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心武:臥讀最愜意

格命草 發佈 2024-01-26T17:38:43.630361+00:00

在家中讀自己想讀的書,本是一樁純粹的私事,但也還要受到諸多有形與無形的束縛。在家中讀書,更養成了一種臥讀的惡習,越是想認認真真或快快活活或仔仔細細或輕輕鬆鬆或一目十行去讀的書,越要採取躺到床上臥讀的姿勢,方才能順暢地讀下去。


在家中讀自己想讀的書,本是一樁純粹的私事,但也還要受到諸多有形與無形的束縛。比如「不要躺著讀書」便是常常出自師長、親人的叮囑與報刊上「豆腐塊」文章的訓誡,弄得一書在手,即使處於私人空間中,似乎也非得正襟危坐,方才「像樣」。


我這人常常不「像樣」。在家中讀書,更養成了一種臥讀的惡習,越是想認認真真或快快活活或仔仔細細或輕輕鬆鬆或一目十行去讀的書,越要採取躺到床上臥讀的姿勢,方才能順暢地讀下去。


臥讀久了,也總結出了一些經驗,如枕必高而柔韌,光必亮而側射,身必側屈而常翻,書必臂托而斜置,疲必閉目養神,喜必放眼遠望等等。說來也怪,我臥讀凡五十餘年(從十幾歲算起),眼睛至今非但沒有近視,也尚未花眼。我知道我的這種情況大概屬於「特例」,所以絕無針對宣諭「臥讀有害」的仁人君子們那科學論斷的歹意,更無「唆人作惡」、號召大家都來臥讀的「險惡用心」,我想寫下的,不過是個人的一點對社會和他人無害的隱私而已。


是的,我讀書幾乎必臥。但也有坐讀乃至正襟危坐而讀的時候,可是說來奇怪,凡讀得入心的、留下深刻印象的、至今回味無窮的書,確確乎是取臥讀姿勢的居多。像列夫·托爾斯泰的四大本《戰爭與和平》、雨果的四大本《悲慘世界》、米·肖洛霍夫的四大本《靜靜的頓河》、羅曼·羅蘭的四大本《約翰·克里斯朵夫》……以至恩格斯的那本《反杜林論》,我都是躺在床上讀完的。


我想,至少對我個人來說,躺下後全身肌肉可以徹底放鬆,而且血液循環過程中心臟也許比採取坐姿時更易於將血液泵於腦內,況且自我的心理暗示也集中於「這不是工作而是休息」的意念,更使身心大暢,所以這樣讀書無論從生理上還是心理上都令我更舒適、更自然。也有讀累了的時候,那就順勢一放,雙掌一合墊在腮上,或僅是「眯一會兒」地養神,或竟從容入睡。也有被書中文字感動到不能自禁的時候,那也可將書順勢一放,或仰臥著盯視天花板,浮想聯翩,或側臥著望著窗外,或將歡喜繫於一角藍天,或將悲憤托於一席星空,或隨著樹影的搖曳而心動神移,或盯著天光的變化而孜孜求索…


我的臥讀並非都在夜間,也常常是在白天,因此一般不是臥在被子內而是和衣臥在枕褥上。當然,對於我來說,晚上不在燈下讀一陣便鑽進被窩立即開始睡覺的情形,不能說絕對沒有,但那往往是因為情緒受到了特殊干擾,或身體確實大為不適,否則我總是要手持一卷,直到讀得確實疲倦,才會擱下書本關燈入睡。最愜意的臥讀大概要算在冬日小恙中,鑽進雪白溫暖的被窩,枕頭髮出洗滌晾曬後的一股太陽的鮮味。那時往往不讀新書,只讀自己書架上百讀不厭的舊書,算是享受與老友的重逢之樂吧,真是人生之樂,此樂為最!


宰予晝寢,被孔老夫子斥為「朽木不可雕」,我之白晝臥讀,自信還非朽木行徑,但不可雕,恐怕就難免了,嗚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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