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人物丨他曾因經典歌曲聲名遠揚,如今「拓荒」音樂劇

大衆日報 發佈 2024-03-03T13:32:05.168426+00:00

伴隨著一曲緩慢抒情的調子揚起,音樂劇《畫皮》走向終章,過去兩個小時裡上演的愛恨痴纏、繁華熱鬧,最終歸於一片寂靜。

2月25日晚,山東省會大劇院。伴隨著一曲緩慢抒情的調子揚起,音樂劇《畫皮》走向終章,過去兩個小時裡上演的愛恨痴纏、繁華熱鬧,最終歸於一片寂靜。在燈光舞美營造的東方美學幻境中,觀眾尚未從震撼的故事中走出,還在沉默地醞釀著情緒。當該劇的編劇、作曲及藝術總監付林上場謝幕時,顯然期待已久的觀眾毫不吝嗇地給予了如潮的歡呼和掌聲。

付林這個名字,堪稱家喻戶曉,他所創作的《太陽最紅毛主席最親》《小螺號》《媽媽的吻》等經典歌曲,在今天依然具有穿透時光的生命力。或許正因為過往成績斐然,許多人驚訝於他年逾古稀,仍然步伐不停、轉型突破。如今,他首次「跨界」踏足音樂劇的領地,將《畫皮》搬上音樂劇的舞台。從流行音樂到相對小眾的音樂劇,意味著付林從一片坦途走進了荊棘叢生的小路,但如果這是一條必須有人開闢的路,他願意當那個拓荒的人。

「一生中應該創作出一部像樣的劇」

在流行音樂領域耕耘數十載的付林,創作了不少耳熟能詳的歌曲,堪稱中國流行音樂界的泰斗。不為人知的是,一直在流行音樂圈子兜轉的付林,內心裡一直有「劇」的情懷。

在海政文工團工作時,他已經接觸了歌劇、音樂劇等音樂體裁。不同於一般的詞曲創作,音樂劇需要寫詞譜曲,更要有編劇的本事,對創作者是個更大的挑戰。付林渴望跳出單純作詞作曲的領地,「一生中應該創作出一部像樣的劇」。

在國外,音樂劇已經成為文化產業的支柱之一,但國內的音樂劇市場才剛剛打開。「對中國音樂來說,沒有『劇』永遠不是高原,也永遠難以抵達高峰。雖然我們做音樂劇,不一定能成為高原、高峰,但起碼要有這樣的情懷,要做點高原上的東西,要有攀登高峰的意識。」付林決定離開平地,做那個攀登高峰的人。

音樂劇是一種舶來品。付林決心做中國的音樂劇,不想完全依循國外的路子,做歐美的爵士百老匯風格,也不想完全遵循中國舊歌劇的板腔體系,而是做一出新的「國風音樂劇」。

鬼故事是很多人小時候既想聽又害怕聽的,愛之怕之,欲罷不能。《聊齋志異》可以說是集「鬼故事」之大成。付林從小就愛看《聊齋志異》的小人書,也愛聽大人講《聊齋志異》,對裡面的故事爛熟於心。決定要做音樂劇,首先要尋找合適的題材,他很快將目光集中在《畫皮》篇章上。

書生因貪圖美色,招引來路不明的女子帶回家同住,卻被喬裝成女子的惡鬼剖腹挖心,幸賴道士識破惡鬼,一劍將其斬得魂飛魄散。書生妻子的真心誠意最後感化了乞丐,書生就此復活。《畫皮》講的是一個「天道好還」的因果報應故事,勸誡世人勿被美色所惑,學會識破偽裝。「什麼樣的音樂劇才算好的音樂劇?用通俗的話來說,最低層次的要求就是好聽好看。」付林覺得,《畫皮》故事便具備這樣的潛質。

作為《聊齋志異》的一個經典篇目,《畫皮》被翻拍成電視劇、電影,被重新詮釋和演繹了很多次。音樂劇《畫皮》既與傳統的故事有關,又似乎相去甚遠,是一個不同於以往任何版本的故事。付林並沒有遵循原來的故事走向,而是重點譜寫白狐與書生的愛恨痴纏,在人與妖曠世奇戀的表象下,探求何謂真心的核心命題。

有一場戲是「萬花筒里的世界」,狐妖白眉引誘書生王升,巧設一出幻境,讓故事傳說中的牛郎織女、梁山伯與祝英台、李隆基和楊玉環陸續登場,勸說王升愛情可以穿越種種界限,讓王升不自覺地沉淪其中。變幻的燈光、輪轉的色調交織成一個繁華世界,亦真亦幻,亦虛亦實。音樂劇專家文碩對這齣戲印象深刻,他看過後特意寫了一篇長評,「在音樂創作中,付林自覺地淘洗、抽離和融合區域文化、古典詩詞、說唱、愛情傳說、民間歌舞和中國哲學中積澱的具有戲劇活力的部分,去繁縟留簡潔、去混沌留明淨。」

這樣一部作品,是付林「十年磨一劍、數易其稿」的成果。從去年開始創作劇本,曲子一首一首地改、翻來覆去地製作,直到今年首輪巡演開始之前,付林又改了一版歌詞和劇本,他認為,不斷地修改完善是必要環節。首演的兩三天前,演員仍在熟悉最新版本的歌詞唱段。

為了讓音樂色彩和舞台表現更加豐富,付林還邀請了著名音樂劇導演趙永斌、「音樂魔法師」譚伊哲、國家大劇院舞美設計張鵾鵬和資深音樂劇舞蹈編導張恩淑等前沿藝術家加入主創團隊,「相信這些有年輕觸覺的藝術家加入會讓《畫皮》更對年輕人的『胃口』。」萬事俱備之後,他只需要將評價權交給觀眾。作者、歌者與聽者之間的路徑,只有靠真誠的音樂才可以打通,他始終篤信這一點,也一直在踐行這一點。

音樂的世界完全向他打開了

付林小時候沉默寡言,不太愛表達,因此他時常慶幸習得了音樂這門語言,能幫自己道出那些不能言明的思緒和情愫。

1946年,付林出生在黑龍江省富錦市的一個小鎮,這裡是北大荒的腹地,松花江經此流過。北大荒狂風暴雪的呼嘯聲,流淌不息的松花江水,銘刻在他的記憶深處,再多時間也磨滅不掉。於是,故鄉便成了付林早期創作的重要主題,他把自己對故鄉的深厚情誼化作旋律,譜進《故鄉情》《故園之戀》《放歌大三江》《老家》等歌曲中。

在音樂的領地中,付林想盛放那些最美好的事物和那些最重要的人。付林出生時,上面已有四個兄弟姐妹,親生父親則在四個多月前離世。母親一個人挑起生活的擔子,獨自撫養五個孩子,艱難地生活了兩三年之後,改嫁給一名漁民,兩人又養育了五個孩子。付林時常感慨母親的堅強和柔軟。在他的記憶中,母親永遠是全家第一個起床的,在所有人還沉浸在夢鄉時,母親就用茅草、玉米秸稈,把火炕燒得熱乎乎的,放在炕頭的衣服也烘得暖暖的。在寒冷逼入骨髓的東北,母親造出了一個寒意難侵的溫暖小窩。後來那首傳唱大江南北的《媽媽的吻》,便訴說著他對母親那些沒來得及訴說的情誼。

付林最早開始接觸音樂,源於繼父買的一台收音機。放學後,他就守在收音機旁邊,等待收音機播完新聞,飄出動人的歌聲。他全神貫注地傾聽每一個音符,流淌在茅草屋的音樂,讓他時常有靈魂被擊中的感覺。他跟著收音機學會了幾百首歌曲。

後來讀富錦一中,見識到學校樂隊排練演出的現場,付林才知道世界上原來有那麼多種類的樂器。他迫切地想要一件屬於自己的樂器。最初,他迷戀上小提琴,可小提琴價格不菲,最便宜的也要20塊錢。付林當然不好意思問父母討要,就想辦法自己賺錢攢錢。對於當時還在上學的付林來說,最可行的方法就是撿破爛。付林每天都像尋寶一樣,在破爛堆里找可以變賣的東西,往家裡帶了一堆廢銅爛鐵。終於靠賣破爛,攢夠了20塊錢,付林買了一把店裡最便宜的小提琴。

沒有老師,他就自己在家裡練習,可小提琴不好學,付林也一時不得法,拉鋸一樣的聲音,兄弟姐妹受不了,鄰居也多有抱怨。付林便將樂器換成了一支竹笛。18歲那年,他就是用這支竹笛,考入解放軍藝術學院音樂系民族器樂專業。離開自幼生活的富錦,付林獨自一人來到北京,音樂的世界完全向他打開了。他不必像幼時一樣,攢些破銅爛鐵買便宜的樂器。在軍藝,讀書不要錢,平時還發生活費,付林終於可以自由地追逐自己的音樂夢。

大學畢業後,付林被分配到海政文工團工作。當時文工團作曲的人很多,作詞的人很少,於是付林就被安排去寫歌詞。人人都知道作曲家付林,卻少有人知曉付林最早成名卻是因為作詞。1976年,那一年付林剛好30歲,在海軍大院的一個抗震棚里,他寫下《太陽最紅毛主席最親》的歌詞,由王錫仁譜曲,歌詞平實而樸素,感動了無數人。在往後的數十年中,他將音樂語言運用得更加嫻熟,譜寫了更多的動人歌曲。

秘訣就是一個情字

40多年來,我國流行音樂記錄了社會經濟、文化以及人民生活的變遷。流行音樂的發展從彷徨到繁榮,老一輩的音樂人作出了不懈的努力,嘔心瀝血,傾其所有,只盼春風到。要說內地流行音樂的先河之作肯定繞不開《小螺號》——

「小螺號,滴滴滴吹,海鷗聽了展翅飛。小螺號,滴滴滴吹,浪花聽了笑微微……」

1980年,一首朗朗上口的《小螺號》橫空出世,不僅捧紅了年僅13歲的小歌手程琳,也成為人們心中抹不去的美好回憶,至今仍被傳唱。

當時,流行音樂在內地還是新鮮事物,尚處於開拓期,傳播主要以盒帶為主。聽慣了高亢激昂旋律的人們,還不清楚流行音樂的魅力。恰逢海政文工團的蘇小明憑藉《軍港之夜》一炮而紅,成了偶像。組織上安排付林組建樂隊,推出原本是二胡獨奏演員的程琳。受到港台流行歌曲的啟發,付林一口氣為程琳寫了14首歌曲,天天騎著自行車載著程琳趕往錄音棚,《小螺號》就是其中之一。

這是一首描繪新時代海邊漁家兒童生活情景的歌曲,詞曲和編配都是由付林承擔。

付林回憶,寫《小螺號》的時候,突發性比較強,一個13歲的孩子適合唱什麼類型的歌曲呢?一輩子在海軍的付林,從松花江奔向大海,走過一萬八千里的海岸線,可以說,這片藍色的國土是他重要的創作源泉。「我突然就想到海邊,小螺號給我的印象很深,一吹嘟嘟嘟……吹出了海螺的聲音。」茫茫的海灘,藍藍的海水,海鷗自由自在地飛翔,一聲聲小螺號,是孩子呼喚父親歸來的音符。正是小螺號吹出清脆的「嘟」聲給予了付林靈感,一個晚上的時間,他用流行音樂的寫法譜曲,配合細膩動人、娓娓道來的歌詞,最終《小螺號》問世。

「歌曲完成後,經過排練磨合,程琳為首鋼工人演出,收到了非常熱烈的反響。」付林說,自己當時在台下,目睹了這一幕,激動得落淚。現場掌聲雷動,有觀眾大喊:「我們也有『鄧麗君』了!」許多媒體對《小螺號》進行了報導,程琳因此一唱成名,逐漸走紅。可是,受年代認知的局限,流行音樂並未被大眾完全接受,有的文章就對歌曲進行了批評,認為是頹廢之音,教壞了孩子,並呼籲「救救孩子們」。

負面的打擊,並未阻擋付林創作的腳步。在「沉默」的歲月里,他依舊埋頭創作,寫出了《祝願歌》《相思河》《摘下一朵白雲》等歌曲。同時,經過努力,《小螺號》收錄於程琳發行的專輯《童年的小搖車》中,如今已是中國經典的兒歌,溫暖、陪伴了許多人的童年。

自始至終,付林都覺得創作不是商業行為,一切都凝結在情上——從心裡湧出的那股真情實感,才是最強烈的創作動機。

《媽媽的吻》是一首經典歌曲。付林將其定位為「中國鄉村民謠的代表作之一」。「我那親愛的媽媽已白髮鬢鬢,過去的時光難忘懷,難忘懷,媽媽曾給我多少吻,多少吻……」這是付林從親身經歷出發凝結的詞,為此,付林專程去找音樂名家谷建芬作曲、86版《西遊記》總作曲許鏡清先生編配。「根據過去在家鄉對媽媽的感受,我迅速地寫出了歌詞。」他說,小時候家裡兄弟姊妹眾多,生活拮据,但一到臘月十五,母親都會將5分錢塞進付林的掌心,讓他去買一個白面饃,那個時候能吃上「生日蛋糕」,多麼的幸福!「直到母親去世的時候,我才發現,其實我欠媽媽一個吻,欠得太久了……」

最開始,《媽媽的吻》是為程琳專人定製的一首歌曲。「《媽媽的吻》推出之後,有不同的反響,就一個吻字帶來了不少麻煩。」付林說。

一些比較保守的評論者對其持批評態度,「戀人之間用的吻字,媽媽怎麼能用呢?」這些不同的聲音並未左右付林的想法,「我雖然沒有反駁,但我一直堅持,為什麼媽媽不能用吻呢?我們的媽媽從小親吻我們,我們再還給媽媽一個吻,這不就是一種愛嗎?」儘管產生了一些風波,付林卻看得很淡,「對一首歌,有不同的理解和不同的觀念是正常的。」

機緣巧合之下,經由揚州姑娘朱曉琳演唱,《媽媽的吻》迅速傳遍大街小巷,唱響了祖國大江南北。「吻干我那臉上的淚花,溫暖我那幼小的心。」如此貼近生活、感情真摯的旋律,打動了億萬歌迷的心。

音樂不會停止流行

於音樂天地里耕耘,付林筆下誕生了不少經典曲目,名氣也實現了快速提升,不過他並無意於「個人出名」。從進入文工團,創作幾十載,直到1983年出第一盤磁帶時,上面才署名「付林」。其實不管名氣幾何,自己的生活與創作不會發生太多的變化。

作為中國流行音樂的開拓者之一,付林在流行音樂的理論上大膽立言,流行音樂從萌芽、成長,再到後來的成熟、壯大,走過的每一步都少不了付林的付出。同時,他也發掘並培養了一批音樂人才,除了程琳、朱曉琳,還有張海波、蘇紅、謝青、陳汝佳、江濤等歌星。如今,已經退休的付林依舊沒有停止工作,繼續在音樂教育的事業上義無反顧地前行。「我們有責任通過歌聲傳遞文化的力量,傳遞向上向善的力量。」他一直堅持,好音樂要經得住歲月的淘洗,不能為了利益吹捧那些不知所以然的歌曲。

流行音樂要跟上時代的步伐與變化。因此,付林並不會把自己關在一方創作的世界裡,對於當下流行音樂的發展,他亦時刻保持清醒。「如何在變革中把握自己的方向,學會改變自己往往是最為重要的。」在年輕人扎堆的B站、抖音等社交平台,付林都開通了帳號,時常表達自己對音樂的看法,動輒收穫數萬點讚。周杰倫、陳奕迅、周深、張藝興、許嵩……對這些熱門流行偶像與話題,付林依舊願意分享自己獨到的見解。

如今,不少年輕人在網絡上邀請付林點評偶像的歌曲,他毫不掩飾地表達內心想法,並與年輕人交流、互動。比如,當聽到歌手毛不易的歌曲時,付林非常真誠地說:「毛不易能唱紅,非常不容易。他的《消愁》,我覺得是一種城市的民謠體,這首歌恰恰寫的就是都市裡的年輕人所處的生活狀態,所以在歌詞中用八杯酒來反映年輕人的意願和嚮往。」

「融合是未來音樂發展的主流。」對於樂壇未來的思考,付林認為,失去原創精神,是現代音樂批量生產的結果。「當我們開始培養無數音樂製作人時,我們也將面對模仿、翻版的年代再度來臨。」流行音樂與社會價值,與社會大眾互為表里,他堅信,未來社會越繁榮,大眾越文明,就越不會沒有音樂,音樂也不會停止流行。(大眾日報客戶端記者 李夢馨 朱子鈺 報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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