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子書未來何去何從?曾被寄予厚望的潮流事物面臨新挑戰

新湖南 發佈 2024-01-20T09:07:22.229976+00:00

山東省青島市西海岸新區濱海新村幼兒園內,家長和幼兒在進行春日閱讀。新華社發甘肅省蘭州市,小朋友在多功能閱讀倉內讀書。新華社發市民在浙江省樂清市清和書苑內閱讀。新華社發讀者在重慶市江北區圖書館鴻恩寺館內閱讀圖書。新華社發是時候告別電子書了嗎?

山東省青島市西海岸新區濱海新村幼兒園內,家長和幼兒在進行春日閱讀。新華社發

甘肅省蘭州市,小朋友在多功能閱讀倉內讀書。新華社發

市民在浙江省樂清市清和書苑內閱讀。新華社發

讀者在重慶市江北區圖書館鴻恩寺館內閱讀圖書。新華社發

是時候告別電子書了嗎?這個十多年前被寄予厚望的潮流事物,如今正面臨一些新的挑戰——

初春,被譽為「出版業風向標」的北京圖書訂貨會,吹出新的風向:電子書展台不見了,展廳的正中是一個個直播間;

今年6月30日,亞馬遜將停止中國Kindle電子書的運營業務;

近期,一篇題為《別了,電子書》的文章引發關注,文章稱「過去的兩三年,國內電子書業務過得很難」「電子書十多年來的發展已經證明,他們根本無法顛覆出版業」。

多位專家及業內人士認為,當前電子書發展進入了瓶頸期。短短十幾年間,數位化大潮的浪花一浪接著一浪,今年AIGC(人工智慧生成內容)技術的橫空出世引發了廣泛關注。從批量文字電子化到人工智慧生成內容,知識傳播、內容生產已發生了巨大變化。

黨的二十大報告提出「實施國家文化數位化戰略」,近日印發的《數字中國建設整體布局規劃》提出「打造自信繁榮的數字文化」。把脈透視電子書這一「早期」文化數位化現象,將為今後的數字文化、數字出版建設帶來啟示。

搭上快車:電子書的「春天」很短暫

「高中時我們班人手一部Kindle(電子書閱讀器),大家都捧著Kindle讀書,但現在好久沒見到人用了。」武漢某大學大三學生章川說,自己掛在二手交易網站上的Kindle還沒有成功售出。

以亞馬遜Kindle為代表的電子書平台在國內裁減業務、退出市場,引發了電子書產業的極大震動。《別了,電子書》一文指出,幾大電子書平台「日子也不好過」,紛紛在2022年進行了相關業務和人員的裁減。

電子書曾被視為「紙質書替代品」,也曾有過發展的黃金期。

伴隨著移動網際網路時代的到來,2009年被稱為「電子書元年」。彼時,電子閱讀器與移動閱讀方興未艾,漢王科技、方正集團等企業投身電子閱讀器產業,市場日益火爆;以中國移動為首的三大電信運營商紛紛開始布局移動閱讀基地,開啟移動閱讀時代。在大眾的期待或擔憂之下,電子書朝著「代替紙質書」的目標一路高歌猛進。

到了2012年左右,智慧型手機逐漸成為上網第一終端,電子書快速發展的「春天」正式開啟——業務爆發、營收飆升。數據顯示,2012年中國移動手機閱讀基地業務收入達25億元,客戶數突破了1億人次、日均網頁訪問量達5.8億次;移動閱讀成為部分傳統出版單位數字出版收益的主要來源,《2014—2015年中國數字出版產業年度報告》顯示,從2012年開始,電子書收入年平均增長幅度達20.5%,呈現快速增長態勢。

然而,電子書的「春天」卻很短暫。

2014年後,電子書發展呈現疲軟之勢,產業收入增幅放緩。不久前發布的《2021—2022年中國數字出版產業年度報告》顯示,2021年我國數字出版產業整體規模達12762.64億元,其中,網路遊戲為2965億元,電子書僅占66億元,後者只是前者的零頭。

記者從中信出版集團了解到,中信自2013年開始數位化轉型,電子書只是其數字閱讀業務的一小部分,目前中信布局的數位化產品涉及文字、音頻、視頻等多媒體形態,包括有聲書、播客、網課等。

留給電子書的時間真的不多了嗎?

收穫果實:電子書這塊「數字田地」究竟有多大

「我是一名普通的打工者,在工作之餘會打開電子書閱讀,閒暇時拿出手機打開就能閱讀,減少了一些紙質書攜帶不便的焦慮」。

「不管用什麼方式閱讀,讀的體驗和作用才是最重要的」。

——這是記者在光明日報客戶端中摘取的兩條讀者留言。毋庸置疑,經過十餘年技術、媒介、產業的發展,電子書閱讀已經深入更多人的生活中。

中國新聞出版研究院數字出版研究所所長王飈認為,從閱讀層面來看,我國電子書逐漸步入深入閱讀階段。截至2021年底,我國數字閱讀上架作品約為3446.86萬部,其中電子書約為180.54萬部。此外,2021年人均電子書閱讀量達到了12本。

記者從「微信讀書」了解到,「微信讀書」於2015年8月上線,目前擁有國內最大的出版電子書庫,截至2022年12月,已和國內超600家出版機構開展合作,在架出版電子書共25萬本,歷史總註冊用戶數也突破3億,月度活躍用戶超過3000萬。

「當前我國電子書產業鏈發展逐漸成熟。」王飈說,傳統出版單位多作為電子書的版權提供方,將電子書版權授予第三方製作,並在第三方閱讀平台發行。也有部分出版單位自建電子書平台。另外,掌閱、咪咕等企業在內容、平台、終端等環節全面發力,進行電子書的全鏈條布局。

數據總有多種解釋方法。上文提到的2021年電子書產業規模僅有66億元,雖然是網路遊戲產業的零頭,但在2012年,電子書產業收入僅為31億元。放在發展的脈絡上看,近十年間,電子書產業規模一直處於持續增長中,只是增速遠遠落後於網路遊戲、動漫、數位音樂等產業。

在電子書這塊「數字田地」上,已然耕作出了許多果實。問題的關鍵在於,這塊「田地」究竟有多大,機會還有多少?

北京師範大學出版科學研究院副院長趙玉山分析,電子書發展出現瓶頸是多方面原因導致的。首先,電子書只不過是「紙質書的電子版」,常常滯後於紙質版上市,並且電子書盜版侵權等版權保護問題一直未得到有效解決。其次,儘管電子書具備攜帶方便、存儲海量、查閱便捷等優點,但不足以顛覆紙質書,隨著傳播技術的成熟,其本身的優勢會逐步被其他閱讀方式取代。此外,網際網路時代,社會大眾已經習慣享受隨手可得的免費信息,引導讀者花錢去買「電子版」,確實可能是件費神費力不討好的事情。「傳統觀念認為,讀書人坐擁書城是值得自豪的事情,一屏在手僅僅是快餐文化的代表」,趙玉山表示,想改變這種固有的文化認知不是短期能實現的。

對創作者缺乏吸引力也是一個重要因素。一位作者表示,「電子書給作者的收益微乎其微,一本紙質書版稅也許能拿到幾十萬元,而幾個平台電子書的收益加起來只有幾千元」。

跳出困惑:回歸內容本質,擁抱技術創新

電子書、有聲書、播客、短視頻、直播……短短十幾年間,媒介形式、內容傳播方式愈發多樣,但人們的時間卻是有限的。

「現在身邊的人基本都在刷短視頻,看電子書的就相對少很多了。」章川感慨道。權威報告顯示:截至2022年6月,我國網民規模為10.51億,短視頻的用戶規模增長最為明顯,達9.62億。

「這是知識傳播發展到新階段的必然趨勢。」趙玉山認為,技術變革和社交媒體的發展,令知識消費的方式越來越多元化,過去人們主要依靠閱讀書報刊來學習知識和了解信息,現在可以通過短視頻、在線課程、音頻節目、微信公眾號等多種途徑和方式來獲取信息,極大地分流了閱讀圖書(包括電子書)的時間和精力。

電子書何去何從?事實上,隨著技術的飛速發展,一些當下的困惑終將成為「不成問題的問題」。

2023年伊始,一款人工智慧機器人引發了熱議,它不僅可以實現人機對話,還可以輔助人們做題、寫文章、寫代碼,AIGC技術也成為國內外網際網路企業爭相涉足的「風口」。

「內容行業可以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創意創新方面。」王飈認為,未來,AIGC技術可能會逐漸取代內容領域中一些偏重於程序性、重複性、資料性以及簡單歸納性的工作,可以有效提高生產效率、服務水平和用戶體驗等。與此同時,內容行業應提升對智能生成內容的辨別能力,研判規避意識形態、版權等方面的風險。

回到最初的問題,如今,我們還需要糾結電子書(甚至還有長短視頻、有聲書等)的未來嗎?或許,答案早已寫在人類不變的閱讀與求知的需求里,答案也會寫在一次次的技術創新里。

如何看待飛速變化的媒介

——訪北京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胡泳教授

從紙質書到電子書,書的媒介形式一直處於進化中。我們該如何看待飛速變化的媒介?記者就此話題專訪了北京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胡泳教授。

記者:電子書、有聲書,短視頻、直播……進入移動互聯時代,新媒介、新事物、新現象更迭的速度越來越快,潮流是否有周期性和規律性?

胡泳:很多事物都有它的流行周期,比如固定電話當年也是新的流行事物,很多人會為家裡裝上一部電話而自豪;到了「大哥大」時代,固話的重要性就下降了;到現在,手機早已飛入尋常百姓家,再發布何種新品,都不會被當作新奇的工具了。技術在變,時代的流行趨勢也在變,所以我們不能以一種固化的眼光看待技術,而是要以動態的觀點觀照所有的這些現象。

那麼,回到電子書這個問題上,電子書、有聲書、短視頻、直播這些東西在廣義上都是技術,狹義來說就是媒介,媒介其實也是技術的一種。我們同樣要以一種動態的眼光去看待「書籍」這個媒介。書籍是流行很久的一種媒介,以往我們對書籍的認知包括印刷、墨香、翻頁的沙沙聲、固定的裝幀等等,而隨著技術與渠道的不斷變化,書的形式也發生了變化——現在我們對書的認知已不止於此,從紙張到電子屏,時代給書籍增加了新的特色。電子書是大眾化的,而印刷書則是精英范的。電子書是實用品,而印刷書是奢侈品。電子書以消費者為中心,印刷書以生產者為中心。電子書的體驗是動態的,印刷書的體驗是穩定的。我們進入「讀屏時代」,即便印刷書和電子書共享相同的內容,它們依然會反映截然相反的媒介格式。循著這種變化的眼光大膽設想一下,未來,是不是除了傳統出版社外,遊戲商也可以來開發書籍?圖書的盈利模式與工作流程以及相關產業可能都會發生變化。

書籍不會死亡,也不會終結,但書籍總是需要重新定義,持續創新是沒有終結的。它總是會以一種新的方式服務新的讀者群體,用流行的媒介去適應新的時代。

記者:那麼,對這些「亂花漸欲迷人眼」的媒介形式變遷,我們應該持怎樣的態度?

胡泳:我們對於所有的媒介都應該有這樣一種態度:一種媒介被創造出來後,是不太可能完全消失的,它會被重新利用和重新想像。

媒介研究存在兩派截然不同的觀點,一種是「斷裂史觀」,另一種是「延續史觀」。「斷裂史觀」強調新媒介與舊媒介存在巨大鴻溝,新媒介的出現會引發新的革命,會推翻有關舊媒介的一切,舊媒介將被徹底併入新媒介的軌道。這種「斷裂史觀」給我們的感覺是舊媒介很落後,新媒介總會取代舊媒介。而「延續史觀」則傾向於看到歷史的延續,指出新舊媒介互為交織的複雜性,強調媒介更迭中的回歸、創新與共生。

就這些年的媒介變化來看,可以發現,媒介確實是遵循著「延續史觀」的規律。我的著作《媒介:回歸與創新》,書名本身就在體現「延續史觀」,媒介有的地方是回歸的,但有的地方的確是創新的。比如廣播與電視的關係,電視流行於廣播之後,但廣播作為第一種電子媒介,早已把現在電視上我們熟知的各種樣式創造出來了——從廣播新聞到電視新聞,從廣播對話節目到電視脫口秀,從廣播劇到電視劇。但新媒介總有其創新之處,廣播只有聲音,電視則既有聲又有光。所以,電視出現後,廣播就對自己進行了重新定位——回歸音樂、側重移動性與伴隨性,由此出現了音樂台和車載廣播。

一個新技術到來後,原有技術並不一定會消失,而是會在新技術的衝擊下重新定義自己,在新的媒介生態中重新找到自己的定位。

記者:2023年,基於AIGC技術的人工智慧的出現引發了巨大關注,尤其是在內容行業,您認為,這些基於AIGC技術的人工智慧將會產生什麼影響?

胡泳:基於AIGC技術的人工智慧出現後,大家的確被它震驚到了。它一定會對內容生產和傳播產生無可迴避的影響,但我們也不能盲目誇大這種大語言模型對內容生產的衝擊。衝擊是存在的,但是衝擊的是什麼?在內容生態中,AIGC技術到底會解決什麼問題,哪些問題是它無法解決的?

一方面,人工智慧生成內容有一個顯而易見的好處:它會減少內容生產中的人力投入。它已經從單純的理解語言走向了理解圖片與視頻,它可以把你給予的提示輸出成多媒體,甚至幾秒內就可生成幾千條內容。所以,我們可以把很多程式化的工作交給人工智慧,這樣可以在提升效率的同時減少人力投入。

另一方面,我認為,人工智慧不太可能成為真正的原創者,它的內容生成方式是通過對大量的文本數據進行挖掘,用統計學來推斷出問題的答案。所以,嚴格來說,它生成的內容並不是原創,而是對已有文本的再加工。那麼,當我們需要真正的原創內容時,只有人類才具有這種原創性。此外,人工智慧生成內容的真實性也有待考究,「人工智慧幻覺」就是指人工智慧產生的答案是錯誤的,但它會將它提供的答案偽裝成很權威、很正確的樣子。最近使用過人工智慧機器人的人就遇到過這種情況,它會編造文獻、編造作者,甚至編造作者壓根沒寫過的內容。未來,人工智慧機器人一定會替代「偽專家」,但不能破除真專家。從這個角度看,人工智慧的內容生產是存在缺陷與漏洞的,它需要人們調動主觀能動性與原創性去進行甄別。

記者:如今,人工智慧不僅能為用戶提供諮詢服務,甚至還能寫詩、作畫,您認為,人工智慧會不會替代文藝創作者?用戶和創作者應該如何應對?

胡泳:人工智慧出現後,內容創作者確實存在一種「被替代的恐慌」。我認為,在整個知識生產過程中,創作者可以利用人工智慧協助內容創作、提升創作效率,人工智慧將會成為一種「寫作助手」,替代一些自動化、模式化的工作。但這並不是說可以將知識生產這項工作完全交給人工智慧。現階段,人工智慧在原創性與資料的真實性方面仍未超越人類,機器遠達不到人的原創力。也就是說,人工智慧可以幫助我們完成一些級別較低的任務,讓人有更多的時間與精力投身到更擅長的事情,這就是人工智慧對我們的意義。

所以,回到「延續史觀」,人與機器應當是相互補充幫助的關係,而不是取代與被取代的關係。人工智慧所要做的不是模仿人類、成為人類,而是應當專注於增強人類的能力,這是它真正的價值所在。

就目前的技術而言,人工智慧是不能替代人類進行文藝創作的。一方面,從內容上看,它缺乏原創性,它所生成的內容,都是基於已有的人類文本而進行的模式化、套路化的創作;其次,基於這種「文本的過時性」,它對一些新的議題是無能為力的;再次,它無力處理複雜的議題,比如宗教和政治的議題。另一方面,它還存在算法限制,一些人工智慧本身內置了一定的界限,而它的訓練數據也無法擺脫偏見,這在某種程度上限制了其內容的客觀性,所以人工智慧背後仍需要人——有鑑別力的人。

今天,每一個寫作者仍需問自己這樣一個問題:某一天,人工智慧是否會超過我的寫作水平?其實,人工智慧就像一個反向的圖靈測試。圖靈測試是人類去檢測機器在多大程度上像人類,而反向的圖靈測試是說,也許是我們人類通過使用人工智慧,來測試自己具備多少專屬於人類的創造力。因此,從某種意義上來講,人工智慧的出現是讓人的歸人,讓機器的歸機器。技術應當引發人們去思考「何以為人」這一命題,也應當激發創作者思考自身創造力的問題。未來,在文藝創作上,人工智慧將會追趕著創作者去不斷創新、創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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