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局最差的開國皇帝:只能騎牛打仗,攻打一個村子都能家破人亡

王朝名將與英雄史詩 發佈 2024-01-18T23:07:34.766841+00:00

新莽末年,還有一條讖,也就是預言,曰:「劉氏復興,李氏為輔。」它在史書中第一次出現,是在新朝地黃二年春,當時有個研究讖緯的卜者王況跟魏成大尹李焉說,漢屬火德,李姓在五行中又為火,當可助劉氏復興漢室。

儒將的中興(9)

主筆:閒樂生朱暉

新莽末年,還有一條讖,也就是預言,曰:「劉氏復興,李氏為輔。」

就八個字,很直白,也很簡單,雖是古文,卻根本無需解釋。它在史書中第一次出現,是在新朝地黃二年(公元21年)春,當時有個研究讖緯的卜者王況跟魏成大尹(魏郡太守之改稱)李焉說,漢屬火德,李姓在五行中又為火,當可助劉氏復興漢室。兩人遂合謀編寫了一本十餘萬字的讖緯書,在這本反動手冊里,清楚顯示了地皇四年(23年)將會有劉氏從荊楚一帶發兵復仇,恢復祖宗基業,另外,書中還清楚給出了劉氏復興的時間表,比如他就預言了赤眉首領樊崇將冒立劉氏,並「不受赦令,欲動秦、洛陽」,甚至就連新朝主要大臣的命運吉凶以及生卒日期都一一預言好了。當然,書剛寫好,便事發,兩人均被王莽所殺。

然而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有了這條讖的加持,又出現了個李姓家族開始蠢蠢欲動了。這個家族,自然就是是南陽豪傑李通一族。

李通,字次元,南陽宛城人。李家累世都是南陽巨商,家資甚富。李通的父親李守,身高九尺(約合今兩米零七),容貌絕異,為人嚴毅,即使在家裡也和官府一樣絲毫不苟。他早年間曾拜讖緯學大師劉歆為師,學習儒經及讖緯星象之術,後擔任王莽的宗卿師(注1)。所以在李守的影響下,李通也精通儒經及讖緯,學問極好,惜仕途不順,一直只擔任些縣丞之類的小吏。然而這條讖的出現,最終竟徹底顛覆了李家的命運。

原來,李守身為國師劉歆之徒,自然有機會接觸到朝廷機密,有一次父子閒聊,便將李焉這本反動手冊大概給李通講了講。卻沒想到言者無意聽者有心,李通本來就心有大志,聽了父親這話更是深信不疑,乃毅然辭官回家,尋找可以輔佐的荊楚劉氏,等待宿命的降臨。

這一等就等到地黃三年,綠林兵起,南陽騷動,李通再也坐不住了,他想起了本家李焉的那條讖語,讖語明言,明年會有劉氏從荊楚一帶復興,而且李氏可為輔,那咱們還不得趕緊了啊。剛好他的堂弟李軼(軼音意)也是個極不安分之人,於是就跟李通說:「今四方擾亂,新室且亡,漢當更興。南陽宗室,獨劉縯劉秀兩兄弟泛愛容眾,可與謀大事。」李通早就等著弟弟這句話,聞言自然一拍即合,乃大笑道:「正吾意也。」

也就是那麼巧,劉秀當時剛好就在宛城賣糧食,李通聽說,便叫李軼去請劉秀來府中謀議大事。

然而劉秀一聽李軼來訪,頓時心下一沉,當即來了個大門緊閉,避而不見。

劉秀甚溫良友善之人,這次怎麼如此沒禮貌?原來,劉家與李家素有仇怨,當年李通有個同母弟叫申屠臣(注2),是南陽一帶有名的神醫,有次劉縯好友生病,便派人去請申屠臣來看病,沒想到申屠臣架子很大,醫德敗壞,爆脾氣劉縯於是當場上演醫鬧,失手之下竟把申屠臣給殺了。

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劉秀的哥哥殺了人家的弟弟,現在人家找上門來,不是尋仇,還能幹嘛呢?所以劉秀當然不見,傻子才見,這可是人家的地盤,不注意到時連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所以還是趕緊收拾包袱準備跑路吧。

但李軼身懷重任而來,豈肯輕易罷休?結果他竟一日一夜堵在門口,如此侯見,聞所未聞,劉秀無奈,只得勉強與之相見。李軼道明來意,又極言申屠臣之事,全是他咎由自取,我等李氏族人並未怪過令兄,且時過境遷,不足為念,今日真是有要事相商,誠無它意,文叔(劉秀字)去了便知。

劉秀心想,劉李二家多年仇怨,總要有個了當,所謂冤家宜解不宜結,今日就是龍潭虎穴,我也闖一闖吧!何況大家是同鄉,低頭不見抬頭見的,這輩子總不能永遠躲著對方。

於是劉秀慨然許往,但為防萬一,他在袖中藏了一把短刀,到時候當真出事,便跟他們拼了就是。

然而劉秀來到李府後,卻並沒有見到李通,據說是病了,接待他的是李通的哥哥李倏和弟弟李寵、李松。李松等人見到劉秀,非常開心,開口便說天下擾亂飢餓,下江兵盛,王莽敗亡不久,我等不如……

劉秀本以為李家請他來若不是為了尋仇,那便是為求和好,可沒想到竟是如此大事,不由暗暗心驚,又覺李氏素豪富,何以拋家舍業,行此冒險之事,故一時也不敢答應。李通在內室聽得著急,便再也不生病了,遣人急召劉秀入內議事。劉秀聞言心中然一笑:這才對嘛,你們帶頭大哥早該出面了。

李通看到劉秀進來,雖仍半臥在床上,但一接近就來了個熱烈的握手。劉秀措不及防,袖中短刀被抓個正著,不由大窘。李通卻笑問:「文叔單刀赴會,一何武也!」

劉秀老臉一紅,也笑:「此倉卒時以備不虞耳,李兄不必介懷。不過吾觀李兄臉色紅潤,雙手甚是有勁,此一何病也!」兩人乃會心大笑,芥蒂盡除。

到得此時,李通這才將那句讖語和盤托出,並代表李氏,願持兵執銳,助劉氏成就大業!劉秀恍然大悟,但他心中還有最後一個顧慮,這個顧慮就是李通的父親李守,要知道李守此時正在長安做官,且素為王莽所看重,李通竟在這個當口造反,於情理不合,更置父親於絕境,實在大大的不孝!遂又問:「當如宗卿師何?」

李通早知劉秀必有此問,當即答道:「已自有度矣。」原來他已安排族侄李季去長安接李守了,這個完全不用擔心。

劉秀深念良久,又見李通行事縝密,不似冒然起意,這才打消了所有顧慮,正式代表劉氏與李氏結成同盟,並詳細約定了整個起義計劃。

起義時間,定在當年(地黃三年)十月立秋農閒之際,南陽各地兵丁會聚宛城都試(注3)騎士之日。這一天,前隊大夫(南陽太守之改稱)甄阜及屬正(即郡都尉之改稱)梁丘賜都將親臨校場閱兵,李氏族人則可趁機劫持二人,奪了秋稅與武庫,因以號令大眾,可不費吹灰之力而坐得宛城。計議已定,雙方乃分頭行事,李通去聯繫南陽郡掾史張順等人為內應;劉秀則以販谷之資,在宛城秘密購置弓弩兵器。劉秀是個細心人,他不只購置了兵器,還有軍服旗幟等物,完全按照故漢樣式。一切準備妥當,劉秀便帶著李家代表李軼潛回舂陵,通知大哥劉縯舉兵相應。

從宛城到舂陵,航空距離近三百里,劉秀、李軼及眾賓客數十人之多,又運有大量兵器甲仗,為避開官府盤查,他們只能晝伏夜出,走那山野小路,這樣一來,等他們到達舂陵,恐怕黃花菜都涼了。所以劉秀與李軼商量,先遣一賓客以快馬趕至舂陵,將詳情告知劉縯。劉縯聞信大喜,立刻召集死黨豪傑,與之議道:「王莽暴虐,百姓分崩。今枯旱連年,兵革並起,此乃天亡之時,復高祖之業,定萬世之秋也!」

劉縯與大家商量造反,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如今老大終於發話,眾人自哄然響應,一股豪情,直衝雲霄,乃約定都試之日同時舉兵,眾人各回地方召集小弟不提。

然而計劃趕不上變化,眾人正雄心勃勃想要大幹一場,宛城那邊卻出事了。原來李通遇人不淑,他的內應張順竟然臨陣倒戈,向南陽太守甄阜告發了李家的密謀。這下李通可慘了,一家人都被官府抓了去,只有他和弟弟李松跑得快,得以騎馬逃出生天。

宛城事發後不久,李守一家在長安遇害。與此同時,李通在宛城的妻子、兄弟、門宗等六十四人,也被拉上菜市口當街斬首,然後焚屍棄市,挫骨揚灰,焦臭之味,飄揚十里。

李通、李軼、李松三人無疑是劉秀的「革命」啟蒙者,李氏兄弟更是打響了南陽豪傑復漢第一槍,為革命付出了巨大的犧牲,他們無疑都是覆滅王莽的功臣,而以他們為首的南陽豪傑後來都成為了劉玄更始政權的重臣大將,李通更被拜為大將軍、封西平王,後來還娶了劉秀的妹妹劉伯姬,而以此姻親關係保護了劉秀的周全,使劉秀在更始政權中激烈的政治鬥爭中得以倖存,李通也因此成為了東漢的開國功臣;只可惜李軼、李松後來站錯了隊,跟著更始帝劉玄一條道走到了黑,最終落得一個身敗名裂的結局,可見革命需要勇氣,更需要運氣。

然而呼聲方罷,劉縯環顧左右,卻發現只有一幫賓客死黨圍在左右,劉氏各家子弟竟大多都跑了。

劉縯又驚又怒,乃連聲大呼:「回來,回來!王莽殘暴害民,篡我江山,毀我宗廟,罪大惡極,此國讎家恨,汝等竟是不報了麼?」

眾子弟卻還在跑,邊跑還邊回頭叫:「伯升(劉縯字)殺我!伯升殺我!」造反可是滅九族的大罪,李通一族都被烤了,我們可不想再被你拉進火里,大家還是逃命去吧。

劉縯直氣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給你們功名富貴,你們還不要。真是群沒見識沒出息的膽小鬼!

正在此人心慌亂,大事將敗之際。十一月初,劉秀他們終於從宛城回來了,大家分明看到,劉秀這個向來溫厚的老實農夫,竟然身著漢朝武官的絳衣武冠(漢朝尚赤)),殺氣騰騰的押運著滿車的「軍火」囂張而回,其英風凜凜,銅甲耀目,自有一番漢將威儀,令人不敢逼視。那感覺,就像周潤發在電影中最後一刻走進賭場,自帶背景音樂與慢鏡頭,好拉風,好神武,好騷氣,好閃亮……

舂陵子弟們不由大驚,皆言:「以為獨伯升如此也,中謹厚亦如之。」還以為只有劉縯那個惹禍精想造反,沒想到劉秀這濃眉大眼的也變身超級賽亞人造反了,看來確實該反。於是緊密團結在劉氏兄弟周圍,競相造起反來。劉秀忙說我們不是造反,是撥亂反正,王莽他才是造反,這江山本來就該我們劉氏坐。眾人一聽,氣焰更加高漲,乃全體大呼:王莽混蛋,趕緊滾蛋,劉氏江山,劉氏來干!

這個世界上,並不是膽大之人才最有號召力,有時候老實人才能給人予最大的安全感。所以當年劉邦造反的時候沛縣人還在觀望,等到蕭何一造反,就整個縣都反了!

最終,劉氏兄弟和當年項羽江東起事一般,在舂陵及附近村寨也召集了總共八千多子弟兵,這些舂陵子弟便是大漢中興的最初班底與核心力量,又稱舂陵軍。另外一邊,劉秀的姐夫鄧晨收到消息,亦率領宗族、賓客數百人在新野起事,這股力量也是劉氏兄弟的忠實擁躉。大家遂攜起手來,意志昂揚的朝南陽郡首府宛城進發。

宛城,東鄰江淮,西依武關,南蔽荊襄,北控洛汝,自古為兵家要地。春秋時楚霸中原,以此為基地,戰國時宛城入秦,則楚遂不復振。其至秦漢以來發展迅猛,當時已為工商業之大都會、南北交通及經濟之重鎮。只可惜之前李氏舉事失敗,不僅未能奪取宛城,而且讓南陽官府事先有了防備,革命形勢遂急轉直下,如今南陽豪傑勢單力孤,劉縯決定藉助綠林流民武裝,與之聯合,結成反莽統一戰線。

這是一個柳暗花明的極好戰略。比起組織造反軍,利用現成的農民起義軍反而來得方便得多。其實,過去站在權力體制一邊的地方豪族,對組織農民力量造反並不在行;所以,最懂得利用農民軍(綠林、銅馬)的劉秀,成為了最後的勝利者。而劉永、王朗、張步等地方豪強始終沒有重視這一點,最後的結局就是失敗。

當然,豪族與流民共舞,這是個危險且需要超高政治智慧的戰略舉措,一個控制不好就可能爆發火併或分裂,最後到底是東風壓倒西風,還是西風壓倒東風,那就只能各憑本事了。

於是,劉縯派宗室劉嘉帶上整車的金銀錢糧與兵弩牛酒,來到隨縣,與綠林軍首領王鳳、陳牧等人交好結盟,相約合軍西進,攻取宛城,繼而以此為基業,掃平天下,滅亡新莽,復興劉漢。

綠林軍眾首領幾乎沒怎麼商量,就很快同意了劉縯這個提議。所謂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為了推翻人民公敵王莽,劉氏出錢出糧,綠林出人出力,這豈不是很公平嗎?大家之前嘯聚山林反抗官府,本來只有混口飯吃這個低級需求,現今有了劉氏出頭,不僅保障了兄弟們的肚皮與口袋,解決了糧食和軍費緊缺的問題,而且從此名正言順,有了復興漢室這個高大上的政治目標,何樂而不為之呢?

於是,在熱情洋溢的氣氛中,雙方一拍即合,熱烈結盟。從此,這支本為活命而四處搶掠的流民軍,有了更高的人生追求,他們齊聲喊著興漢口號,與舂陵軍合兵攻下了舂陵西邊的一個叫長聚(聚,居也,小於鄉曰聚)的地方。各軍勝利會師後,劉縯把他的舂陵軍改名為柱天都部,意為統攝諸部,為擎天之柱。

長聚雖只是一個小村落,卻是一個較為重要的軍事據點,由新野縣尉親自坐鎮指揮。據《東觀漢記》記載,劉秀此戰的戰績為,騎牛出陣,劍斬新野縣尉,奪其馬而乘之。

大家沒有看錯,一代明君名將劉秀最初的坐騎,竟是一頭牛,真是太沒排面了,果然盡顯田舍翁本色。至於騎牛如何作戰我沒有見過,不知是何等一幅奇景,史書中也未能詳錄。我想這大概也不是劉秀在學太上老君或者黃飛虎擺酷,而是起義初期軍資匱乏,最珍貴的戰馬自然是極其緊缺之物,估計總共也沒幾匹,大家手裡的兵器恐怕也大多是鋤頭鐵杴擀麵杖之類,劉秀能夠有匹耕牛騎著,已經很不錯了。直到聯軍拿下了重要軍事據點長聚,大家的武器裝備才稍有改善。

有意思的是,在野史評書之中,劉秀無奈選擇的這頭坐騎,竟然被演繹成了仙人所賜的獨角紅牛,所謂「二百炎劉從此始,紅牛直上五雲程」也。真是太刺激了。

另外一點值得注意的是,就在這個月,有一顆流星從洛陽上空划過,飛向南陽方向。《續漢志》說,這是「楚地將有大亂,光武都洛陽,居周地,除穢布新之象。」

接下來,漢軍的西進,隨著行政區劃步步升級,準備攻打唐子鄉(今湖北省棗陽市唐子山下太平鎮),這裡是莽軍存放輜重的地方,先打下這裡補充物資無疑是個正確的抉擇。這次劉秀又想了個妙招,派宗室劉終假扮江夏郡吏,將唐子鄉莽軍指揮官湖陽縣尉誘騙出營,伏兵殺之,莽軍群龍無首,故不戰自潰。漢軍遂進屠唐子鄉,奪取了大量軍資財物。

打勝仗搶了好東西,自然要分。然而分的時候卻出了問題,原來劉氏宗族拿了一半,綠林好漢們認為這不公平,應該按人頭來分,綠林的人更多啊!

再說了,劉氏子弟都是富人,綠林好漢都是窮人,現在大家合夥干買賣,每個富人還又分的更多,這還有沒有天理啦!

綠林好漢們越想越氣,火起來就想來個窩裡反,反正搶誰不是搶,大不了散夥翻臉,拼個你死我活!

劉秀一看這可不好,革命剛起步就開始搞內訌,以後這仗還怎麼打,於是趕緊出面調停,勸說宗族子弟們以大局為重,放棄眼前利益,把戰利品都交出來,全部送給綠林好漢。好漢們見劉秀如此識相,不由歡喜無限,笑逐顏開,皆言文叔者,好朋友也。

文弱怕事,面目可親,這就是劉秀在綠林好漢眼中的印象。假設劉秀沒有一個強勢的哥哥劉縯,而只是一個普通劉氏子弟,他們後來挑選的那個倒霉人物,或許會是劉秀而不是劉玄。

我們現在知道了,劉秀這樣並不是膽小怕事,而是高度的政治智慧——以些許財物,就成功化解了一場兵變,使漢軍內部的團結得到鞏固,豈不值得?所以劉秀告訴大家:咱劉氏的反莽目標是復國,而不是發財;要舍小利而成大事!大事既成啥財沒有,幹嘛剛創業就急著分紅?有點利益先緊著員工,公司才能發展壯大,弄清楚這一點,保持住這一點,革命才能取得最後的勝利。

不管怎麼說,漢軍諸部軍心已定,遂繼續西進,欲攻取軍事重鎮棘陽縣(今河南南陽市南)。

棘陽,古之謝國,位於棘水之陽,因以得名。此縣為宛城東南門戶,地理位置極其重要,而棘陽之縣長岑彭(字君然),更是日後東漢開國二十八將中佼佼者,野史評書中說他手持一把三尖兩刃刀,又擅使飛鏢,號稱三手大將,有萬夫不當之勇,還是王莽欽點的武狀元(這就是胡說八道了)。看到這裡,大家必定以為將有一場天雷引發地火的精彩大戰,但沒想到岑彭竟讓觀眾失望了,他見漢兵勢大,士無守心,遂好漢不吃眼前虧,帶著老婆孩子棄城而逃。這樣劉縯不費吹灰之力,就得了起事之後的第一座縣城。

漢軍有了棘陽這個根據地,接下來的戰事就可以慢慢來了,畢竟宛城是中原地區僅次於洛陽的大城市,守軍有五六萬人之多,這可是一塊硬到嚇人的大骨頭。所以慢慢來,慢慢來,心急啃不了硬骨頭。

但就在漢軍暫作休整期間,劉縯兄弟又接連遭遇了幾件大事,有好事,有壞事,也有傷心事,總之從踏上這條艱辛復國路起,他們的生活就永遠不會再平靜了,那些溫馨恬淡的時光已一去不復返。

好事是在新野起兵的姐夫鄧晨、好友陰識(陰麗華的哥哥)、以及南陽的李通李松兄弟,都各自率領自己的族人、子弟與賓客來到棘陽與漢軍會和,使得劉氏兄弟的勢力大為加強。綠林好漢們看在眼裡,急在心中,媽的劉縯那邊又多了一幫分錢的,我們股份越來越少了,咋辦?

壞事是劉縯劉秀寡居在湖陽外公家的母親樊嫻都突然病逝,由於劉氏已成「反賊」,她的娘家人不敢給她辦喪,而劉秀他們也來不及趕過去送葬,因為他們要給王莽送葬,最後只有族人樊巨公好心代為收斂,將之草草埋在城外(注4)。

劉氏兄妹悲不自勝。樊嫻都年輕守寡,含辛茹苦將一幫子女撫養長大,又兼端莊婉順,恪守婦道,向為宗族所敬。如今卻因劉氏起兵,死了也無人送葬,更連個像樣的墳冢都沒有,這可讓劉秀他們情何以堪?漢以孝治國,儒以孝為本,這可不是什么小事,而是巨大犧牲。

唉,這世上做什麼都需要付出代價,事情越大,代價也就越大;所以想要精彩的人生,就必須放棄自己的一部分人生。其實,英雄遠比凡人不自由,他們無法純粹的笑,也無法徹底的哭,沒辦法,這是他們自己選的路,但識去處,不知歸途,起步了就沒可能回顧,這一路哪怕是血淚漫天,跪著,趴著,爬著,只要還有一口氣,也得走完它。

於是乎,連戰連捷的鼓舞與喪失至親的悲痛,此情緒之巨大反差,交織著沖向劉氏兄弟,沖昏了他們的頭腦,模糊了他們的判斷,終於鑄成大錯。

這個大錯就是,漢軍休整完畢後,他們竟然讓劉氏宗族家眷隨行,一同向北進攻宛城,而沒有把他們留在根據地棘陽。其中緣由,史書未載,作者猜測,這裡面可能有兩個原因,一則大概是連戰連勝讓他們產生了輕敵的情緒,壓根就沒考慮到戰鬥不利的情形,這些家眷們雖然不能打仗,但跟著做個加油助威的親友團也不錯;二則大概是樊氏的去世讓他們再也不忍與親人片刻分離,生怕一個再見,就是永遠不見,所以乾脆來個全家老小齊上戰場,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劉氏的這個冒失決策,正中南陽太守甄阜下懷。

漢軍終歸還是太小看甄阜了,此人出自新朝最大的官僚家族中山無極甄氏家族,與甄豐﹑甄邯﹑甄尋等三人各任新朝高官,被稱為新朝四甄,對王莽忠心耿耿,他早在綠林軍湧入南陽,就開始調兵遣將,囤積糧草,廣召賢能,徵募士卒,到得此時,其手下已有精兵十萬。然而,資本雄厚的甄阜卻一直坐鎮南陽,按兵不動,顯然心中已有通盤計劃,漢軍不來則已,來了必定有的好受。

更重要的是,甄阜軍中有一位日後大放異彩的天下名將:從棘陽逃來的岑彭。

原來,由於岑彭守土不利,所以甄阜把他的家眷作為人質扣了起來,以此為威脅,要他好好立功贖罪。

這下岑彭急了,趕緊絞盡腦汁給甄阜出了一個狠招,即將莽軍主力埋伏在宛城門戶與水陸交通樞紐「小長安聚」四圍(注5),然後誘敵深入,把這幫「反賊」全給包了餃子!

果然,數日後,餃子來了,是男女老少,應有盡有,肉餡豐富,美味多汁,又適逢清晨,大霧瀰漫,是良辰美景,早餐豐富,不吃都對不起自己這張嘴。

甄阜哈哈一笑,下令,動嘴!

話音未落,莽軍伏兵四出,頓時與大霧合成一體,將漢軍淹沒。

漢軍自然是敗了。拖家帶口,毫無防備,地形不熟,敵眾我寡,又漫天大霧,遮蔽視線,這仗怎麼打?

劉縯自有妙計。

這個妙計就是逃!除了逃還能怎樣,逃的了多少算多少吧!

可是逃也不容易啊,將軍們好辦,他們有馬;士卒們也還好,他們有刀。可家眷們都是老弱婦孺啊,他們只能靠兩條纖弱發軟的大腿在霧中瞎跑,一旦撞上官兵的屠刀,死;一旦迷失了方向跑不動,等死。整個小長安內,一片的喊聲殺聲哭聲,悽厲的鮮血,染紅白霧,浸漫征衣,這是修羅地獄。

在這一片混亂之中,劉秀也在跑,他單身匹馬,在霧中狂奔。部屬與親屬,早都跑散了,他四顧茫然,滿心悲涼。

如果時間能倒流,劉秀絕不再攜親屬出外征戰,他寧願生離,也不要死別啊!

正在後悔無及,劉秀忽然看到一個熟悉的影子,竟是妹妹劉伯姬在路旁啼哭。劉秀趕緊飛下來將妹妹扶上馬背,兩人共騎狂奔,後面白花花一片,是雪崩一樣的追兵,追兵的喊殺明明是人聲,此時聽來卻如鬼哭狼嚎,聲聲攝人魂魄。

二人跑了沒多遠,又遇見二姐劉元,正拖拽著她和鄧晨生的三個女兒,一路跌跌撞撞的逃命。劉秀趕緊追上去,飛身下馬,讓二姐她們趕快上馬。劉元回顧她三個哭鬧不止的幼女,又看了看她兩個狼狽不堪的弟妹,以及大口喘氣的可憐馬兒,揮手苦笑道:「行矣,不能相救,無為兩沒也!」

劉秀又急又悲,大汗淋漓,淚如雨下,全身好似水洗一般,動彈不得,心想這是生離,也是死別啊!上天,你為何要如此對我!

劉元見劉秀不肯走,怒道:」當年彭城之戰,我高皇帝戰不利,驅車疾馳,追虜在後,高皇帝為我大漢基業數蹶兒女欲棄之!今文叔亦乃一行大事之人,何故如此優柔寡斷!」

劉秀別無選擇,只好上馬,帶著妹妹繼續狂奔,不久便聽到了阿姐與外甥女們的慘叫著,不由痛徹心腸,但他一點辦法也沒有,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加快速度奔弛,並對瑟瑟發抖的劉伯姬大喊道:「妹妹,抱緊我,莫回頭!」

不久,漢軍眾將陸續逃回棘陽,清點人馬,損失慘重,尤其是劉氏宗族,家屬幾乎盡歿。

劉秀二哥劉仲,陣亡。二姐劉元及其三女,慘死。養父劉良之妻及二子,被殺。族兄劉嘉之妻兒,亦死。故舂陵侯嫡子劉祉本在小長安一戰中殿後,遭伏後便立即回撤守住了棘陽。莽軍官兵追來,告訴劉祉,他的母親妻子兒女都被抓了,讓劉祉開門投降。在這樣的威脅下,劉祉依然堅持守住了棘陽,為大部隊保住了唯一的根據地。結果,他一家十幾口全被莽軍殺害。還有劉秀的二姐夫鄧晨,不光是失去了妻女,新野縣宰把他們家在新野的祖宅與祖墳全都刨了,並付之一炬。

此一役,劉氏眷屬葬身荒野無從收屍者近百,是家破人亡,慘到極點,整個棘陽,哀鴻滿城,素服一片。

這大概就是命吧,這些死去的皇親國戚,如果沒死,捱到東漢開國,必定是王侯將相、公主命婦,但現在,他們塵歸塵、土歸土,只能於地下與宗廟中獲取光榮。

棘陽的天空,是血色的;其中有一片雲采,也是血色的。

這是血的教訓。這個教訓,告訴劉氏兄弟,戰爭不是兒戲,更不是請客吃飯,一個不小心,就是親痛仇快,血流成河,用兵不亦慎乎,用兵不亦慎乎,用兵不亦慎乎!

有的名將,如項羽韓信,乃天賦奇才,無需砥礪,足可傲視古今。有的名將,如劉秀曹操,則必須血染淚泡,刻骨銘心,挖心洗髓,歷盡磨難,方可琢成美玉。

知道戰爭的殘酷性,還能在殘酷的戰爭中堅持下去,毫不畏縮,顯然,劉秀曹操這樣的名將,比項羽韓信這樣的名將更有韌性,更能持久,更有可能笑到最後。

注1:漢代平民中年滿二十三歲的男子﹐要在郡中服役一年,充當材官﹑騎士、樓船士﹐因地制宜,接受各種軍事訓練﹐都試即是對他們作戰能力的一種考核和檢驗。漢制每年八月或九月舉行都試以講武﹐由郡守主持﹐都尉及各縣的令﹑長﹑丞﹑尉也都要參加。《漢官儀》曰:「歲終郡試之時,講武勒兵,因以校獵,簡其材力也。」

注2:申屠乃複姓,非姓申。西漢初年文帝有位丞相就叫申屠嘉,兩漢之交還有申屠建、申屠剛、申屠聖等名人。

注3:據李賢註:「 平帝五年,王莽攝政,郡國置宗師以主宗室,蓋特尊之,故曰宗卿師也。」即主管宗室之官員。

注4:其實樊氏家族在當地非常豪富,史載其「能治田,殖至三百頃。廣起廬舍,高樓連閣,波陂灌注,竹木成林,六畜放牧,魚蠃梨果,檀棘桑麻,閉門成市,兵弩器械,資至百萬。」(見《水經注·比水》引司馬彪《續漢書》)但整個莽末起義中,樊氏族人都只建築鄔堡以圖自保,並沒有給劉秀多少支持。好在光武帝為人厚道,後來還是給了樊家尊榮富貴,樊家被封侯者共有五人。建武二十八年(52年),光武帝又賜給表弟樊鮪及其堂兄弟七人5000萬錢。

注5:即今河南省南陽市宛城區瓦店鎮,位於南陽市區和新野縣城各30公里的中間地段,西倚白河,交通便利,航運發達,商業繁榮,人口滋盛,故有「小長安」之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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