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沖:或許幸福 人體驗到時並不自知

北青熱點 發佈 2024-01-19T17:00:03.221682+00:00

一頭捲髮染成亮眼的褐紅色,說著重慶話,開個小賣部,打著麻將牌,嘮叨著老公,這個市井氣很濃的中年婦女就是陳沖在《忠犬八公》中的形象。由馮小剛和陳沖主演的《忠犬八公》正在熱映,馮小剛扮演穩重而又匠氣十足的「副教授」,陳沖扮演直爽潑辣的妻子李佳珍。

一頭捲髮染成亮眼的褐紅色,說著重慶話,開個小賣部,打著麻將牌,嘮叨著老公,這個市井氣很濃的中年婦女就是陳沖在《忠犬八公》中的形象。由馮小剛和陳沖主演的《忠犬八公》正在熱映,馮小剛扮演穩重而又匠氣十足的「副教授」,陳沖扮演直爽潑辣的妻子李佳珍。這個在大多數人心中都有些俗、有些市井氣的家庭婦女,在陳沖眼中卻是可愛的、幸福的,陳沖羨慕她對生活的熱愛,羨慕她那份熱情的活力。

一種愛,人經常做不到,但是又渴望它

「忠犬八公」的故事對於中國觀眾來說並不陌生,八公是日本歷史上一條具有傳奇色彩的忠犬,1923年出生於日本秋田縣大館市,1924年被主人上野英三郎帶到東京。每天早上,八公都在家門口目送主人上班,傍晚時分再到附近的澀谷站接他回家。一天,上野英三郎在工作時突然因心臟病搶救無效去世,然而,八公依然忠實地在澀谷站前一等就是9年,直到1935年3月8日去世。 澀谷站前面設有一座銅像,這座銅像為紀念忠犬八公所造,即忠犬八公像。1987年,日本將其故事拍攝成電影《忠犬八公物語》,2009年美國拍了電影《忠犬八公的故事》。

兩版電影感動了無數的觀眾,讓「忠犬八公」不再局限於電影,更是一種文化符號,而有關寵物的電影也屢次收穫大眾的肯定與喜愛。中國版《忠犬八公》改編自新藤兼人原著劇本《ハチ公物語》,獲得正式授權改編,在保留前作的情感精華與藝術價值以外,也充分落地本土化改編,帶來獨屬於中國的「八公故事」。中國版《忠犬八公》由中華田園犬擔當主角,還有著一個十分接地氣的名字——八筒。不過,名字的變換隻是本土化的小小改編,原作所傳達的溫情治癒,哪怕時隔多年搬上銀幕也依然感人至深。

《忠犬八公》3月31日上映以來,目前票房已近兩億,對於這類故事何以會被多次改編後依舊能打動觀眾,陳沖認為是因為人們渴望一種忠誠的愛,「我們渴望去相信有這樣一種愛,因為它難得,它很珍貴。人經常做不到,但是又渴望它,我覺得在今天,這份愛越來越顯珍貴。」

影片中,馮小剛扮演的陳敬修去世後,八筒依舊每天在車站等著接他回家,就這樣等了十年,直至生命結束。陳沖認為八筒能這麼「長情」,是因為它是一條狗,沒有那麼世故,也不懂得世故,「它沒有讓希望走掉,就是有希望嘛,人有希望就會這樣,但是我們人類就沒有這樣的本事。因為我們已經世故,所以我們會失去希望。它沒有失去希望,而且等待本身就是它唯一的支撐、生活的目的,它只記住這個人是我的恩人,他愛我我也愛他,就那麼簡單,我們人類往往就做不到。」

陳沖很遺憾自己和八筒的對手戲並不多,而且開始還要表現出不喜歡八筒的樣子,「扮演八筒小時候的狗叫小九,我沖它吼了好幾次,它真的很怕我,當然後來它原諒我了。它比人好,它不記仇。」

陳沖從小到大一直養貓,「我的孩子們想養狗的時候,我一直沒有同意,這是對她們的一個很大的創傷。孩子長大了以後去找幫人遛狗的工作,可以跟狗玩一玩,一個小時還可以掙10塊錢,或者15塊錢。我也覺得挺慚愧的,因為我經常要離家拍戲,我不想又給丈夫再多一份工,所以就一直沒有滿足孩子們的這份願望,還好現在她們大了,可以有自己的狗了。其實,跟別人家的狗玩,我也是喜歡的,所以這次拍《忠犬八公》挺開心的,能夠有時候和狗狗玩。我是喜歡狗的,它們能知道。你如果特別怕狗,它也馬上就感覺到了,你不放鬆它就不放鬆。它們能感受到我是喜歡它們的,在我面前就能放鬆,比較容易表演。」

這次拍攝《忠犬八公》讓陳沖再一次認識到電影是個蒙太奇的藝術,「狗肯定是不懂得什麼是細膩的表演,但為什麼它在銀幕上出現的時候,能讓你為它填充所有的情感?能夠把你的一切情感、你的希望、你的期待、你的渴望、你的痛苦全都賦予給它?這是因為電影的力量,這是電影蒙太奇的力量。當然這些狗演員訓練有素,有很多表演經驗,訓練狗的教練們也都很有經驗,它們又聰明又可愛,讓你見到了不可能不愛。」

幸福或許就是一種充實的自然態度

陳沖扮演的妻子李佳珍開著小賣部,平常的愛好就是打打麻將,嘴上嫌棄著丈夫多年來只是個副教授,但卻精於烹飪,一心照顧著丈夫和一雙兒女的生活。

陳沖形容李佳珍刀子嘴豆腐心,是個熱情、善良的、熱愛生活的女人。「演了一段之後,我才意識到她其實是一個挺幸福的女人。因為她喜歡為家人做菜、洗衣服,她喜歡打麻將;她有一個小店鋪,掙著零花錢,然後在麻將上花掉一點。她讓我思考幸福是什麼,我們就算到老也不一定對幸福有很明確的定義,但是我相信她應該是一種比較充實的自然態度,所以我覺得其實她是個挺幸福的女人。」

李佳珍最吸引陳沖的就是她對生活的熱愛,「她可能有這樣那樣的抱怨,但是總的來說,她享受著生活,熱愛著生活,她是個有生命力的女人,像土裡長出來的那麼自然、那麼旺盛。一開始看劇本的時候,我覺得她有點罵罵咧咧的,總是對老公特別凶,慢慢演著我才發現她對她老公這個態度,其實是從年輕時候『發嗲』延伸出來的。也就是說,只有在她老公面前,她才是這樣一個人。她不是衝著誰都會罵罵咧咧的,這是她老公的專有待遇。老公不在了以後,你看她也沉寂了。」

李佳珍曾被狗咬過,所以她開始不同意丈夫養八筒,但後來也接受了,陳沖認為是因為李佳珍發現老公又可愛了,「她已經忘了她老公是可以可愛的,老公跟小狗在一塊的時候很快樂。小剛在影片中有句台詞說:『這個人短短的這一生,他想做一件讓自己快樂的事情。』我的丈夫原來不快樂,這個是李佳珍以前沒想過的,小狗的到來給他帶來了新的生命力。我想這是李佳珍同意養狗的最重要的一個原因。還有就是,作為母親,她本來有很慈悲的一面,這隻小狗當然會讓她愛。」

表面看李佳珍總是嫌棄丈夫陳敬修,但是陳沖認為他們兩人是深深相愛的,「是親人的一種愛,很紮實的一種愛。不是少男少女墜入情網的那種感情。如果說到了他們這個年齡,愛情應該長什麼樣子,他們也許也並不是榜樣,但是他們仍然是一個幸福的家庭。那天拍海報的時候,我感覺到:『哦!原來這個故事是講一個幸福家庭的故事,四口人一條狗。』他們當然有吵架,有摩擦,但是互相之間的情感是非常深厚的,是我可以依賴你,你可以依賴我,不是那種假模假式的幸福,是很真實的幸福。其實當年陳敬修作為一個北方人,願意來到重慶生活,我覺得愛情可能是他很大的一個支撐,我相信是。」

也正因為愛,李佳珍才會熱愛做菜,陳沖說自己這點和李佳珍很像,「我很喜歡做菜,願意自己做的菜一家人會欣賞,孩子們走了以後,李佳珍做的菜沒人吃,其實有點失落。作為一個女人,我挺能理解她這一方面的。」

李佳珍愛打麻將,陳沖也能理解,「因為她打麻將時跟朋友在一起,有友誼,有快樂。比方說我喜歡閱讀,如果說閱讀是我人生的一個自然狀態的話,那無疑就是幸福了,李佳珍愛打麻將,那就是她的幸福。」

影片中原本有句台詞,是李佳珍說如果老公評上了教授,她以後就不打麻將了,陳沖嚮導演徐昂建議去掉了這句,「她那意思好像打麻將不好,我就跟導演說:『咱不能這樣啊,因為打麻將不是個壞事兒,咱不能把它弄成好像是個壞毛病的感覺啊。它根本就是生活當中非常美麗的一部分。』這就是我對李佳珍的感受,她熱愛生活,她在做著她想做的事情。」

穿上「紅舞鞋」,立刻成了李佳珍

試裝的時候,陳沖對人物的服裝和造型提了一些自己的建議,她說現在越來越覺得人物的造型非常重要,「年輕的時候還沒仔細往這方面想,原來覺得關注造型的話會不會流於表面?會不會是一種膚淺的想法?但是後來我越來越感受到它的重要性。」

在陳沖看來,演員對角色的所有思想和情感必須依附在一個身體上面、一張臉上面、動作上面,「所以我一旦找到了她的模樣,就會按照她的樣子去行走、說話、做事。我在上飛機之前,導演發給我服裝照片的時候,我就說希望能夠有人到大街上去幫我找到這樣穿著的人,到大街上去拍照,讓我從中去提煉、去觀察。我們戲裡講的是2000年以後的事情,離現在重慶街上的婦女沒有那麼遙遠,所以,我是可以從她們身上去捕捉的。到了重慶我發現,如果你沒有親眼目睹的話,肯定覺得李佳珍這樣穿衣服不可理喻,但是在大街上看到她們的時候,她們就跟重慶的春天一樣,身上是層層疊疊的花朵和色彩。馬上在視覺當中,我就知道李佳珍是怎麼樣一個人。李佳珍那個火辣辣的褐紅色的頭髮,滿街都是。」

從生活當中去提煉人物,對陳衝來說充滿樂趣,她說李佳珍的那雙紅鞋對她就特別重要,「其實戲裡可能很少會看見她穿的那雙鞋,因為鏡頭中大部分不太會帶到腳。但是對我來說,她那雙紅鞋就是特別特別重要。我一旦穿定了那雙鞋,就覺得(那雙鞋)就是我的紅舞鞋,馬上走路就是她的樣子了。」

說起這雙紅鞋,背後也有故事,到了重慶兩天以後,陳沖從公廁出來,因為地是濕的,她怕踩到什麼,就特別仔細地盯著地,結果就看到前面的一雙鞋。「那是一個老婦人,挺黑瘦的,灰白的頭髮,穿著這樣一雙紅鞋。我就跟助理說趕緊照下來,造型師看到照片也是特別喜歡,後來在一個快倒閉的商店裡買到了一雙一模一樣的。我覺得就是從那個時刻開始,我就會像李佳珍那樣走路了。」

陳沖重視做造型,因為她認為那是和人物的磨合過程,「有的演員來了,做了兩天造型,在我感覺是不夠的,這是個磨合的過程,我覺得應該起碼有4天,就是這樣試、討論,然後站在鏡子面前去體會。我不知道別人是怎麼創造角色的,但是對我來說,這個步驟很重要。因為我覺得這個步驟就是慢慢地讓你能夠在你的身體裡找到她。穿著它以後,你的行為、語言、態度、走路的樣子,也會和你自己有點不一樣。很簡單地說,就是撇開自我。」

陳沖演《末代皇帝》最後出現時已經很老了,「她已經完全被摧殘了,我們的服裝師給了我一雙比原來大一碼的鞋,我穿著走路的時候,和平時是完全不同的感覺,所以這些外形的東西,其實是非常重要的,但是,它必須準確,必須是從生活當中得到某一種靈感,把它提煉出來,得到這樣一種審美的結果。」

陳沖認為電影表演不同於舞台表演,「你不可能幹巴巴地把這個戲演出來了就好,它的確是要在特定場景里才能演好。拍一部電影為什麼要有那麼多的部門呢?為什麼要兩三百號人在那裡呢?就是因為它是一個用光、用影、用聲音、用音樂的藝術,這是一個電影的表達,而不是一個演員把台詞讀了。沒有集體的力量,你演得多好都沒用,所以,我去參加過一次真人秀,把我給難到了。比方說要一位年輕的演員演《末代皇帝》裡我演的吃花的鏡頭,演完了讓我評價。我發現我根本評價不出來,這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最好的電影表演,是無法讓你在真人秀里去重複的,你讓她怎麼演?多用力她都將失敗。」

慢熱、社恐,「有非常痛苦的羞怯」

出演《忠犬八公》是陳沖第一次用重慶話演電影,她坦承這是她接演這部電影的一個主要原因,「如果這個人物不是用重慶話演的話,我可能就不會演了。」原來,陳沖的父親是重慶人,「重慶話是父親的母語,所以我說的時候覺得有一份情感在裡面。這也是我學重慶話的一個重要原因,我們有一個特別好的教語言的老師,所以我挺幸運的。」

對於和馮小剛的合作,陳沖評價說兩人很自然、默契,「我跟他是同代人嘛,所以我們有一種默契:有一種對時代的感慨。他跟我的年齡、經驗、感受其實很近,所以合作都不覺得有任何難度。」馮小剛的每一條表演都不一樣,常會有些細節靈感,陳沖就會非常完美地把「球」接住,然後再踢回去,陳沖說:「這就是表演的樂趣,我相信他跟我都應該是同樣的感受。表演其實就是一個反應。如果對手不舒服,你肯定也不舒服。對手舒服你就會舒服。我原來也不認識小剛,但是這次合作後覺得他是特別率真的一個人,特別真誠的一個人,很好合作。」

影片中,丈夫去世後,陳沖有一場默默吃麵的戲,看哭不少觀眾。陳沖說其實李佳珍的銀幕時間並不多,所以每一場戲對她來說都是重要的,至於觀眾被這場戲感動,陳沖認為是因為「失去」,「失去了以後,你才會想以前怎麼都沒好好體會他。我們活的歲月多了,這份感受其實經常會有的,因為你經歷了失去。所以愛的永恆的主題,必須伴隨失去,才會有更深刻的意義。這種失去,能夠讓你懂得愛。」

儘管已是老戲骨,陳沖說自己是個特別慢熱的人,「我要很長時間才會和別人熟絡,而且要別人主動跟我聊,我才會慢慢地熟悉起來,其實有非常痛苦的羞怯。」

2021年5月21日,《忠犬八公》殺青,陳沖在微博中寫道:「我在這裡度過了我的60歲生日。也許春天是拍戲的好季節,從15歲入行至今我有許多次生日都是在劇組裡過的。我想到幸福這個詞,雖然我無法定義它,但我確認它不是像一隻美麗的花蝴蝶那樣,飛在我難以夠到的地方,吸引我去追逐和捕捉的東西。或許幸福只能是某一種充實的自然狀態,在體驗它的時候人並不自知。

「我慢熟,又有點社交恐懼症,特別害怕成為人群的焦點,而且越老越嚴重。記得在生日之前,我跟經紀人交代,請他囑咐製片人千萬不要在現場讓全組幾百個人為我唱生日歌,大動干戈。他說,那不大容易做到吧?我說,我不管,這是我的生日願望,那天我想無拘無束自由自在。他說,這樣不好吧。我說我都老了,你就讓我任性一次吧。

「今天早上,我最後一次脫下了這雙『紅舞鞋』,最後一次離開了這間帶著迷人景色的小屋。江面瀰漫著神奇的霧靄,對岸的高樓消失了,只看見窗外山坡上的樹葉和野草在婆娑起舞。遠處傳來兩聲悠長的汽笛聲,令人聯想到起航,那樣古老的告別、思念和期待。」

文/本報記者 張嘉

供圖/集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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