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嫁給了不喜歡的公子,他得知我愛慕他人,醋了(已完結)

知乎文摘 發佈 2024-01-26T17:27:38.951964+00:00

十六歲那年秋,我出嫁,嫁給了我不喜歡的公子。他是前中書大人家的小公子謝朗,年紀尚輕就已經有了不少成績。我深知這很正常,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向來如此。可這有了不喜歡,就一定會有喜歡,我心所向,乃是高閣探花郎,沈昀。

十六歲那年秋,我出嫁,嫁給了我不喜歡的公子。

他是前中書大人家的小公子謝朗,年紀尚輕就已經有了不少成績。

我深知這很正常,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向來如此。

可這有了不喜歡,就一定會有喜歡,我心所向,乃是高閣探花郎,沈昀。

01

我第一次見到沈昀,是在我家前院的門廊,那時我扮作男子想偷偷溜出去郊遊,在前院打探風聲的時候看到了和我爹一同進門的沈昀。

君子奪目,光華灼灼。說不清情從何起,可我知道,只這一眼,我就喜歡上了他。

那天我到底沒出門,留在房裡想了半日措辭,終於在晚上吃飯的時候,向我爹打聽到了。

那時我才知道,他名為沈昀,昀,果然是灼灼朝日暉,我沒看走眼。

他來我家,是為了向我爹請教學問,準備開春的科考。

我瞭然,心中暗種一縷情愫,默默記了下來,明年開春放榜,到時候一定要早些去看。

再見沈昀已經是放榜後的夜遊了,當時錦安城裡熱鬧非凡,我看到人群中間騎著高頭大馬的沈昀,不禁感嘆,他怎麼還是這麼好看!

沈昀過去了,我便再沒了興致,回府之後卻看見前廳僕人們烏泱泱跪倒了一大片,我心想大事不好,轉身欲逃,卻聽見我爹吼我不知禮數,誰家大小姐大晚上的去遊街。

我以為沖他撒撒嬌這事兒就過去了,可卻只聽得我爹一哼,「別惦記沈昀,誰都可以,只他不行。」

我一愣,下意識回問,「為什麼?」

我爹卻看著我不說話了。

我站在原地愣愣地想。突然明白了,沈大人家的孩子,死對頭啊,怎麼能和我李家結親?可我怎麼肯就這麼認命?站在原地沒動彈。

久了,我爹嘆了一口氣,「回去吧,夜深了,回房休息吧。」

我出嫁前好幾個丫鬟都勸我,小姐嫁不成從前喜歡的公子,嫁給小謝公子,也是不錯的。京城上下誰不知道小謝公子年紀輕輕卻大器早成,長相也是極為出挑,風流俊逸宛若神人。可是這些關我什麼事啊,我又不喜歡姓謝的,我甚至都沒見過他。

可是我喜不喜歡到底沒用。

這年四月廿三,我風光大嫁,嫁給了中書大人家的小公子——謝朗。

02

紅喜服,紅轎輦,紅牽手。我穿過我家的廳堂,來到謝府的廳堂,復而坐在了喜床上。

從日暮等到黃昏,直坐得雙腿發麻,本想起身活動一下,卻被喜娘狠狠按了回去,「夫人,這可不吉利,您還是不動為好。」

我只好坐回去苦等,想著這謝朗怎麼還不回來。再喝個個把鐘頭喜酒可能回來面對的就是一個瘸娘子了。

不知過了多久,門被熱熱鬧鬧地打開了,我透過眼前的蓋頭紗,模模糊糊地看到謝朗被簇擁著進門。

一系列流程走完之後,偌大的房間裡只剩下我們兩人。

我攥緊了手掌。別說,還真有點緊張。

他慢慢挑起我的蓋頭,我順勢抬頭看他。

你別說,這瑩潤多情的眼、挺直隆正的鼻、鋒利性感的唇,配在一起,還真是風流俊逸宛若神人。

「李白榆?」那神人緩緩問我。

我點點頭,只聽得他又說,「我是謝朗。」

我又點頭。可能是見我無趣,他自坐在床邊,脫下靴子,褪去外袍,躺了下來。

「睡吧。」他說。

我緩緩站起來,忍著腿上的不適,摘下煩瑣的配飾,回去躺在床上睡了。

臨睡前我還在想,可惜了,合卺酒還沒喝,發也沒結,倒是餓得很。這成婚,體驗感可真是極差。

晨起。身邊人還未醒,我推一推他,他不耐地睜了睜眼。

「今日我要去給母親奉茶,」他翻過身看我,「你要不要陪我一起啊?」

好吧,他果然不理我了,我慢慢坐起來,準備穿衣洗漱,卻聽得旁邊人也隨我一起起身了。

「嘁——膽子真小,」說罷便起身下了床,「走吧,我與你一起。」

我與他二人一前一後,繞過一個個院子,終於來到了他母親居住的地方。

還未進門,就已經有丫鬟引著,我被幾個小丫頭團團圍住,嘰嘰喳喳,竟然也感到了些許溫暖來。

夫人見了我們進門,忙站起來牽我的手。

「銀礫兒可算來了,快到這坐下。」

我愣愣地順著她的手坐下,「夫人還知道我的小名?」這一坐下才緩過神來,茶還沒敬,怎麼有先坐下的道理。

急急地站起,端了旁邊的茶盞遞上去,「我失禮了,娘,您喝茶。」

謝夫人接過茶盞喝了一口,「沒事的,銀礫兒,都是一家人了,沒什麼好拘禮的。」

「哎呀,快過來坐下。」我又被牽著坐下了。

謝夫人正要同我講話,餘光看見謝朗還在門口站著,「欸,你怎麼還在這兒站著啊?趕快出去,我要和我兒媳婦講話了。」

「好好好,您老先聊。」一隻腳邁出了門檻,他又回過頭來,「不要和她說我的事,娘。」

謝朗在謝夫人的連聲答應下走了。

於是在接下來的一個時辰里,謝夫人從謝朗出生,一直講到四歲抓蟈蟈,結果反被蟲子嚇得哭了一天。

又講到七歲那年爬樹摔傷了,居然一個人哭了整整一個下午才有人來救,嗓子都啞了

又講到十歲那年因為夫子教訓了他一句「此少年,難以成器」,就把自己關在房裡整整一夜,第二天早上出來臉腫得像個大馬蜂窩似的。

......

講啊講啊,我發現,謝朗的童年,好像一直都在哭泣中度過。

沒想到這兩日我眼裡看到的拽里拽氣的謝大人,居然還是個哭包。

這也反差太大了吧!

等我晚上從謝夫人房裡出來,太陽已經半落,霞光滿天,還挺好看的。

謝朗站在前廊柱子那兒等我,看我出來,斜倚著的身子也板正了。

「回去吃飯。」

「好好好好。」可是我一看見他,就想起小時候他一哭哭一天的醜事,憋不住笑。

「你笑什麼?」

「沒什麼沒什麼。就是沒想到,謝大人您,小時候還挺——」

「還挺什麼?」

「還挺——」我怕說了他惱羞成怒,索性編了瞎話。

「就沒想到你還挺愛喝水的啊,哈哈哈,母親說你一天能喝完一整缸,佩服佩服。」

03

然後他又不理我了,好吧好吧,拽爺就是拽爺。

於是我果斷逃了。

可我們謝小公子好像沒想放過我,在我轉身欲走的時候,揪住了我的後脖領子。

我撲騰了幾下發現掙不開,索性放棄了,乖乖順著他的手走。

欸,這不是回院子的路啊?

「我們去哪?」

「吃飯。」

於是我乖乖跟著他出了府門,出了府,他就把薅在我脖領子上的手鬆開了。

我低頭看著隨著他的腳步一擺一擺的袍子,漫不經心,倒也沒注意他不知什麼時候停了下來,一頭就扎到了他身上。

「看路。」他聲音裡帶著點慍怒。

「知道了。」我諾諾地回他。

一抬頭,原來是寶珍齋,這是錦安有名的酒樓,小時候我爹常帶我來吃的。

落了座,便有小二上來布菜,「欸,都不用點菜的嗎?」

拽爺給了我一個奇奇怪怪的眼神,「提前訂好的。」

我點點頭,低頭看菜。

鹽水鴨、蔥燒海參、香滷牛肉、什錦豆花兒,啊,還有甜酒釀圓子,居然都是我愛吃的。

「謝大人很有品味嘛。」我投了一記讚賞的眼光,他回過來一個輕笑,「閉嘴,快點吃飯。」

飯畢,我與謝朗下樓,略一打眼,居然遇見了那個藏在我心中的再熟悉不過的人。

「謝大人,」沈昀微微行禮,眼波掃向我這裡一瞬,朝著我一笑,「是帶夫人來吃飯?」

謝朗朝他一頷首,「是。」

「那便不打擾二位了,」又是一禮,「謝大人,有空再聚。」

之後他頓了一頓,「謝夫人,有緣再會。」又是禮貌一笑。

我勉強咧了咧嘴,心知這笑恐怕是難看得很,可是心中一團亂麻,也顧不得這麼多了。

兩行人就這樣交身錯過,我站在樓梯最末,回了回頭。

他還是一樣耀眼,可我卻再也找不到合適的理由去追隨他了。

回去的路上,我和謝朗,一路無言。

成婚這兩日,許是謝朗的態度冷冰冰的,許是謝老夫人太過熱情,許是被繁冗的儀式忙昏了頭,我居然一點都沒有已為人婦的陌生與不適。

可是今日遇見沈昀,實在是給了我當頭一棒。

這幾日迷迷糊糊,好像一場夢,沈昀把我的夢撞破了。

而在這天,這個下午,我也終於明白,我終是嫁給了一個我不喜歡的公子,從此與沈昀更是再無可能了。

是夜,我看著眼前一閃一閃的燭火,走了一夜的神。

我不知道的是,幾牆之隔的書房,謝朗在聽了底下人的回稟後,也一夜未眠。

只是想了一夜的:原來她竟是愛慕沈昀。

04

酒樓一別之後,我和謝朗罕再見面。他並不來找我,提松是他身邊親近的小廝,日日晚間都被派來我這兒一趟,只為了告訴我:今夜他宿在書房了。

也不知是在彆扭什麼。

難不成我什麼時候得罪他了?

難不成是那天我在酒樓回望的那一眼被他看到,醋了?

不管是或不是,事情總要一點一點掰開挑明的,畢竟我二人已是夫妻。

於是在謝朗宿在書房的第四個晚上,我端了夜宵敲響了書房的門。

「你怎麼來了?」他見我進門,原本還沒什麼神色的臉突然陰沉下來,隱約還見他瞥了我一眼。

「來給你送點夜宵,聽提松說你這幾日都沒好好用飯。」我覷了覷他的神色,好像也沒怎麼緩和,注意到我盯著他了,又把頭扭到另一側,不肯看我。

嗯,果真夠拽。

我吸了一大口氣,放下食盒,把碗碟一樣樣擺出來。

「夫君不來吃嗎?」

他眨了眨眼。

「不來吃一會兒就涼了。」

他伸出胳膊拄起了頭。

「這一道道菜我親手做了一下午,手都燙出了一個皰。」

他放下拄腦袋的胳膊,捧起了一本書。

「那好吧,那我收起來端走了。」我嘆了口氣,伸手要收盤子,拽爺終於站起來了。

「放那吧,我吃。」

一口,兩口……嗯,到目前為止,謝朗總共扒拉了七口白飯。

時候差不多了,我問他:「可是因為我和沈昀的事生氣了?」

他放下手中的碗,卻不抬頭看我,「什麼事?」

「我和沈昀少時就認識了,那日酒樓回看他那一眼,也不過是無心之舉,你就彆氣了。」

他抬起碗猛地扒了幾口飯。

「我沒氣。」

「那怎麼不吃菜?」我笑著看他。

「不過是你的討好之物,我不需要。」

「哦——,可是,這飯,也是我煮的啊。」

拽爺聽了這話,把碗往桌子上一磕,「我吃完了,你走吧。」說完大步邁向書桌,行雲流水般幾個動作下來,看起了公文。

我沒說話。起身,開門,摔門而出。

背後的謝朗抬起了頭,不由得顫抖了一下。

/小謝今日有感:這女的,還挺暴躁。/

05

我娘從前教育我,當別人對你拽過了頭的時候,你就應該給他點顏色看看。

是以,當丫鬟小荷跑過來告訴我謝朗過來就寢的時候,我眼疾手快嘴更快地把燈給熄了。

我坐在床上靜靜地等,聽著那腳步越來越近,停住,良久,又越來越遠。

翌日。

我起得很早,因為答應了謝夫人去喝早茶。

小荷端水來給我洗漱,我看她面露難色,便問了她一句怎麼了。

小荷圓圓的小臉上露出一抹羞愧與自責。

「夫人,昨夜少公子來了卻沒進門,還囑咐奴婢們不要告訴你他來過。」

「哦——」我拍拍她的小腦瓜,「可是你提前就告訴我了,是吧?沒關係,我裝作不知道就好了。」小圓臉向我投來了感激的目光。

「不過嘛,幫你肯定是要有條件的。」小圓臉突然一皺,我趕緊安撫,「放心,不是大事,不過我暫時還沒想好,就先欠著吧。」

小荷愁眉苦臉地答應了。

用過了早茶之後,謝夫人就一直拉著我聊天。

其實,別看謝朗拽得不可一世的樣子,他家人還是很好的,雖然我目前只見過他媽。

謝夫人拉著我的手:

「銀礫兒呀,怎麼這幾日看你清減了不少呀?」

其實是這幾日天熱了,少穿了幾層布。

但這麼說肯定不太合適,於是我抹了抹眼睛:

「沒事的娘,我最近過得挺好的,真的。」

整體上這句話凸顯了我的堅韌與頑強,在細節的處理上,我還特意在話的末尾加了些顫音,這樣顯得更加楚楚可憐,惹人心疼。

果然,謝夫人聽了我這話當場就怒了,並堅信是謝朗欺負了我,再結合他這幾日都在書房睡,不去看我,謝夫人當場放話,她必須收拾這臭小子一頓,以告慰列祖列宗的先靈。

勸是肯定勸不住了,唉!

不過好在我沒勸,也倒省了自己的事,美哉,美哉。

第二天一早,小荷告訴我,昨夜老夫人把謝朗叫過去狠狠地罵了一頓,還罰了他跪祠堂。

我哦了一聲,表示知道了。小荷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怎麼了?」

「夫人,公子現在還跪著呢。」

跪到現在?「他不上朝了嗎,今天?」

「老夫人說明天正好是休沐日,就讓公子跪十二個時辰,長長記性。」

要是真跪夠了十二個時辰,那腿還能要嗎?小荷見我臉上現出擔憂,為我寬心,「沒事的夫人,公子常常這樣跪的。」

我:......

不愧是拽爺,真強。

不過這麼跪下去也不是辦法,我讓小荷走一路去告知老夫人,我走一路去祠堂。

營救拽爺計劃正式開始。

祠堂。

謝朗聽見有人進來,回了一下頭,之後沒再多分我一眼。

「你來幹什麼?」

我看了看他,估計是跪得久了,腿都有點抖,不過背還是挺得筆直。

風流俊逸的小謝大人這幾天一直跟我氣鼓鼓的,拽起來其實還挺可愛的。

我清了清嗓子,「我來陪你跪一會兒。」

「不用你陪,」看我半天沒說話,他又補了一句,「地上涼。」

我轉身,出門,關門的瞬間好像看見了謝朗回頭看我。

我從隔壁挪了一張厚厚的圓墊子過來,又回到了謝朗那間屋,「那我陪你坐一會兒吧。」

一進去,看見謝朗亮晶晶的眼睛。

嗯,還不錯。

我把厚墊子給了他,自己坐在拜墊上。

祠堂很空,也很安靜,靜得聽得清我們彼此的呼吸。靜得,有點可怕。

我決定找點話題,比如:

問他累不累,得到了一聲「嗯」。

問他困不困,得到了一聲「嗯」。

問他膝蓋痛不痛,得到了一聲「嗯」。

......

「你打算就永遠這麼不搭理我了?」

「不是。」

哦,「那是因為被罰跪了才改主意的?」

「不是。」

「那——」我正要再問,卻被他截住了話頭,「下次休沐,一起去放風箏吧。」

謝朗說出了幾日以來最長的一句話。

我愣愣地點頭,答應了。

06

離下次休沐還有幾天,我決定弄點東西到時候送給他,給他賠罪,畢竟他被罰跪,全是由我而起的。

想來想去,我決定上街看看。

逛至下午,終於看到了合適的東西。

我看著眼前的白玉冠簪,整體通透,沒什麼雜質,挺符合謝朗的氣質。

正要付錢,卻被掌柜的告知這支簪子已經被訂出去了。

「沒關係,讓給這位小姐吧。」我循聲尋人,發現來人竟是沈昀。

沈昀從二樓下來,衝著掌柜又說了一遍,「讓給這位姑娘吧。」

我抬頭看他,還是那般溫潤的笑意,我垂下眼睛,「那多謝沈大人了。」遂掏出銀子,轉身欲走,卻被他牽住了袖子,「白榆,你……你多保重。」

「知道了。」我抬頭看他,那雙眼睛沒再看我,那隻手也鬆開了。

我沖他一點頭,走了。

回府。

我坐在床上,這次沒那種難受的感覺了。

很好。

正事都做得差不多了,我拿出我的茶具,在夕陽下煮一壺茶。

浮浮沉沉,人生百態,盡於一盞之間得顯。

我放下手中的策論,才發現謝朗不知什麼時候站到了我身後。

我一回頭,剛好撞上了他的眼睛,眼波相接,了無痕跡。

「你來了?」我伸手拿過一個新的杯子,給他倒上些許,「嘗嘗?」

他繞過我坐到了對面。

「不錯。喜歡茶?」

我點點頭又搖搖頭,「是喜歡境界。」你這拽爺,當然不懂。

「不冷嗎?」

我搖搖頭。

他起身,到屋子裡拿了件披風遞給我,回書房了。

07

又一個休沐日。謝朗早早地喚了人叫我收拾,我因為昨晚看了個恐怖的話本子,折騰了半夜才睡著,是以直到坐上馬車,我還是昏昏沉沉的,大腦一片空白。

謝朗見我精神不濟,也沒多說,只是拿了他身後的軟墊供我靠著補眠。

沒想到拽爺這麼體貼,我斜倚在軟墊上,慢慢睡著了。

迷迷糊糊中仿佛聽到有人一聲一聲喚我「星星」。

「到了——」我被叫醒,掀開帘子看了看,風景還不錯。

我們下車,找了個空曠的地方,欸,「不是說放風箏嗎?風箏在哪?」

「提松去拿了,在後面。」

沒過多久,果然看到提松跑了過來,手裡拿著兩個奇形怪狀的東西。

我展開一看,好傢夥,一個蜈蚣,一個蜘蛛。跟我整雌雄雙煞呢?

我抬頭,儘量用合理的表情面對謝朗,「為什麼……都是這麼可怕的貼畫?」

謝朗看我伸手展開,原本眼角還隱隱含著笑意,聽了我這話卻轉變成一臉的不快:

「你不喜歡?」

我……我其實也不是不喜歡,就是沒想到謝朗看起來斯斯文文的,內心這麼狂熱。

我搖搖頭,看著他臉色一點點好起來,他把那個蜘蛛的遞給我,把著我的肩膀轉了個方向。

「朝這兒跑,笨。」

我跑了兩圈都沒放起來,累得不行,只好就近找了個山坡坐下了。

謝朗倒很厲害,一會兒就放得很高。

我坐在軟軟的草地上,遠遠地看到,他牽著他的蜈蚣過來了。

「放不起來?」他朝我伸手,「把你的拿過來。」

我看著謝朗一點點跑遠,沒過一會兒,他就牽著我的蜘蛛回來了。

他把風箏遞給我,順勢坐在了我旁邊。

風從後面吹過來,帶來了一點青草的味道,還有謝朗身上很特別的陽光的味道。

我從身上掏出一個盒子給他,他接過展開,露出的是那天我買的冠簪。

我看著他的眼睛一點點亮起來,問他要不要戴上看看,然後他說:

「不要。」

???

爺當時就生氣了。

他把冠簪收回盒子,仔仔細細地收好,不管我了。

我突然想起馬車上隱隱約約聽見那幾聲呼喚,就問他,「之前,馬車上,是你叫我星星嗎?」

拽爺斬釘截鐵地回我,「不是。」

「哦,那是蜈蚣叫的,還是蜘蛛叫的?」

拽爺的臉色,紅了又青,青了又白,又變了。

我拍拍小伙子的肩膀,「說吧,你和我之間有什麼我不知道的故事?」

他不自在地問我,「你真的不記得了?」

我搖搖頭,確實不記得我跟他之前有過什麼交集了。

「小時候……有一次我爹帶我去你家赴宴,你和我玩了一整天,我們放了風箏,去了酒樓吃飯,臨走的時候,你還和我說,你長大一定會嫁給我。」

啊這,「你居然一口氣說了六十六個字?」呸,不是,「冒昧問一下,那年你幾歲?」

「七歲。」

「謝朗,你是不是人啊還?朝一個三歲小孩騙婚?!」

謝朗不說話了。

我看情形不好,趕忙上去補救,「你知道的嘛,三歲,那麼久了,我記不起來也正常。」他點點頭,還是不太高興。

「那個時候身邊的丫鬟老是說什麼以身相許的故事,我還以為嫁人是用來表達謝意的。不是故意誆你的。」

他轉過身去,冷哼了一聲,「這你倒記得清楚。」

08

放風箏不歡而散之後,謝朗倒是沒再堅持在書房繼續守著,而是搬回來和我一起了,只是不愛和我說話。

想到這兒,我長嘆一口氣,唉,那一口氣跟我講六十六個字的日子,終究是過去了。

我看了看桌對面正吃早飯的謝朗,上上下下掃了幾遍之後,嗯,找到突破口了。

「我給你的冠簪怎麼不戴?」我頓了頓,「你嫌不好看?」

悶葫蘆正一口一口低頭喝粥,聞言抬起了頭,「沒有。」

「那你是嫌上不了台面?」

「不是。」

「哦,」我起身走向他,「東西放哪兒了?拿出來戴上。」

他讓我回去坐著,他去拿給我,我看著悶葫蘆不知道從什麼角落拿出一個精緻的雕花木盒,比我當初送他簪子那個盒子大了很多。

他打開,拿出一個稍微小點的盒子,從懷裡掏出了一把鑰匙,把這個盒子打開,終於拿出了我當初送的那個盒子。

我走上前去想幫他戴上,卻被他躲開了。

他一臉正色看著我,「你剛剛吃了油餅,沒淨手,不許碰。」

於是在我淨手淨臉焚香沐浴之後,終於為小謝大人戴上了他的簪子。

給我搞得都快忘了這簪子是我送的還是大羅神仙送的了。

真好。

從前我總不信禍從口出的道理會落到我的身上,沒想到今日應驗了。

事情還要從早上我逼著謝朗戴上那根簪子開始說起。

我這邊小心地把那簪子插到冠上的細孔里後,明顯看到他的神色也明朗起來。

「之前怎麼不肯戴?」我存了心思揶揄他兩句,雖然明知道他不會回我,「怎麼?怕髒?怕丟?怕弄破?」

他嗯了一聲,就起身要走,我叫住他,「簪子嘛,髒了破了丟了我都可以再送你個新的,沒事的。」

他點點頭,上朝去了。

可是傍晚他回來時臉色卻不對勁,早晨明明是高興的樣子,這時高興勁兒卻一點都沒了,看上去陰沉沉的。

我問他怎麼了,他也不肯說,只是叫我先吃飯,吃完飯再講。

一頓飯吃得悶無聲響,死氣沉沉,好不容易吃完了,我把丫鬟們都支出去,湊到他身邊問他,「怎麼了呀,今天?」

「是朝里的事不順?」

他把手伸到我面前,展開,白日裡我親手給他戴上的簪子此時正安安靜靜地躺在他手掌上。

是又捨不得了?「怎麼了?不是叫你不用那麼仔細的嗎?怎麼還是給摘下來了呀?」

我伸手去拿,想幫他重新戴上,他卻把東西收了回去,「這東西,是沈昀送你的,對吧?」

什麼沈昀送的啊?我連忙反駁,「不是啊!這是我自己買的。不過那天我看中之後才知道這東西早先被沈昀訂下了,也是趕巧,那天他剛好就在現場,就把它讓給我了。」

謝朗從椅子上站起身來,他高了我不少,這樣對著我站著,壓迫感極強。

「真的是我自己買來送給你的。」我抬頭看他,目光真摯。

可我卻看見謝朗的眼睛有點紅了,他緩緩開口,狠狠地戳了我一下:

「你知道嗎?沈昀說,這簪子,是他送給你的。白榆,你竟如此對我!」

又是不歡而散,我看著面前一桌子的冷飯,懊惱地捶了捶腦袋。

愁,斬不斷,理還亂啊!這沈昀,欸,不對,這沈昀怎麼說謊呢?

09

正所謂夫妻沒有隔夜的仇,眼看著天黑了,夜深了,我決定去找謝朗好好說清楚。

可是一隻腳還沒跨出門,就看見提松帶著好幾個僕人過來了,說要收拾謝朗的東西。

我問提松,他這是又要搬回書房了?提松應了一聲是。

我又問,那你們搬他的東西就好了,幹嗎把我的物件也拿走了?

提松回我:公子說了,凡是他送的,都帶回去。

於是我眼睜睜地看著我的妝檯、我的糖葫蘆樁子、我剛摸了幾下的話本子,還有一直擺在窗前的幾個面人,都被收走了。

受不住了,我叫住要走的提松:

「告訴謝朗,夜裡過來喝酒,我就在這兒等他。」

話是送出去了,人到底會不會來,我心裡也沒底。

我讓人在樹下支了一張桌子,擺好東西,坐在旁邊等啊等啊。

等到月亮從我的身後,一直跑到我的身前,謝朗還是沒來。

我拄著腦袋困困頓頓馬上要闔眼的時候,一陣涼風吹過來,直吹得我一個激靈。

我抬頭,發現有個人正站在我對面,背著月光,有樹影擋著,黑漆漆的,看不清樣子,憑身形來看,應該是謝朗了。

我伸手招呼他過來坐下,取了杯子倒上兩杯酒。

我說:我們談談吧,好好談談。

他說:好。

「那我先說,我問你什麼,你要誠心答我。從我剛嫁過來,你的態度就很奇怪。為什麼剛開始對我冷冰冰的?為什麼成婚那天連合卺酒也沒喝,話也沒怎麼和我說?」

他飲下一杯酒,「那天很緊張,怕說錯話,怕做錯事,怕你記不起我,怕你忘了我求娶你的原因,」他自嘲般地笑了笑,「沒想到,你真的不記得了。」

「所以帶我去酒樓,邀我去放風箏,都是為了看我記不記得、知不知道,對吧?」

他點點頭。

「那你娶我的原因呢?只是為了小時候的一句承諾嗎?」

他很久都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他喝了第二杯酒。

「我知道你現在一時回答不出,可是在我看來確實就是這樣的,或許是天時地利人和,再加上小時候的那一句話、那一天的玩樂,讓你動了娶我為妻的念頭——」

「不只是玩樂,還是有喜歡的。」他打斷我。

「可是謝朗,你有沒有想過,你喜歡的到底是我,還是存在於你記憶里的那一天的我?你想娶的,到底是如今站在你面前的李白榆,還是小時候那個陪你逛酒樓、放風箏的李白榆?」

「可這些都是你。」他抬起頭,與我對視。

「可這些區別很大,因愛而生的心動和朋友之間的快樂,是完全不同的。

「如今你所喜歡的、所執著的,未必就是現在在你面前的我,很可能只是關於那一天的美好記憶,且不論這美好還被你自己美化了多少。而我,只是在你的執念里扮演了一個重要的角色而已。」

「你說是有喜歡的,那麼你喜歡我什麼呢?」我頓了一頓,「你答不出來,對吧?」

「而你對沈昀的事這麼在意,不過是因為,沈昀,是不存在於你那天記憶里的第三個人,他出現了,無論現在的我怎麼和你解釋,你還是覺得有危機感,還是會讓奇怪的占有欲作祟。

「謝朗,你好好想想,七歲的你真的會和當時三歲的我產生男女之情嗎?」

「還有,」我的話說得差不多了,我鬆了口氣,沖他笑了一下,「我真的不想當你存放記憶的擺件了。你要快點理理清楚。」

他點點頭,開口問我:

「那你呢?你對我是什麼感覺?」

我深呼一口氣,「嫁進來之後,我只想好好地做你的妻子。」

「那你對沈昀呢?」

「我對沈昀嘛——」

「從前仰慕過他,不過現在早就沒有了,我只看臉的。」

「而且,你長得比他好看。」

10

歲暮長,歲暮長,歲暮長而不得見,獨留思婦守空房。

我放下手裡又一本翻到盡頭的話本,心想:這末尾的詩還挺應景。

謝朗大半個月都沒來找過我了,我也趕巧,這些日子竟從未在府中見到過他,還真是日日守空房。

只不過,我可不是什麼思婦,頂多是個閒婦,還是年輕貌美的那一種。

我從榻上起身,準備去屋外透透氣,屋外的丁香樹長得正盛,花開滿枝,香氣逼人。

只不過香得我頭直發暈。

我問小荷:這花怎麼這麼香啊?

小荷淡淡地看了我一眼,「可能是它想讓公子過來看它一眼吧。」

我:......

好吧。

被小荷刺激到了的我決定出去逛逛,走到花園小徑,看見提松匆匆忙忙地從對面過來了。

他看見我猛地一停,隨即轉了一副喜上眉梢的面孔。

「剛巧要去找您呢夫人。欸?您這是——要去找我們公子?」

「不是不是,我就是隨便逛逛,哈哈哈哈。」我連連否認,提松一臉關切,「哦,我還以為您順著這路去公子書房呢。您怎麼在這條路逛起來了,這沒陰涼,熱得很,花園偏角有個涼亭,很少有人去的,又清靜又涼快。」

我:......

好吧。

眼看我要往回走了,提松趕忙把我叫住,「夫人,差點把正事給忘了,公子說,晚上請您到書房一趟。」

我波瀾不驚地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回頭,加快了回去的腳步,草草地算了一下沐浴打扮換衣要花的時間。

一時間忽略了心裡那個叫囂著「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的聲音。

是夜,我推門進了書房。

十幾日不見,謝朗好像又清雋了不少。

我問他怎麼好像消瘦了不少,他說:「一是愁天災,二是愁你我。」

原來近日南方旱情初顯,上頭預料到趨勢可能不好,正進行緊急部署,他連著忙了許多天,今日才有空歇歇。

我給他添了一勺湯,「百姓重要,大事當前,何顧你我?」

他說:「無礙,應付得來。」

我點點頭,認真吃飯。

今天的丸子粉絲湯好喝,我伸了勺子去撈丸子,可是離得太遠,撈到一半,丸子就掉了。

撲通的一聲,讓本來就安靜的屋裡頓時充斥著更加尷尬的氣氛。

謝朗看了我一眼,伸手撈了一個送到我碗裡,我正暗嘆他的臂展可真是長,那邊他說話了,「我決定重新追求你了。」

一口湯沒收住,嗆得我滿臉通紅。

他過來給我順氣,「你激動什麼?」

我拍開他的手,「你就這麼想清楚了?」

他點點頭,「你,女,我,君子。我追求你,很合理。」

哦,「你什麼意思?我不窈窕?」

他搖搖頭,我放下筷子正要反駁,只聽得他說,「你不窈窕,你是天人之姿。」

我默默地又拾起筷子,……哦,那好吧,既然這樣,那算你對了。

11

用完了飯,時間已經不早,我準備收拾收拾回房早些睡覺。

可是剛準備起身,卻被謝朗攔住了。我問他幹嗎,他說今天外面月色不錯,他想作畫。

我說你想作畫跟我有什麼關係,他無奈地看看我,「月下美人,還缺個美人相襯。」

……哦,那好吧,既然這樣,那我勉強襯一會兒吧。

我站到門外不遠的一棵樹下,趁著月光,疏落有致的樹影落到我身上,和我今日穿的輕紗很相稱。

謝朗坐到書桌旁,從窗口探出目光看我,隨即低下頭一筆一筆認真畫了起來。

我站得累了,想靠近他看看畫到什麼程度了,卻被他阻止了,他抬頭看我:

「別動,馬上畫好了。」

我只好乖乖地回到原位,「坐一會兒可不可以呀?」我問他。

得到的回應是一個輕輕的點頭。

我坐在樹下,靠著樹幹,一片片數著眼前的樹葉,一朵朵數著夾雜其中的花兒。

謝朗怎麼還畫不完?風涼涼地從身邊吹過,帶著夏天獨有的愜意,我就這麼一點點睡著了。

再醒來已經是感到謝朗輕輕地推我的肩膀,我一睜眼,映入眼帘的就是他那張放大不知幾倍的臉,嚇了我一跳。

「畫完了?」

他點點頭,把手上的畫遞給我。

我接過來仔細看,嗯,月影,樹影,意境還不錯,只不過為什麼月下美人,美人只剩下一個影子了?

我指了指圖上那個黑漆漆的人影,「這是我?」

謝朗到我旁邊坐下,嗯了一聲。

我把畫甩給他,「你這美人,還真是月的陪襯,可是虧我在外被蟲子咬了這麼久。」

他似是有點不好意思,「畫到你的時候,你剛好坐下了,看不清臉,所以……」

所以,為什麼沒畫到我的時候不讓我歇著?

我回頭看這個呆子,卻發現他已經倚著樹睡著了。

是這些天太累了吧,我嘆了口氣,起身取了個長毯給他蓋著。

就著月光,朦朦朧朧地看見他的睡臉。

這樣也挺好看的,我心想。

接下來的日子悠長,每一天都過得細細碎碎又完完整整。

謝朗又開始日日忙碌,不過和以往不同的是,現在他會把我也叫到書房陪他。

我做我的針線,看我的話本、遊記,他寫他的公文。

倒也慢慢生出一種愜意的氛圍來。

這日,我照例靠在榻上看我的話本子,謝朗不知什麼時候走到我旁邊來了,我怨他怎麼走路都沒個聲響,他說還不是我看得太認真,都沒分給他一眼。

我自知沒理,只能噤了聲任由他說。

「要去臨安一趟,」他說,「那邊情況實在是不好,要趕快去看看。」

我點點頭,「什麼時候走?」

「明日一早。」他摸摸我的頭髮,嘆了口氣。

我本想說要不我陪他一起,可是一想到一府的人都等我照料,只能也嘆了口氣。

他輕笑,「愁什麼,很快就回來了。」

我點點頭,「我怎麼沒看你收拾行李?」

他一怔,該不是忙忘記了?然後,這人坐在我榻邊,「等我的夫人幫我收。」他側頭看我一眼,眼裡帶著點點笑意。

我爬起來,「嘁——」

勉為其難幫他收一下吧。

12

謝朗第二日一大早就走了,走的時候我還迷迷糊糊沒個清醒,只是感覺到他溫柔地用手別了別我的頭髮。

一晃下來,謝朗走了好多天了。

謝朗走的第一天,沒心情看話本,叫人翻了花園裡的土,無聊。

謝朗走的第二天,繪了一個新的荷包樣式,卻繡不出來,無聊。

謝朗走的第三天,茶樓里那個說書的怎麼天天講些情情愛愛的,無聊。

……

謝朗走的第十天,收到了他的信,上面寫:一切都好,問夫人安,遙寄相思。

我把我繡好的那個荷包送了出去。

……

謝朗走的第十五天,沈昀邀我一敘,回絕。

謝朗走的第十六天,沈昀邀我一敘,回絕。

謝朗走的第十七天,沈昀邀我一敘,有毛病吧這人,回絕。

……

謝朗走的第二十天,沈昀邀我茶樓一敘,稱不見白榆心不死。無奈,答應。

我看著眼前的沈昀一派雲淡風輕的樣子,「到底有什麼事?」能讓你鍥而不捨地一次又一次找我。

他搖搖頭。

「那沒事我走了。」我作勢要站起身來。

「有事,有事,」沈昀的臉色緊張起來,「你說你,急什麼,我們也這麼久都沒見了。」

「我們一共也沒見過幾次。」我戳破他,「到底是什麼急事?」

他拿起一盞茶,「我家最近出了些事情,急需要一筆錢——」

「我可以借給你,不過要收點利息。」我看他吞吞吐吐的樣子,心裡不耐煩起來。

他搖搖頭,「這筆錢我暫時從朝廷的撥款里借了一些。」

他抬頭覷了我一眼,樣子有點心虛,「你知道,你爹是專司監察的,現下這個漏洞被人發現了,你能不能,幫我向你爹,求個通融?」

我點點頭表示知道了,「哪筆撥款?」

「就是撥給臨安那筆,也沒借多少——」

「借?」我打斷他,「說得可真好聽。臨安那筆錢,應是拿去賑災的,你該知道吧?你還真是好打算,居然還能來求我。」

他不作聲了。

我起身要走,背後傳來了沈昀的聲音,「白榆,我知道你喜歡我。」語氣帶著篤定。

我回頭看他,沒回答他上面那句,「你還記得當年你在我家門廊說的那句話嗎?」

那日的陽光正好,斜斜地灑在少年的身上,他對著我爹說,「心繫百姓,憂心國家,在其位謀其職得其祿,當是為官者的本心。」

微風拂過少年朗朗的身姿,也拂過當時廊下偷聽的我的心。

「沈昀,」我看著他,「你不該找我的,你太讓我失望了。還有,我從來沒有喜歡過你,就憑你,也配?」

我轉身走了。

13

回去的路上,我沒坐馬車,一個人慢慢地走,想了很多事情。

我說謝朗陷在回憶里走不出來,其實我也一樣。

我根本就和沈昀沒什麼接觸,從前所謂的喜歡他,不過是喜歡那個站在門廊下義正詞嚴的身影罷了。

更何況,那個身影,還有一副好看的皮囊。

沒想到我居然暗自喜歡了一個混蛋這麼久,心裡堵得慌。

我決定回家找我爹談談心,當時他怎麼就不直接把沈昀這副道貌岸然的樣子給我講講呢。

嘁——

我突然又想起了那些天整日整日伏案辦公的謝朗。

也不知道他現在在幹什麼,有沒有好好吃飯。

我掉轉方向,還是先回家一趟吧。

到家時我爹還沒回來。我下廚煮了兩碗湯麵,擺在籠屜里保溫,都收拾得差不多了之後,丫鬟也來通傳了:老爺回來了。

我拎著籃子到了飯廳。

老李乍一見我,還有點吃驚,張嘴想問些什麼,可終究是沒問。

「我跟謝朗沒事。」

他點點頭,「我知道。」

「當初怎麼不讓我和沈昀來往?」

老李眉頭一皺,「你怎麼還在想這事?」他捋了捋沒幾根的鬍鬚,「這可不像你的作風。」

我端出一碗麵給他,「可不是我還在想啊,明明是禍端自己找上門的。」

我嘆了口氣,繼續說,「沈昀求我,讓我求您通融他一面,他挪了賑災的庫銀。」

我爹本來臉色還不錯,聽了這話當即憤憤不平起來,還啐了一口:

「他還真好意思,救人的三千兩白銀,拿去贖一個戲子,結果那戲子倒也是個奇人,卷了這錢隔日就跟相好的跑路了。」

我爹邊說邊搖頭,「這沈昀這麼一想,還挺可憐的。」

我點點頭,又搖搖頭:

「他可憐個屁,他從前那點錚錚鐵骨都燉了湯餵到狗肚子裡了。」

我爹不贊同地揮了揮手,「姑娘家家的,怎麼這麼說話?」

我哦了一聲。

我爹繼續說,「他哪來的錚錚鐵骨?道貌岸然也稱得上是錚錚鐵骨?你那點聖賢書也讀到狗肚子裡了?」

我拿沈昀那日在廊前的話反駁他,我爹笑著說,「什麼啊,那明明是楚子的話,他拿來引用罷了,跟他有什麼關係?當初我不許你和他接觸,也是因為這個,沈昀這個人,眼界太窄,只看得到自己,不是個值得託付的人選。」

我怔住了,「那……不是因為我們和沈家是死對頭嗎?」

老李搖搖頭,「所謂對頭,不過是政見分歧,正常探討,不傷和氣。

「如果有銀礫兒喜歡的人選,那人又恰好合適,對頭又怎樣?

「只要這人心思周正,於外一心為國為民,對內守得住你和你們的小家,沒什麼不可以的。」

我點點頭,伸手又給他添了一碗湯,「那謝朗?」

「謝朗這人不錯,心思雖然多,可是卻沒什麼壞的,就是人悶了一些,不過話少也好,話多反而惹人厭煩,」我爹抬眼看了看我,「快坐下吧,別問來問去了,趕緊好好吃飯。」

我點點頭,坐下了。

回家的路上下了一場雨,我因為拒絕了馬車,又沒在廊檐下躲雨,回到家的時候,渾身都濕透了,水答答的。

小荷埋怨我怎麼沒等雨停了再回,我捏捏她氣鼓鼓的小圓臉,「很多年沒淋過雨了嘛,感受一下。」

小荷歪了歪腦袋,把臉拯救出來,「我是擔憂,您可別生病了。」說著下廚給我煮薑湯去了。

我泡了個熱水澡,喝了小荷端來的熱騰騰的薑湯,鋪了被子睡了。

這一覺昏昏沉沉,我在夢裡被滾燙的深色的水流包裹,沉溺,可是無論如何都浮不上水面,只有窒息感。

迷迷糊糊好像感覺小荷在我旁邊哭著說這可怎麼辦。

我想伸手捏她的臉,告訴她我沒事,可是就是伸不起來手,也發不出聲。

再次陷入黑暗之前,我心裡想,小荷真是個烏鴉嘴,下次淋雨之後一定離她遠一些。

再次有意識的時候,不知已經過去了多久,我燒得迷迷糊糊,只能感覺有人反反覆覆換我頭上涼的帕子,探我額頭的溫度。

那雙手探上我額頭的時候,比帕子還要冷得多。

我奮力睜開眼睛,只看得眼前人居然是謝朗。

他憔悴好多啊,以前是光風霽月,現在是鬍子拉碴,亮亮的眼睛也沒從前那麼好看了。

他看我醒了,朝我額頭伸手,我躲了一躲。

「涼——」天,這聲音可真難聽,撒嬌都變成嘶吼了。

於是我不說話了。

喝完了兩盞金銀花茶,又就著謝朗的手喝了一碗粥,我總算恢復了些體力,能問話了,就是不知道聲音怎麼樣了。

我小心翼翼地發出一個音節,「你——」感覺還不錯,「你怎麼回來了呀?事情辦完了?」

他搖搖頭,「有點急事要我回來一趟,結果一回來就發現你病了。怎麼總是讓我費心?」他揉揉額間,「做什麼要出去淋雨?」

我心想要是告訴他我就是想體驗一下小時候的樂趣,莫不是太幼稚了,就沒出聲。

他嘆了口氣,「岳丈大人說,你是為情所困。沈昀的事,我知道了。」

我看他面色沉沉,一臉不高興的樣子,知道他肯定是又想歪了。

也不知道我爹是怎麼傳的話。

我拉拉他的袖子,「確實是為情所困,」袖子的主人抬頭看我,一臉受傷,「不過不是沈昀。」我從袖子裡抽出他的手握緊,「我想著你那麼忙,就不在信上遙寄相思給你,擾你思緒了吧。結果這些相思全都積在我的心裡了。唉,為情所困啊!」

我偷偷抬眼看謝朗的表情,他側著身,我看不清楚,不過總歸是看到些東西的。

他的耳朵尖,紅了。

他掙出他的手來,重新握緊我的手。

「知道了。」他說。

14

接下來就是漫長的絮絮叨叨的時間。

他和我說這幾日在臨安遇到的人,經歷的事。我給他講我在家都做了些什麼。

我看著他憔悴不少的眉眼,大方地讓了個位置給他躺,果然沒一會兒就睡熟了。

我睡了太久,現下精神得很,就乾脆睜著眼睛想事情。

想著想著就覺得自己很可笑,義正詞嚴地教訓謝朗,結果自己還不是一樣,啊——還不如他。

至少我比沈昀可強多了。

想著想著,又想到了和謝朗的點點滴滴,他生氣的樣子,他高興的樣子,他不開心卻努力隱忍的樣子……

是什麼時候開始對他有了不一樣的感覺呢?

我不知道。

可是我知道,從前我不知道什麼是喜歡,現在我對謝朗的感覺,應該就是喜歡。

我側過身,看著他的臉,不知什麼時候也睡著了。

再睜眼時看見謝朗坐在床沿邊穿鞋,我問他是不是又要走了。

他說還沒,明天才走。

我估摸了一下日子,再過個兩三天,母親也該回來了,府里也不那麼需要我了。

我點點他的背,「我也想同你一起去。」

他轉過身,「真的?」

我點點頭,「真的,而且母親快回來了,府里也不用我管事了。」

他摸摸我的頭,說要去先問過大夫才能決定,我笑著應了一聲好。

第二日,我和謝朗一起踏上了去臨安的路。

讓我奇怪的是,這麼大的天災,路上的難民居然很少,我把疑問提給謝朗。

他說,「都聚集到城裡了,日日施粥,至少還有一口糧食。」

我點點頭,「好像臨安這地方常常發生旱災,不若讓百姓另尋出路,別再種田了,我聽說臨安城附近有座鐵礦,可以一用。」

謝朗伸手牽住我的手,「星星真聰明,可是冶鐵也需要水,這也是個問題。」

我點點頭,這事還真挺難辦的,不過,「幹嗎又叫我星星了?」

他正低頭擺弄我的手,聞言抬頭看了我一眼,「我喜歡。」

後來我才知道,對於這些災民,謝朗早就想好了安置的辦法:從百里外的通臨修築水渠,引水到臨安,這個時候農業收成已經無望,不如派大家去修水渠,不但能有一口飯吃,還能領到不少錢。

上次他回京也是為了緊急向皇上稟報此事的。

我們倆前前後後忙了好多天,終於安排好了這件事情。

塵埃落定那天,我看著謝朗骨節分明的手,嫌棄地告訴他:

「要是再瘦一點我就不牽了,硌得慌。」

他繞到我身後,把下巴擱到我頭頂,之後緊握住我的手,「不牽也得牽。」

他說話時胸腔的震動傳到我身上,有點癢。

我抬頭看到了他嘴角的笑意,自己也悄悄笑了。

事情都做完之後,我們兩個人就閒下來了,只需要偶爾去監監工,去四方看一看民情。

好像又回到了在府里的那些日子。

最近的月亮一天比一天圓潤,我心血來潮擺了兩把椅子在樹下,拉著謝朗陪我賞月。

院子裡只有我們倆,很安靜,只能聽到稀稀疏疏的蟬鳴和風聲。

趁著月光看他的樣子,眉眼都柔和了不少,好像和剛剛成婚那個時候的樣子差了很多。

我把頭靠在他肩上,「我突然想起了一首詩,人意共憐花月滿——」還沒說完,嘴巴就被他捂住,「後面可不是什麼好話,不許說。」

我點了點頭,他才放下手。

「你之前誇我什麼來著?」

他一臉茫然,我提醒道,「就是那句詩呀,我們和好那天你說的。」

「哦,」他瞭然,「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我等著他的下一句話,可是卻久久沒有回應,「沒了?」

「沒了。」

「下一句話呢?」

「參差荇菜?」

我怒,作勢要去拍他一下,不想卻摔進他懷裡。

兩個人對視一眼,估計是都覺得幼稚,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

我透過謝朗的笑眼,看見了處在朦朧月光下的完完整整的我,突然發現:

原來許久以前許下的花好月圓的願,只要有他在身邊,就能實現。

番外謝朗自白

我娶了李白榆,在我二十歲那年的春天。

為什麼要娶她?其實我也說不清楚。

人人都說我處事有條不紊,行事條分縷析。可是我自己也知道,對待感情,我實在是木訥。

可是我最後還是娶了她,因為我只想讓她當我一人的獨一無二的星星。

這可惡的占有欲,在過去的十幾年裡反覆作祟,我不想再忍了,我不能再忍了。

所以,我娶了我的星星,在剛剛行過冠禮之後,在暖融融的春天。

01

第一次遇見李白榆,是在很小的時候。

我七歲,她三歲。

那時候她還是個白胖胖的小包子,話很多,一講起來收也收不住,嘴角總帶著天真的笑意。

挺可愛的。

比我爬樹看的那隻鳥兒可愛多了。

明明是她家主宴,她卻攛掇我陪她出去逛逛。我待得也厭煩了,就帶她偷偷溜了出去。

我們倆就這樣溜出去玩了一整天。

我們先去了寶珍齋,因為小胖子說她餓了,坐下來點了一溜的菜,鹽水鴨、蔥燒海參、香滷牛肉、什錦豆花兒……最後還要了一碗甜酒釀圓子。

她說她爹平時不許她多吃,今天必須要吃個痛快。

我們又去逛了逛書坊,不過李白榆說,這些東西有的值得看,有的卻不值得。

還說,有朝一日我也要當寫書人,才不要當傻乎乎的看書人,更不要做可憐的書中人。

我很詫異,她一個三歲的小孩子是怎麼說出這話的?

她呢,沖我驕傲地一揚頭,說大家都誇她很聰明。

我看她頂著毛茸茸亂發的一張小臉自得的樣子,很像家裡的阿黃,沒忍住揉了揉她的腦袋。

嗯,手感也差不多。

後來,我們逛街遇到了賣紙鳶的,李白榆看遍了老伯的花樣都沒有喜歡的,神秘兮兮地問老伯能不能定製。

老伯告訴她當然可以,問她想要什麼花樣,結果她說,要一個蜘蛛,要一個蜈蚣,給人家嚇了一跳。

我問她怎麼喜歡這些,她說,一個給你,一個給我,這樣我們兩個就是雌雄雙煞,懲奸除惡的那種,是不是很厲害?

我點點頭,和她一起專心致志地看老伯扎紙鳶,偶爾閒聊幾句。

比如她問我,為什麼叫謝朗?

我說,因為我出生那天月光很好。我父親希望我以後能一直這樣,朗月清風,做正直的君子。

她說,或許還有希望你一生明朗的意思。

我都看到啦,在府里叔叔伯伯們對你問來問去的,你是不是很難受呀?反正要是我,我是難受死了,讀不完的書、訓不完的話,煩都煩死了。

所以可能是謝伯伯提前想到了你要經歷這些,就想你開心明朗一點吧。

我點點頭,或許是吧。我又問她她的名字是怎麼來的。

她說,白榆是天上星星的名字,爹說,我生下來不久,娘就變成星星到天上去了,我叫白榆,是為了告訴娘親我永遠不會忘記她。

她說完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其實大家也不都叫我白榆,他們都叫我銀礫兒,說叫著親切些。

我問她,我也可以叫嗎?

她說當然可以,我們是好朋友了。

我想了想,大家都叫的我才不跟著叫,一點都不特別。

那我叫你星星吧,這是只有我們兩個人知道的名字。

她點點頭,繼續看紙鳶。

可惜到最後這雌雄雙煞到底沒成,制到一半,我們倆就分別被我爹和她爹帶人抓回家了。

臨走之前,我扔給老伯一錠銀子,叫他制好了送到謝府。

那邊的李白榆呢,被她爹拎著還衝我喊:下次我們還一起玩!一起當雌雄雙煞!

印象里文質彬彬的李伯伯沖她喊:煞個屁!你給我回去跪祠堂!

一轉頭,他又沖我爹不好意思地笑笑:今日叨擾了,多謝令郎照顧了。

我爹說,下次再到府上賠罪,李兄,你先別扯小白榆脖領子了,你沒看她現在勒得都不出聲了嗎?另一邊手下暗暗使力捏了我好幾把。

回府的路上,我心想,果然男人當了爹之後都是善變的,嗯,還是兩面的。

02

後來,我越來越忙了。

天資聰穎不假,可是想成大事,就要付出比常人更多的努力,所以我每天就像一根繃得緊緊的弦。

和李白榆的那段記憶,似乎在這段時日成了唯一可以讓我短暫放鬆的慰藉。

再後來,我果然功成名就,名動京師。

可是我爹去了。

我沒想到他居然病得那麼重。

坐在他榻前,他絮絮叨叨跟我說了很多話。

他說,你剛剛出生的時候,其實爹只希望你能開開心心的,不求取功名,只希冀順遂。你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將來娶一個好女子,給爹生個孫兒哄哄。這一輩子過得開心快樂,多好。

可是你越長大,爹就發現,我的兒子,很聰明,很有潛質。如果爹任由你庸庸碌碌,那不僅是埋沒了你,對百姓,對國家,也是一種損失。我們謝家世代為官,爹不能失職。所以,我一直逼得你很緊。

我也不知道,我這麼做是對是錯。可是我知道,爹不能繼續陪你走下去了,接下來的路,全靠你自己了。

希望你能永遠記得自己肩負的責任,也不要忘記了,朗兒,不要丟了自己。

爹還是希望,你能開開心心的。

我聽話。我握緊他的手,可是他卻再也握不住我的手了。

可是爹,我……我好像已經不知道,我的開心在哪裡了。

再後來,我爹走了,謝家的重任也壓在了我身上。我更忙了。

有的時候也會怨恨這個老頭,不但生病了裝作沒事騙我,臨終前說的那點希望也成不了真。

我無數次在我的記憶里搜尋快樂,可最終只有一個結果。

七歲那年,我和李白榆溜出去玩,她告訴我:

謝朗,我要當寫書人,不要當可憐的書中人。

謝朗,你要開心一點,謝伯伯希望你明朗一生,作為你的朋友,我也一樣。

03

再後來,我開始打探她的消息,參加她會參加的集會,在人群里遠遠地看她。

她和小時候一樣,愛說話,嘴角常常帶著天真的笑意。只是漂亮了許多,也沒了小時候毛茸茸的亂發,阿黃一樣的神色也再沒看到過了。

我旁邊陪同的張家公子笑著說,李白榆可是錦安城貴女圈裡有名的人物,又漂亮又有趣,聽說有幾家公子已經準備派媒人去問了。

我聽得心煩,起身告別他們回府。當晚就連夜進宮面見聖上,求他為我賜婚。

只不過因為我太急,免不了聽了聖上幾句調笑。

不過這都沒關係,李白榆只能是我的。我的星星,只能是我的。

04

後來,我們成婚了。

我很緊張,我不知道她還會不會記得我,後來看她的樣子,果然不記得了。

她穿嫁衣的樣子很漂亮,可是我的心很亂,我不知道我到底在幹嗎,所以,我還是先睡罷。

後來,我陪她去見母親,母親很喜歡她,留她說了很久的話。出來時她對著我哧哧地笑,說我小時候怎麼那麼愛喝水。我心想,不會是母親連我小時候尿床的事都說給她聽了吧,早知道我應該在身邊守著的,唉,真是悔不當初。

再後來,我帶她去了我們之前去過的寶珍齋,點了她愛吃的菜,她眼睛亮亮地看著我,我本以為她是想起了什麼,結果她跟我說,謝大人品味真好。

去他娘的謝大人,她果然一點都不記得我了。

後來我們遇到了沈昀,她的樣子怪怪的,我留了心,回府後叫人查了下她跟沈昀的關係,沒想到,她居然是愛慕沈昀的。沈昀那個傢伙,哪裡比得上我,她自己看不出來嗎?難道她喜歡不完美有缺陷的?

我不想理李白榆了,她審美有問題。可是我還是每天讓提松告訴她一聲我不回房了。給這個女人點教訓,讓她親自來求我原諒她。

後來,她來給我送吃食,我本來不想吃的,可她說是她親手做的,而我又沒吃過她做的東西。

罷了,嘗一嘗,嘗一嘗又不代表我原諒她了。

我本來想吃幾口飯抻一抻場面,再嘗嘗菜的,可誰想我才坐了一會兒她就又提沈昀。

難道她不知道這很倒胃口嗎?

她說他們倆少時就認識了,哼,我們倆也是少時認識的,這你倒是記不得了。

反而記得沈昀這倒胃口的人,沈昀帶你去吃寶珍齋了嗎?你看著他那副樣子吃得下去嗎?

我放下筷子,不想吃了,回去批公文,等她繼續和我說話。

可是她半天沒作聲,我正要抬頭看她,只聽得耳旁傳來摔門的巨響。

她,她這脾氣還不小。

再後來,我因為跟她鬧彆扭被母親狠狠訓斥了一頓,她說女孩子是要哄的,我這副倔驢樣子誰受得了。我說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母親神神秘秘地笑了,她說她教我一招,叫苦肉計。

於是我在祠堂跪了整整半個下午連帶整個晚上,李白榆一直沒來找我。

說好的苦肉計呢?是只苦我自己的意思嗎?

05

再後來,李白榆終於來找我了,她說她陪我跪一會兒,給我換了個厚墊子繼續跪著,然後自己坐下了。

她找了很多無聊的話題,攪得我心煩意亂,我截住她的話題。

下次休沐一起去放風箏吧。

她點點頭。

煎熬了幾天,終於等到了下次休沐,我早早讓提松準備好了風箏,藏進了馬車。

坐在馬車上,她看起來精神不太好,困困頓頓的,我叫了她一聲李白榆,她沒清醒,又試探著喊了幾聲星星,她也沒醒,我放心了。於是把她的頭扳到我的肩膀上,讓她睡得安穩一點。

再後來,她看到了蜘蛛和蜈蚣的風箏,居然說這花樣可怕,難道她忘了小時候是她自己說要做雌雄雙煞的嗎?

不過好在她也並不討厭。我把我的蜈蚣放飛,回頭發現李白榆還沒放起來,累得坐下了。

這個笨蛋,還是我幫她吧。

後來我們坐在山坡上聊天,她拿出了個盒子給我。

我打開,發現竟是羊脂玉的冠簪。

還挺好看的。

她問我要不要戴上看看,我想著萬一刮花了就不好了,拒絕了她之後仔仔細細地收了起來。

這是她送我的第一件禮物,我要好好收著。不過,史書上說,女子會送心儀的男子簪子,她不會是在和我表白吧?

我正想到這裡,李白榆問我是不是在馬車上叫她星星,我急著否認,結果又被她調笑一通。

這個笨蛋,也就只有找我毛病的時候機靈一點。

再後來,她終於問到了我們小時候的交集。我告訴了她,只不過編了句假話。

我說:那個時候你說,你長大以後一定會嫁給我。

本來是出於私心逗一逗她,誰承想她又編了句瞎話誆我。

什麼丫鬟說的以身相許,這倒記得清楚得很,沈昀的事也記得清楚得很,就單單把我忘得乾淨。

哼。

又過了幾日,我被她嘮叨得只能戴上了她送我的簪子,心裡想著到時候小心一點就好了。可沒承想下朝的時候沈昀居然湊上來說這簪子是他送給李白榆的。

我回去問了她,果真是這樣。

她居然這樣對我。

06

再後來,她邀我徹夜長談,把話講得很清楚。

可是我的心卻還是很亂。

她說得對,我確實該好好理一理清楚了。因為執著於一段記憶而把眼前人強加於記憶之中,這麼做是不對的。

我需要時間好好理理,好在,我問她對沈昀是什麼感覺,她說沒什麼了。

還說了我比沈昀好看。

嗯,還算有些眼光。

我想了很久很久,終於想清楚了。

她很好,過去的她很好,現在在我身邊的她也一樣。

我心悅她,我要重新追她。

再後來,我為她作畫,偷偷寫了很多給她的詩,批公文的時候也一定要她陪我待著,每天一起用飯,雖然很忙,但和她在一起總讓我感到舒適和安心。

後來我要去臨安一趟,臨行前要她幫我收拾行李。

其實我自己早就收拾好了一份,可是看她忙忙碌碌的樣子,想到這個人的忙碌和嘮叨都是為了我,心裡就會感覺被一種暖意填滿,很充實。

再後來,傳來了她生病了的消息,我急急地加班加點忙完了所有事情趕回去看她。

沒想到她病得這麼重。

我握住她的手,不敢鬆開。

我很怕她也和父親當初那樣,再也握不住我的手了。

我還有好多好多話沒跟她說。

我很害怕。

後來,後來她終於醒了,還知道嫌棄我的手冷,明明淋了那麼大的雨都不吭一聲。

再後來,她告訴我,生病不是因為沈昀的事。生病是因為想我。

這個笨蛋,還挺會哄人的。

07

再後來,我帶她去了臨安。

我們忙了很久,終於得了一日空閒。

我們搬了兩把椅子坐在樹下賞月。

她引我說那句誇她是天人之姿的話來,我偏沒有說。

看著她作勢要撲過來的樣子,我想說,有她在身邊,我才找到了自己。

只要有星星陪在身邊,謝朗從前的每一個孤獨夜晚,都變成花好月圓。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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