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工智慧之「智」正在使人變成冗餘 | 社會科學報

社會科學報 發佈 2024-01-22T21:27:37.067212+00:00

▋人與機·生成篇在GPT-4問世三天後,OpenAI與賓夕法尼亞大學研究者在合作的論文中提出,由於大語言模型,尤其是GPT的引入,約80%的美國勞動力將會受到影響。人工智慧的突破性革命,給人類造成了被僭越、被替代、被否定、被遺棄的感受。


▋人與機·生成篇


在GPT-4問世三天後,OpenAI與賓夕法尼亞大學研究者在合作的論文中提出,由於大語言模型,尤其是GPT的引入,約80%的美國勞動力將會受到影響。人工智慧的突破性革命,給人類造成了被僭越、被替代、被否定、被遺棄的感受。代之以使其成為人類反對人工智慧的契機,我們恰恰有必要使其成為自我反思的契機——對以人為中心的人類主義文明架構進行前提性思考。

原文 :《人工智慧之「智」正在使人變成冗餘》

作者 | 華東師範大學政治與國際關係學院院長 吳冠軍

圖片 | 網絡



日前,OpenAI正式發布多模態大語言模型GPT-4,將當下這輪人工智慧熱潮推上新的高峰。斯坦福學者甚至在社交媒體上公布GPT-4的「外逃計劃」,並且引誘人類給予幫助。人工智慧是否已經具有了「意識」,卻仍將自身打扮為人類的服務生?我們該如何面對人工智慧的挑戰?實際上,長久以來大眾媒體與科幻作品一直在推「機器末世」(Robopocalypse)畫面,我稱之為「人類vs人工智慧」的對抗性模型。然而,這在我看來極具誤導性。如果人工智慧將人類文明帶向一個奇點式的未來,那一定不是在這種對抗性模型中發生。



不具備意識也可能帶來全面的文明性挑戰



人工智慧已經具有「意識」了麼?要處理這個問題,就需要弄清楚當下這一波人工智慧浪潮的技術路徑。概而言之,它有三重技術路徑:2018年圖靈獎得主傑弗里·辛頓最先於上個世紀八十年代提出的深度神經網絡,阿希西·瓦斯瓦尼同其谷歌同事們於2017年提出的基於關注機制的變換(transformer)模型,以及喬納森·侯及其兩位伯克利大學同事於2020年提出的漫射(diffusion)模型。深度神經網絡利用梯度下降從海量的數據中提取特徵;變換模型在不需要標註的情況下,自主提取出信息之間的關聯;漫射模型則通過控制增噪/去噪的過程,將文本信息依照現實世界的樣子進行具象化的渲染。


如果我們把意識理解為感知體驗(對自我的內在體驗形成自我意識),那麼,目前人工智慧的三條發展路徑都無法使意識得以產生。當然,這個可能性仍可能會以「湧現」的方式出現,徹底超出我們藉助理性所進行的「因果推斷」。但即便人工智慧不具備意識,並不意味著它不會帶來全面的文明性挑戰。


當代哲學家、認知科學家大衛·查默斯曾談到一段令他頭疼的遭遇。他發現另一位哲學家朋友對他的一篇訪談被學者們廣泛引用,但問題是,他沒有做過這場對話。最後他了解到,這是那位哲學家和GPT-3(GPT-4的上一代模型)的對話,他要求GPT-3用查默斯的方式來進行回答。讓查默斯驚恐的是,這段訪談完全就像是他自己面對這幾個問題時腦海中會出來的話,甚至講得還到位,難怪學界同行們皆無法分辨。GPT-3閱讀和學習了查默斯的思想,還閱讀了許許多多思想家的著作,它知道論爭與分歧的焦點在哪裡,知道說哪些話會被認為說到了點子上,甚至會被學術期刊編輯認為值得發表。當然,它的知識面不只是在科學哲學領域,它讀了許許多多的書、論文,甚至毫不誇張地說,它讀了所有值得讀的書。對於今天還願意泡在圖書館啃讀大部頭著作的學子而言,人工智慧的「深度學習」令他們遭受「深度」衝擊:就讀書而言,誰讀得過GPT?




沒有能力短板的「全職高手」



事實上,晚近以GPT-4為代表的大語言模型(large language models, LLMs),已然使得通用人工智慧不再遙不可及、徹底無從想像:GPT-4能編程,寫學術綜述,創作詩詞、劇本,設計廣告文案,進行多語種翻譯,能做醫療診斷,能幫助企業進行戰略分析與管理,能做數據分析與進行預測,能以某知名人物的口吻來表述觀點或以其風格來進行創作……


並且,人工智慧正在從文本、語音、視覺等單模態智能快速朝著多模態融合的方向邁進,亦即人工智慧的AIGC(AI Generated Content)能夠在文字、圖像、音樂等多種模態間進行「轉換型/生成型」創作——GPT-4就是多模態模型,可以將圖像納入文本性的聊天中。而Midjourney則是一個文本轉圖像模型,只要輸入一段簡單的文字描述,它就可以迅速將其轉換為圖像。AIGC能夠進行創意滿滿的跨媒介多模態創作,而非僅僅重複性的「創作」(人類創作絕大多數都是此類)。


人工智慧越來越成為沒有能力短板的「全職高手」,它能做很多事,而且做得相當好,極其好,用馬斯克的話來說,「好到嚇人」(scary good)。對於正在從事相應工作的職場人士、專業人士而言,職場的大門還能打開多久?此前是A譯者被能力更強的B譯者所取代,C設計師被更具創意的D設計師取代,現在是所有的人類從業者都將被「生成型預訓練變形金剛」(Generative Pre-trained Transformer,孩之寶公司超級IP「變形金剛」便是「Transformer」)取代——與後者相較,能力盡皆不足,並且管理成本高昂的前者將全面不被需要。


實際上,大量當代創作者已經明里暗裡開啟人工智慧「代寫」模式。我在北京大學出版社出版的新書《再見智人:技術-政治與後人類境況》,封面設計師跟我說,他就是使用Midjourney生成初步設計圖案後進行二創的。



反思以人為中心的人類主義文明架構



人工智慧之「智」,正在使人(「智人」)變成冗餘。人類正在進入這樣一個世界——人工智慧比人類更有知識,並且更會創作。這個世界,誠然是一個「後人類」的世界。


就在GPT-4問世3天後,OpenAI與賓夕法尼亞大學研究者在合作的論文中提出,由於大語言模型,尤其是GPT的引入,約80%的美國勞動力將會受到影響,「影響涵蓋了所有薪資水平,高收入崗位可能面臨更大的影響」。研究者們故此把GPT稱作「通用用途技術」(General-Purpose Technologies ),換言之,它幾乎什麼都能做。那麼,實際上陷入全面無事可做的數量龐大的人,將何去何從?這意味著人類文明即將遭遇「技術奇點」。


人工智慧的突破性革命,給人類造成了被僭越、被替代、被否定、被遺棄的感受。代之以使其成為人類反對人工智慧的契機,我們恰恰有必要使其成為自我反思的契機。要想在今日對人的自我境況進行反思,必須對以人為中心的人類主義文明架構進行前提性思考。


面對人類主義框架,存在兩種不同的批判性反思方式。一是新啟蒙主義,它「反內容不反框架」的抗爭方式要求將形形色色的「他者」納入進來。這個反思路徑可以以提倡「包容他者」的哈貝馬斯作為代表人物。然而,由於人工智慧是一個不具備「溝通理性」的黑箱,如何包容這樣的「他者」將成為問題。


二是後人類主義,它質疑人類主義框架本身的合理性。後人類主義反思也許應該成為我們理解面向奇點的人類文明的關鍵。我們有必要追問:在後人類境況下,失去人類主義框架的人類,將何以自處?


法國思想家凱薩琳·馬勒布的說法值得我們仔細品味。她說,面對人工智慧的指數級發展,作為一個事實,人類已經在逐漸喪失原有的控制;而關鍵在於,「智能地喪失對智能的控制」(to lose control of intelligence intelligently)。這,也許就是後人類境況下人類的首要任務。對於該任務的擔當,將使我們看到出現在後人類主義地平線上的「智人」。


文章為社會科學報「思想工坊」融媒體原創出品,原載於社會科學報1847期6版,未經允許禁止轉載,文中內容僅代表作者觀點,不代表本報立場。


本期責編:宋獻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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