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塘江丨「海霞」二三事

浙江日報 發佈 2024-02-27T15:52:59.918415+00:00

我初次拜訪汪老,是2017年12月的一個周末,她住在溫州新城站附近的一個住宅區里,那年已82歲了,圓圓的臉龐,微胖的身材,腿腳很不靈便,走路依靠拐杖與輪椅。

潮新聞 曹凌雲

3月22日傍晚,我收到一位洞頭朋友的微信:汪月霞老人今天不幸離開了我們,享年87歲。這一噩耗讓我頓感心傷,不由想起汪老一生的傳奇。

汪月霞是原洞頭女子民兵連連長、著名民兵英雄、電影《海霞》中主人公海霞的原型。我初次拜訪汪老,是2017年12月的一個周末,她住在溫州新城站附近的一個住宅區里,那年已82歲了,圓圓的臉龐,微胖的身材,腿腳很不靈便,走路依靠拐杖與輪椅。那幾年她患有神經性皮膚過敏,看了不少醫生,但一說起往事,就忘記病痛,來了精神。

2018年,我為了創作長篇紀實文學《海上溫州》,與汪老有過一次長聊。

汪老說:「我家桐橋村位於洞頭島的東北面,三面環山,一面臨海,對著棺材岙島。1949年解放軍為了全面解放洞頭列島,登島時就到過我家,我家是一間矮屋,建在路邊,他們來時喝了我燒的水,我家沒有大米,正是冬天,有埋在地里的番薯種,挖出來燒給士兵吃。」

1952年1月,解放軍攻打棺材岙時,部隊官兵大多駐守在桐橋村。13日晚上響起了激烈的槍聲,兩個國民黨兵撞開汪月霞的家門,叫她給他們燒開水,年少的她很害怕,就燒了水,國民黨兵緊張地喝了幾口水就走了。汪月霞關好了門,一會兒,聽到房外有「噠、噠、噠」的整齊腳步聲,猜想是解放軍來了,她拉開一條門縫,看到士兵拿著紅旗,果真是我們的軍隊。她打開房門,跑到隔壁大嫂家,叫著:解放軍來了,出來,出來。大嫂和鄰居們聽到後都出來了。

14日拂曉,汪月霞見到一批批的傷員從棺材岙運送過來,在她和鄰居家門口或坐或躺,流著鮮血,幾個衛生員根本忙不過來。汪月霞一鑊一鑊地給部隊燒水,村里缺水,她拿著水桶去遠處的水井提水。

15日,解放軍發動了更猛烈的進攻,終於打下了棺材岙,洞頭解放了。

汪老說:「我很小就跟母親去海邊礁石上打海蠣子,我力氣小,打得很吃力,但也儘量想打多一點,母親要上山割柴草,我提著海蠣子與小夥伴一起去碼頭上叫賣。」汪老的父親是老實巴交的漁民。在她10歲那年,父親因出海打魚沒有「牌照」,被國民黨兵毒打成重傷,回來後不久中風,撒手丟下一個苦難的家庭走了。沒有了父親,家裡揭不開鍋,汪月霞帶著弟妹上山挖野洋蔥,到親戚家的地里摘些番薯葉充飢,有時拿個小籃子去親戚家要點新鮮的蝦皮炒洋蔥。

洞頭解放後,駐島部隊官兵分散住到村民家裡,軍民關係就像家人一樣。各村紛紛成立了青年團、婦女會、兒童團等組織。1955年,北沙鄉成立人武部,建立民兵連,桐橋村成立了女民兵排,汪月霞當排長。女民兵經過艱苦的訓練,學會打槍,還幫助戰士洗衣服、種地、養豬,有時還出海打魚。舊社會女子是不能出海打魚的,傳說女人划船船會翻,女人打魚網會破。1958年,汪月霞加入了共產黨。

1959年5月,在虎頭嶼打防空洞的戰士斷水多天。當時,海面上連續颳了好幾天大風,交通已經中斷。汪月霞接到了送水任務,她帶著女民兵駕著小舢板,迎著7級風浪,載著一桶桶淡水,駛向虎頭嶼。虎頭嶼是無人居住的荒島,沒有路,人在山脊上只能匍匐而行,她們以驚人的勇氣和毅力,把一桶桶淡水送到戰士面前。

1960年4月,汪月霞參加在北京召開的全國民兵代表大會。那是一個萬人大會,大會安排代表發言,汪月霞榮幸地走上發言台。

她講了洞頭的軍民聯防,雖然有稿子,卻脫稿講了一個小時,引起轟動,會後被記者圍著採訪到深夜。大會期間,有領導跟汪月霞說:毛主席要接見16位民兵,你是其中一位。

大會開到最後,代表們接到通知:晚上男同志把鬍鬚剃乾淨,女同志稍作打扮。大家心裡明白,可以見到毛主席了。

第二天,大家分三批去中南海懷仁堂,汪月霞分在第一批,大家都萬分激動。當毛主席、周總理、朱總司令等中央領導走到代表們面前時,頓時響起熱烈的掌聲。毛主席在前排就坐,汪月霞坐在毛主席右手的第三個位子。毛主席側過頭來笑著問汪月霞:你們都是普通民兵,我到你們那裡當個普通民兵好不好?濃濃的湖南口音那麼親切。

大會閉幕後,汪月霞去了南京,向南京軍區要求建立女子民兵連,軍區首長表示贊同。1960年6月,北沙女子民兵連成立,後改稱洞頭女子民兵連,汪月霞任連長。

上世紀60年代初,大陸東南沿海形勢嚴峻,經常遭到敵特襲擾,地處海防前線的洞頭島情況更複雜,成了保衛祖國的最前哨,汪月霞和姐妹們一起投入了洞頭島的保衛戰鬥。

洞頭島有12個岙口,特務常常假裝成商人或漁民開船登島,因此每個岙口都要來回巡邏,24小時堅守,抓到特務交給公安局處理。冬日天寒地凍,夏日酷熱難當,都能見到姑娘們挺拔的身影。她們的熱血像男兒一樣潑灑在祖國神聖不可侵犯的土地上。

女民兵們訓練、生產、演出、政治學習、夜校掃盲,還要經常參加射擊表演,很是辛苦,但女子連的每個戰士都具有無私奉獻的精神。女子連也像磁石一樣,牢牢地吸引著一代又一代的女民兵,光榮地走到了今天。

讓汪老念念不忘的,還有電影《海霞》。

據汪老回憶,1963年,在南京軍區政治部文藝創作室工作的黎汝清,奉命前往洞頭6連擔任代理輔導員,深入體驗生活,全面了解了女子民兵連的發展歷程後,動手創作長篇小說。一年後,黎汝清完成了10餘萬字的《海島女民兵》,講述漁家女李海霞在黨的哺育下,與漁霸陳占鰲、潛伏敵特劉阿太等敵人進行艱苦的鬥爭,逐漸成長為一名成熟的革命女戰士。

小說發表在雜誌上,很快單行本出版,還被改編成連環畫,在國內風靡一時。

導演謝鐵驪讀到了小說,改寫出電影劇本《海霞》,交給北京電影製片廠拍攝。汪月霞去過北影一次,與謝鐵驪見面深談,謝鐵驪也到了洞頭考察女民兵的學習與工作,挑選外景拍攝場地,汪月霞陪了他三天。考察下來,謝鐵驪覺得洞頭島沒有淺水港,海灘又小,拍攝設備擺不開,就在洞頭拍了幾個鏡頭後,把外景地選在福建一個風景秀麗的海灘。電影融入了一些海島風情,並以景寫情,情景交融,充滿了抒情詩的色彩和情調。《海霞》在全國公映後,家喻戶曉。

每一次交談,汪老總坐在客廳的一把木椅上,陽光從窗外射來,把她的一頭銀髮照得晶瑩透亮。往事依稀如昨,經過汪老的回憶,鮮活地出現在我的面前。我小時候聽過解放洞頭和民兵海霞的紅色事跡,學生時代看過有關書籍,現在又聆聽了她的講述,像重讀這些不尋常的故事,又是別樣的體驗。這裡蘊含著豐富的革命精神和厚重的文化內涵,鼓舞人,激勵人。讓我感受到汪老既是一位命運跌宕起伏的英雄,又是一位平易近人的長者。偉大的另一面,往往就是平和。

洞頭「外載海洋、內資三江(甌江、飛雲江、鰲江)」,是浙南門戶、海防前沿。在洞頭,「海霞精神」已成為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生動實踐,汪月霞這個名字,成為洞頭的一張金名片,也是「海霞精神」的代名詞。去年年末,溫州市委黨校王健副校長與我談起要進行「海霞精神」課題研究,問我能否寫一部《海霞傳》。我說,我雖然掌握一些素材,但還得深入採訪,包括對汪月霞老人的訪問。

如今,汪月霞老人離開了我們,一個愛島尚武、勵志奉獻的海霞形象永遠留了下來。汪月霞無疑是一位英雄,但她從來沒有與我說過自己是英雄,她的人格品質,讓後生仰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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