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愛心小站和小站內的未婚媽媽

新週刊 發佈 2024-02-27T05:20:40.461502+00:00

造成未婚媽媽困境的因素有很多,無論是她們的原生家庭,還是社會壓力,對未婚媽媽而言,這些因素都是難以克服的。

造成未婚媽媽困境的因素有很多,無論是她們的原生家庭,還是社會壓力,對未婚媽媽而言,這些因素都是難以克服的。|圖源:視覺中國

導演徐碩於2019年第一次找到劉昭妤,坦陳想要拍攝一部關於未婚媽媽(南京)愛心小站的紀錄片,劉昭妤就敏銳地感覺到,這部片子如果順利完成拍攝、剪輯,徐碩大概會得獎。

劉昭妤出生於上世紀80年代,幼年喪母的她在成年後經營了一家免費為未婚媽媽提供生育物資的愛心小站,長期與未婚媽媽打交道的她幾乎不需思索,就能說出未婚媽媽身上的爭議點:未婚生子的女性會被家庭、社會雙重拋棄,她們不被家人理解、廣為家人詬病,她們在婚戀市場上被鄙夷,很難找到合適的工作,她們的人生不可避免地遭受著來自原生家庭的傷害。

劉昭妤沒有立即答應徐碩的請求,她給當時還在讀大學的徐碩出了個小小的難題:要想拍攝,先在未婚媽媽小站義務工作。徐碩沒有拒絕,幾個月後,他獲得許可,被允許拍攝兩位未婚媽媽以及劉昭妤的日常生活。次年8月,紀錄片《未婚媽媽》成片,不久,徐碩憑藉該片獲得第11屆中國國際新媒體短片節最佳大學生短片榮譽。

短片播出後,更多導演找到劉昭妤,希望能用鏡頭重塑她和另外兩位未婚媽媽的生活,但均被劉昭妤拒絕,她希望自己能安心做好贈送物資這件小事。她說:「如果一定要宣傳,我希望大家多將目光聚焦於未婚媽媽這一群體。」

紀錄片《未婚媽媽》用細膩的鏡頭記錄了資助人和兩位未婚媽媽的故事。|圖源:被訪者

懷孕後,

孩子的父親消失了

懷孕六個月時,陽陽突然聯繫不上自己的男朋友了。

她反反覆覆發瘋了一樣撥打對方的電話,但多數時候都只能聽到機器人冰冷的聲音——不是「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就是「您好,您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偶爾電話接通,男友的態度卻比機器人更冷漠,他不是說自己在出差,就是說自己在忙。無論理由是什麼,男友傳達給陽陽的中心思想始終很具體:我給不了你想要的生活,腹中的孩子還是打掉吧。

很長一段時間,陽陽都無法理解男友的做法,對方消失前,曾和她甜蜜規劃婚後生活,曾向她許諾,會娶她為妻,為她和尚在腹中的孩子遮風擋雨。

彼時,陽陽在一家婚慶公司做婚禮策劃,懷孕後,她在男友的建議下辭職,成了一名專心在家待產的孕婦。待產數月,男友突然以公司出現財務危機需要異地出差為由,將懷孕的陽陽獨自留在了出租屋內。自此,陽陽便漸漸失去了男友的音信。

無奈之下,陽陽只得挺著孕肚返回家中,將自己懷孕後男方消失不見一事和盤托出。

父母自然大發雷霆,當即要求她接受引產手術,尚未接受男友消失一事的陽陽就這樣被家人推著走上了引產之路。她獨身一人挺著肚子奔走在公立醫院和私立醫院之間,尋找引產的機會,但幾乎所有醫院的醫生都告訴她,已滿七個月的胎兒除非被檢查出患有先天性疾病,否則醫院不能為她做引產手術。

陽陽根據要求去做孕檢,檢查結果顯示一切正常,因病引產的路子走不通。在這個過程中,陽陽不止一次看到胎兒的心跳,獨自奔波的她更是經常在無形中想起佛教禁止殺生的訓誡,她突然覺得即使生下腹中胎兒,也無任何不可。她挺著孕肚從醫院回家,告訴父母自己想要將孩子生下來,獨自撫育成人,卻遭到了父母更為激烈的反對。父母不惜以言語傷害她,他們告訴陽陽,她是抱養的孩子,如果她堅持生下這個沒有爸爸的孩子,那他們就只能和她斷絕關係。

初始,陽陽並不相信父母會做出特別絕情的事,但不久,她就被父母趕出了家門。那句「你是抱養的孩子」成了陽陽和家人關係破裂的最後一根稻草,她甚至開始懷疑自己的身世——父母的話似乎並非空穴來風,她在這個家裡一直是格格不入的存在。

在陽陽的記憶中,她的童年生活並沒有父母的陪伴,她出生不久即被父母丟給鄉下的爺爺奶奶代為撫育,直到小學升初中,她才被接回父母身邊。與從小生活在父母身邊的哥哥相比,幼小的她就像一名外來客,始終無法獲得父母的關注。

父親似乎將她當成透明人對待,無論是交學費還是開家長會,父親從不會過多關注她的生活,他似乎從不在乎自己的女兒上幾年級、學習如何、和同學的關係怎樣,他的精力全放在了兒子和日常瑣事上。陽陽回憶,她曾不止一次看到父親因為哥哥學習不好大發雷霆,也不止一次看到父親為哥哥的前途奔走。「他會讓哥哥考公務員,會找人疏通關係為哥哥博前程,但這些於我,都是可望不可求的。」陽陽說。

等自己考上大學,父母對哥哥的偏愛也變得愈加肆無忌憚。

彼時,陽陽的家中有兩套房產,父母將一套交由哥哥居住,並將另外一套和陽陽同住的房宅悄悄賣掉了。過年回家,陽陽只能和父母借住在哥哥那裡,因為空間有限,她只能睡在哥哥家的沙發上。

哥哥成年後,家中的房產、現金等資產早已轉到他的名下,母親也在哥哥結婚生子後承擔起照顧小孩的責任,而她始終像家中的孑然獨行者。陽陽想不明白,為什麼母親可以義務照顧哥哥的孩子長達數年,為哥哥一家賣力買房子,卻對自己不管不顧、不聞不問。

陽陽開始逐漸相信,自己的確是父母抱養的孩子。

即使前路仍未可知,但未婚生女的陽陽並不後悔自己當初生產的決定。|圖源被訪者

「所有人都勸我和孩子的父親重歸於好,

但我始終不願意」

今年23歲的王燕已經是一位3歲男童的媽媽。與陽陽的遭遇類似,她在懷孕期間與男方宣告感情破裂,因為懷孕周期過長,失去了引產的可能。不同的是,在這段並不成功的婚戀關係中,王燕成為了主動選擇結束婚戀關係的一方。

王燕與男友是在打工時認識的,最開始,他們曾度過一段甜蜜的時光,男方在得知王燕懷孕後,甚至主動提出了結婚的請求。考慮到雙方感情穩定,王燕接受了男友的求婚,並和男友開始商量訂婚事宜。按照當地婚嫁習俗,王燕在訂婚前夕購入了一條男士項鍊,男方購入了一塊金子,按照約定,王燕須在訂婚宴上將項鍊交給男方,男方須將金塊交給女方保管,彼此交換信物後,即代表訂婚完成。

訂婚宴上,王燕如約將項鍊交給對方,但卻遲遲沒有收到理應交給自己保管的金塊。她在訂婚宴結束後不止一次詢問對方為什麼不將金塊交給自己保管,卻屢屢被對方以「我先替你保管」為由搪塞過去,當她堅決要求自己保管時,卻不期與男友爆發了激烈的爭吵。對方全然不顧她已懷有身孕,將她死死按在床上,並試圖上前搶走她手中的手機,切斷她與外界的聯繫。惶恐之中,王燕已經將求救電話撥到了父親的手機上,當聽筒內傳出父親的聲音時,電話隨即被男友掛斷。父親再次回撥,剛和自己激烈爭吵的男友已經泰然自若接通電話,他冷靜地對電話那頭的王燕父親撒謊,告訴對方諸事皆好,電話是不小心撥出去的。喪失了通話權的王燕淚流滿面,她聲嘶力竭向電話里的父親求救,央求他帶自己回家。

不知發生了何事的王燕父親只得撥通男方父親的電話,請他先代為查看王燕的狀態。

王燕後來回憶起這一幕時,已經很難回想起男方的父親說了什麼話,她唯一記憶深刻的是,男方的父親選擇站隊兒子,男方的家人全程冷漠旁觀,無一人出言勸阻,而這樣的場景深深刺痛了王燕的神經,讓她不止一次想起小時候父母吵架的情形。

王燕回憶,她的童年充斥著謾罵和暴力。記憶中,父母似乎總有吵不完的架,無論大事小事,他們似乎總是對對方有諸多不滿,兩人往往一言不合就要大打出手。她至今記得,父母吵架最凶的一次,是因為經常混跡賭場的父親不滿母親外出打牌,而對母親惡語相向,雙方繼而開始互毆。互毆後期,他們叫來各自親屬,原本夫妻間的口角矛盾、肢體衝突,最後升級為兩大家族互毆。

也許是小時候耳濡目染了太多家庭暴力,王燕天然牴觸任何形式的暴力,當父親驅車來到男方家中後,她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就隨父親返回了家中。此後,鄰居、村民、男方家中不斷有人前來說和,希望王燕能站在腹中胎兒的角度考慮問題,和男方重歸於好。

王燕每每聽完別人的勸和,只覺更加反感,讓她更在意的是,作為事件當事人的男友在吵架後,只匆匆出現了一次,且表現得毫無悔改之意。擺在王燕面前的只剩下兩種選擇,一種是和男方談和,給孩子一個完整的家;一種是王燕獨自一人生下小孩,成為未婚媽媽。

迷茫的她一時陷入兩難境地。一方面,她的姑姑、叔叔等親屬極度反對她未婚懷孕還堅持生子,他們反覆告訴王燕,未婚生子是一件極不值當的事情,男方家中孫輩一代至今沒有男童出生,而王燕腹中的胎兒已被鑑定為男胎,如果她堅持生子,未來很可能要面對男方上門索要撫養權的情況。另一方面,王燕的父母對她未婚生子的決定也態度不一,母親告訴王燕,未婚生子的女性在社會上會面臨諸多困難,找工作和婚戀均會受限,她勸王燕生產後將兒子送還給男方,但卻遭到了王燕的拒絕。王燕告訴母親,自己既然有能力生下兒子,自然也該有能力養育他。

父親並沒有過多反對王燕未婚生子,甚至對她腹中的男胎表現出了幾分期待。王燕猜測,父親之所以有此表現,是因為他辛苦操勞了一輩子,卻只養育了兩個女兒,膝下無子承歡,而王燕腹中的胎兒剛好可以滿足他培養男性繼承人的願望。

在《未婚媽媽》紀錄片中,徐碩曾記錄下這樣一幕場景:王燕的父親在餐桌上表示,為了家裡的「小祖宗」(王燕的兒子),自己必須保護好身體,不能垮下。

如今,王燕將兒子留在家中,託付給父親照看,她在外務工。|圖源被訪者

「為落戶,

我只得與孩子生父和解」

2019年7月18日凌晨,陽陽突然見紅,下腹出現陣痛,她匆匆忙忙從家中打車趕往醫院,卻被醫生告知因為生產期提前,醫院暫無床位,最早要19日中午才有產床空出來。獨身一人就醫的陽陽通過微信聯繫上了一位在合肥某高校就職、信佛的師兄(在佛教中,不論男女,佛家弟子互稱「師兄」)。得知陽陽臨近生產卻無產床的窘況後,師兄於當日凌晨5點立即從家中趕往醫院,並通過多方聯繫,幫助陽陽找到了可以生產的醫院。

對方幫忙辦理住院手續不久,陽陽即在醫院內生下一名健康的女嬰。她一邊學著照顧女兒,一邊開始著手準備女兒的落戶資料。根據當地戶籍規定,陽陽的女兒有兩種途徑可以落戶,其一是取得孩子生父的身份證,在孩子父親的配合下落戶;其二是陽陽從父母那裡拿到戶口本,以單親媽媽的身份幫助孩子落戶。因為多番嘗試聯繫孩子生父無果,陽陽只得將落戶的希望寄託於父母,她在當地警察的陪同下,前往家中拿戶口本,卻被父母拒之門外。

女兒出生8天後,她帶女兒去附近的母嬰店洗澡,卻在路邊的一家母嬰店內,意外看到孩子生父的身影,他的身邊站著另外一個剛剛生產完的女人,他耐心地陪伴在女人身邊,細心地為女人懷裡的孩子洗澡。

後來,陽陽通過多方打聽得知,當日女人懷裡孩子的生父正是自己消失已久的男友,男方所謂的出差,其實是在陪產。一時間,憤恨擠滿了陽陽的心田,但她仍不願與對方有過多糾葛,彼時的她仍希望能與父母和解,從父母那裡拿到戶口本,然後給女兒上戶口。

直到另外一位陌生女性找上門,詢問陽陽是否認識孩子的生父,陽陽才得知,昔日花言巧語的男友在和自己交往期間,還同時交往了多位女友,每位女友幾乎都遭遇了同樣的事情:允諾要結婚的男朋友在婚禮前不見蹤影。而自己面前這名找上門的女子,如自己一樣,在未和孩子生父領結婚證的情況下,已經生育。對方告訴陽陽,除了她們兩人之外,還有另外一位女孩與男方有情感糾葛,對方已經被男方騙到身無分文。

2020年4月,陽陽和這名女生一起到刑警大隊報案,希望警官能幫忙找出孩子生父所在位置。警方通過內部系統找到對方,卻意外發現,男方此時已找到了新的女友。很快,男方被警方傳喚,陽陽等人與男方的糾葛進入了司法程序。

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發展,只是陽陽卻無法放鬆心情,她的父母始終不願意將戶口本拿出來,即將年滿一歲的女兒仍沒有成功落戶。無奈的她,最終只得接受男方的建議,在諒解書上簽字,以此換取男方配合。

與陽陽相較,王燕是幸運的,她的兒子出生不久,就隨她順利入戶。只是,未婚懷孕讓她的生活變得一團糟,她經常覺得自己是一個異類,是和世界格格不入的存在,她開始在網上反反覆覆尋找有關未婚媽媽的信息,企圖從有相似經歷的人身上找到慰藉。

未婚媽媽(南京)愛心小站是王燕找到的為數不多的未婚媽媽的組織,在裡面,王燕找到了眾多和自己經歷類似的女性,這讓她明白未婚生子的媽媽不止一個,「對我來說,這是一個很大的安慰」。

未婚媽媽(南京)愛心小站成立於2018年9月,彼時,劉昭妤的女兒剛出生兩個月。為了循環利用女兒的物資,她開始在網上為需要嬰兒物資的寶媽郵寄物品。此後,有愛心人士斷斷續續往小站郵寄嬰兒玩具、衣服等物品,劉昭妤便開始一邊收物資,一邊寄快遞。漸漸地,劉昭妤幫助的未婚媽媽已多達數百人。

剛開始收發物資時,劉昭妤會義務清洗衣物,但隨著收到的物資越來越多,清洗衣物的難度也在不斷加大。劉昭妤稱,寄到愛心小站的衣物質量參差不齊,有些捐贈人會提前將衣服洗淨、疊好後寄過來,有些捐贈人捐贈的衣服不僅破爛不堪,甚至還夾雜有生活垃圾。情況不太糟的衣物經過清洗後,會被再次送往有需求的寶媽手上。郵寄衣物時,她會在衣物中間放些小朋友的書或者玩具。那些過於陳舊的衣物則只能扔掉。

徐碩跟拍時,劉昭妤存放物資的地點位於小區內某處游泳館的更衣室一角,時隔3年,愛心小站的倉庫已被挪至電梯房附近。這些物資面向0—3歲的嬰兒發放,包括新生嬰兒和新手寶媽會用到的襪子、圍兜、衣服、手套、奶瓶、吸奶器等,嬰兒滿3歲後,小站則不再提供相應的扶持。劉昭妤認為,「如果寶媽3年後還無法獨立生活,那我們的幫助也就毫無意義」。

陽陽先後在愛心小站領過兩次物品,王燕除了領取愛心物資外,還在劉昭妤的介紹下為寵物店做過近半年手工。寵物店店主是劉昭妤的好友,做手工是劉昭妤和朋友商議後想出來的幫助寶媽實現營收的方式。在劉昭妤看來,寵物店收購由未婚媽媽製作的逗貓棒可以吸引客源、擴大銷量,未婚媽媽可以藉此實現營收,這是雙贏的模式。令她沒有想到的是,當她在群內提出做手工的建議後,當時60餘人的微信群內只有王燕和另外一位未婚媽媽接受了建議。

除了幫助未婚媽媽就業,劉昭妤還曾嘗試為未婚媽媽提供法律援助,幫助她們爭取撫養費等合法權益。最開始,部分未婚媽媽對法律援助表現出極大興趣,有些未婚媽媽甚至表示要維權到底,但在踐行中,劉昭妤逐漸發現,要動員未婚媽媽運用法律武器維護個人權益並不容易。劉昭妤稱,她接觸的多數未婚媽媽家境貧寒、受教育程度低,有些家庭還存在嚴重的重男輕女思想,這些處於家庭邊緣地帶的未婚媽媽,不僅缺乏維權意識,還缺乏維權支持,她們既弄不懂維權訴訟狀該如何撰寫,也拿不出不超千元的訴訟費。劉昭妤曾接觸過一位堅決起訴孩子生父的未婚媽媽,但在起訴階段,因為拿不出700元的訴訟費,這位未婚媽媽最終還是放棄了起訴。

但這還不是令劉昭妤最心痛的,真正讓她感到無奈的是,有些未婚媽媽自小遭受傷害,卻主動放棄了維權的機會。在QQ上,劉昭妤曾和一位出生於2005年的女孩有過短暫交流,對方告訴劉昭妤,她出生於一個多子女家庭,父親患有智力障礙,自己在不滿14歲時就和別人發生了性關係,並在15歲時懷有身孕。因為醫院禁止未成年人墮胎,她的家人才得知了她的全部遭遇。

劉昭妤聽完對方的敘述後,不停勸說她報警維護自己的合法權益,將當年和自己發生性關係的村民送進監獄,對方卻一直沒有應允。再後來,劉昭妤失去了和對方的聯繫,她偶爾會翻出女孩的QQ,盯著對方非主流、極具殺馬特風格的頭像陷入短暫的沉思。

「造成未婚媽媽困境的因素有很多,無論是她們的原生家庭,還是社會壓力,對未婚媽媽而言,這些因素都是難以克服的。」劉昭妤有約10年的公益實踐經驗,她曾和朋友聯合發起過為貧困山區小朋友捐書的活動,但在後續過程中,劉昭妤卻發現,比起書籍,孩子們總是對捐贈的食物、玩具更感興趣。

她特意留意過入群的未婚媽媽,發現有些未婚媽媽入群後積極參與討論,分享自己的生活,卻在拿到物資後悄然退群;有些未婚媽媽會在接受物資捐贈時指定要阿迪達斯、耐克等品牌衣物,然後將這些領取到的物資掛到二手市場售賣;有些未婚媽媽在聽到受捐物資是二手商品時,直接表示了拒絕。劉昭妤能理解這些未婚媽媽的選擇,在她看來,多數未婚媽媽和她們的家人都無法坦然接受未婚生子的事實,無論是退群還是領物資,她們只是想讓自己的生活變好一點。

劉昭妤願意為這些未婚媽媽提供改變生活的機會,她在多年的公益實踐中看過太多公益的陰暗面,比如她曾於無意間接觸過一家為未婚媽媽提供幫助的組織,該組織打著免費為臨產媽媽提供住宿和食物的旗號,卻從事非法販賣嬰兒的營生;她曾見到有公益組織將衣物回收箱裡的衣服打包銷售給回收公司,原本應送往未婚媽媽手裡的衣物最終變成了顆粒;有的孤兒院甚至將孤兒當作商品,與領養家庭討價還價。

因為過往經歷,劉昭妤在選擇合作的公益組織時總是慎之又慎,她希望自己能提前規避掉一部分風險,用行動幫助那些尚在襁褓的嬰兒擺脫被遺棄、買賣的命運。同時,她也表示:「也許,我是在通過幫助未婚媽媽,彌補自己幼年喪母這一傷痛。」

幼年喪母的劉昭妤將幫助未婚媽媽看成是彌補童年傷痛的一種方式。|圖源:被訪者

止步於此,

挺好

劉昭妤的未婚媽媽(南京)愛心小站在小區內已經運營了4年之久,除了線下收發快遞的工作人員,小站還組建了線上工作小組,小組內大概有40人,分散在全國多個城市,他們的主要任務是發動身邊的朋友捐贈物資,幫助有困難的未婚媽媽購買物資等。除了小站內的工作人員和小區物業,劉昭妤身邊甚少有人知道這些被郵寄來的物品來自何方,又將被寄往何處,這是因為她很少與別人分享未婚媽媽愛心小站的運營日常。

在小站運營過程中,曾有領過愛心物資的未婚媽媽想要帶著小孩前往南京看望劉昭妤,但均被她拒絕了。劉昭妤希望自己和這些未婚媽媽的聯繫只停留在網際網路上,「大家各有各的人生,你把孩子帶好就行。見面,就免了吧」。這似乎也符合丈夫與她之間的約定,即「可以幫助未婚媽媽,但不要將這件事帶回家庭之中」。

王燕製作的逗貓棒獲得了寵物店店主的青睞,在寵物店店主的介紹下,她後來又接觸了其他需要手工產品的店主,她一邊做手工,一邊帶孩子,斷斷續續工作了半年時間後,攢下了幾千塊。如今,她推掉了手工的工作,在外上班,孩子由父親代為照顧。偶爾,王燕會思考該如何向孩子解釋為什麼別的小朋友都有爸爸,而他沒有。

從小浸潤在父母累年爭吵中,王燕曾對家庭無比渴望,但這場失敗的婚戀關係,又讓她對婚姻再次失望,她說:「我對婚姻已經沒有很強的那種渴望了,我反而更嚮往一個人那種比較自由的生活。」在村子內,王燕未婚生子早已不是秘密,她已能坦然面對周圍人打量的目光和議論的聲音。但離開村子,進入其他交際圈,王燕的不安接踵而至,她不會主動提及自己未婚生子的事,也害怕別人知道自己有個兒子。

陽陽仍對婚姻抱有樂觀態度,曾經有段時間,她特別希望能給女兒再找一位父親,她希望女兒能生活在一個家庭關係健康、父母關係良好的環境裡。朋友為她介紹了新的相親對象,她和對方在網上簡單聊了聊,因為覺得不合適,便沒有繼續發展。另一方面,她仍在尋找和父母和解的方法,她希望女兒能喚父母一聲姥姥姥爺,自己能再喊他們一聲爸媽,但收效甚微,父母仍不願意她踏進家門。

有時候,陽陽會問女兒:「你會不會想要找爸爸?」女兒要麼回答「我不要,我有媽媽」,要麼回答「我爸爸很醜,他不在了」。

目前,陽陽退出了未婚媽媽的微信小群,她希望能將更多的精力放在照顧女兒上,而非用於接受群內的某些負面信息。她記得,群內有位來自內蒙古的未婚媽媽自述,自己在臨產前遭到了孩子父親的毆打。消息發出不久,其他成員紛紛表示要報警,對方卻又以輕鬆的語氣說,自己只是開玩笑的。

《未婚媽媽》的紀錄片播出後,陽陽收藏了紀錄片的播放連結,但她從未點開過。她說:「這是我人生的一個大坎,但是現在的我要忙著孩子、忙著上班,已經沒有精力再去煩過往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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