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尼爾·蓋曼嘖嘖稱奇的科幻小說可能僅此一部!

人民文學出版社 發佈 2024-03-02T13:44:36.679622+00:00

尼爾·蓋曼 Neil Gaiman英國當代類型小說大師。1989年憑藉漫畫《睡魔》一舉成名,其後創作了大量幻想類小說、漫畫、詩歌、劇本,代表作包括《好兆頭》《美國眾神》《墳場之書》《易碎品》等,生涯攬獲艾斯納獎、雨果獎、星雲獎、世界奇幻獎等多項大獎。

尼爾·蓋曼 Neil Gaiman

英國當代類型小說大師。1989年憑藉漫畫《睡魔》一舉成名,其後創作了大量幻想類小說、漫畫、詩歌、劇本,代表作包括《好兆頭》《美國眾神》《墳場之書》《易碎品》等,生涯攬獲艾斯納獎、雨果獎、星雲獎、世界奇幻獎等多項大獎。

本文為尼爾·蓋曼2008年4月為布賴恩·W.奧爾迪斯1962年雨果獎獲獎小說——《地球的漫長午後》英文新版所作的序言,簡體中文版亦作完整收錄。

「心靈的創造終使現實消隱,化為綠色的遐想融進綠蔭。」

——安德魯·馬維爾《花園》

布賴恩·奧爾迪斯堪稱他那個時代出類拔萃的英文科幻作家。他以不倦的熱情和不竭的才智,持續寫作的時間超過五十年,從創作純正的科幻作品到涉足主流小說,其間還嘗試過傳記、寓言與荒誕類型的作品,後來又重返科幻領域。

他既是編輯,也是人類學家,對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世人閱讀的科幻小說類型產生了重大影響,也在一定程度上塑造了英國科幻小說讀者的審美品位。

他還是一位評論家,對科幻領域的研究著作收錄於《億萬年大狂歡》及其姊妹篇《萬億年大狂歡》,在書中對科幻體裁的作品進行了出色的梳理。奧爾迪斯認為,科幻小說的開山之作是瑪麗·雪萊的《弗蘭肯斯坦》,他還將科幻定義為「被復仇女神擊垮的狂妄自大」。

布賴恩·W.奧爾迪斯(1925—2017)

他的職業生涯可謂波瀾壯闊——他重新定義了何為英國科幻小說。他的作品始終充斥著驚人的智慧,始終保持著奇特和詩意,且始終不乏激情。科幻之外,他的主流小說作品也使他聲名遠播。

我寫下此文時,布賴恩·奧爾迪斯尚在人世。作為一名作家,他依然筆耕不輟,不知疲倦地隨心創作不同體裁的作品,因此難以對他進行簡單歸類。

奧爾迪斯年輕時曾應徵入伍,先後在緬甸和蘇門答臘服役,見識了在天氣陰沉的英國難以想像的叢林世界,而《地球的漫長午後》這部小說中展現了奇異而荒蠻的植物世界帶來的驚奇感,假如我們由此猜測,書中那個世界的創作靈感來自作者與那片陌生天地的接觸,應當也不算太過武斷。

他於1948年退伍復員,重返英國,一邊在一家書店工作,一邊寫作。他的處女作名為《明泉日記》,用一系列文章概述了關於圖書販售的事。此後不久,他出版了第一本科幻小說集——《空間、時間與納撒尼爾》,同時開始擔任編輯,成為一名科幻小說評論家。

《空間、時間與納撒尼爾》

奧爾迪斯是第二代英國科幻小說家當中的一員。他是讀著美國科幻雜誌長大的,能夠理解「黃金時代」科幻小說中運用的語言,以此進行創作,又在其中糅合了頗具英倫風範的文學視角。羅伯特·海因萊因的早期作品給予他的養分並不遜於赫伯特·喬治·威爾斯。不過,他仍是一位作家,而非工程師之類的人物。對奧爾迪斯而言,故事性永遠比科學性更重要。

眾所周知,美國作家兼評論家詹姆斯·布利什曾經批評過《地球的漫長午後》,稱其在科學性方面缺乏可信度。但是,《地球的漫長午後》雖然顯得難以置信、不可思議,這種難以置信卻正是該書的長處,而非缺點——書中以蛛絲連接月亮的夢幻般的景象,便是一個極好的例證。

《地球的漫長午後》與同時代的眾多小說一樣,也是以系列形式寫成、在雜誌(《奇幻與科幻》)上連載刊登的。該書包含五篇情節前後連貫的中篇小說,在結集成冊後,於1962年榮獲雨果獎(相當於科幻界的奧斯卡獎)的最佳短篇小說獎,同年的最佳長篇小說獎頒給了羅伯特·海因萊因的《異鄉異客》。

羅伯特·A.海因萊因(1907-1988)

在奧爾迪斯之前,也有其他面向美國圖書市場寫作的卓越的英國科幻小說家——例如阿瑟·克拉克、埃里克·弗蘭克·拉塞爾——但奧爾迪斯是在所謂的「黃金時代」結束後才登台亮相的。他開始寫作時,科幻小說界正在反思。像奧爾迪斯這樣的作家以及某些同處那個時代的人(如J.G.巴拉德和約翰·布魯納)為這場巨變貢獻了一份力量,在六十年代後期,這股變革之力聚集在由麥可·穆考克主編的《新世界》雜誌周圍,後來被稱為「新浪潮運動」。這類科幻小說取材於相對偏向人文學科的科學內容,憑藉風格和實驗性取勝。雖然《地球的漫長午後》成書於「新浪潮運動」之前,但仍可以被視為對其影響深遠的作品之一,它要麼開啟了新浪潮運動,要麼是說明這場變革已經來臨的作品之一。

奧爾迪斯在作品的形式和內容上持續不斷地探索,嘗試過散文、喜劇元素、迷幻色彩和主流文學。他的《霍雷肖·斯塔布斯傳奇》三部曲出版於1971至1978年,主角是一個生活經歷與奧爾迪斯本人相仿的年輕人。故事描述了他的青春時代、求學經過,以及參軍歷程。該系列成了暢銷書,對奧爾迪斯而言,這尚屬先例。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初,他回歸科幻領域,開始創作經典科幻小說,寫下了博大精深的《海利科尼亞》系列。該系列描繪了一顆假想行星,它圍繞著兩顆恆星運轉,行星上的各個季節極為漫長。他在書里探討了行星上的生命及其生死輪迴,和這一切給行星上的人類觀察者帶來的影響,整個世界觀構建得令人嘖嘖稱奇。

《海利科尼亞》三部曲

布賴恩·奧爾迪斯堅持不懈地保持著高產,具有永不枯竭的創造力,就像他在《地球的漫長午後》中描寫的地球那樣,能夠創造出各種形態和種類的生命,它們出人意料、令人喜愛,又潛藏著危險。用圖像小說家埃迪·坎貝爾的話來說,無論是在奧爾迪斯的主流小說、科幻小說還是那些難以分類的作品裡——例如實驗性的超現實主義之作《可能性A報告》——他筆下的人物和世界都沉浸在「生死之舞」中。

《地球的漫長午後》是奧爾迪斯創作的第二部頗具價值的科幻小說。這本書遵照了科幻創作的原則,也沿襲了若干科幻傳統——即便在故事的核心內容里,不再旋轉的地球和月亮被壯觀的蛛網連接在一起。這樣的畫面更像奇幻之作,但它確實是一部科幻小說。

《地球的漫長午後》

這部小說描寫了處於遙遠未來、行將毀滅的地球,人們目前關心的各種問題早已被遺忘,建造的城市也早已荒廢。書中描寫的廢墟讓我聯想到加爾各答,在廢墟中的某些時刻——比如,當名為「美美」的鳥兒以婉轉的聲音高喊出來自遙遠未來、也早已被那之後的人遺忘的政治口號——讓人奇異地聯想到一個早已荒廢、與我們不再相關的世界。

小說講述了漫長而艱險的奇幻之旅:男主角格倫歷經了橫跨世界的旅途,遭遇了各種難以想像的危險,女主角莉莉-悠則踏上了一條登天之路。故事裡出現了種種不可思議的奇觀。本書其實與《奧德賽》類似,屬於科幻小說出現之前的一種體裁,植根於約翰·曼德維爾爵士的遊記以及在此之前的各種遊記奇談,其中描寫了某些充滿不可思議生物的遙遠之地,比如臉長在胸口的無頭人,長得像狗的人,還有看似奇形怪狀的小羊羔(其實是植物)的生靈。

荷馬史詩《奧德賽》

最重要的是,《地球的漫長午後》是一部運用概念突破模式的小說——約翰·克盧特與彼得·尼科爾斯在《科幻百科全書》中對此作過闡釋。當主角將頭探出世界的邊緣之外,看見隱藏在天空背後轉動的齒輪和引擎,讀者便隨著主角一同開始領悟之前未曾覺察的真相,概念突破的一刻就此來臨。在奧爾迪斯創作的首部科幻小說《永不著陸》中,我們便會發現,所謂的「叢林」其實生長在一艘星際飛船中,這艘飛船在太空中飛行的時間極為漫長,歷經數代,久到上面的人們已經忘卻自己其實身在飛船之中。《地球的漫長午後》則屬於另一種概念突破,書中各主角更關注生存而非探索,恍然大悟的驚嘆一刻留待讀者去發現,比如飛人的壽命周期,菌類在人類進化過程中發揮的作用,以及世界的本來面目——我們在了解這一切以後,對事物的認識也會隨之改變。

《永不著陸》

《地球的漫長午後》的故事圍繞不同的地點和事件展開,裡面一再出現各種奇觀。這不是一部圍繞人物來展開的小說,書中各個角色都與我們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奧爾迪斯刻意地反覆為這些角色營造出一種陌生感,即便是格倫(這或許是其中最能喚起一些共鳴的角色了)也在通過魔菌認知世界,因此與我們產生了疏離感。這迫使讀者將視角從格倫身上轉移到他的伴侶(實在找不到更恰當的詞來形容這二人的關係了)亞特穆爾身上。我們固然會同情這些叢林中最後的人類,但他們並不是我們。

有人指責科幻小說對概念的偏好勝過了人物塑造。奧爾迪斯身為一名作家,無論是在其科幻作品還是主流作品中,都一再展示過自己理解和塑造能引發共鳴的人物的能力。不過,我認為對《地球的漫長午後》而言,這樣的批評還算合理。當然,就這一點作出指責的人未免有些不得要領,就像指責披頭士樂隊的某一首歌曲長達三分鐘、合唱部分卻不斷重複一樣。

披頭士名曲《Hey Jude》實際長度為三分鐘

往後均為重複合唱

《地球的漫長午後》展示了一系列奇觀,是對生命輪迴的深思,其中個體生命的地位並不重要,動物與植物之間的區別並不重要,乃至太陽系自身也並不重要,歸根結底,真正重要的是生命本身。生命以微粒的形式從太空中來到這裡,現在又將重返虛空。

在我的印象里,讚美生命體在死後化作肥料這一過程的科幻小說僅此一部。萬物生生死死,朽敗腐爛,復又新生。死亡司空見慣、變幻莫測,基本上沒有誰為此感到惋惜。死亡與重生連續不斷,不變的是生命與奇觀。驚奇感是科幻小說得以成功的一個重要因素,而《地球的漫長午後》不斷有力地傳達出了這樣的驚奇感。直到後來的《海利科尼亞》三部曲,即《海利科尼亞·春》《海利科尼亞·夏》《海利科尼亞·冬》,奧爾迪斯本人才得以超越本書中達到的水平,而那已是將近三十年以後的事了。

《海利科尼亞》三部曲

《地球的漫長午後》的故事背景就是我們自己這顆星球,不過在時間上與現在相距難以想像的鴻溝。那時地球早已不再旋轉,月球在軌道上一動不動,被類似於蛛網的絲線與地球連接在一起。地球上的白晝側被一整棵榕樹的眾多樹幹覆蓋,許許多多的植物、某些昆蟲和人類生活在此。人類的體型縮小到與猴子相當,與屬於動物王國的其他倖存物種一樣(我們會在書中看到其中幾個物種,還會與一隻名叫「索達爾耶」的哺乳動物對話)數量稀少。但動物的存在無關緊要——隨著夜幕臨近,地球的漫長午後成為植物的時代,植物不僅占據了當今動物的生態位,還占領了全新的天地——其中最令人稱奇的植物是天茱,它外形與蜘蛛類似,軀幹長達上千米,能在太空中遨遊。

地球的白晝側滿是豐富多彩的生命形式,它們的名字讓人聯想起劉易斯·卡羅爾作品中的生造詞,那聽起來就像聰明的孩子命名的。格倫是奧爾迪斯筆下最接近主人公的角色,他的名字與無處不在的植物僅有一字之差。在故事的開篇,他還是個孩子,身上的動物性多於人性。不可否認,他是聰明的動物,但仍然是動物,他成熟得很快,這一點也與動物相似。這段奇幻之旅就是他成長為人的過程,他明白了世上還有自己不了解的事物。他大部分的推測都是錯的,而在他所處的那個世界中,一犯錯誤就很可能喪命。而他活了下來,這既有賴於他的聰明才智,也有偶然和運氣的因素。他一路上遇到了千奇百怪的生靈,包括貪圖安逸的肚子人——他們原本是令讀者感到放鬆的喜劇人物——隨著故事發展,相關的情節卻越來越沉重。本書的核心內容是格倫與魔菌的相遇,那菌菇具有智能,既是伊甸園裡的那條蛇,又是善惡樹上結的果子。格倫和書中的其他人代表動物本能,與此相類,魔菌則代表純粹的智力。

《地球的漫長午後》

在接近尾聲的章節中,格倫還會遇到海豚的後代索達爾耶。它與魔菌都屬於智慧生物,對世界的認識勝過了人類,二者就像寄生物或共生體那樣,都需要依靠其他生物的輔助才能四下活動。

回顧之下,我們可以看出為何《地球的漫長午後》是部獨一無二的作品,又為何在將近五十年前便贏得雨果獎,替奧爾迪斯的聲名夯實了基礎。我們不妨對比一下《地球的漫長午後》和被普遍認為與其最相近的英國科幻小說——約翰·溫德姆的災難題材作品《三尖樹時代》(出版於1951年)。借用身為評論家的奧爾迪斯的原話來形容,這是一場「愜意的浩劫」。巨型植物能到處遊走,能置人於死地。失明的人類成了植物的受害者,他們團結起來,學習如何保護自身的安全……我們猜想,他們之後會重新確立人類在地球上的統治地位。而在《地球的漫長午後》描寫的世界裡,沒有任何使人類優於植物的要素,三尖樹若是放到這裡,也會變得毫不起眼。「溫室」地球上那些怪物的名字就跟從順口溜里摘出來的差不多:瓦襪、腹榆、奪命柳、蔫精,諸如此類,遠比三尖樹厲害得多,也奇特得多。

約翰·溫德姆《三尖樹時代》

即便如此,《地球的漫長午後》仍然是一部英倫風格的科幻小說,書中的要務迥異於同時代的美國科幻小說。倘若這個故事發生在六十年代早期的美國科幻小說里,那格倫接著就會去探索宇宙,讓人類重獲智慧,讓動物重回地球;而奧爾迪斯卻在我們面前虛晃一槍,將以上種種略作展現,又拒絕了這樣的結局。因為《地球的漫長午後》描寫的並不是人性的勝利,而是生命的本質——有尺度恢宏的生命,也有細胞層面的生命。生命的形態並不重要——不久之後,太陽就會吞噬地球,但生命來到地球上,並在這裡逗留了一段時間,它還會繼續在宇宙中傳播,重新形成不可思議的形態。

《地球的漫長午後》是一部奇書,讀起來有種陌生感,又奇特之至。萬物生生死死,朽敗腐爛,復又新生,生存之道有賴於此。布賴恩·奧爾迪斯用文字告訴我們,其餘種種皆是虛空,就連智力或許也是一種負擔,需要依附於別的存在,歸根結底同樣微不足道。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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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的漫長午後》

世界科幻至高獎雨果獎 獲獎神作

內容簡介:

通天絲網連接著地月,巨型榕樹覆蓋了整個半球。在這棵「世界之樹」的枝幹上,居住著最後的人類,他們必須與十億種貪婪的植物和昆蟲競爭生存,在強勢的自然之美中,人類淪為弱者。

格倫原本生活在部落的庇護下,卻被迫走上了陌生而危險的道路,隨時都可能葬身「綠腹」。他與其他聚落和生靈相遇,逐漸意識到,這場始於數億年前的浩劫正在收尾……

稿件初審:周 貝

稿件覆審:王 薇

稿件終審:王秋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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