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漢皇帝為什麼一定要跟士族集團過不去?

減水書生 發佈 2024-01-25T23:18:17.629889+00:00

漢桓帝之所以發動第一次黨錮之禍,是因為士族集團集體搞對抗。我要大赦,你們不赦;於是,只能自己出面,帶著宦官搞黨錮。他們怎麼會長了腦子?

漢桓帝之所以發動第一次黨錮之禍,是因為士族集團集體搞對抗。

我要大赦,你們不赦;我要抓人,你們不抓;我要整風,你們不整。於是,只能自己出面,帶著宦官搞黨錮。

這時候,宦官僅是皇帝爭權奪利的工具。

桓帝去世,靈帝繼位。

就在這個節點上,工具長了腦子。

針對外戚和士族的聯合絞殺,宦官們搞了一波反清洗,而且發動了第二次黨錮之禍。

宦官不就是工具嗎?他們怎麼會長了腦子?

宦官卑賤是真卑賤,但親近也是真親近。官僚幹不了的事情,宦官們都能幹。所以,簡單概括這夥人就是四個字:位卑權重。但宦官也有自己的想法。他們願意一直這樣位卑權重下去嗎?

當然不願意。

宦官們也想獲得令人敬仰的地位,也想把手中的權力制度化。而這一切的前提,是生存。

竇武、陳蕃對宦官集團發動大清洗,就是動了生存這個前提。

於是,禍起宮禁。

長樂五官史朱瑀第一個發難:中官放縱者,自可誅耳。我曹何罪,而當盡見族滅!掌權的那些宦官的確該死,殺了也就殺了,但我們這些老實伺候主子的人有啥罪,為啥也要滅族?

雖然史書和士族認為朱瑀是宦官,但就沖朱瑀說的這句話,我們就能知道朱瑀並不認為自己是宦官一黨。

但是,大清洗一旦發動,任誰也不會在乎朱瑀這個小人物是怎麼認為的。所以,逼不得已,朱瑀成了反士族的急先鋒。

外部越迅猛、內部越團結。宦官們在生存面前,表現出空前的凝聚、生長出高明的智慧,而且一通操作猛如虎,就對竇武、陳蕃這些人來了一波反清洗。

當時,靈帝僅有十二歲。

所以,第二次黨錮之禍,主要是宦官集團決策、宦官集團主導、宦官集團實施。皇帝參與不多。

那等靈帝長大了、親政了,他是不是可以放開黨錮,與士族集團和解呢?

非但沒有,反而變本加厲。

第二次黨錮八年後,也就是公元176年,永昌太守曹鸞上書朝廷,請求解除禁錮。但是,漢靈帝不僅處死曹鸞,而且還將黨錮範圍擴大到「黨人」的門生、故吏、父子、兄弟,並牽連五族。

所以,宦官們為求自保發動的第二次黨錮,非常符合靈帝的意志。

甚至,漢靈帝認為宦官們的「革命」不夠徹底,所以他要加碼,黨人不能做官,黨人的親朋好友也不能做官,黨人親朋好友的五族親戚也不能做官。大漢朝就要徹底唾棄黨人以及黨人的黨人。

黨錮之禍,直到公元184年才被有限度的解除。但不是因為漢靈帝突然仁慈,而是因為黃巾起義。

歷史上,純粹的農民起義很難成功。農民的力量必須捆綁精英的智慧,才能打出力度。比如秦末陳勝吳廣起義,六國的遺老遺少不僅貢獻智慧,而且貢獻力量。甚至,這伙精英比農民武裝的力量還要強大,直接主導了歷史走向。再比如隋末農民起義,不僅干廢隋帝國,而且演義英雄傳。那這些英雄是哪來的?隋文帝搞行政改革,把州、郡、縣三級變成州縣兩級。一大批郡縣級幹部徹底失業,隨即就加入了農民起義。

所以,漢靈帝和宦官絕對不是白痴。

這夥人對形勢和人心的洞察非常精準。「黨人」愛做官。不讓他們做大漢朝的官,那他們就做黃巾軍的官。而一旦「黨人」與黃巾軍勾結起來,那黃巾起義也就真得無法收拾。

從兩次黨錮之禍,我們能夠看出:不是宦官非要跟士人過不去,而是皇帝非要跟士人過不去。

漢桓帝和漢靈帝,這兩個讓劉備和諸葛亮嘆息痛恨的皇帝,矢志不渝都在做的事情就是:打倒士族集團。跟什麼親賢臣、親小人,沒半毛錢關係。

那麼,「黨人」、士人以及士族集團到底幹了什麼壞事,非要逼得兩代皇帝都要痛下殺手?

因為皇帝也有立場。從皇帝的立場出發,他根本不認同士族集團是什麼「憂國忠公之臣」,而是一群不聽話的國之蛀蟲。

首先,士族集團的精英翹楚,也就是所謂的黨人、士人們,已經嚴重影響到東漢王朝的長遠統治。

漢承秦制。所謂秦制,就是官僚制。秦漢官僚制與兩周宗法制的最大區別,就是不能世襲。你可以是郡守,但不保證你一輩子當郡守,干不好就得下崗;你是郡守,但不保證你兒子也當郡守,幹完這一任就得換人。「流水不腐,戶樞不蠹」,只有這樣,官僚制才能加速新陳代謝,也才能積極吸納底層人才。但東漢末年的時候,竟出現了這種奇葩狀況:

官僚制的高層,出現了「累世公卿」,不僅爺爺當三公,而且老爹三公,甚至自己和自己的兒子也能當三公。比如《三國演義》裡,袁紹他們家、楊修他們家,以及周瑜他們家。

官僚制的中層,出現了「家世兩千石」,兩千石一般指郡守,是漢朝最大的地方官。當時的刺史,僅管監察、不管行政,而且才是六百石的小官,還沒法跟郡守比。比如《三國演義》裡,公孫瓚他們家、陸遜他們家。

官僚制的基層,出現了「世仕州郡」「世為郡吏」,這些人不足以威脅王朝統治,但也全是地頭蛇,而且自己的位置是普通人努力一輩子也達不到的位置。比如《三國演義》裡,劉備他們家、孫堅他們家。

如果東漢皇帝面臨的是這麼一個局面,那你說他還怎麼辦?整個社會已經僵化到令人窒息的地步。如果皇帝再不有所動作,那乾脆虛君共和算了。虛君共和,也不是什麼壞事。但是,東漢帝國的國家利益怎麼辦?不管是上層公卿、中層兩千石,還是基層郡吏,他們眼中只有家族利益,而無國家利益。

其次,這就引出第二個問題,那就是士族集團只顧家族利益不顧國家利益,直接導致帝國財政緊張。

相比西漢,東漢的邊地麻煩更棘手。

漢武帝之前,跟匈奴和平相處,這種狀況最省錢。國家的錢,主要用來養皇帝、養宗室、養官員,以及養一些常備軍。這就夠了。漢武帝之後,開始費錢,因為得打仗,而且一打就是上百年。但總之還能找到個目標、有個期限。把匈奴打服,這就行了。等他們不服了,咱們再打。

到了東漢,麻煩是羌人。北邊的匈奴,基本不再鬧騰,換了一波鮮卑人,但也能控制得住。但是,羌人與匈奴完全是兩種性質的問題。打匈奴,是正規戰,打得過就打,打不過還能和。但打羌人,就是反恐戰,而且沒完沒了。因為羌人裡面根本找不到一個頭,一般都是小團伙叛亂,偶爾搞一個大規模聯合。結果就是不停地花錢。

這時候,東漢的財政真得吃不消了。

相比西漢,東漢的經濟要更好,土地大量開發、人口大量增長、技術大幅進步。但東漢的財政比西漢差太多。沒有漢武帝那種流氓且會精算的皇帝,是一方面原因。但最主要的原因是士族集團隱匿了大量的田產和人口。國家的稅基變小、變薄,那東漢也就只能一直缺錢。

西晉大臣劉毅批評晉武帝司馬炎說:桓靈賣官,錢入官庫;陛下賣官,錢入私門。以此言之,殆不如也。漢桓帝、漢靈帝這兩個亡國之君賣官撈錢,撈到的錢還都放進國庫;陛下您也賣官撈錢,撈到的錢卻都揣自己兜里,所以你司馬炎還不如漢桓帝、漢靈帝。

這說明兩個問題,一個問題是東漢財政真得不行,皇帝只能靠賣官撈錢,才能平衡國家開支;另一個問題是西晉財政更不行,正常收入上來的錢,連養活皇帝都費勁。

但是,我們同時能知道:漢桓帝、漢靈帝賣官鬻爵,不全是為了個人腐敗。

士族集團只管自家利益,他們不管草原問題、更不管羌人問題。那這些問題,誰來管?只能皇帝來管。皇帝來管,就要找錢。但士族集團壟斷地方郡縣,錢收不上來。所以,逼不得已只能賣官鬻爵。

所以,從皇帝的立場出發,士族集團就是一邊享受國家安寧,一邊蠶食國家的稅基,還一邊痛罵自己賣官鬻爵。對於這夥人,皇帝能不恨嗎?

第三,士族集團不僅不顧國家利益,而且還沒有大局觀,對於西北邊防事務完全不上心。

「年年戰骨埋荒外,空見葡萄入漢家」。漢武帝打匈奴、開西域,最後就是人命換葡萄的結果。所以,東漢以來,中國逐漸轉向內在,對外部世界不關心、不好奇、不負責。

這完全是被地理經濟限死了。

往北,出了長城,就是低於400毫米等降水量線的草原地區。這地方除了放牧就是放牧,遠不及種地的收益高。去草原折騰半天,也就搶點兒牛羊。往東、往南,都是大海。即便穿越東海、登陸日本,穿越南海、登陸馬來,然後還能幹點兒啥?只能荒野求生。往西南,是青藏高原和喜馬拉雅山,折騰到印度,還能弄兩頭大象嗎?一直往西,是西域,大片沙漠零星點綴著的綠洲,能引進點兒新物種就不錯了。

最後,大家發現,就咱們家最富裕。那得出的最理性決策,自然是別出去折騰了,就在家呆著吧,出去冒險的成本收益比太低。

帶頭轉向內在的,就是士族集團。因為這夥人的主要利益不在西部,而在東部。所以,班超經營西域,雖然很偉大,但東漢朝廷的態度非常複雜。一有風吹草動,就勸班超趕緊回家,在那邊搞外交、搞戰爭太費錢。

甚至,他們不僅不關注西域,而且也不在乎西北,也就是與羌人交戰的甘肅、陝西地區。但是,如果連這些地方都不要了,那關中還能安全嗎?那裡可是埋著漢朝歷代皇帝。而如果連關中都不要了,那洛陽也就沒法安全。

但是,士族集團只在乎自家莊園,以及自己在本鄉本土的名望,一點兒也不在乎西北,更不在乎前線賣命的將士。對於邊地武將和西北軍事,士族集團完全是一種無所謂、不在乎的態度,認為這些人純屬在做無用功。

竇武、陳蕃等人被宦官集團反清洗的關鍵因素,是護匈奴中郎將張奐站了宦官。

雖然張奐自己說被騙了,但不管他怎麼說,他當時就是站了宦官。張奐的選擇非常糾結。自己前線打仗,就需要後勤支援,但士族集團肯定指望不上。這些人不僅不會給自己提供支持,而且還會抹殺自己的功績。

那怎麼選?宦官也不怎麼樣,但比士族集團還要靠譜一些。所以,武將集團,特別是邊地武將,寧願選擇站隊宦官,也不選擇站隊士族。

因此,何進、袁紹發動宦官清洗運動之前,一定要製造聲勢,讓邊地武將提前表態。因為這夥人很可能跟張奐一樣糾結後,站了宦官。

因為關係長遠統治、因為關係國家財政、因為關係國家安全,所以東漢皇帝一定要跟士族集團過不去。跟外戚的仇,僅是爭位子,爭誰說了算的問題;跟士族的仇,則是爭國家,也就是國家要不要的問題。

關鍵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