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 二灰
圖片 | 美妙的探所
《美狄亞》取自伊阿宋盜取金羊毛的故事，至今為止已經有了頗多版本。其中，以歐里庇德斯改編的《美狄亞》最為出名。歐里庇德斯以同情的態度講述了美狄亞的悲劇命運。
簡單概括起來，美狄亞的的故事可以被概括為愛上英雄伊阿宋——被背叛——開始復仇。在閱讀過程中，我們卻能通過歐里庇德斯細緻的心理描寫清楚地體會到美狄亞在實施復仇計劃時內心的痛苦。
從中，我們也可以窺見，女性在當時乃至當下的生存困境。一個女人竟然只能通過殺死自己的孩子才能向自己的丈夫報仇。
三重身份的悲劇命運
有人認為，美狄亞的故事是女子被拋棄後的復仇故事，她的悲劇則是由於伊阿宋喜新厭舊。
筆者認為，美狄亞的悲劇與她的三重身份有關，同時也是整個女性社會悲劇的縮影。
第一重：叛國的公主
美狄亞是出身高貴的科爾喀斯國公主，是太陽神的後裔、女祭司。這重身份是她悲劇命運的開始。
受到愛神的影響，這位向來理智的公主無可救藥地愛上了伊阿宋，為此她不惜背叛祖國也要幫助伊阿宋盜取科爾喀斯國的珍寶——金羊毛。
在這個過程中我們能看到美狄亞的足智多謀，也能看到她的心狠手辣——她殺死了自己的弟弟。
她很清楚自己的這一行為會帶來怎樣的後果。
她也曾冒出過自殺的想法。
可是當她打開致死藥的蓋子時卻又貪戀生的歡樂與甜美。
最終，美狄亞選擇了勇敢地追求自己的婚姻幸福。這一選擇使她一下由高貴的科爾喀斯國公主，變成了科爾喀斯的叛徒，殺死弟弟的惡毒女人。
不僅如此，遠走他鄉的美狄亞還必須面對不同文化的對立與衝突。
美狄亞所生活的科爾喀斯屬於東方文明，而伊阿宋居住的希臘則屬於西方文明。
流亡至科任托斯的美狄亞就像一位永無歸宿的孤獨靈魂的漂泊者，必須忍受著異國的一切艱難困苦。
我們不能否認一個女人想要追求愛情的權利，但是不論是對美狄亞而言，還是對當時的其他女性而言，這樣的代價都太大了。
第二重：被拋棄的妻子
正如多數女子陷入戀愛時一樣，見到伊阿宋的美狄亞也有許多春心萌動的少女舉動，臉蛋止不住的發燙，呼吸都快暫停了，心慌意亂不知該如何應對。
只是，當一個女人心甘情願的把自己的命運交付他人的時候，往往意味著她的厄運也將降臨了。
伊阿宋為了金羊毛和美狄亞成婚，同樣也為了科任托斯的王權拋棄了美狄亞。就這樣，美狄亞的第二重厄運開始了。她有了一個新的身份——被拋棄的女人。
即使是身處現代社會，一個被拋棄的女人都會面對世人的指指點點，何況是在男權占據主導地位的古希臘。
此時正處於古希臘奴隸制民主制度由盛轉衰的時期。此時的社會已經完全以男人為中心，女性逐漸失去話語權，成為男性的附庸，地位甚至等同奴隸。
母系社會的時代已經過去。隨著男子的體力優勢逐漸凸顯，男性的社會地位與日俱增。在這個過程中，父系制度被建立起來，而女性被一再貶低，最終逐漸淪為男性發泄性慾的對象。
在古希臘，丈夫拋棄妻子屬於普遍行為。古希臘的「伊阿宋」大有人在。
回顧美狄亞與伊阿宋的故事，我們也能體會到當時女性卑微的地位。
伊阿宋無法憑藉一人之力，盜取金羊毛。他只能求助於美狄亞，這使她們陷入了尷尬的境地。自己的命運被掌握在了一個女人手中。
對此，伊阿宋很是不滿，只是不得已才接受現實。
可是當美狄亞幫助伊阿宋奪得金羊毛，贏得眾人口碑後，伊阿宋不僅不心存感激，反而還斥責美狄亞。
當美狄亞被拋棄後，雖然她沒有自怨自艾，而是制訂了一套計劃周密的復仇計劃。但我們不能因此就對她的悲傷視而不見。
事實上，美狄亞一直在為自己被遺棄的命運傷心，經常整日哭泣，還因此身形消瘦。這樣的痛苦是她身為一個女人難以遏制的情緒。她愛上了伊阿宋，就必須承擔被拋棄的風險。
第三重：殺子的母親
常言道：「虎毒不食子。」
美狄亞雖然以殺子作為對伊阿宋最大的懲罰，但實施行動之前她的內心鬥爭是十分激烈的。
她曾痛恨自己做了母親，白白經受分娩的痛苦。在她生活的時代，孩子屬於父親而非生育他的母親。
當她鼓起勇氣，決定行動時，她又無法直視孩子無辜透亮的眼神。
想到伊阿宋的背叛，她怒從中來，激勵自己要勇敢一些，緊接著，母性的柔情又讓她於心不忍。
但是最終讓美狄亞下定決心的不是孩子的歸屬權，也不只是對伊阿宋的憤怒，而是她不忍心自己的孩子被仇人痛苦殺死。
殺掉孩子是美狄亞復仇的最後一步。在這之前，她毒死了伊阿宋的新情人——科爾托斯的公主，還殺死了科爾托斯的國王。這就意味著這兩個孩子最終的命運也只能是被仇人殺死、血債血償。
通過書中的大量獨白，我們能夠感受到美狄亞內心的痛苦、糾結。從淺層意義看，美狄亞的悲劇在於其被拋棄的命運以及因為自身的剛強的性格所作出的有違常理的事情。
但美狄亞的悲劇遠不止是這麼簡單，她的悲劇也是整個古希臘女性的悲劇縮影。
復仇女神美狄亞
美狄亞三重身份的悲劇，暗含著她對男權社會的挑戰。
她以超越倫常的方式，突破了女兒、姐姐、妻子、母親的角色束縛。也正是因為美狄亞行為違背常理，一直以來，人們對美狄亞的形象都存在著爭議。
筆者認為，「善」是美狄亞的性格底色。「惡」不過是在父權制下，被背叛後她能做出的為數不多的選擇。在她的身上，存在著「美狄亞式」的兩善衝突。
即，美狄亞的愛子之心與殺子行為的衝突。
美狄亞對孩子的愛真實且熾熱,通過她誠摯且感情充沛的獨白，歐里庇得斯將她的掙扎、糾結展現得淋漓盡致，這使美狄亞的悲劇色彩顯得更為濃厚。
另外，文章一開始，歐里庇德斯就通過保姆之間的對話向我們表明了外人對美狄亞的評價——「受人愛戴」。
在美狄亞尚未成為叛國公主，開啟悲劇命運時，她與伊阿宋的故事正是傳統神話的模板。
一位是漂亮美麗、擅長魔法又機智勇敢的一國公主，另一位則是意氣風發的英雄船長。但這樣短暫的美夢也同樣加深了美狄亞命運的悲劇感。
而美狄亞的惡則來源於她強烈的自我意識。她不願屈從命運。不論是她殺兄叛國，還是殺子懲夫，她都以一種自我毀滅的方式完成了她的反擊。
她有能力、有野心、聰明果敢、睿智、堅強。她也很敬佩自己的性格，認為自己這樣的為人才算光榮。
她對自己反叛性格的認可，可以說是她最終能實施復仇計劃的重要原因。
對男權社會的反叛
面對伊阿宋的背叛，美狄亞終於意識到自己身為女人的不幸。
在父權制社會中，「女性」已經退化為物品。男人揮之即來，招之即去。
女人將自己全權託付給一個男人，代價是自己的自由、身體、家世等等。換來的確是一位高高在上的「主人」。如果沒有這位「主人」，那么女人的命運將更可悲。更關鍵的是，女人還需時刻擦亮自己的眼睛，因為古希臘社會不會接受被拋棄的女人。
社會為婦女套上重重枷鎖。讚揚母愛偉大，要求她們恪守婦道，又剝奪她們的權力，尤其是經濟權。美狄亞正是如此。
在幫助伊阿宋奪得金羊毛之前，美狄亞幾乎不受任何束縛。但美狄亞離家叛國後，她失去了生活來源，一切只能依賴於伊阿宋。這是所有女性「出逃」後必然會面對的「娜拉困境」。
但不同於《玩偶之家》裡的娜拉，也不同於《傷逝》裡的子君，美狄亞是一位敢愛敢恨，絕不屈服的女人。
她尋求與男人一樣的獨立與自由。為了捍衛自己的權益，她義無反顧地走上了覺醒和反抗的道路，完成了女性難以實現的自我超越。她殺子懲夫的行為由此也成為女性反叛的第一槍。
在這一過程中她打破了以往女性柔弱順從的面具，衝擊著男權社會的秩序。
以自我毀滅為代價的復仇
美狄亞完成了對伊阿宋的「閹割焦慮」。
「閹割焦慮」由精神分析學家弗洛伊德提出，他認為幾乎所有的男性都存在著閹割焦慮。而這種焦慮的製造者則來源於女性。
古代社會，兒子被視為父親生命的延續，他將繼承父親死後的所有財產、權力和地位。因此，殺死兒子就相當於懲罰父親。
美狄亞之所以殺死自己的孩子而非殺死伊阿宋，正是因為她意識到了男性「被閹割」的痛苦。
她以這種極具破壞力的方式暫時贏得了勝利。但，與此同時，她也毀滅了自己。
當報復的快感消失後，留給她的不過是無盡的空虛。這一次她在科任托斯也無容身之所，再次被流放。
古希臘神話中的女性悲劇
縱觀整個古希臘神話，女性的命運一直是可悲可嘆的。這正是因為希臘神話中充斥著濃厚的男權意識。
雅典女性被要求嚴守貞操，不得參加公眾活動。男性卻不受任何婚姻和道德的束縛而隨心所欲。古希臘神話中的許多婦女也都做出了不同程度的反抗，但都不得善終。
安提戈涅為安葬兄長而反抗克瑞翁，結果自殺而死。阿伽門農為了平息阿耳忒彌斯的憤怒，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女兒。
美狄亞看似贏得勝利，但她對自己的懲罰卻是深刻、長久的。但，極具諷刺性的一點在於，美狄亞愛上伊阿宋是受愛神影響，而愛情的苦果卻要全由自己承擔。
可以說，美狄亞是「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的典型代表。她與伊阿宋的故事可以說是開頭美好而結局潦倒。
最後筆者認為，美狄亞雖然一直是以一種悲壯悽慘的方式來達成自己的目標，但這或許是她身處那個時代所能做的唯一反抗。
參考論文：《歐里庇得斯 《美狄亞 》悲劇意蘊的多維解讀》
《女性人文視角下的戲劇創作 ———以古希臘悲劇《美狄亞》為例》
《西方文學中第一個發出女性聲音的人———希臘神話中美狄亞形象解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