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韓講了一個故事:往高處去的親人

雲中臥龍 發佈 2024-02-29T18:54:32.887248+00:00

我兒時像無人看管的莊稼, 自顧自地瘋長著。我常在鄉野間 遊蕩,手腳閒不住,總喜歡隨手拿起土坷垃扔向雜草中的蟲鳥,或是折斷地上的蒿草。村裡的大人總有忙不完的事,就我父親整日賣呆兒。勤快人家的院子裡種瓜果青菜,我父親則不顧母親嘮叨種些不知名的野花。我家門前有兩棵楊樹。

我兒時像無人看管的莊稼, 自顧自地瘋長著。我常在鄉野間 遊蕩,手腳閒不住,總喜歡隨手拿起土坷垃扔向雜草中的蟲鳥,或是折斷地上的蒿草。

村裡的大人總有忙不完的事,就我父親整日賣呆兒。勤快人家的院子裡種瓜果青菜,我父親則不顧母親嘮叨種些不知名的野花。我家門前有兩棵楊樹。一棵枝葉如蓋,村里老人常在樹蔭下嘮閒嗑兒;另一棵枝葉稀疏,樹下臥著塊兒一尺高的大石。父親常在大石邊閒坐,石頭表面被他摸得光溜溜的。

我蹲在大石上抻脖兒望天,口水順著嘴角往下淌。天瓦藍瓦藍的。突然有人嗷一嗓兒,把我嚇得跌落下來。父親正在大石旁端著搪瓷缸子看花,見我口水沾著泥土的狼狽相,他憤怒的目光從厚厚的近視鏡片後投射過來。

樹下的老人咂咂嘴:「這孩兒真缺點啥啊。」這話並不避諱父親和我。

「啪」一聲,父親的大手落在了我光亮的大腦門上。我痴痴大笑。這激起了父親更大的憤怒。母親聞聲趕來,塞給我一把地瓜干。我把吃食放進嘴裡,一溜煙兒往野地里跑。

村南頭有個黃土坑。我們這兒黃土少見,人們取土壘牆修屋,大坑漸成。夕陽緩緩墜向青山的尖尖上,我踏著落日餘暉向黃土坑走去。土坑周遭寂靜,我準備如往常一樣往下跳。

我驚奇地發現坑下有一雙晶亮的眼睛盯著我—那是雙女人的眼。我身體彈簧般往後退。

「坑是你的?」女人認真地問我,她身後的瓶瓶罐罐叮噹作響。從來沒有大人這么正式同我講話,我拼命搖頭,又拼命點點頭。

女人用木棍在頭頂畫了一個圈,不容置疑地說:「圈住了,歸我!」

在女人君臨天下般的威勢下,我倉皇而逃。從此,那女人霸占了我的領地。村里人也終於發現了女人,大家叫她文瘋子。文瘋子除了進村討吃的,從不騷擾鄉鄰。

喜鵲做窩,老鼠打洞,瘋子也會歸置落腳地。土坑加了頂,碗口粗的木頭不知是什麼人幫她搬過去的。女人用細一些的木頭在坑頂又搭了一層,遠看像城堡。她似乎並沒有收手的意思,城堡還在繼續長高。

我覺得,這土坑應該屬於她。

父親最近很少在大石旁閒坐了,要麼在屋裡發呆,要麼急匆匆出門。母親也是滿腹心事的樣子,卻總是做好吃的,還打發我趁熱給那女人送去。母親總不忘塞給我一把地瓜干,也許是怕我偷吃給女人的吃食吧。

有一天我在野地里瘋玩,天擦黑才回家。我隱約聽見母親啜泣著說:「讓她住家裡來吧。」我進屋便問:「家裡要來人?」母親別過頭擦了擦眼角,父親則沉默地望向窗外。

城堡仍明晃晃地立在村頭,很扎眼。

父親的病來得突然,整宿咳嗽。母親把炕燒得滾燙,說出出汗就好了。後來,父母進城瞧病,他們回來時臉色很難看。父親看著我,想說什麼終究還是什麼也沒說。

一個月後,我經歷了人生中第一場大變故。父親去世了。

出殯那天,我一向混沌的頭腦少有地清明起來。我看見那女人如雕塑一樣坐在城堡上,我用力摔碎老盆,青煙般散開的紙灰模糊了我的視線。

我打著靈幡引路,在嗩吶的頌唱里父親被安葬在高高的青山頂。門前那棵枝葉如蓋的楊樹成了父親的棺木,光滑的大石刻上了父親的名字立於墳頭。

父親下葬後,母親拉著我來到黃土坑。我默默看著背起瓶瓶罐罐的女人,她如來時一樣。

女人說:「我走了。」

母親問:「去哪兒?」

女人的聲音平靜如水:「往高處去……」

許多年後,我離開了老家。後來,我把母親也接了出來。又過了許多年,我再一次帶著母親踏上回鄉路。我們來到了青山頂,父親的墳頭乾乾淨淨的,周圍生長著不知名的野花。

我問母親:「會是誰常來看父親呢?」

母親撩起額前的白髮,像是應答也像喃喃自語:「她和你父親很早就相識了,只是你爺爺奶奶先認識了我。」

站在高高的青山頂,遠處田野里的蒿草已經泛黃,這些土地上頑強的生靈即將迎接又一次枯榮。

我至今也不明白,兒時的我為什麼總喜歡折斷它們呢。(作者 王小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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