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雙性戀,不是一半直一半彎

故事點亮燈 發佈 2024-01-25T19:54:57.793570+00:00

我是一個「雙性戀」,但這是一個我無法輕易承認的身份。當時我已經和同性伴侶在一起一年半了,換句話說,我成為「女同性戀」已經一年半了。


我是一個「雙性戀」,但這是一個我無法輕易承認的身份。


初春的時候,一個學習性別研究的朋友找到我,希望我可以聊一聊對於性少數群體語言文化的感受。當時我已經和同性伴侶在一起一年半了,換句話說,我成為「女同性戀」已經一年半了。但在這以前,我確實無法否認我在青春期期間貫穿的對異性的情感衝動。


在這種極度私密、嚴謹且科學的溝通里,我第一次向別人述說了我對於性取向的猶疑、苦惱、搖擺。在此之前,我一直想方設法地向別人、也是向自己證明我的「同性戀取向」。因此,我絕口不提這些曲折的過程,似乎但凡過程中有一點不堅定,都會動搖我的身份。現實生活也是如此,在任意一個「同性戀」或「異性戀」的二元陣營里,我都無法找尋屬於我的真正的歸屬感,或是會陷入無法自證的泥沼。


如今的網絡社群里泛濫著對雙性戀的偏見和忽視,但是我想我並不是唯一那個被誤解的人,我也不是唯一曲折探索的人。因此,我想寫一篇屬於雙性戀的文章,以下是我和我朋友們的故事。



01 「你是直女嗎?」


兩年前的某個晚上,我穿上露肩的黑裙,套了一件黑色西裝,還特意畫了一個全包眼線。我端詳了許久鏡子裡的自己,思考再三,最後選擇了一款中性的香水,然後提上包匆匆出門赴約。在車上,我每隔半分鐘就拿出手機檢查一次我的妝容和著裝,思考著初次見面時,我該如何介紹自己。


在此之前,我也有過不少約會和戀愛經歷,但這是我第一次感到如此緊張。因為這是我第一次和女生約會。


我們在社交軟體上認識的,在聊過電影、藝術後,我們都對彼此產生了興趣。於是她提出可以線下見見面。


作為一個不算守時的人,我罕見地提前了20分鐘到達約會地點。胡同里人來人往,遊客熙熙攘攘。我一面盯著手機里的位置共享,一面掃描著人群,直到一個身穿一身黑裙、畫著口黑的女生朝我走來。


我們認出了彼此,say hi 之後逆著人群並排走在一起。面對沉默,我暗自在心裡演練著該如何介紹自己或者開啟話題,沒想到她先開了口。


「我可以先問你一個問題嗎?」,她轉頭盯著我的眼睛問道,「你,是直女嗎?」


我怔住,剛到嘴邊的話繞舌頭轉了一圈又咽下去,支支吾吾半天,講到:「嗯......其實我也不太清楚,我現在還在探索。」說完我就後悔了,臉瞬間燒了起來,這聽起來我很像一個騙子。


她「噢」了一聲,然後解釋道,「現在很多女生都喜歡在軟體上找閨蜜,也不說清楚自己是不是。」頓了頓,「我剛剛看到你的時候,覺得你眼睛好漂亮。」她笑著說,「你長了一張男生會很喜歡的臉。我的意思是,不是那種很 typical(典型的) 的拉拉長相,再加上你的個人介紹里沒有寫,所以有點讓人誤會。」


然後,我們一起去了一家不太好吃的餐廳吃飯,過後又一起散步,聊了會兒天。話題無非是,我為什麼想和女生約會,各自在哪裡讀書,喜歡什麼電影云云。很快,這場尷尬的約會就結束了,回家的車上,我想,我真的會喜歡女生嗎?下次別人再這樣問我,我又應該怎麼去證明?我好像沒有證據可以證明我會喜歡女生。


那天過後,那個女生沒有再找過我,我也沒有再和其他女生約過會了。


©️《心向快樂》



02 自證泥沼


如果戀愛也需要簡歷,那我的簡歷可能會在海投的時候就會被篩掉。因為我的過往戀愛經歷,有且僅有男性。


其實我對同性戀的概念並不陌生。我上小學的時候,網際網路就已經開始發展,因此我也接觸到了bl文學、腐文化。我和一些女生朋友以腐女自居,開著一些有關同性戀的玩笑。當然我也看過百合文,裡面的女生都有著相似的經歷:一個從來沒有真正喜歡過異性的女生,被另一個從小就和同性戀愛的女生吸引,從而探索到了自己真實的性取向,展開了一段轟轟烈烈的戀愛故事。


我身邊的男同朋友,在最開始也可能和女生談過戀愛,但是後來發現不是真的喜歡女生——好像如果你要喜歡同性,首先你要證明你不會喜歡異性。


但是我的青春期貫穿著對異性的情感衝動,這些經歷與感受都是如此的真實且強烈,因此在過去的二十多年裡,我從來沒有想過自己也許會「喜歡同性」。


而我的朋友狗毛,她從來沒有和女性戀愛過,卻總是會在私下裡開玩笑說,「我總有一天會和女生談戀愛的。」


狗毛告訴我,在她青春期的時候,接觸過一種說法:「同性戀是天生的,而性取向是無法改變的,所以同性戀具有正當性。」


這種說法是早年時為同性戀賦權的一種說辭,也確實有一些科學研究表明有些人會更被容易同性的荷爾蒙等因素所吸引。這聽起來像是,有部分人天生就是同性戀,這是自然決定的。同時,這種說辭也容易令人將同性戀誤會為一種無可奈何、無法改變的選擇。


直到狗毛在大學的女性主義的學習中接觸到了「性別分離主義」。


性別分離主義是在上世紀七八十年代中女性主義運動里很重要的一個流派,也被稱為「女同性戀女性主義」。這個流派主張女性應該將自己的性傾向轉向女性,將成為女同性戀看作女權運動的重要結果。


而它背後很重要的一點是,性取向是可變的、是流動的。這和「天賦」同性戀的邏輯不一樣的是,它認為人是擁有可以自由選擇戀愛的權利。而這給了狗毛很大的勇氣去探索自己的性取向,同時這也是她女性主義實踐中非常重要的一步。然而,事與願違,在實踐過程中,她還是遭遇了一種自證困境:


「但是我從來沒有完整地愛上過一個女生,我對自己愛上她們的能力是存疑的。我對一個女生產生好感,這只是一個初步的信號。但是要如何判斷會愛上她呢?萬一只是一種對普通朋友的好奇和好感呢?在接觸這些女生的時候,我有一半的時間都在懷疑自己,我是否真的會愛上她,我的喜歡又是否是真實的?


在我們從小接觸的小說和電視劇里,能看見很多前人在異性戀這條路上走了很多次,也走了很遠,異性戀成為主流的親密關係模式。於是,我們也容易默認我們要走的是同樣的道路,也會不斷地去驗證這些經驗。


「我的感受是什麼?」、「他現在是怎麼想的?」、「關係進展到哪一步了?」這些問題的答案顯而易見,呼之欲出。


但是在面對同性的時候,我們會突然無措起來。你不知道該如何去推進,也不知道如何去定義目前的關係。「TA 只是把我當作好朋友嗎?TA 會介意我只和異性談過戀愛嗎?我又該如何在不冒犯別人的前提下表達我的好感?」


當我們已經習慣了社會給你的生活範式後,踏出舒適圈的時候必然會面臨許多由這種不確定帶來的不適。


就好像從深水區緩慢走到淺水區,就算理論上你會更舒服,但是也需要去適應的。」狗毛說,「但是問題在於沒有人告訴我該怎麼去解決這種不適。」


我們不僅需要首先證明是可以喜歡同性的,然後還要證明對個體的愛也是真實的。於是,這一切就變成了一種惡性循環:由於沒有經驗,我們無法證明;因為沒有證明,我們無法實踐,繼而繼續沒有經驗,繼續畏畏縮縮,最後陷入一場自證的泥沼。


©️《心向快樂》



03 「被掰彎了」


在一次朋友的聚會上,我遇到了小y。小y是一個生理女性的非二元酷兒。我們之前認識,但是從未熟悉過。那天我們在北京的某個 club 喝酒、跳舞。在酒精和音樂的作用下,人會變得很衝動。當時我正在和小y一起跳舞,我看著 TA,心裡莫名地湧起一種衝動,全然將彼此的性別拋在腦後。


「我可以親你嗎?」,我問。小y有點害羞地答應了。但就在那一個瞬間,我腦子裡突然出現了一個聲音:「直女裝姬,天打雷劈。」我瞬間清醒了過來,轉了個彎兒,輕輕地親了親 TA 的臉頰,禮貌且克制。


那天之後,我迅速告訴了我們的共友我對小y產生的特殊感覺。他一句「你別讓別人傷心,還是想清楚比較好。」直接澆滅了我的熱情。


但是小y的熱情沒有變。那天之後,TA 時不時約我一起散步聊天。我們從女性主義聊到階級,從韓炳哲聊到齊澤克。我不知不覺被小y身上的熱情和靈氣所吸引,但我不確定這是愛情,還是單純對一個有趣的人的好奇。


終於有一天,小y問道,「所以你有喜歡過女生嗎?」我愣了愣,把準備了很久的腹稿說了出來:「我沒有完整地喜歡過女生,現在還在探索中。」


之後,我們又是陷入了心照不宣的沉默中。小y深吸一口氣,轉過頭問道,「那你願意和我試試嗎?」


我的大腦瞬間宕機了三秒,想起共友的警告,也想起「直女裝姬、天打雷劈」的聲音。但是面對小y堅定的眼神,我不忍心打碎TA身上的熱情和勇敢。於是,我聽到自己故作鎮靜地說道,「我願意。」


我和小y就這樣在一起了,比狗毛要更先走出泥沼。而這完全只是因為我足夠幸運——我遇到了小y這樣勇敢的人,TA身上的熱情和對我們關係的堅定也給了我巨大的信心。


和我以往的戀愛一樣,剛在一起的時候,雙方都處於一種相互摸索的狀態。但不同的是,我更多的是在不斷確認自己對小y的愛是否真實。


但是這種疑慮非常短暫。當我踏出第一步以後,我才發現,愛一個人原來是如此地自然。當我們觸碰彼此的肌膚時,當我看到TA大腿上和我一樣的橘皮紋時,當我用臉頰去感受TA臉上的小絨毛時,我是如此確定我對小y的愛,對TA的渴望,對TA的眷戀。


當我把我們戀愛的消息告訴我的朋友們的時候,一個男同朋友驚呼,「你怎麼一夜時間變女同了?你被誰掰彎了?」


另一個女生立刻糾正了他,「Shane,你是雙性戀吧?」


當時的我根本不在意我到底是同性戀還是雙性戀,我只知道我好像開啟了一個全新的階段。


©️《神煩警探》



04 雙性戀擦除


「雙性戀只是一個階段,最後你會發現其實你就是同性戀。」朋友小k告訴我。


他是一個面容姣好的男生,初中的時候他是雙性戀,也與一些男男女女談過戀愛。但是進入高中以後,他發現自己其實還是更喜歡男生。現在,他已經和他的男性伴侶在一起一年多了。


小k認為雙性戀只是一個過渡階段,之後你總會發現自己真正傾向於哪一種性別。「那些戀愛行為更多像是一種模仿——因為你身邊的朋友都在和女生談戀愛。」小k說,「現在想起來,當初和那些女生談戀愛的時候,並沒有真的很喜歡。有時候更像是對朋友的喜歡和占有欲。我把這種喜歡誤以為是愛情了。」也因為這樣,小k在一開始發現自己對男性的喜歡後,他會以為自己是雙性戀。


雙性戀作為一種過渡性身份也得到了研究。在縱向研究中,關於女同性戀、男同性戀和雙性戀 (LGB) 青年的性認同發展,酷兒研究學者發現證據表明 LGB 性身份隨時間發生相當大的一致性和變化。在一定年齡段之前,確定為男同性戀、女同性戀和雙性戀的青少年,在隨後的評估中確定為男同性戀、女同性戀的可能性是雙性戀的大約三倍。


在早期評估中,僅確定為雙性戀的青少年中,有 60% 到 70% 的人繼續這樣確定自己的性取向,而隨著時間的推移,大約 30% 到 40% 的人呈現出同性戀身份。研究也指出,儘管在整個研究過程中,有些年輕人始終自認為是雙性戀,但對於其他年輕人來說,雙性戀身份是隨後同性戀身份的過渡身份。


那又該怎麼去區分朋友式的喜歡和戀人式的喜歡的呢?小k說,是性衝動。


「那你從來沒有對女性有過性衝動嗎?」

「從來沒有。」小k斬釘截鐵地說道。


但和小k不同的是,我非常清楚自己對於曾經喜歡過的男性有過真實的情感,包括性衝動。我很確信這不只是一個過渡階段而已。那些「過渡身份」的結論也許並不適用於我,也讓我相信,每個人對於 TA 性取向的探索都有著 TA 獨特的個體經驗。它既不能被簡單地被二元劃分或下定義,是多義且複雜的;也不能被當成一道有固定解法的應用題,你解答了一步,下一步就一定有解。


斯斯的情況和我們都相反,她從青春期開始就知道了自己喜歡女生。


「我最開始以為自己是拉拉,但是在學習性別理論的時候接觸了非二元化的思維理念,這種理念影響到了我的擇偶觀。我覺得自己也可以接受生理男性的伴侶。」


「兩年前我做過一個夢,夢裡出現了一個類似《亢奮》裡Jules的人站在天台上,雖然當時的我並沒有看過《亢奮》。也是從那個時候,我發現自己並不是只會喜歡某種特定性別的人,而是會被TA們的某種氣質吸引,那種 mysterious but clear (神秘又清澈)的氣質。」斯斯說。


雙性戀對我和斯斯而言,並不只是一個階段而已。甚至在探索中,我們也許還會被超越男女二元性別的人所吸引。「雙性戀只是一個過渡階段」、「雙性戀最終都會和異性結婚」的說法,顯得好像雙性戀並不真實存在,而在酷兒研究里,這個現象被稱為「雙性戀擦除」(Bisexual Eraser)。根據雙性戀者的戀人的性別,將雙性戀者定義為同性或異性戀,也是非常常見的雙性戀擦除行為。


現象級電視劇《拉字至上》就講述了一個女同性戀社群的故事。其中一個主人公 Tina,就是一名雙性戀者。她在結束了一段多年的同性戀情後,與一位男性在一起了。很快,她被女同性戀社群中的部分人孤立了。「當你和你的男友手拉手的時候,你就不是女同性戀了,這裡不屬於你。」——雙性戀者要不然就是同性戀,要不然就是異性戀,而這取決於我們當下的戀人的性別。


「說實話,如果把性取向當做一個光譜,雙性戀和多性戀應該是最普遍的,(如果僅以二元性別框架討論的話)同性戀和異性戀才是最極端的存在。」雙性戀者cc對我說,「當我們說一個人被『被掰彎』的時候,有沒有想過 TA 其實是雙性戀?」


社會對雙性戀缺乏真實的認知,一定程度上也和文化中對雙性戀的刻畫密不可分。


根據 GLAAD 的「我們在電視上的位置」報告,在2021-2022 年,雙性戀角色占廣播、有線電視和流媒體電視中所有 LGBTQ+ 角色的 29%。儘管比例並不算很低,但有害的比喻仍然存在,例如:

  • 將一個角色對多個性別的吸引力視為一個臨時的情節裝置,在推動劇情後再也不會被引用;
  • 將雙性戀+角色描述為天生不值得信任、會出軌、詭計多端、強迫症或具有自毀傾向;
  • 雙性戀+角色的身份被他們的浪漫伴侶視為無效,這一情節特別出現在近年來與女性約會的雙性戀男性身上;
  • 雙性戀擦除,包括從未明確標記或討論為雙性戀的雙性戀角色和故事。儘管有些人確實不喜歡使用標籤,但鮮少會出現自稱為「雙性戀」的角色出現;相反,自稱同性戀、酷兒的角色大量存在。


就這樣,可能是「最普遍」的性取向群體就這樣在我們的社會和文化里消失了。


©️《歡樂合唱團》



05 「背叛」與「不安」

在更多的接觸和了解之後,有一天,小k告訴我,其實他也做過夢,在夢裡出現過一個裸體的俄羅斯女孩。「醒來以後,我對自己感到噁心。」小k告訴我。


其實他也夢到過更多次男性,其中也不乏一些現實中存在的男明星。但是,他不會有這種噁心的感覺。「我感覺我背叛了我的男友,甚至背叛了男同這個群體,我感到羞愧。」小k說。


「那你不會覺得自己有可能會是雙性戀嗎?」我問小k。他搖頭,「我現在已經有男友了,他知道以後可能會沒有安全感。我不想讓他傷心。」他說,「而且就算這樣,我也很難再找女生戀愛了,別人要是知道我的感情史,會覺得我是騙婚 gay 吧?所以糾結這些也沒什麼用,我還是當一個男同比較好。」


如果說男雙性戀會被認為是「騙人的gay」,那女雙性戀更容易被當做「騙人的直女」。


我的學妹小琪告訴我,她在與前任分手,和一位男生在一起後,聽到很多風言風語,說她是「直女裝姬」。「我只是恰巧喜歡上了一個男性而已,我不知道為什麼因為這一次的喜歡就要否認我之前的情感。」小琪告訴我。儘管了解她的朋友都不會這麼覺得,但是那些議論還是讓她很難過。


Pew Research Center 在 2013 年的一項研究報告中指出,在美國,有 71% 的女同性戀和 77% 的男同性戀會向生活中的人出櫃,但是僅有 28% 的雙性戀會真實出櫃。這是由於,與異性戀和同性戀者相比,雙性戀者報告的歧視、騷擾和受害程度更高。


並且,研究也指出,雙性戀者在異性戀和同性戀社區中都可能感到被隱蔽或抹殺。雙性戀者經常面臨選擇一種性別的壓力,並可能被視為 "不夠同性戀 "或 "不夠直"。這種抹殺會導致孤立和困惑的感覺,並可能使一些雙性戀者不願意出櫃。


難過的當然不止雙性戀者。現實中,也確實有被雙性戀傷害過的人。


「你們是有退路的,你們可以在未來甩掉同性伴侶,找一個異性結婚。現實中也確實有許多這樣的存在,而我們沒有退路。」我的同性戀好友告訴我,許多雙性戀女明星最後都是這樣,也因此,很多同性戀不能接受雙性戀伴侶。在很多同性戀社交平台上,可以經常看到「不接受雙性戀」的 tag。


我的伴侶小y告訴我,她其實也會有這種不安感。


有一次,我和小y一起參加了一個女性的脫口秀開放麥。在開放麥里,我吐槽了一些有關我男性前任們的故事。效果也很不錯,大家對「和男性建立不平等親密關係」的故事深有同感。但是在回家的路上,小y告訴我,她不喜歡聽我提起他們。


「每次你提到那些男性前任的時候,我都很不開心。」小y告訴我。我很不解:「可是我是在吐槽他們啊,沒有任何的懷念。」


小y告訴我,這無關我的態度。「這會一直提醒我,你是一個雙性戀。萬一未來的哪天,你疲倦於這種下水道一樣的關係,你想光明正大地和戀人在街上擁抱親吻,想在親友的祝福和見證下和伴侶結婚的時候,你會不會拋下我,回到正常的軌道上呢?


小y流著淚說道,「況且,你就算只是在吐槽,但是這聽起來,我像一個不得已的選擇,只是你逃脫有毒異性戀關係的跳板。如果你遇到了一個很好的男生,你是不是也會放棄我?我知道你真的很愛我,但是我也不知道怎麼去處理這種感受。」


我不知如何回應這種情緒,也不知如何安慰 TA,但我知道,這不是她的錯,也不是我的錯。我確實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裡,好像除了更用力地抱緊當下的人,我什麼也做不了。


©️《拉字至上》



06 左右搖擺

在一份 2021 年的研究報告中,有 39% 的雙性戀參與者患有中度到重度的抑鬱症狀,相比之下,31% 的同性戀參與者和 21% 的異性戀參與者有抑鬱症狀(Baiocco, D'Aulerio, & Carone, 2021)。2020 年發表在雜誌《雙性戀》上的一項研究發現,與異性戀和同性戀者相比,雙性戀者報告的焦慮和壓力水平更高(Shilo & Mor, 2020)。此外,雙性戀者也更有可能有藥物濫用的傾向(Safren 等人,2019)。


小風是一個男性雙性戀,他在初中的時候就發現了自己會被不同性別的人吸引。得益於他身邊的環境對 LGBTQ 相對比較寬容,他很早就出櫃了。


「但是很多時候,我都找不到自己的位置。我一會兒扮演一個直男,一會兒扮演一個 gay。」小風說。


在青春期的時候,小風搖擺在不同的群體之間。「我很多時候是需要歸屬感的,所以我會去了解 kpop,同時也會看 NBA。」這也耗費了他不少的時間和精力,「一邊像男性一樣用著他們的語言,一邊用著女性的語言。只有在和很親近的朋友之間,才是我自己的語言。


我也時常會有這種搖擺的感覺。在和小y在一起後,我和身邊的性少數朋友的關係比之前更加的親密了,當然,取而代之的是,和部分異性戀朋友相對也疏遠了。


小琪也有同樣的困惑。在她與新的男友戀愛後,她和以前的一些同性戀好友也開始變得不如從前那般親密。這不是刻意為之的孤立,這是一種非常微妙的變化。例如當大家在討論女明星凱特·布蘭切特的性吸引力時,會不自覺地把小琪排除在外,小琪也會自覺地不參與討論。


「一方面,我和一個男生在一起,我很難再以女同性戀自居,根本沒辦法參與這些討論;另一方面,我會覺得這好像對我的戀人很不公平。」她私下裡告訴我。


「如果我和小y分手後與男性在一起了,我會失去這些朋友嗎?就像《拉字至上》裡的Tina那樣。」這種不安感始終困擾著我。於是,很多時候我會無意識地去扮演一名「真正的女同性戀」,以抵禦這種不安感。我會自動屏蔽掉與「異性戀」相關的討論,朋友們在討論男明星的時候,所有人(包括我自己)都會下意識認為我對他沒有興趣。


當雙性戀進入一段戀情的時候,好像必須捨棄掉一半的自己,不論是社交、喜惡還是自我。我感覺自己在盪鞦韆,不斷在兩端來回擺動,但是在任意兩端時,我都處於完全失重的狀態。


總有人會希望雙性戀者在兩種性別之間做一個選擇。每當我說到自己是一名雙性戀/泛性戀者時,總有人會好奇:「那你更喜歡哪一種性別?比如,60%是女性?」有段時間,小風在朋友圈發了許多「非常男同」的發言後,有一個朋友在下面問他:「所以你現在更偏男了?」——這當然都很冒犯,但是我們已經習慣了。


其實,對我而言,如果一定要選擇,我可能會更傾向於女性。而這並不是因為我更偏好一個女性的身體,只是我喜歡的特質,更可能會出現在當今的女性身上。


©️《老友記》



最後


當我在社交平台上發出了採訪邀請後,出乎我意外的是,許多人都填寫了問卷,甚至有朋友向我出櫃了雙性戀的身份,分享了TA們的不安和焦慮。


當我們提到「雙性戀擦除」的時候,會覺得理所當然的不對。但是放到現實中的每個個體身上時,又會覺得是如此無力:這不是任何人的錯。同性戀怕被傷害、異性戀怕被騙婚的顧慮是真實的,雙性戀們在兩個極端之間不斷搖擺的痛苦也是真實的。


實際上,雙性戀的定義十分複雜,如今的學界也沒有一個明確的定義。當我閱讀有關雙性戀的文獻時,許多文獻每頁的注釋比正文還要多。正如學者 Kenji Yoshino 所言,這種定義的缺失其實也是一種「雙性戀」不可見的體現。


然而,反過來想,也許這也恰恰說明,雙性戀是一種「不被定義」的存在。還有許多與它相關的詞語,例如泛性戀、多性戀。但是它們具體是什麼,又「規定」了這個標籤背後的人應該喜歡哪種人——這對我來說已經不重要了。


我曾經問過小y,假如我們因為一些誤會或者客觀因素分手了,之後我們還各自遇到了其他的戀情。最後誤會解除後的重逢,你還會想在一起嗎?


小y很肯定地告訴我,TA 會。我問,如果在你之後,我還和男生在一起過呢。TA 沉默了許久,然後說,也許不會了。


我有一點難過,但是也能理解。當時我們一起躺在床上,過了許久許久,久到我快要睡著了。小y轉過身,緩慢而又溫柔地在我耳邊輕語:「我想了想,就算你和男生在一起過,我還是會和你在一起的,因為我愛你和那些無關。」


是啊,我們只是在愛一個人而已。(左右搖擺的)


*文中出現的所有人名均為化名,

部分信息已做模糊處理。

(摘編自微信公眾號 青年志Youtholog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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