。

寇仲根本是故意引他進來,好全力撲殺。此際自是殺機大盛,但心湖則靜如井中之月,絕不會有絲毫輕視之意。而事實上龐玉亦是後起一輩中一等一的強手,非是易與之輩。

這時他冷哼一聲,不理龐玉橫斬頸側的一劍,先往右旋,變成與龐玉正面相對,然後電掣而前,手中寶刀同時舉起再筆直劈落,刀鋒正取對方頭額,既猛若迅雷,又是勁道十足。

龐玉曆經戰陣,但卻從未遇過如此頑強厲害的對手。

像寇仲那麼悍勇的人大概不少,卻沒多少人有他那種視死如歸的膽氣,竟敢以攻對攻,迫對手比斗速度和膽量。就算膽量和悍勇俱存,仍欠如他般高明的判斷力、眼光和本領。

在這電光石火的剎那間,龐玉必須作出生與死的選擇,究竟該是劍勢不變的繼續斬去,看看誰先被命中,還是回劍擋格。

"當"!

龐玉心中苦思,終還劍格架。

一個是蓄勢而發,另一個則是臨危變招,相去實不可以道里計。

龐玉慘哼一聲,連人帶劍給寇仲狂猛的刀勁沖得離地飛退,砰的一聲震破後方艙壁,掉到鄰房去了。

寇仲反而心中叫糟,龐玉至不濟也頂多跳退兩、三步,現在分明是故意為之,好能移往鄰室,重整陣腳,令他白白錯過了一個殺他的千載良機。

五、六名敵人潮水般湧進來。

寇仲暗呼可惜,便撞破後面艙壁,闖到了另一間房去。

那長方箱子赫然橫放地板上。

寇仲運腳踢去,箱子寸寸碎裂,現出一個人來。

***

徐子陵落到碼頭上,環目一掃,一切如舊,獨見不到理該看到的寇仲。

他這時只想快點找到寇仲,再和他有那麼遠就溜那麼遠,離得祝王妍愈遠愈妙。

自然而然地他的腳步便帶他離開碼頭區,但心中仍不斷浮現祝玉妍風情萬種的顏容,暗忖難怪她能令魯妙子迷醉一生,要到臨死前才從她的魅力中解脫出來,認識到誰是真正值得他傾情的女子。

忽地後方蹄聲驟起,十多騎從後方追來。

徐子陵冷哼一聲,斜掠而起,大鳥騰空般落在左方一座民房瓦頂,迅速遁丟。

***

寇仲失聲叫道:"副幫主!"

被囚箱內的人,赫然是老朋友卜天志,此時他雙目緊閉,顯是被封閉了穴道。

接隨手渾刀,把迫上來的敵人殺得東翻西倒,潰不成軍。同時用腳挑起卜天志,把他夾在脅下,弓背彈起,"砰"的破開天花,到了上層的望台處。

寇仲救人要緊,放過了搏殺龐玉的念頭,趕忙離開。此時他身上多處舊傷口迸裂開來,實不宜久戰。

***

黃昏時份,由"霸刀"岳山變成"疤臉大俠"的徐子陵,坐在榮鳳祥華宅對街處的一間飯館裡,點了酒菜,靜候寇仲。

他和寇仲失去聯絡足有三個時辰,最後只好到這裡來守待。

一輛馬車進入榮府去,前後各有十多名便裝武士。

徐子陵對王世充方面的馬車御者已頗有認識,只看一眼便知這批武士都是改穿便裝的親衛高手,馬車內生的極可能便是他和寇仲要強擄的目標董淑妮。

到現在他仍弄不清楚榮鳳祥究竟是那方面的人,又或立場如何?而榮鳳祥和楊虛彥的關係如何,更進一步把事情弄得撲朔迷離。

榮府忽又中門大開,十多乘騎士策馬而出,轉入大街,望南而去,看來該是洛陽幫的人。

此時寇仲來了,像約好似的坐到他身邊,隨手拿了他尚未沾□的美酒一口喝個清光,舐舐舌頭道:"尚算不錯!哈!找到你真好!"

徐子陵夥計多擺一套碗筷後,道:"你滾到那裡去?"

寇仲起箸大吃,若無其事的道:"我剛送走卜天志,自然要遲點來哩!"

徐子陵愕然道:"卜天志?"

寇仲得意地把經過說出,然後道:"此事相當奇怪,雲玉真和其他人前腳剛走,李小子的人便來把他拿下,又不殺他,看樣子還要把他運往甚麼地方似的,其中定有陰謀詭計。"

徐子陵皺眉道:"會否是雲玉真那婆娘知道我們和卜天志暗通款曲,怕起來施此一石二鳥之計,不但收拾了自己生出異心的手下,還出賣我們,希望李小子能除掉我們兩人呢?"

寇仲狠狠道:"這婆娘也夠狠夠毒了!只是素姐的事,我便不會饒她。你那方面又如何?"

聽罷徐子陵的詳述後,寇仲瞠目以對,抓頭道:"竟有此事?照道理你沒可能瞞過她的?"徐子陵哂道:"無論祝玉妍如何厲害,總也只是個婦人。試問她怎想得到魯妙子會造成岳山模樣的面具?何況她又以為岳山修成甚么娘的換日大法。"

寇仲點頭道:"你這身份要好好保存,你若能瞞過與你有肉體關係的祝玉妍,就能瞞過任何人,說不定可害□妖女喚幾聲爹來聽聽!"

徐子陵笑罵道:"去你的!你才和祝妖婦有關係。唉!我對洛陽已深切厭倦。剛才董大小姐似乎坐馬車到了榮府去,我們該入府擒人,還是守在這裡好待攔途截劫的機會呢?"

寇仲沉聲道:"事不宜遲,當然是摸入去看看,否則若那小淫婦要留宿一宵,我們豈非不用睡覺麼?最好是順手宰掉楊虛彥那小子,以後會少了很多麻煩。"

徐子陵長身而超道:"就讓我們大展身於,鬧他娘的一個天翻地覆吧!"

***

兩人借夜色掩護,翻過院牆,尚未看清楚形勢,異響傳至,似是犬只走動的聲音,他們忙運功封閉全身毛孔,不使氣味外泄,同時騰空而起,落到最接近的一座房舍瓦坡上。

果然有兩頭巨型惡犬奔至,雖沒甚麼發現,仍東嗅西嗅的好一曾才走開。

他們環目一掃,只見高牆內大小房舍在百座以上,由廊道與園林天井連接,除了前院三座巍然聳立的主宅大堂外,其他的便像個大迷宮般使人目眩神迷,生出不知從何入手的感覺。

寇仲皺眉道:"怎麼找呢?"

徐子陵答道:"只要找到榮姣姣的香閨,便該可找到我們的小蕩女,你該仍記得陳老謀的真傳,對嗎?"

寇仲苦笑道:"這處至少有數百座院落房舍,院中有院,局中又有局,陳老謀教的簡單東西完全派不上用場。"

徐子陵搖頭道:"其實榮府雖是地廣屋多,但卻不難分辨主從,只因缺乏一條明顯的中軸線。你才看得暈頭轉向吧了!"

寇仲點頭道:"給你這麼一說,我才看得出點門道,我可能是受宅內植樹和燈火所感,只覺四周儘是點點燈火,照你看榮姣姣會住在那個院落呢?"

此時明月在天際現出仙姿,灑遍榮府的院落亭台,有種說不出來異乎尋常的平和美景。

徐子陵領先移上屋脊,低聲道:"這處是依先天八卦方位作布局,所以只要把握到這個門徑,便可輕易知道榮姣姣的閨房大約在那個方位了。"

寇仲愕然道:"你何時學懂八卦,又怎知這是先天八卦而非後天八卦呢?"

徐子陵微笑道:"這就叫勤有功了!若我學你般懶惰,今夜就不能擁美而回。告訴我這宅朝向如何?"

寇仲道:"該是坐南朝北吧?"

徐子陵道:"魯夫子有雲,凡先天八卦者,坐北朝南開巽位東南門;坐南朝北者開乾位西北門。現在大門在乾位,所以榮府是依先天八卦而建。卦有卦氣,現今行的是三碧運,最低能的地師也該曉得它的主宅該設在正東處哩!"

寇仲喜道:"徐老夫子果然有點本事,還不帶路。"

***

兩人逢屋過屋,穿廊跨園,如入無人之境的朝目標區域馳去。

他們把感官的靈敏度提升至顛峰的狀態,所經處方圓數十丈內連蟲行蟻走的微細聲音,亦休想瞞過他們耳目。

所以他們任何一個動作,或躍高竄低,又或左閃右避,都能剛好避開了榮府內的人。有時只差一步便給人看到,但偏偏就差這點點而沒有露出形跡。所有明崗暗哨,都攔不住他們。

片刻後他們無驚無險的抵達目標中的院落,翻過隔牆後,兩人只看一眼便知找對了地方。

比之其他院落,這處無論立基、裝設、欄杆、門窗、牆垣、園林、假山、造石、水池都考究得多。

全院以五座建築物組群形成,以門洞、長廊、曲廊、庭院作為連接轉換的過渡,建立起五組建築物互相間的關係,廳、堂、房、齋、館、樓、台、軒、閣、亭,各類建築呈現多樣的變化下,又渾成一個整體。

寇仲指位於核心處一座規模特別宏大的樓房道:"我似乎聽到榮鳳祥正在裡面說話。"

徐子陵功聚雙耳,果然聽到隱有人聲傳來。笑罵道:"你的耳朵要比我好啊,竟可聽出是誰的聲音,那他在說甚麼呢?"

寇仲不知為何心情大佳,拍拍他肩頭道:"小子隨師傅來吧!"

兩人提高警覺,小心翼翼的往那座該是主內堂的建築物潛去。

到了近處,才發覺主內堂四周有大片空地,在燈火輝映下,任何人要到內堂去,都是毫無遮掩,與靜念禪院的銅殿在設計上異曲同功。

兩人伏在外圍的草叢處,待一群婢僕從檐廊走過後,寇仲湊到徐子陵耳旁道:"榮鳳祥定是常利用這裡開秘密會議,否則何用設計成這麼空蕩蕩的樣兒,說不定董淑妮就在裡面,我剛聽到女兒家說話的聲音呢。"

徐子陵觀察形勢,道:"這座建築物高得有點不合常理,照我看靠頂處該還有一層,是專供人暗中監視四周,又不虞外人察覺的。"

寇仲肯定地道:"理該如此,這下如何是好。"

徐子陵指左方一座二重樓道:"那小樓比這內堂只矮半丈,假若我們能從那裡躍起十五丈,再橫過三十丈的距離,便可避過監視者的眼睛,就算他們聽到破風聲,只會以為有大鳥飛過,要不要博他娘的一□。"

寇仲失聲道:"你不是說笑吧!若是就地拔起,我頂多可跳過十丈的距離,多半尺都不成。"

徐子陵道:"一個人不行,兩個人合起來便付哩!"

寇仲不解道:"就算我們手拉手,在空中半途發力互擲,最多只可遠跨數丈,你是否過於高估自己?"

徐子陵笑道:"所以說人最緊要是動腦筋,還記得獨孤峰以大鐵鈸襲擊王世充,晃公錯那老傢伙踏在鈸上像騰雲架霧般飛過來的情景嗎?互擲這麼原始的方法虧你也想得出來。人是懂得利用工具的生物,明白嗎?"

寇仲抓頭道:"工具在那裡?徐爺!"

徐子陵探手拔出他的井中月,沉聲道:"來吧!吃粥吃飯,都要看這一□了。"

六章 交換人質

徐子陵和寇仲伏在重樓的瓦頂處,傾耳細聽下肯定樓內無人後,才探頭朝屋脊遠方三十丈許外的建築物瞧去,中間只隔水池、小溪和跨於其上的小橋,之外便是青石磚□成的地面。

環繞主內堂的半廊每隔十步便掛上八角宮燈,照得內堂外壁有種半透明的錯覺。最糟是更外圍的四角各有一座燈樓,與半廊的燈火互相輝映。

寇仲計算後道:"我們至少要躍至離這樓頂十丈上的高空,才可避免燈樓把我們的影子投在牆上,你仍是那麼有把握嗎?"

徐子陵尚未答他,人聲足音傳來。

兩人連忙伏下,循聲瞧去。

只見一群人沿另一邊的遊廊朝主內堂走來。領頭者赫然是榮鳳祥和郎奉兩人,其他人都是曾於壽宴見過的在洛陽有頭有臉的人物。

兩人大為失望,心忖難道馬車載來的竟是郎奉,雖說他平時總是騎馬,但若為避人耳目,坐趟馬車亦很合理。

他們眼睜睜瞧對方魚貫進入主內堂,頹然若失。

寇仲苦笑道:"怎辦才好?抓起郎奉怕也不會有甚麼作用,王世充那份人我最清楚不過。"

徐子陵沉聲道:"還要不要去聽他們說話?"

寇仲嘆道:"有甚麼好聽的?不外官商勾結、瓜分利潤,苦的只會是平民百姓。咦!"

笑語聲從後方飄來。

兩人別頭瞧去,另一群人在四名持燈籠的武士開路下,正沿穿過庭院的碎石小逕往他們藏身其頂上的重樓緩步而至。

最搶眼的當然是花枝招展的榮姣姣,但吸引了他們所有心神,更令兩人喜出望外的卻是親熱地伴在她旁邊的王玄應。

那是個比董淑妮更好上無數倍的最佳選擇。

那批隨馬車來的武士墮後少許,人人神態悠閒,顯然誰都沒想到會有敵人伏在榮府內守候他們。

兩人交換了個眼色,不用任何說話已知道該怎樣做,齊齊扯下面具,露出真臉目。

獵物不住接近。

只聽王玄應道:"李密的人現在紛紛歸降父皇,使他更是勢窮力蹇,只要我們再攻下河陽,李密連逃跑的地方都沒有了,哈!"

兩人默默運功,蓄勢以待。

王世充既以這批武士保護自己的寶貝兒子,怎都該有兩下子。一擊不中,便麻煩棘手多了。

寇仲打出手勢。表示由他活捉王玄應,徐子陵則對付其他人。

下方榮姣姣的嚦嚦鶯音嬌聲嗲氣的應道:"今趟你們大勝李密,戳破了他戰無不勝的神話,威震天下,姣姣心中都不知為你們多麼高興哩!"

王玄應得意忘形的哈哈笑道:"這全賴父皇詐傷誘敵,策略得宜!"

寇仲聽得無名火起,此時王玄應已來到重樓正門外四丈許處,正是最利於他們突襲的位置,兩掌一按瓦面,整個人滑下人字形的瓦背,箭矢般朝王玄應滑去,又運功收斂衣袂的拂動,就像深海里出擊捕食的惡魚,無聲無息的朝目標低潛而去。

徐子陵同時發動,騰空而起,連續三個空翻,緊追寇仲背後往敵疾撲。

當寇仲飛臨王玄應斜上方兩丈許高處時,出乎兩人意料之外,首先生出警覺的竟非王玄應或護駕高手中任何一人,而是榮姣姣。

她翹起俏臉往寇仲瞧來,一對美眸異光亮起,手上同時幻起一片劍芒,朝寇仲的井中月迎上去,反應之快,劍招的狠辣老練,以寇仲之能,也大有手足無措,給她把全盤大計打亂的情況。

王玄應和一眾侍衛高手這才驚覺有刺客從天而降,且是新一代的兩大頂尖高手,駭得忙紛紛掣出兵刃,又呼嘯示警,急召榮府的高手來援。

寇仲面對榮姣姣沖空而來的芒光劍氣,痛苦得想要自盡。

要知擒拿王玄應的時機一瞬即逝,只要給榮姣姣截住自己,那怕只是眨眼光景,整個形勢將逆轉過來,變成是他們要倉皇逃生的結局,一個不好還要飲恨在此時此地。

不要說惹出像楊虛彥那種高手,只要在內堂那邊的榮鳳祥和郎奉趕過來,他們便不能討好。

可是榮姣姣以驚人的準繩、時間和速度在半空截擊,教他無從變招,只有出於硬拚一途,卻是難以改變的事實。

王玄應已開始往橫避開,四周的親衛高手則往他合攏過去,一時刀光劍影,喊殺盈耳。

眼看功虧一簣的當兒,徐子陵後發先至,越過寇仲,頭下腳上的雙掌下按,強攻進榮姣姣的劍網去。

在他和寇仲擦身而過時,反手推了寇仲一把。

寇仲已使老的勢子本再難變化,這時得藉徐子陵一堆,一個空翻,井中月照頭蓋臉的朝想逸走的王玄應劈去。

凜例勁厲的螺旋刀勁,把王玄應完全籠罩其中,迫得他就地立定,揮劍擋格。

"蓬"!

榮姣姣一聲嬌呼,被徐子陵左右兩掌先後怕在劍身處,狂猛的螺旋勁先是左旋。接是右旋,震得她差點經脈錯亂,駭然下往旁飛開,錯失了援救王玄應的良機。

徐子陵亦心中吃驚。

任何人初遇上螺旋勁這古今從未出現過的勁氣,誰都要吃點虧的。

更何況他利用左右手先後的次序,巧妙地逆轉真氣,估計她怎都要兵刃脫手,豈知她不但沒有如他所料,還能借勁橫閃,從這點便可知她的武功是如何高明。

有其女必有其父,照此看榮鳳祥實在大不簡單。

"篤"!

王玄應全力劈中井中月,卻無金屬交擊的清響,反而如中敗革,毫不力。

王玄應登時魂飛魄散,寇仲這一刀橫看豎看都是勁道十足,那知竟虛有其表,劈上去飄飄蕩蕩的毫不力。

那種用錯力道的感覺,便像盡了全力去捧起輕若羽毛的東西那末難受。

王玄應慘哼一聲,硬是運氣收刀,差點便要吐血。

寇仲哈哈笑道:"玄應兄中計了!"

井中月立時由無勁變有勁,猛劈在王玄應回收的劍上。

王玄應終口噴鮮血,長劍甩手脫飛,咕咚一聲坐倒地上。

寇仲的手按到王玄應天靈蓋處,大喝道:"全都給老子滾開!"

眾衛駭然止步。

徐子陵落到寇仲之旁。

寇仲聽得內堂方向風聲驟起,知道榮鳳祥等人正全速趕來,忙挾起被封穴道的王玄應,與徐子陵騰身而起,大喝道:"今夜三更時份,叫王世充拿虛行之到天津橋來換人!誰敢追來,我就幹掉他的寶貝兒子。哈!"

大笑聲中,寇仲挾王玄應,與徐子陵迅速遠去。

***

鐘樓上。

寇仲拍開王玄應穴道,笑語道:"玄應公子好嗎?"

王玄應好半晌才回過神來,狠狠道:"你們想怎樣?"

寇仲淡淡道:"公子若不想吃苦頭,最好有問有答。唉!我這人疑心最大,若你說話略有吞吐猶豫,我便會當你胡言亂語,說不定會X檳鬩恢皇種傅鬧腹恰V灰瞪鮮?次謊話,公子以後便只能用腳指去摸女人了!至於二十次後,連腳指都不成。"

王玄應色變道:"你怎能這樣,爹絕不放過你的。"

這種色厲內荏的廢話,充份顯示出他庸懦的性格,連貼壁坐在另一邊的徐子陵都露出不屑神色,心罵又有這麼窩囊的。

寇仲訝道:"你爹算老幾?我若怕他,你這小子就不用臉青□白的坐在這裡任從發落。

閒話休提,記得有問必答,答慢了便終生後悔,你聽過我曾像你爹般言而無信嗎?"王玄應頹然道:"你殺了我吧!"

寇仲拔出匕首,鋒尖斜斜抵住他頷下,道:"你再多說一趟好嗎?"

王玄應一陣抖顫,終不敵投降,忙道:"問吧!"

徐子陵不想再看,移到鐘樓的另一邊。

天上星月爭輝,夜風徐徐吹來。

洛陽仍是一片平和,大部份人家均已安寢,只余點點疏落的燈火。

好一會後寇仲來到他旁學他般貼牆坐下,狠狠道:"他倆父子都不是東西,只有王玄感還似個人樣。"

徐子陵道:"探悉虛先生的情況嗎?"

寇仲點頭道:"確是給他爹關起來,李小子猜到我們會返回洛陽就是為了虛行之,從而估到他對我們的重要性。虛行之錯在曾露過鋒芒,我們則錯在猜不到王世充這麼快動手。"

徐子陵道:"還問得些甚麼其他呢?"

寇仲道:"夷老確是功成身退,返回南方,陳長林則給他調往金墉城。他娘的,真想一刀把這小子宰了。"

徐子陵沉吟道:"待會由我去接頭,他們就算想耍花樣我也不怕。"

寇仲知他怕自己舊傷復發,笑道:"那怎麼成?若李小子和王世充拿下你來迫我換人,我還不是要乖乖就範?只要有王玄應這小子在手上,就不怕王世充不屈服,我們一起去吧!

我很想看看王世充這時的表情。"

徐子陵只好同意。

***

兩人坐上偷來的小艇,押王玄應朝天津橋駛去。

王玄應平躺艇底。失去知覺。

徐子陵坐在船尾,單手搖櫓,河水溫柔地以沙沙的聲響作回應。

兩岸烏燈黑火,平時泊滿大小船隻的河堤不見半條船兒,天津橋則燈火通明,人影綽綽。

寇仲低聲道:"得勢不饒人,我們務要占盡便宜。唉!我們終不慣做賊,否則怎會擄人後忘了勒索,否則可乘機狠敲王世充一筆,讓他心痛一下也好。現在再提出,便似乎欠些風度了。唉!"

徐子陵笑道:"這等若窮心未盡,色心又起,我們若能偕虛先生安全離開這裡,便該謝天謝地,虧你仍要妄想。"

寇仲遙望天津橋,若有所思的道:"剛才我審問王玄應那小子時,他每說一句話眼珠都會轉動兩三下,你說是否很不妥當呢?但我又找不到甚麼破綻。要我下辣手向他無端端施刑,小弟偏辦不到。"

徐子陵沉聲道:"管他是真是假,總之一個換一個,若有不妥,就幹掉他然後逃亡,失散了就在約定地方會合。但在甚麼地方會合好呢?"

寇仲提議道:"若在城內,就在聽留閣的魚池處見面;如在城外,便相會於和氏璧完蛋那小丘好了!"兩人再不說話,蓄勢運氣。小艇倏地增速,迅快地接近天津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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