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時代廣場也被稱作「世界的十字路口」。（視覺中國/圖）
TSX廣告牌位於百老匯街上，是紐約時代廣場為數不多的巨幅廣告牌之一。2023年的前三個月，一群來自中國的年輕人成了它的主要玩家。
「渾元形意太極」掌門人馬保國的「閃電五連鞭」、偶像明星蔡徐坤運球時的「雞你太美」，這些在B站上最廣為流傳的鬼畜視頻，被一一送上了「世界的十字路口」。
除了搞笑之外，他們還把大熊貓丫丫的照片放上去，以「老百姓」的名義呼籲讓它早日回國。有人上傳了自己的漢服照，宣布漢服是屬於中國的。還有人上傳了朋友們的「美照」，並送上祝福「××哥，一路長虹，生日快樂」。
TSX娛樂公司是這塊廣告屏的承包商與運營者，這是一家成立於2020年的私人娛樂公司。2022年12月30日，TSX娛樂公司同名手機軟體中的PixelStar功能上線，允許世界各地的用戶通過手機上傳內容，以便投放在這塊18000平方英尺的大屏幕上。
該公司告訴南方周末記者，這是他們的第一個沉浸式娛樂節目。有中外媒體稱其是多倫多證券交易所的子公司，對此，他們說，「我們也很想澄清，我們不屬於它。我們是屬於『下一代』的公司，正在時代廣場定義流行文化。」他們這塊屏幕位於第七大道和14街的拐角處，所在的這棟樓有46層，價值超過25億美元。
TSX試圖用這塊大屏幕搞搞「新意思」，不再展示商品或LOGO，把它打造成紐約時代廣場上的巨型抖音。它的廣告詞是「你的時刻」，開放給普通人上傳短視頻，費用低至每15秒鐘40美金，約合人民幣273元。
可能連TSX也沒有想到，年輕的中國網友迅速成為這塊屏幕當下主流玩家之一。
有人將國內「神曲」投在時代廣場的大屏幕上。（受訪者供圖/圖）
「巨型抖音」
TSX屏幕最先在中文自媒體中火了起來。蘇子生活在紐約，是一名記者，她在TSX屏幕上投放了兩個廣告。她沒想到，在美國沒多少人討論，小紅書、B站反而先熱起來了。
蘇子曾懷疑過，這些視頻是P圖的結果，屏幕里的畫質與周邊環境格格不入，「其他廣告牌上，放的都是設計感很重的視頻，突然來了一塊大屏放的是自製的視頻，感覺有點突兀」。
大多時候，這塊大屏都在滾動播放自己的廣告語「Your Moment（你的時刻）」。TSX為這塊屏幕開發了一款應用程式，可以直接預約廣告時段，上傳播放內容，軟體里也明確了只能上傳自己社交媒體的內容。蘇子介紹，「不能放你的電話號碼，不能放二維碼，不能給品牌或者公司宣傳。」
視頻內容需要過審，一般十幾分鐘就能出審查結果。一位業務代理告訴南方周末記者，TSX對商品廣告非常警惕，有大量商家找到他，希望能投放，可是這些產品的細節圖或有明顯LOGO的素材都很難過審。
TSX絕大部分內容都沒有商業性，主要投放的是自己拍攝的作品。
TSX娛樂公司告訴南方周末記者，他們的網站通過TSX應用程式達到每天40萬人次的訪問量。「用戶上傳的視頻內容由機器和人工共同核查。」
第一次投放時，蘇子也是抱著獵奇的心態玩一玩，她實在沒有東西可投，「自拍的話，我比較社恐，拉不下來臉，選來選去只有選我們家的狗狗。」她告訴南方周末記者，「我投這個屏就是覺得好玩，難得可以在時代廣場上露個臉，我們家的小狗可以算是走上了狗生的巔峰。」她感覺這像是看著自己的孩子「上台領獎」。
眼見著她家的狗都走上了時代廣場，蘇子的表妹也動了心，決定把她媽媽，也就是蘇子的舅媽送上去。舅媽很愛剪視頻，「那種中年土味視頻，你懂的」。和看到自己狗狗出現時的心情截然相反，她為表妹播放視頻時，內心只有尷尬，「用我爸的話說，臉都丟到國外去了。可是舅媽很開心，覺得自己出了名」。
同樣是短視頻，蘇子看到外國人大多是投放一些家庭錄影，中國投放者的祝福更簡單粗放一些，「一個男的發了一張像素也不是很高的照片，估計也是蘋果自帶的畫畫功能，用那種紅色的字體寫了一句，『馬老師生日快樂』」。
代拍競爭激烈
剛從英國留學回國的澤朋把TSX當成了一個創業機會，2月開始，他和在紐約的合作夥伴創業，為中國客戶提供TSX屏幕的投放和代拍服務。他認為這個需求未來會爆發，「TSX把紐約時代廣場的廣告牌價格從原先的幾萬美元壓到了白菜價，給了每個人上大屏幕的機會」。
創業兩個月中，生日祝福占了業務的大頭，絕大多數都是95後，甚至00後。淘寶和閒魚上也出現了代拍隊伍，他們和澤朋一樣，認為這是個創業的好時機，他們每次收費大約在1000元，裡面包含273元的投放成本。
澤朋創業以來，每個月都能保持160單左右，可是他明顯感到最近競爭大了很多，「客單價下來了，我現在報價是598元，更多代拍者進入了。早期是沒有包括剪輯的，現在我們不得不加入更多服務項目」。
如今，這塊TSX屏幕已經成為新的網紅打卡地，B站、小紅書、抖音上，大量網紅把上紐約時代廣場當成了一個拍攝題材。最火的一條《我把坤坤投屏到了紐約時代廣場的大屏幕上！》，播放量突破了六百九十萬，點讚量接近六十萬。
從2022年底營業至今，中國客戶似乎是這塊屏幕為數不多的用戶群體之一。蘇子在預約時發現，哪怕臨時到了時代廣場，都可以約到廣告位，「6點到時代廣場，就能約到6點45分的位置。如果頭一天約，基本上第二天的時段都可以約到」。她觀察過，中午的時候，屏幕上主要還是他們自己的宣傳廣告，可見賣得並不好。
在時代廣場的大屏幕上「守護」大熊貓。（受訪者供圖/圖）
「出口轉內銷」
多位代拍員告訴南方周末記者，他們的客戶幾乎都是95後，甚至00後的高中生。澤朋也遇到過70後、80後，大部分是來為企業打廣告的，「比如有個小吃店，投放了十幾單」。
這些創業者的投放是為了「出口轉內銷」，「這是一個實力的象徵，剛開始，大家並不知道TSX投屏費用就40美金，那時效果就非常好」。
「這裡不會出現階層之分和貧富差距。」澤朋說，二十多歲的小女孩是他最主要的客戶群。
他印象最深刻的是個女孩，結婚五周年投了一個視頻，那天也是她寶寶100天，「看到這些素材，我很感動，是真的在幫一些人實現他們的想法，說不上是夢想，但可以通過這樣的方式紀念很重要的人和日子」。
也有人想來曝別人的丑照，「別人光著膀子這些的」，他都拒絕了，「我們要有職業操守，你可以惡搞，但不可以丟人丟到國外去」。
「渾元形意太極」掌門人馬保國的「閃電五連鞭」、明星蔡徐坤運球時的「雞你太美」、二次元虛擬歌姬都登上了這塊屏幕。投放了「雞你太美」的博主告訴南方周末記者，他的目的就是為了「玩梗」。他並不是蔡徐坤的黑粉，對他們來說，這些梗就是幽默感，雖然外國人未必能理解。
這種幽默感被他們視為一種「文化輸出」。一位上傳了鬼畜視頻的博主告訴南方周末記者，「華人文化圈裡也有自娛自樂，你指望一塊屏能帶來文化輸出，或指望它能讓別人更了解我們，不太容易，但是能給自己帶來快樂，別人看到的時候也會心一笑，這事就很有價值，挺好的」。
大熊貓丫丫是近兩月出現在這塊屏幕上最多的網紅之一。投放者林楠告訴南方周末記者，她支付了14400元給中介，連續投放了三個禮拜，分別在周六周日各播放30秒。
雌性大熊貓「丫丫」和雄性大熊貓「樂樂」於2003年4月抵達孟菲斯動物園開始旅美生涯，是中美共同保護和研究大熊貓計劃的一部分。2023年2月，大熊貓「樂樂」在孟菲斯動物園離世，死因初步確定為心臟病變，引起國內關注。林楠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關注這對大熊貓，她甚至想不起來上一次見到大熊貓是什麼時候，可是近兩個月來她一直關注它們的動向。
「那么小就出去了，現在該到了頤養天年的時候。」林楠平時看到乞討的人，或賣慘的抖音號都很少給錢，可是這次為了大熊貓，已經支付了十幾萬，「如果說我捐一百萬，有十萬可以用到丫丫身上，我也願意」。她打算一直投放下去，直到丫丫回國。
2022年12月21日，孟菲斯動物園宣布，將把「丫丫」和「樂樂」歸還中國，結束20年的租借期。據《中國青年報》報導，中美雙方一直在積極商洽加快辦理大熊貓「丫丫」回國相關手續的方式和途徑，爭取早日將「丫丫」接回國。目前，中方已經完成了所有審批事項，北京動物園已從飼養場地、飼養方案、醫療保障、飼料供應等方面做好了迎接「丫丫」回家的各項準備工作。
遠在奈及利亞工作的張鐸也投了一次TSX投屏。他發了自己唱歌的混剪視頻，但他對這件事幾乎沒有預期，「因為也知道是什麼效果，15秒一閃而過，它不像納斯達克屏，那麼中心那麼大。比如說，我們去金融街、新中關那邊，有一塊屏，你也不會沒事盯著看」。
他的理解是，「這挺好玩的，就像你下館子幾百塊錢叫了一份吃的，沒有值不值得，花了就花了。如果一定要判定值不值得，我覺得還挺值，至少自己留下了一點視頻材料，跟別人聊天，有點談資。我看了其他人的投放，基本上沒什麼人會駐足下來，對一塊廣告板感興趣。我覺得那個瞬間主要是給自己看著玩，短短15秒，投給自己看」。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蘇子、林楠為化名。）
南方周末記者 羅歡歡 南方周末特約撰稿 賈夢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