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渴之症:論曹丕之死

胖咪 發佈 2024-03-01T07:57:00.182386+00:00

#歷史開講#曹丕是魏朝開國之君,卻短祚早終,年僅四十。從現存史料推斷,曹丕有很大概率死於「消渴症」,即糖尿病。《文帝紀》對傳主的健康狀況並無特殊描述,不過《太平御覽》輯錄的史料卻提供了曹丕「嗜糖」的線索,從《魏文帝詔》的記載來看,曹丕對甜食的喜好已經趨於病態。

曹丕是魏朝開國之君,卻短祚早終,年僅四十。從現存史料推斷,曹丕有很大概率死於「消渴症」,即糖尿病。

《文帝紀》對傳主的健康狀況並無特殊描述,不過《太平御覽》輯錄的史料卻提供了曹丕「嗜糖」的線索,從《魏文帝詔》的記載來看,曹丕對甜食的喜好已經趨於病態。

另按《魏略》,曹丕的表弟卞蘭死於「苦酒消渴」。卞蘭之父卞秉與曹丕之母卞氏為同父姊弟,若從遺傳學角度審視,曹丕很有可能也死於同一類型的疾病或併發症。

(卞)蘭苦酒消渴,時(明)帝信巫女用水方,使人持水賜蘭,蘭不肯飲。--《魏略》

若將視角拓寬,會發現卞氏諸子中,除了早夭的曹熊之外,活到成年的三名子嗣,曹丕、曹彰、曹植均有「嗜糖」的喜好,且均短命早終,三人的平均壽命甚至不到四十。而曹操的其餘子嗣則無此現象,燕王曹宇、楚王曹彪等人均得高壽。

筆者設想,卞氏家族或攜帶糖尿病易發的基因,而曹丕兄弟不健康、不科學的飲食習慣,提早誘發了病症,最終短壽夭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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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丕對甜食的病態喜好

作為貴遊子弟的曹丕,物質生活是極端優渥的,可以輕易享受到大量的稀缺物資,其中尤以糖類為代表。

早在繼位之前,曹丕便喜好甜食。《魏略》引述的《與吳質書》中提到曹丕曾回憶過往,談到他與鄴下文人們「浮甘瓜於清泉,沈(沉)朱李於寒水」的歡樂時光。

馳騖北場,旅食南館,浮甘瓜於清泉,沈朱李於寒水。--《與朝歌令吳質書》

可以看到,少年時代的曹丕對「甘瓜」、「朱李」這類甘果便已有偏好。「浮瓜沉李」的典故也因此而來。

曹丕在《典論》中又曾追憶他與劉勛、鄧展等人宴飲,以「甘蔗」代「杖」,討論劍術之事。按劉勛在建安中後期遭到曹操誅殺,可知此事亦發生於曹丕嗣位之前。

余(指曹丕)顧嘗好之,又得善術,因求與余對。時酒酣耳熱,方食芉蔗,便以為杖。--《典論》

嗣位之後,曹丕的權勢得到極大強化,攝取糖分的來源,遂不再局限於甘果,而是發展到方方面面。

《魏文帝詔》記載,曹丕嗣位後,孫權向朝廷貢獻「大橘」,曹丕頗喜,下詔褒揚。

吳王饋魏文帝大橘,魏文帝詔群臣曰:「南方有橘,酢正裂人牙,時有甜耳。既遠方之果,寧有匹者乎?」--《太平御覽》引《吳歷》

另,同詔亦載「南方龍眼、荔枝,寧比西國蒲陶(葡萄)、石蜜乎」。可知孫權此次的貢物,不僅有大橘,還有龍眼、荔枝一類南國特產,而曹丕則將南國甘果與西域的「葡萄」、「石蜜」作對比。石蜜是一種粗製冰糖,為彼時西域特有(中國制煉飴糖,即麥芽糖)。可知在曹丕時代,宮廷甜食的來源日益廣泛。

曹丕不僅自己嗜糖,還喜好與群臣分享甘美之物,比如他曾賜給相國鍾繇「甘酪」、「櫻桃」。其中「甘酪」是舶來品,非中原物產。昔日西漢的細君公主赴烏孫和親,曾作歌雲「穹廬為室兮旃為牆,以肉為食兮酪為漿」。可知「甘酪」一類的乳製品,是彼時西、北民族的特產。

魏文帝與鍾繇書,報曰:臣繇言:「賜甘酪及櫻桃,惠厚意綢,非言所申。」--《太平御覽》

而前文提到的葡萄,彼時亦為西域貢物,非王公貴胄不能得。曹丕對葡萄的評價甚高,釀之為酒,「流涎咽唾」;又雲此物「味長汁多,除煩解渴」。

魏文帝詔群臣曰:「……(葡萄)味長汁多,除煩解渴。又釀以為酒,甘於麴蘗,善醉而易醒。道之固以流涎咽唾,況親食之耶?」--《太平御覽》引《魏文帝詔》

另,《魏文帝詔》亦記載曹丕評價「真定御梨」,稱它「大若拳,甘若蜜,脆若陵(菱),可以解煩釋渴」。

此處可以看到,曹丕吃葡萄、吃御梨,目的竟是為了「解煩釋渴」,而口渴與煩悶,均是糖尿病的臨床表現。此類病症以口渴、多尿、代謝紊亂為顯著特點,所以糖尿病在古代被稱作「消渴症」。

《御覽》引《述異記》記載「魏文帝安陽殿前,天降朱李八枚。啖一,數日不食」。即曹丕曾服用過一枚從天而降的李子,之後數日都不再進食。此事表面上是在宣揚天降神物,有辟穀之效;但換個角度看,這很可能是因為曹丕已進入糖尿病晚期,在偶發性攝入大量糖分之後,身體出現了嚴重不適,最終「數日不(能)食」。

從上述記載基本可以確定,曹丕在繼位之後便已出現糖尿病的相關症狀。如果此時他能夠及時控制飲食,停止糖類的過多攝入,或許尚有一線生機。

但諷刺之處,恰恰在於曹丕是魏王、是皇帝,可以無限度搜求奇珍異果,天材地寶,最終陷入惡性循環:越是攝入糖分,便越是「苦酒消渴」,最終為了「解煩釋渴」,又反過來加大對甘果、蜜餞的攝入,一系列不科學的飲食習慣,迅速摧毀了他的健康,導致他年僅四十便草草離世,按今計算,僅有三十九歲。

曹丕在黃初年間的病態表現

從《文帝紀》的記載,可以明顯看到,曹丕在繼位之後,性格與行事作風存在一個變化趨勢,即日益暴躁。

在黃初七年(226)即曹丕人生的最後一年,他幾乎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爵賞由心,刑戮在口,無所顧憚,肆行殘暴,與登基之初判若兩人。

若從「消渴症」的線索入手,便會發現曹丕的異常行為,或與糖尿病的臨床表現有關。

此類病症的併發症多樣,除了生理方面的口渴、多尿、代謝紊亂之外,還會影響心理狀況。現代醫學表明,在胰島素不足、血糖濃度升高的情況下,有可能造成神經興奮而引發情緒異常。

這一猜想的佐證,便是曹丕對政敵的處理手段,經歷了一個明顯的變化過程。

黃初初年的曹丕,對待政敵相對溫和克制,但隨著時間發展,他對政敵的處理方式越發殘忍,到了黃初末年,連曾與曹丕有小小齟齬的曹洪,都被下獄論死,險些罹難。

曹丕繼位之初(220),表現得相對寬仁,僅處死了曹植的鐵桿黨羽丁儀兄弟,而曹植集團的其餘成員則被放過,楊俊(曹植心腹之一)等人甚至可以擔任南陽太守一類的要職。

(楊)俊雖並論文帝(曹丕)、臨菑(曹植)才分所長,不適有所據當,然稱臨菑猶美,文帝常以恨之。--《魏書 楊俊傳》

而到了黃初三年(222),曹丕突然殺心大作,在巡幸南陽時藉口「巿不豐樂」將楊俊下獄。楊俊的同鄉司馬懿作為「太子四友」,向曹丕「叩頭流血」而未獲應允,最終楊俊被迫自裁。

到了黃初七年(226),曹丕行事愈發暴虐,於正月將宗室曹洪下獄,理由僅僅是曹洪「家富而性吝嗇」,曹丕少年時代曾「假求不稱」(借錢不獲)。當時曹洪已經「自分必死」,在郭皇后、卞太后的輪番哭泣哀告之下,才倖免遇害。

按《晉書》,曹洪此番雖然苟全性命,但亦被「廢為庶民」,在明帝繼位後才得到重新啟用。

(黃初)七年正月,驃騎將軍曹洪免為庶人。--《晉書 天文志》

同年(226),曹丕又以「指鹿作馬」為藉口將重臣鮑勛下獄。廷尉三官(廷尉監、廷尉正、廷尉平)判決鮑勛「罰金二斤」,忤逆了曹丕旨意,又被一併收監。

(文帝)詔曰:「(鮑)勛指鹿作馬,收付廷尉。」廷尉法議:「正刑五歲。」三官駮:「依律罰金二斤。」帝大怒曰:「勛無活分,而汝等敢縱之!收三官已下付刺奸,當令十鼠同穴!」--《魏書 鮑勛傳》

鮑勛案存在冤情(鮑勛早年曾與郭皇后之弟構釁,曹丕有公報私仇之嫌),因此太尉鍾繇、司徒華歆、鎮軍大將軍陳群、侍中辛毗、尚書衛臻、廷尉高柔一齊出面替鮑勛求情。面對洶湧的輿論,曹丕竟不顧帝王之尊,派遣密使赴大理寺將鮑勛「拷竟」(拷掠致死),以至滿朝「莫不為(鮑)勛嘆恨」。

(文)帝以宿嫌,欲枉法誅治書執法鮑勛,而(高)柔固執不從詔命。帝怒甚,遂召柔詣台;遣使者承指,至廷尉考(拷)竟(鮑)勛,勛死,(帝)乃遣柔還寺。--《魏書 高柔傳》

所幸,由於疾病的折磨,曹丕的狂悖行徑未能延續,同年(226)五月便崩於嘉福殿。按《明帝紀》提供的線索來看,曹叡被立為儲君的同月,曹丕便驟然離世,其病情無疑已到無可挽回的地步。

七年夏五月,(文)帝病篤,乃立(曹叡)為皇太子。丁巳,即皇帝位。--《魏書 明帝紀》

按《文帝紀》,曹丕在黃初七年(226)正月巡幸許昌時,因為城門崩壞而「心惡之」,最終「遂不入(城)」,此時其病症應已發作。正月至五月,他先下獄曹洪、後誅殺鮑勛,且皆以小怨而致重刑,情緒顯然已經失控。

七年春正月,將幸許昌,許昌城南門無故自崩,帝心惡之,遂不入……(五月)丁巳,帝崩於嘉福殿,時年四十。--《魏書 文帝紀》

而前一年(225)的曹丕,還能夠遣兵平定利城叛亂,臨江親征孫權,還軍時又赴譙縣祭祀橋玄,表現得相當正常。按此推斷,曹丕「消渴症」的惡化及併發症的爆發,應始於黃初六年之末、七年之初。最終在缺乏胰島素及現代醫學技術的情況下,曹丕自發病至死亡,前後竟不足半年。

卞氏子侄的飲食習慣及健康狀況

卞夫人所生四子:丕、彰、植、熊。其中曹丕壽數四十,曹彰三十五,曹植四十一;曹熊壽命不祥,但被記載為「早薨」,很可能未成年。而成年的三名子嗣,平均壽命則不足四十。

以往觀點,多認為曹彰、曹植的早逝源自情緒壓抑及人身迫害,但若結合「消渴症」的線索,便可作出如下假設,即三人的短壽,或與基因問題存在關聯。

這番設想的佐證,便是曹丕、曹植、曹彰三人均有「嗜糖」的喜好。

曹植的詩歌中多涉及甘果,如「橙橘枇杷,甘蔗代出」、「都蔗雖甘,杖之必折」,可知其日常生活中應慣於攝入甜食。

都蔗雖甘。杖之必折。巧言雖美。用之必滅。--《矯志詩》

至於曹彰,有「啖棗」的習慣,《世說新語》稱曹丕在弈棋時,於棗中暗下鴆毒,將曹彰鴆殺。《世說》的記載過於驚悚,是否屬實暫且不論,但曹彰與其兄一樣嗜糖應無疑問,否則在南朝文人筆下,曹丕不會選擇甜棗作為下毒之物。

魏文帝忌弟任城王驍壯,因在卞太后閣共圍棋,並啖棗。文帝以毒置諸棗蒂中,自選可食者而進。--《世說新語》

曹丕兄弟貴為王侯,養尊處優,在物質方面可以享受到當時最優渥的待遇,但卻一個賽一個短命,卞氏諸子中年紀最小的曹熊,甚至未能活到成年。結合卞氏諸子均有喜好甜食的記載,他們應該屬於糖尿病易發人群。

除曹丕兄弟外,卞太后的親侄子卞蘭,也被明確記載死於糖尿病。《魏略》記載卞蘭擔任散騎常侍期間,患上了「消渴症」,最終百藥無醫,連曹叡都束手無策,卞蘭遂「渴稍甚,以至於亡」,糖尿病嚴重到了這個程度,比起曹丕兄弟猶有過之。

(卞)太后弟(卞)秉以功封都鄉侯……秉薨,子蘭嗣。--《魏書 武宣皇后傳》

(卞)蘭苦酒消渴,時帝信巫女用水方,使人持水賜蘭……而蘭終不服。後渴稍(指逐漸)甚,以至於亡。--《魏略》

值得注意的是,卞太后本人未曾受到糖尿病的困擾,她壽數七十,與她的短命子侄們大不相同。

這或許與卞太后的飲食習慣有關。王沈《魏書》記載卞氏的左右侍從「菜食粟飯,無魚肉」,據此雖不能確定卞氏本人是否也能夠節儉如此;不過按她「以國用不足,減損御食,諸金銀器物皆去之」的政治表態來看,她對待口腹之慾,也尚屬克制。

太后幸第,請諸家外親,設下廚,無異膳。太后左右菜食粟飯,無魚肉。其儉如此。--王沈《魏書》

另外,卞氏子侄中有「消渴症」發作跡象者,多見於男性而不見於女性,這或許與當時女性社會地位較低,物質條件受限有關。曹丕兄弟可以憑藉皇帝、王侯的身份大飽口腹之慾,無節制地攝入甜食;而同時代的女性,即使出身於王侯之家,也很難獲此待遇。

漢魏的製糖技術有限,甜食是非常稀有的物資,特為貴胄所喜愛。同時代的袁術,每餐必以乳漿、飴蜜拌飯;甚至直到死前,他仍在孜孜不倦地尋找「蜜漿」。這種對糖類的病態嗜好,現代社會的人可能難以理解,但在生產力不發達的兩漢魏晉,確屬常態。

袁公路年十八,常飯乳,食蜜飯。--《太平御覽》引《錄異傳》

(袁術)問廚下,尚有麥屑三十斛。時盛暑,欲得蜜漿,又無蜜。坐欞床上,嘆息良久。--韋曜《吳書》

此處需要特別說明一點,按現代醫學觀念,糖尿病並不屬於先天性遺傳病;但臨床研究同時表明,有糖尿病家族史的個體,其患病機率確實顯著高於普通人群。可知後天對飲食的控制會影響到發病的時間。

按此,卞氏及諸子侄應屬於「消渴症」的易發人群,卞氏飲食相對節制,長期未發病;而曹丕兄弟以及卞蘭等人,則倚權仗勢肆行饕餮,再加上諸人極端不健康的生活習慣(曹丕縱慾無度,見《文昭皇后傳》及《世說新語》;曹植修煉房中術,鼓吹「還精補腦」,見《飛龍篇》),過早誘發了基因中潛藏的隱疾,最終在一系列併發症的折磨下,倉促離世。

諷刺之處,在於曹丕「除煩解渴」的方式,進一步加速了他的死亡。其「消渴症」的臨床表現越是嚴重,他便越是加大對甘果、蜜餞的攝入,堅信「葡萄」、「御梨」有「解煩釋渴」的奇效。最終和他的表弟卞蘭殊途同歸,走上了「渴稍甚,以至於亡」的道路。

也正是因為曹丕的權勢地位,才讓他可以無限制地獲取彼時稀有的甜食;若是貧弱之家,則斷無此待遇,亦無此病症。從這一角度看,糖尿病既被稱作「消渴症」,也被稱作「富貴病」,確有其理。


我是胖咪,頭條號歷史原創作者。漫談歷史趣聞,專注三國史。從史海沉鉤中的蛛絲馬跡、吉光片羽,來剖析展開背後隱藏的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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