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濱:長白山腳下一個屯

南都視界 發佈 2024-03-04T06:40:12.363239+00:00

長白山腳下一個屯來源:中國綠色時報 | 王海濱/文  天將近黃昏,我們到達了目的地。一下車就被震撼了:漫山遍野都是雪,鋪天蓋地,厚重均勻踏實,一塵不染,遠山近樹以及這個小屯子的一切建築似乎都是嵌在雪裡。

長白山腳下一個屯

來源:中國綠色時報 | 王海濱/文  

天將近黃昏,我們到達了目的地。

一下車就被震撼了:漫山遍野都是雪,鋪天蓋地,厚重均勻踏實,一塵不染,遠山近樹以及這個小屯子的一切建築似乎都是嵌在雪裡。

我們向屯裡走去,腳底的積雪很厚,深一腳淺一腳地踩踏上去,鬆軟而踏實,發出微弱的聲音,好像夜的囈語。內心莫名地洋溢起一種安詳幸福的感覺。

很快,一戶人家就吸引了我們的注意,門樓上掛著一個牌匾:民俗博物館。還未走進,主人已迎出來,肩頭扛著一個稻草架子,架子上是糖葫蘆,讓我們免費品嘗,實在禁不住那紅彤彤晶瑩透亮的小果子的誘惑,取來一串,一口咬下,呀,真叫一個冰爽。一邊慢慢品嘗一邊跟隨著主人進入館內,見三間屋內展品琳琅,從用東北三寶(人參、鹿茸、烏拉草)之一的烏拉草製作的防寒保暖的烏拉鞋、到東北四大怪(大姑娘叼菸袋、窗戶紙糊在外、反穿皮襖毛朝外、養個孩子吊起來)提到的大菸袋、菸袋杆,再到舊時農家老奶奶用的紡線棒槌、搪瓷缸子、電話機、20世紀80年代的梳頭鏡、各個時期的年畫和畫報等,應有盡有,甚至還有一架老式放映機,接通電源,屋內一塊空白牆面就成了屏幕,電影《上甘嶺》馬上激戰正酣;屋子中央則是博物館主人用從山上挖來的樹根雕刻的木雕,形神兼備,趣味橫生;博物館主人姓李,人稱李老師,一臉的喜悅和興奮,對每一件展品都如數家珍娓娓道來,件件都是故事,樣樣都有情感:

「我以前外出打過工,也攢了點積蓄,自己喜歡收藏民間這些老玩意兒,政府也給了我政策,鼓勵我辦了這個博物館……」

走出博物館,家家戶戶的燈籠和木柵上的霓虹燈已然點燃,和大都市一樣的流光溢彩,但燈影光暈中沒有匆忙的腳步,沒有碌碌的人群,更沒有如龍的車輛和此起彼伏的鳴笛,不喧囂,不擁擠,不追逐,不應酬,一眼望去,滿大街的靜逸從容和祥和,就如某首歌詞中唱的那樣:

「……那麼靜,那麼靜,連風都聽不到……連雲都聽不到……」

陪同我們的當地朋友介紹說,這個屯四面環山,緯度高,有著得天獨厚的冰雪資源,年均積雪厚度達1.5米,於是在政府主導下,開始挖掘冰雪資源優勢,用「白雪」換「白銀」,力求讓冰天雪地變成金山銀山。最難得的是他們沒有一味跟風生搬硬套,而是就地取材因勢利導,錯位發展,無論是開博物館的、還是農家樂的,都是當地的農民。

遠近的紅燈高照,房舍上雪掛低垂,瑩瑩白雪被爍爍紅光映射出點點銀光;如黛的夜幕低垂,一輪月半滿,圓潤冰澈;繁星滿天——真的,很長時間沒有見到這麼多的星星,閃閃爍爍剔透晶瑩,像靜止的音符,又像是詩人的思考,無序、靜逸;一陣清新而又有幾分寒意的風湧來,抖落煙霧似的粉末,觸肌無言卻清涼;雪谷也無聲,四野幽靜;一隻黑狗從一座院中走出來,悄無聲息地停在街口,一聲不吭,衝著我們友好地搖著尾巴;偶有隱約的歌聲和笑聲——應該是和我們一樣夜宿此地的游者,從某家宅院中升騰,很快就被四周的靜幽給消解;心中想的是「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所以加快了腳步,聽到朋友還在介紹說:

「這個屯有118戶村民,其中有45戶開辦了民宿,楊老師家是其中一戶。他以前是屯裡的老師,現在退休了,本來打算到舒蘭市和孩子們一起住,聽說屯裡搞旅遊開發,就把家做成了民宿,也不去舒蘭了。」

楊老師六十開外年紀,像路邊自然生長的一株白樺樹那樣沉穩挺拔,而女主人則乾淨利索,一口地道方言說得歡快流暢,宛如來時路旁溪澗的泉水,兩人一靜一動,第一面就給人親切如歸的感覺。他們在自家院門口迎接我們。

進房間第一感覺是暖意融融,如沐春風。暖意應該來自占據了房間大部分空間的那一盤土炕,四米多長,近兩米寬;春意應該來自窗根處那一排鮮花綠植。楊老師介紹說,其中的兩盆金達萊養了已有三年,現在開得還不是最好,第一年花開得最多。眼前的兩盆花開得已經很爛漫,想像不出第一年還會是怎麼樣的繁茂。

楊老師笑盈盈地問有沒有覺得房間有什麼不同,我語塞。楊老師說:

「一般住房的房門都是居中朝南開,我家的房門是朝東開,不覺得奇怪嗎?」

看出我的詫異,他解釋說:

「這就是我們東北典型的『口袋房』——房體坐北朝南,大多東邊開門,形如口袋,目的是防寒保暖。」

在中國北方,炕上的歲月是一個家族的紅火,老婆孩子熱炕頭的故事,早已因為千萬遍的重複變成了每一個老百姓自己的故事。尤其對我這個山東人來說,「炕」並不陌生,「一畝三分地,老婆孩子熱炕頭」是老輩人最幸福的嚮往。我小時候就是一直睡炕的。聽說我是山東人,楊老師興致大增,說自己也是山東人,祖輩當年從登州府海陽縣拖家帶口闖關東來到了長白山腳下,他就是在炕上出生在炕上長大的,那時候炕是用黃泥盤,上面搭土坯;到他的女兒出生,就開始用磚砌,上面用水泥磨麵;現在則是底下用磚砌,上面鋪一種專門的導熱性好的炕面磚:「越來越乾淨,越來越暖和了。」

「離不開大炕。不是說睡不了床,是睡得不如在炕上踏實。沒有了炕好像就沒有家一樣。」

楊老師很欣慰地告訴我們,屯子裡發展起了旅遊,村容村貌都發生了變化,連遠在舒蘭的孩子都願意經常回來:

「家裡的這些花草就是閨女提醒我種植的,那株什麼蘭花還是閨女開車送回來的呢,她說家裡有了這些花草比城裡舒服……其實,她也是習慣睡炕,所以在城裡買的床墊都是硬的,她每次回來都還是要睡炕……」

久入紅塵,不求尋一方世外桃源以隱匿,只願有這樣一盤土炕,可以觸摸家的感覺;人在江湖,萬水千山走遍,別忘故園,別忘來時路。

夜已深。楊老師最後一次給炕添了柴火,掩門而去。睡意很快襲來,一宿無夢。

再睜眼,目光穿過金達萊怒放的花朵,看見藍粗布碎花窗簾透著隱隱的晨光。

四周依舊是出奇的靜——在都市裡奔波日久,是害怕靜的,一旦靜下來,就感覺自己被社會忽略被世界遺忘,心生倉皇之感,每每都是急急投入各種煩囂之中,即便疲憊不堪也不願讓自己停止行走。但這裡的靜卻不同,靜得安詳,靜得放心,沒有一點點的雜質,宛如一潭幽泉,有陽光涉水直投水底,而我如一尾游魚靜臥細沙之上。這種靜讓我舒服,讓我再次恍然,仿佛回到了幾十年前的童年,回到了魯西北的老宅中,無憂無慮心無旁騖,只知道快樂和成長,待母親攜冬日的一縷凜寒把我喚醒,我依舊把自己深藏在土炕的被窩中——是的,是身下的土炕讓我有了這種感覺,一種真真切切與泥土相擁與大地親吻的實在感。

所以,我不想起床,閉上眼睛,繼續享受這種時空的錯覺,這種久違的感覺。

忽然明白昨日初到時心底湧起的幸福感來自哪裡。

來自時間的停止、空間的倒置。歲月的鐘擺好像停止在這裡,外面世界的滾滾車輪和人囂馬鳴似乎統統被雪夜阻擋在了小屯之外。

所以,人就放鬆了,舒暢了。

住在隔壁的主人細心地捕捉到了我的動靜,打開自己的臥室房門,輕悄悄從另外一側的小門進入了旁邊的廚房。他們應該是去給土炕燒灶。果然,身下土炕的溫度很快再次上升——其實,本來就不涼。

手機突然響起了,是同伴打來的,電話中聽得出她異常興奮,喊我去後山上看景:

「晨光朝霞,白雪炊煙,不看後悔一輩子。快來。」

我爬出被窩,俯身到火炕另一邊的窗台,掀開窗簾外望,入眼的是遍地銀裝素裹。

雪鄉有詩情,小屯有畫意。

我徹底清醒過來,此刻不是在魯西北老家,而是在長白山腳下的一個屯裡。

哦,對了,這個屯現在已經改名為二合村,「吉林雪鄉,舒蘭二合」說的就是這裡。

寫到這裡,我真的想家了。


(圖片來源於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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