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歲的弗朗西斯科·安吉爾在智利阿塔卡馬沙漠廢棄的衣服堆中，尋找能在當地街市上賣個好價錢的品牌服飾。每周都有或新或舊的服裝運抵伊基克市。那些不要的衣服最終會被丟到這個世界上最乾燥的沙漠裡。攝影：TAMARA MERINO
撰文：JOHN BARTLETT
智利北部的阿塔卡馬沙漠從太平洋綿延至安第斯山脈，橫跨了一大片壯觀的橙紅色岩石峽谷和山峰。這裡是地球上最乾燥的沙漠，環境與火星表面極其相似，甚至連NASA都要來這裡測試火星車。
如今，阿塔卡馬沙漠得了一個不那麼光彩的名頭：全世界增長最快的廢棄衣服堆放地。這一切得歸咎於致力快速、大規模地生產廉價時裝的所謂「快時尚」現象。這一現象造成了如此多的浪費，以至於被聯合國標誌為「環境和社會突發事件」。如何從源頭遏制這一現象是未來面臨的挑戰之一。
數字說明了問題。從2000年到2014年，服裝產量翻了一番，消費者購買的衣服比之前增加了60%，但穿這些衣服的時間只有以前的一半。如今，60%的衣服在生產後的一年內就會被運到垃圾填埋場或焚燒爐——這意味著每秒鐘就有一卡車的舊衣服被填埋或焚燒。全球處理這些東西的設施大多集中南亞或非洲，而這些地區的國家往往無力處理數量如此龐大的廢舊衣物。加納首都阿克拉郊區的一個垃圾處理廠已經成為這場環境危機的象徵，在國際上聲名狼藉——這裡堆放的垃圾60%都是舊衣服，足足65英尺高的「衣服山」等著被處理。
一名女子推著小車在上霍斯皮西奧（Alto Hospicio）市的克布拉迪拉露天市場（La Quebradill）賣藥茶。當地的攤販——多數是低收入者——會花20美元購買一包大約1320磅重的舊衣服。這些服裝在當地市場的售價從每件12美分到2美元不等。攝影：TAMARA MERINO
44歲的阿拉塞利·阿爾比娜·薩帕塔·科爾內霍、32歲的特蕾莎·薩維德拉·科德羅和27歲的瑪麗亞·貝倫·瓦爾德貝尼托·卡瓦列里，三人在根據顏色、質地和衣料材質分揀服裝。經過分揀後這些紡織品將走上不同的處理途徑：一些會被重新製成紗線，另一些則被分解成碎片，用來填充家具或坐墊。攝影：TAMARA MERINO
在一段網絡視頻中，智利北部的這一場景被稱為「大時尚垃圾場」——顯然這是仿照眾所周知的「大太平洋垃圾帶」起的名字。在上霍斯皮西奧這座有13萬貧困人口的城市郊區里放眼望去，貼著世界各地標籤的廢棄衣物堆積如山，一直延伸到視野盡頭。一堆被刺眼的陽光漂白的墨漬牛仔褲和嶄新的西裝外套高聳在一堆人造皮草大衣和正裝襯衫之上，上面還貼著價格標籤，周圍還混雜酒瓶、袋子和其他垃圾。
「我們正在成為發達國家的紡織品垃圾場，這讓我非常震驚。」富蘭克林·澤佩達說道。澤佩達是智利北部當地人，也是一家名為「與百循環」（Con100cia Circular）的可持續發展諮詢公司主管。該公司為企業提供有關循環經濟、減少廢物產生的建議。
快時尚怎麼到了沙漠裡
人們可能會覺得，一個離南面智利人口稠密的中心地帶有上千英里，幾乎與世隔絕的沙漠似乎不太可能成為快時尚廢棄品的落腳地。有一個事實能幫助我們理解這一點：阿塔卡馬沙漠西部邊緣的智利沿海城市伊基克是南美最大的免稅港之一。數以百萬噸計的衣服每年都會從歐洲、亞洲和美洲其他地方運來——根據智利海關統計，光在2022年衣物入境就有4400萬噸。
72歲的胡安·羅薩萊斯·莫拉在智利聖地亞哥的生態回收工廠（Ecocitex）負責收集被工業機器粉碎的回收衣物混合物。這種碎料被稱為織物搖粒絨，無需使用水或染料，就能變成特定顏色的紗線。攝影：TAMARA MERINO
74歲的特蘭西托·奇卡瓦爾·皮奇胡因卡在整理已經變成棉花糖一樣、被切成條狀的織物，這只是較纖弱的第一版紗線。之後這些條狀紗線將通過另一台機器，加工成更結實的成品紗線。攝影：TAMARA MERINO
建設免稅港是為了鼓勵經濟活動，因為貨物進口後，往往不需要繳納正常的稅費就可以再次出口。為了創造就業機會，改善當地不景氣的經濟，1975年政府在伊基克建立了港口。智利成了世界上最大的二手衣服進口國之一，伊基克也因此發生了轉變。隨著快時尚井噴式地增長，進口也大幅上升。
研究該市歷史和文化的組織克雷爾基金會（Fundación Crear）的社會學家貝爾納多·格雷羅說：「自貿區（免稅區）對城市居民來說，是一場真正的革命。他們突然能獲得他們從未想像過的東西，比如擁有自己的汽車。」 隨著全球時尚發生改變，服裝開始如浪潮般進出伊基克。格雷羅回憶說，20世紀90年代有段時間，城裡幾乎每個人都穿著同一款式的羽絨服，因為這些羽絨服都是批量到貨的。這預示著伊基克即將迎來的未來。
70歲的曼努埃拉·麥地那和她49歲的兒子亞歷克西斯·卡雷奧在阿塔卡馬沙漠的舊衣堆中，尋找可以用來做生意的衣服。攝影：TAMARA MERINO
如今，約有各類企業近2000家在免稅區經營，其中57%是外國企業。手繪的品牌標誌裝飾著高大的倉庫大門，而另一個主要的進口商品——二手車堆疊在狹窄的街道上。這個免稅區已經變成了全世界廢棄紡織品的分揀站。
穆罕默德·耶爾迪茲說：「從本質上講，我們只是在回收全世界的衣服。」二十年前，耶爾迪茲從家鄉土耳其來到智利，經營著一家名為迪拉拉（Dilara）的服裝進口企業。他主要從美國和歐洲挑選衣服進口——其中大部分來自Goodwill之類的二手連鎖店。衣服運到伊基克後，工人根據質量從好到壞，將它們分成四類。耶爾迪茲將最好的服裝出口到多米尼加共和國、巴拿馬、亞洲和非洲，有的甚至轉回美國再次出售。
從進口到拾荒
沒有被進口商選中的衣服最終會落到卡車司機的手裡，他們將這些衣服運到上霍斯皮西奧的郊區，這些衣服在那裡還會經過一次分揀，在小商鋪、跳蚤市場或者智利最大的露天市場克布拉迪拉再次出售。在那裡， 7000多個攤位排開半英里長，繼續進行著熱鬧的舊衣物交易。眾所周知，紀念2001年美國高爾夫公開賽的褪色T恤衫、德克薩斯警隊的外套、印有加州大學校徽的羊毛帽都是這裡的特色商品。
從空中鳥瞰，智利北部太平洋沿岸伊基克港附近漂浮著大大小小的漁船。該港口建於1975年，旨在刺激當地經濟，如今它是南美洲最大的免稅港之一。攝影：TAMARA MERINO
市場上賣不出去的東西，註定要被扔進沙漠。由於很多東西是用不可生物降解的合成材料製成的，它們在沙漠中不會腐爛。拾荒者會找尋他們能找到的一切東西。一個涼爽的下午，一位名叫吉內希斯的流浪女，在一堆正裝、護士制服、內衣和洞洞鞋中翻找寒冷的夜晚用得上的毛衫和毯子。她還找了件較好的大衣，準備在克布拉迪拉露天市場賣點錢。
「所有東西對我來說，都是有用的。」她的聲音清脆響亮，邊說邊笑，想像自己穿上了一件印著草莓的嶄新夏裝。「我能找到這個已經很幸運了。」
讓生產商負責是個好辦法
無論早期的轉售市場多麼有用，它們都被不斷增加的丟棄物的規模所淹沒。為解決廢棄衣物的問題，人們正或多或少地進行環保嘗試，由此對沙漠中廢棄衣物產生的關注，或許能激勵起更多的項目參與解決這個問題。
兩個孩子正在檢查即將在克布拉迪拉露天市場出售的百褶裙。這裡是智利最大的露天市場之一，7000多個攤位綿延半英里長，人們熱火朝天地進行著二手服裝交易。攝影：TAMARA MERINO
好像衣服堆積如山還不算糟糕似的，有時還有人放火焚燒一些衣物，在沙漠上釋放出有毒的黑煙。攝影：TAMARA MERINO
一條燒剩下的褲子留在了沙漠上。攝影：TAMARA MERINO
2011年，富蘭克林創立了一家名為生態織物（EcoFibra）的初創公司，用廢棄織物建造家用隔溫板。 「許多廢棄物完全可以變成原料來製造新產品，這樣也能減少沙漠中衣物的數量。就是這個想法一直激勵著我。」富蘭克林說道。到目前為止，智利北部地區已經有100多個家庭用上了生態織物公司的隔溫板。
上霍斯皮西奧是一座人口13萬的貧困小城。大約20年前，曼努埃拉·麥地那買了一包廢舊衣物，成了這座城市第一個開始做廢舊衣物生意的人。如今，她已經70歲了，住在一間木製的箱式房子裡，不遠處就是堆積如山的廢舊衣服。攝影：TAMARA MERINO
另一家位於聖地亞哥的創業公司生態回收（Ecocitex）將舊衣物變成服裝紗線，其中包括合成羊毛，這些紗線可以用來做新衣服。生態回收的老闆羅薩里奧·赫維亞說：「我們的任務是消除智利的紡織垃圾。讓我感到憤怒的是，居然沒有解決這個問題的辦法，所以我全身心投入進來，解決這個問題。」
在伊基克，管理免稅區的公司正在支持回收計劃。服裝進口商迪拉拉計劃今年開設一家回收工廠，用無法出售的舊衣服製作沙發靠枕的填充物。
這些都是小進步，儘管它們也很重要。要徹底解決廢舊衣物規模問題，最有希望的解決方案掌握在智利政府手中。世界銀行預測，到2050年，全球每年將產生34億噸垃圾。隨著各種垃圾不斷堆積，越來越多的國家正在通過相關法律，要求製造商在產品壽命結束時為產品承擔經濟責任。被稱為「生產者延伸責任」（Extended Producer Responsibility，簡稱EPR）的法案已經在印度、澳大利亞、日本、加拿大等國和美國的一些州獲得通過。
27歲的吉內希斯無家可歸，她在廢棄衣物中尋找衣服、毯子和其他可以使用或出售的物品，最好能找到還有價格吊牌的名牌衣物。攝影：TAMARA MERINO
2016年，智利通過了自己的EPR法案（或者根據西班牙文縮寫，稱為REP法）。該法案要求生產商和進口商對潤滑油、電子產品、電池和小型電池、容器、包裝以及輪胎這六類廢棄物負責，而紡織品不在其中。
智利環境部循環經濟辦公室負責人托馬斯·賽義格說，有團隊正在努力將紡織品等另外三種產品類型加入智利的REP法中。
賽義格說：「可以這麼說，最重要的是從源頭掐斷來路，這樣沙漠就不會一直是廢舊衣物的歸宿。將智利從一個垃圾場變成一個循環回收中心，是我們的夢想，但首先我們要讓紡織品加入REP法。」
從空中俯瞰，沙漠中的舊衣服堆積如山。快時尚的服裝生產速度快、價格低廉，沙漠成了最新款服裝的安息地。這堆衣服中，大部分是由無法生物降解的合成材料製成的。攝影：TAMARA MERINO
（譯者：幸運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