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你漫步在冬夜的鄭州,當狂風卷著殘雪穿過街巷,沒有什麼比突然閃出的一塊「丸子湯」招牌更勾人心魂的了。
不必猶豫,挑簾入室,來上一碗,熨平這漫長的孤單。
▲馮寧:《仿楊大章宋院本金陵圖》局部,清,台北故宮博物院
丸子湯,可能是中國最適合「一人食」的食物了。
伏牛路黑豹燒烤的對面有一家丸子湯店,店面簡單,或者說簡陋,但幾間小屋每天都坐得滿滿當當。
西郊一位先生,你總能看見他——挑起門帘進來,端了湯,選一張桌子坐下。
加一點鹽,加適量辣椒(北方的牛羊肉湯、丸子湯都是淡的);
擰開一瓶小酒,放在湯的左邊;
拿出手機,選一首歌打開,放在湯的右邊;
然後抿一口酒,夾一個丸子,喝一口湯,心無旁騖,徹底進入自己的故事。
▲畢卡索:《湯》,1903年,安大略美術館
在輝縣一中復讀的時候,我也體會過這種狀態。
復讀的節奏大致是這樣的:
早上5點開始列隊跑步(出校園圍著縣城跑,中間有老師發牌,拿到牌子才算);
6點準時進教室早讀;
7點到8點之間吃飯打熱水放風;
8點上課,除了午飯晚飯,一直到晚上10點;
洗洗涮涮上床,11點熄燈。
學校的旁邊,快到糧食局的位置,有一家丸子湯店。
她家的丸子,硬得像餅乾。
辣椒是牛油做的,要用鐵勺下力氣才能挖出來一塊。
燒餅真的比臉還大,厚得沒話說。
冬天的早上,我常常捧著一個剛出爐的大燒餅,喝著漂滿牛油的丸子湯,就著一碟芥菜絲兒,看著雪花飄起,紛紛揚揚,落在老街的石板路上。
那時候我還是班裡的倒數第一,不過心裡並不害怕。
真正怕的時候,離第二次高考只有3個月了……
直到現在四十多歲了,有時候竟然夜半驚醒,夢到又在高考!
這是此生唯一做過的噩夢。
▲保羅·塞尚:《讀報紙的父親》,1866年
後來在鄭州上了大學,畢了業,找了工作,不打算回老家了。
在鄭州過的第一個年下大雪,一下班就奔向車站,但是沒車了。
又輾轉到北站才坐上車,天擦黑披著一身雪花進了家。
一進門,看見父親正炸丸子,我說「我來吧」,父親說「好」。
我和父親一輩子說過的話大概就是這樣。
高一時,我在《兒童文學》發表了一篇文章,打電話回家,父親也是說了一個字「好」。
我們從來沒有交談過,他也從來沒有干涉過我。
第一次發現我抽菸、第一次發現我喝酒、第一次發現我戀愛,一直到高考落榜。
——他堅決地把我塞進了復讀班。
▲拉圖爾:《木匠聖約瑟》,1632年,巴黎羅浮宮
我在鄭州買第一個房子的時候,父親來過一次。
早上起來我說去喝丸子湯吧,他說「好」。
沒想到竟是我和父親的最後一次說話。
一轉眼快二十年了。
到五月上旬,鄭州的菜市場裡,開始有荸薺售賣。
在北方,這不是大眾品種,所以賣家也不多,但這荸薺有一個妙處:汆丸子。
荸薺削皮洗淨,細細地剁碎,和新鮮的肉陷、鹽、胡椒粉、薑末蔥末、雞蛋、生粉、花椒水,一起攪拌上勁。
冬瓜切厚片下沸水,加一塊生薑煮至斷白,丸子下鍋煮至漂起。
加鹽、蝦皮、胡椒粉、蔥花,出鍋——鮮、嫩、一點點脆、甜。
捧著這樣一碗湯,想想凡此所有,都還好吧。
#作此文想到了這些畫
或者是看了這些畫作了此文:
畢卡索:《湯》,1903年,安大略美術館
張擇端:《清明上河圖》,北宋,奧地利國家圖書館
仇英:《清明上河圖》,明,台北故宮博物院
徐揚:《姑蘇繁華圖》,清,遼寧省博物館
馮寧:《仿楊大章宋院本金陵圖》,清,台北故宮博物院
劉松年:《山館讀書圖》,南宋,故宮博物院
王蒙:《春山讀書圖》,元,上海博物館
保羅·塞尚:《讀報紙的父親》,1866年;《側面讀報的父親》,1859年
弗雷德里克·摩根:《兒子歡迎爸爸回家》,十九世紀末,英國
畢卡索:《父與子》,二十世紀中期
保羅·德拉羅什:《馬奈和女兒在布吉瓦爾》,1881年,巴黎瑪摩丹-莫奈美術館
巴蒂斯特·格勒茲:《鄉村的訂婚》,1761年,巴黎羅浮宮
倫勃朗:《浪子回家》,1668年,聖彼得堡冬宮博物館
瓦西里·佩羅夫:《自我教育的看守》,1868年,俄羅斯,巡迴展覽畫派
保羅·德拉羅什:《拿破崙波拿巴在丹楓白露退位》,十九世紀前期,巴黎榮軍院博物館
列賓:《意外歸來》,1882年,莫斯科特列恰科夫美術博物館
梵谷:《蹣跚學步》,1890年,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
居斯塔夫·庫爾貝:《奧南的葬禮》,1850年,法國巴黎奧賽博物館
拉圖爾:《木匠聖約瑟》,1632年,巴黎羅浮宮
#可能比較搭的音樂
布魯克納:《D小調第九交響曲》,第三樂章,如歌的慢板
柴可夫斯基:《憂鬱小夜曲》
張國榮:《寂寞夜晚》
山口百惠:《感謝你》
張新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