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你問一個小學生未來想從事什麼職業，他們以前會說想當醫生、律師，但現在他們的夢想變成了成為一個TikToker或者社交平台內容創作者。」在TikTok上擁有近70萬粉絲的26歲瑜伽博主麥克斯·巴林傑（Max Barringer）對澎湃新聞（www.thepaper.cn）說，「這像是一個新的美國夢，很多年輕人都希望成為內容創作者，並藉此機會過上一種自主且自足的生活。」
在做瑜伽的麥克斯 麥克斯 圖
3月21日，TikTok CEO周受資發布視頻稱，該社交軟體已擁有了1.5億月活躍用戶，相當於美國一半的人口。這個龐大數字的背後是無數Z世代（通常指代1995年至2009年出生的人）的「美國夢」——美國年輕人逃離傳統的職業道路，轉而尋求成為「名人」的機會，而TikTok就是他們在短視頻時代最大的夢工廠。
然而，周受資發布視頻的目的並非是慶祝TikTok的成就，而是警告這一夢工廠或將從美國市場上消失的消息，「一些政客正在討論禁止TikTok，這將讓TikTok從1.5億美國人的生活中消失。」據美國政治新聞網站Politico報導，近幾個月來，美國、英國、加拿大、紐西蘭及歐盟已相繼採取行動，禁止其政府人員在工作手機上使用TikTok。
當地時間2023年3月23日，美國華盛頓特區，TikTok執行長周受資出席美國國會眾議院能源和商務委員會聽證會。 本文圖片 視覺中國
3月23日，周受資參加了美國國會眾議院能源和商務委員會的聽證會，並在會上就該平台的數據安全問題作出回應。與他一起努力的還有一些TikToker，他們於22日前往國會山，希望說服立法者們「聽到年輕人的聲音」，從而保護該平台。
周受資在聽證會上多次重申，TikTok致力於保護美國用戶數據，防止「所有不必要的外國訪問」，並將保持內容「不受保護任何政府的操縱」。然而，這些聲音似乎淹沒在了美國議員們「有罪推定」式的連番質詢中，TikTok面臨的封禁爭議也超出了「數據安全」本身的色彩，被拖入了一場政治的議程。
當地時間2023年3月23日，美國華盛頓特區，TikTok執行長周受資出席美國國會眾議院能源和商務委員會聽證會，回應來自美方議員「國家安全」等方面的問題。圖為，周受資在聽證會上發言。
美國Z世代的TikTok生活
根據皮尤研究中心在2022年進行的一項研究，有三分之二的美國青少年是TikTok用戶。民主黨眾議員賈馬爾·鮑曼（Jamaal Bowman）於今年3月21日指出，禁止TikTok「將向年輕選民傳達一個信息，即我們不關心你的想法。」
對於年輕選民來說，TikTok已成為一種生活方式，「如果說真的存在國家安全問題，那麼確實只能封禁，但如果純粹是為了和中國作對就把TikTok禁掉，那不是也無視了我們使用自己選擇的應用程式的自由嗎？」25歲的吉賽爾對澎湃新聞說，「我很喜歡TikTok這個平台，跟這是哪國的公司無關。」
吉賽爾是Z世代的一員，她認為短視頻時代或許有它的弊端，但「短視頻能帶來流量，流量能帶來財富，就這麼簡單。」她說，「這是我們這一代人的夢工廠。」
Z世代是第一代真正在網際網路環境中成長起來的人，全球決策情報公司Morning Consult於2022年在美國進行的一項影響力調查顯示，54%的Z世代表示他們想成為有影響力的人，86%的人表示有興趣通過發布社交平台內容來賺錢。
「通過創意來賺錢沒什麼不對，我認為這樣的工作才能體現出創作力。」來自佛羅里達州的15歲少年泰格充滿信心地對澎湃新聞說，「我已經在TikTok上發布了一些作品，雖然還沒有很多人關注，但這是一個開始。」雖然信心滿滿，但他對成為短視頻博主的想像仍舊有些脫離現實，在泰格心中，這份工作清閒、自由、回報高，「你需要的只是一點運氣。」他笑著說。
當地時間2023年3月22日，美國華盛頓特區，TikTok內容創作者聚集在國會大廈外舉行抗議，表達他們對該應用程式可能被禁止的反對，強調了該平台對他們在美國華盛頓特區的生計和社區的影響。
許多人在看待短視頻博主時都持有和泰格相似的態度，這似乎是一個輕鬆且暴利的行業，拍幾條視頻、接幾個廣告，有什麼難的呢？但事實證明，要在競爭激烈的內容創作者行業中脫穎而出並不是那麼簡單。麥克斯正在向「百萬博主」這個目標衝刺，而他的生活幾乎難以和TikTok割離，內容創造者與其他行業的不同之處或許就在於這份工作沒有工作地點，自然也不存在上班、下班時間。
麥克斯的一天從清晨5點15分開始，起床、發TikTok、開直播已幾乎成為他每天醒來1小時內必做的內容。成為TikToker一年的經驗讓他摸索出一個規律：由於舊金山與美國中部與東部城市存在時差，如果想讓一條視頻被快速傳播，成為「爆款」，他必須在早上6點前發布，所以他往往會提前一天錄好視頻，或使用庫存視頻。在這之後的一步也很關鍵。麥克斯會在視頻上傳10分鐘後開始直播，這樣這條視頻就會被算法推薦。「我有大量的粉絲來自亞太地區，對他們來說，現在是夜晚，也就是刷視頻的時間，所以我會從6點10分直播到7點。」
麥克斯的TikTok主頁 麥克斯 圖
接下來的行程幾乎是固定的內容：做瑜伽、上私人直播課、在光線最好的時候拍第二天需要發的視頻、為品牌製作一些視頻，這些部分不僅組成了麥克斯的生活，也讓他在短短一年中積累了近70萬的粉絲，從而幫助他獲得足夠的報酬以支撐舊金山昂貴的生活成本。
促成中國商家與歐美本地紅人合作，同時為歐美內容創作者提供變現機會的營銷公司SoCollab的美國負責人蔣晨悅向澎湃新聞表示，對比YouTube等別的視頻平台，TikTok的漲粉速度相對更快，這也讓這個平台湧現出很多百萬級別的博主，而這一標籤也給了流量大的創作者們更好的商業變現能力。
如果說麥克斯的努力還是有回報的，那麼吉賽爾就沒有那麼幸運了，她已經在TikTok上做了2年的內容創作者，粉絲數量卻一直沒有過萬。這意味著她還不能通過這份工作養活自己，於是吉賽爾選擇打另一份工以供養她成為TikToker的夢想。
吉賽爾有時會在湖邊工作 吉賽爾 圖
「我想成為TikToker的理由很簡單，我想被看到，而且不是被評判的眼光，是被善意的、溫暖的眼光看到。」吉賽爾向澎湃新聞解釋道，她偶然拍攝的一個短視頻意外爆火，讓她開始萌生出成為內容創作者的想法。「我那時候壓力很大，學生貸款、房租等開支讓我真的很辛苦。我就發了一條記錄心情的視頻，宣洩了一下身在低谷的情緒。」她沒想到的是，這條視頻的播放量竟然出乎意料的大，很多素不相識的網友在評論區留下他們不如意時的經歷，鼓勵她不要放棄。
於是她開始更新TikTok，決心要將這種善意繼續傳遞下去。在吉賽爾看來，TikTok的獨特之處在於社群的迅速集結，「我不知道是不是他們的算法特別準確，但我特別容易刷到讓我覺得很有共鳴的視頻，這讓我有一種被理解、被看到的感覺。」麥克斯也感覺TikTok的受眾給他一種特殊的感覺，他無法用語言形容，只覺得作品「被看到」的機會多了很多。
當地時間2023年3月22日，美國華盛頓特區，TikTok內容創作者聚集在國會大廈外舉行抗議，美國紐約第16國會選區的代表賈馬爾·鮑曼參加抗議，表達他們對TikTok應用程式可能被禁止的反對，強調了該平台對他們在美國華盛頓特區的生計和社區的影響。鮑曼強調了該平台在促進言論自由和培育社區方面的作用。
危機來臨
據新加坡亞洲電視台（CNA）3月23日報導，美國國會眾議院能源和商務委員會主席、共和黨人羅傑斯（Cathy McMorris Rodgers）在聽證會開幕中抨擊了TikTok的可信度。「美國人民需要了解TikTok是否對我們國家和個人安全構成威脅的真相。TikTok收集了幾乎所有可以想像到的數據點——從人們的位置到他們輸入和複製的內容、他們與誰交談，再到生物識別數據等等。我們不相信 TikTok會接受美國價值觀——自由、人權和創新。」羅傑斯說。
對此，周受資稱，「TikTok的母公司字節跳動60%的股份由全球機構投資者持有，20%由創始人持有，20%由全球員工持有。」他說，「我們認為，需要的是廣泛適用於所有科技公司的清晰透明的規則——所有權並不是解決這些問題的核心。」
美國消費者新聞與商業頻道（CNBC）刊文指出，TikTok已經提出「德克薩斯計劃」，即在美國國內開展數據運營，並允許外部各方審查其代碼，以幫助緩解美國對其所有權的擔憂。但在與美國外國投資委員會（CFIUS）進行了2年的談判後，白宮仍在上周要求字節跳動出售TikTok。
對此，中國商務部發言人束珏婷3月23日表示，出售或者剝離TikTok涉及技術出口問題，必須按照中國的法律法規履行行政許可程序，中國政府將依法作出決定。
「無視產品和服務本身，僅從外國投資者身份出發，強制要求出售TikTok，將嚴重損害包括中國在內的各國投資者赴美投資信心。」束珏婷說道。
根據研究公司Insider Intelligence的數據，TikTok 2023年在美國的廣告收入預計將增至68.3億美元，而這一數據在2020年僅為7.8億美元。如果TikTok被封禁，受到影響的不僅是其公司本身，從廣告商、多渠道網絡公司（MCN）、博主到用戶，一整條產業鏈都將被斬斷。
有TikTok用戶稱自己接到的合作項目因TikTok將被封禁的傳言而被取消
「如果TikTok被禁用了，我需要尋找下一個可以獲得流量的平台，但老實說，我不知道下一個平台在哪裡。」麥克斯坦言，「我也不清楚禁用TikTok會對今天的社會產生什麼影響。不過我認為TikTok已經潛移默化地影響了這個社會，人們已經習慣了TikTok上的內容，喜歡上那些令人驚嘆的短片。」
蔣晨悅參加遊戲開發者大會，「很多遊戲公司網紅營銷budget很大。」她說。 蔣晨悅 圖
對此，一位不具名的業內人士向澎湃新聞分析表示，TikTok事件明線上是一個國安問題，是數字治理的問題，但暗線上仍是政治問題。值得注意的是，雖然在TikTok問題上存在政治博弈，但解法仍在數字治理層面。
「如果美國外資投資委員會（CFIUS）認可TikTok提出的得州方案，不再強求其母公司撤資，TikTok北美業務可在字節跳動控制的情況下持續經營，將產生示範效應，意味著中國信息及通信技術（ICTS）企業赴北美併購投資的風險將得到一定釋放。」該業內人士指出。
（實習生胡雨馨對本文亦有貢獻，吉賽爾、泰格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