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20日，一個春意盎然的周末下午。在國家體育館冰球館，這個曾經舉辦過2022年北京冬奧會男子冰球比賽的奧運場地，即將出征世錦賽的中國U18男冰同北京隊進行了一場出征前的熱身賽。儘管這場比賽的結果並不重要，但在看台上近百名觀眾的烘托下，場面卻顯得格外熱鬧。在外人看來這種「熱鬧」同比賽的重要性並不對稱，但卻從一個側面反映了北京冰球的生命力。
U20男冰實現北京冰球又一次突破
兩個月之前，以北京隊為主組成的中國U20男子冰球隊，在世青賽中五戰全勝，順利地從乙級B組升到乙級A組。這是近年來中國冰球少有地讓一支地方隊代表國家隊出戰，出征前這個舉動多少引來一些爭議。但是這支年輕的北京隊卻在比賽中圓滿完成了比賽任務，在國際賽場上證明了目前北京冰球的整體實力。這個結果讓整個北京冰球界都很開心，畢竟這對於已經在一條自己獨自開拓的道路上，默默前行了十幾年的他們而言，又是一次成績天花板級別的突破。
以北京隊為主組成的中國U20男冰全勝升組
在中國體育的版圖裡，無論是夏季項目，還是冬季項目，因為資金、後備力量、管理機制、職業化程度等多個方面的影響，集體球類項目的發展一直都是一個難以破解的難題。而「振興三大球」更是已經成為國家體育總局目前極為重要的一項工作。
3月12日，在2023年全國兩會第三場「部長通道」上，國家體育總局局長高志丹回應了振興「三大球」相關問題。他表示，較長一段時間以來，我國『三大球』，特別是男子項目發展不盡如人意，男子足球水平更是一路下滑，足球業內甚或出現了諸多亂象。
高志丹說：「最近一段時期以來，針對足球領域出現的嚴重問題，我們一直在深刻反思，研究解決的辦法和途徑，準備從思想教育、作風建設、深化改革、抓好當前工作等方面系統施治，以重走長征路的精神，紮實做好『三大球』的各項工作。」
毫無疑問，「振興三大球」各界眾望所歸，但體育主管部門提出以「重走長征路的精神」來完成這個萬眾矚目的目標，其工作的艱巨性和難度可想而知。更令人揪心的是，在「振興三大球」，特別是振興中國足球上，體育主管部門仍在摸索和試錯階段。
其實在目前的這一片迷茫和不知所措之中，生命力越來越旺盛的北京冰球，用自己將近20年的艱苦奮鬥過程，已經給中國體育「振興三大球」提供了一個很好的良性樣本。
曾經的冰球荒漠經過近20年努力變成綠洲
北京冰球起步於2005年前後。當時中國冰球的境地慘不忍睹，因為投入太大各地方的冰球隊紛紛被砍，全國尷尬地只剩下哈爾濱和齊齊哈爾兩支專業隊，但都生存堪憂。國家體育總局冬季中心每年在冰球項目上的預算資金不到百萬，連維持國家隊的正常訓練和國際比賽任務都捉襟見肘，整體項目布局都無從談起。當時，中國冰球從業者對當時已經走上職業化快車道的足球、籃球項目只有羨慕的目光。用「冰點」來形容中國冰球運動當時的狀況毫不為過。
英如鏑
彼時，一批在國際學校上學的中國小學生，卻成為了荒漠中的「一滴水」。受國際學校里外國同學的影響，十幾名孩子漸漸愛上了打冰球，此後就一發而不可收拾。英如鏑、宋安東等人就是這些孩子當中的一員。因為孩子們的熱愛，他們的家長則動用自己的各種資源，開始推動冰球在北京的發展。「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現在看來，這些孩子就是如今北京冰球迎來良好發展局面的「星星之火」。
在這些孩子以及他們家長的推動下，北京打冰球的孩子逐漸從十幾個人擴展到百餘人，15年前，完全靠社會資金支撐的「北京青少年俱樂部聯賽」誕生。聯賽組織者們的想法也很樸實，那就是「讓自己喜歡冰球的孩子們能有機會多打打比賽，別把冰球這個愛好荒廢了」。時至今日，這個聯賽已經徹底成為了北京冰球發展的基石，整個賽事規模比首屆擴大70多倍，來自全市26個俱樂部的247支隊伍、3500餘名小球員參賽，已經成為全亞洲規模最大的青少年冰球賽事。
同教育有機結合，北京冰球探索出新路
青訓，這個「振興三大球」，或者說集體球類項目發展當中無法繞開的難題，卻被北京冰球通過十多年的努力徹底化解。
客觀而言，在第一批打冰球的北京家長們心中，都有著一個讓孩子通過冰球特長去歐美名校讀書的夢想。雖然到今天這已經被驗證為一個「偽命題」，但不可否認，教育直到現在都是北京冰球發展的推動力之一。很多孩子和家長，逐漸嘗到了冰球在孩子成長當中的有益作用。「團隊協作能力、社交能力」在打冰球的孩子們身上肉眼可見的提升，讓更多的家長，願意送自己的孩子打冰球，接受冰球教育，同樣他們也更願意成為這項運動的「宣傳播種機」。
隨著打冰球的孩子越來越多，為他們提供專業指導的冰球俱樂部的數量也越來越多，並且基本上都處於盈利狀態，也進一步優化了這個「生態圈」的良性發展。與此同時，因為在東北專業體制下的冰球運動生存問題並沒太大的改善，所以越來越多的運動員選擇退役，改行到北京的俱樂部當教練。北京不少學校的校長因為北京2022冬奧會的申辦成功，也將自己注意力更多地放在了自己學校里那些打冰球的孩子身上，同時也希望他們能帶動身邊更多的孩子打冰球。不少學校相繼成立校隊，進一步夯實了北京冰球的基礎，之後每年一度的「北京冰球校際聯賽」應運而生。「體教結合」在北京冰球的發展中找到了一個相當不錯的解決方案。
「現在北京冰球的競賽體系已經比較完善。青少年俱樂部聯賽涵蓋U6到U14等5個年齡段的比賽，是整個體系的基礎。聯賽結束後，每年都會打校際聯賽，實現體教結合。對於那些尖子選手，我們每年都會進行選拔，組成相應年齡段的北京隊，然後邀請國外同年齡段的球隊來中國打『奧城杯』，進一步提升『塔尖球員』的能力。有普及賽事，也有校園賽事，同時還有高水平賽事，這樣才能讓北京冰球實現真正的良性發展。」北京市冰球協會常務副秘書長邢寉向北京青年報記者表示。
「用心做事」是最終成功的基礎
當然，任何一個體育項目的青少年人才培養，都絕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人才基礎的構建，除了機遇之外，還需要一群人踏踏實實，始終如一地做事情。在北京，孩子的教育幾乎是所有家庭最重要的主題，而送孩子去從事冰球這項對抗激烈的運動項目，所有的冰球家長都在用類似於「顯微鏡」的方式觀察著整個比賽和組織者們的一舉一動。
「用心做事」，是十幾年北京冰球發展中，組織者們留給記者最深的印象。直到現在，幾乎每周的比賽結束後，都會因為比賽中發生的受傷或者其他爭議問題，而有家長向北京冰球協會提出投訴。面對這些投訴，組織者們從來都沒有進行「粗放式的管理」，或者乾脆置之不理，而是對於每一件投訴都會寄予高度重視，事無巨細地去做每一位家長的工作。儘管所有的事情都無法得到最完美的解決，但是「心」到了，自然會得到家長們的認可和支持。北京冰球的青少年運動員註冊人數一直呈上升趨勢，也從一個側面肯定了組織者們的辛苦工作。
北京冰球永遠都在冰球家長們的關注之下
「用心做事」還體現在對海外球員的關心上。在北京打冰球的孩子，有不少人在初高中階段便前往北美地區求學。雖然人離開了北京，但是北京冰球協會的工作人員卻一直都把他們視之為「大家庭」當中的一員。尤其是對於那些曾經入選過北京冰球各年齡段梯隊的球員，協會的工作人員一直都在認真追蹤著，他們出國之後的冰球比賽數據，形成個人檔案。這種追蹤也保證了北京冰球人才不會因為孩子們去海外求學便造成大面積的人才流失。
「對於所有在海外求學的運動員來說，北京冰球協會就是他們的家。每年在各梯隊組隊比賽時，即使有的隊員因為學習或者其他原因，無法回國。我們都會在製作比賽服時，給他們專門留一套。因為他們始終覺得北京才是他們的家，他們也永遠是北京冰球的成員。」邢寉對記者說。
那些在海外求學的孩子們，每逢假期回國，很多人在家裡稍作休息，就會找到北京隊的教練們，開始上冰訓練。記者在最近的這次採訪中，便遇到了好幾位剛剛「放春假」回國的孩子，在家裡只呆了一天，就到北京隊的集訓營開始了自己的艱苦訓練。一位家長對記者說：「孩子雖然在出國了，但心卻始終都在北京，他們覺得在北京打冰球才是自己最快樂的事情。所以每次回國在家裡呆不了幾天，就會跟北京隊會合。」
社會+校園+體育主管部門有機結合，才能得到旺盛生命力
有普及才有提高的可能，但如何才能在積累到一定的基礎後出成績？這個問題其實也曾一度困擾著北京冰球界。作為行業主管部門的北京市體育局，在北京冰球「野蠻生長」數年後，以一種並不常見的方式，伴隨北京冰球共同成長，也成為了如今北京冰球在競賽層面成績斐然的主要動因。
北京市體育局並沒有像很多體育主管部門那樣，直接揠苗助長式地將北京冰球隊的尖子選手都納入專業體制，同已經逐漸成熟的青少年培養體系完全切割。而是採用「政府購買」的方式幫助北京市冰球協會組建專業隊，保證整個體系的上下暢通。2016年，在體育局的支持下，北京市冰球協會聘請剛剛在哈爾濱退休的前國家隊教練王國成，出任北京隊總教練。之後，北京冰球的競技水平得到了很大的提升。
王國成
之前在全國比賽中，很難戰勝哈爾濱和齊齊哈爾兩支傳統強隊的北京隊，已經兩奪全國錦標賽冠軍，逐漸成為中國冰球的「領頭羊」。目前相較於發展之初，在各級冰球國家隊中，來自北京冰協的隊員比重越來越大，北京已經成為中國冰球一個非常重要的組成部分。今年U20世錦賽上，以北京隊為主組成的中國隊升組成功，更加印證了目前他們的競技實力。
在王國成看來，東北的冰球培養體系和北京是不盡相同的兩種模式。「現在是北京冰球發展的黃金期，各方面都處於一種良性循環之中，實踐也證明了這個體系的成功。相反，因為這個體系的吸引力，東北的冰球人才流失還是挺嚴重的，因為純專業體制弊端還是一直存在。」王國成對記者說。
因為北京冰球的成功，也正引領一些經濟實力較強的省市，比如上海、天津、江蘇等，效仿北京搭建類似的冰球發展模式。王國成略帶激動地對記者說：「如果國內能有三、四個像北京冰球發展這麼好的城市，中國冰球的實力將不可限量。」
高速發展階段同樣面臨著煩惱
當然發展當中也不是沒有困擾和煩惱。「我們現在最期待的一件事就是，中國冰球能擁有自己的成年職業聯賽。」邢寉說。因為過去十幾年的發展過程中，北京冰球將更多的力量放在了青少年人才的培養之上，但隨著這些孩子的逐漸長大，中國冰球在成人球員層面比賽的匱乏，也多少讓北京冰球的管理者們，感覺「有勁使不出來」。
據記者了解，現在北京冰球各級梯隊，尤其是成年隊這個層面，可以打的比賽非常有限。每年除了固定的全國錦標賽，以及準備四年一屆的全國冬運會，幾乎沒有太重要的比賽任務。因此能有一個成熟的職業聯賽競賽體系，對於北京冰球，甚至是中國冰球的發展都至關重要。
冰球同所有的集體球類項目一樣，每一名運動員的成長都需要高水平比賽的鍛鍊。現在中國男子冰球國家隊在俄羅斯KHL聯賽以俱樂部隊的形式，參加比賽以保證競技狀態。但是對於那些水平尚未達到國家隊水準，或者未來有希望進入國家隊的球員而言，他們同樣需要高水平比賽的鍛鍊。可以說，國內缺少高水平成年聯賽的弊端已經逐漸顯現出來。「北京隊的球員們還是很期待高水平比賽的，要不然等他們打到20歲之後，可以參加的高水平比賽數量非常少，這很不利於他們的成長。」一位北京冰球從業者向記者表示。
2022北京冬奧會男子冰球比賽中，以歸化球員為主組成的中國隊儘管敢打敢拼，贏得了外界的尊重，但一場未勝的戰績，依然說明在冰球這項冬季集體項目中，中國冰球依然有很長的道路要走。不過，因為有了北京冰球的良性發展和成功，未來的中國冰球前景可期。
當然對於中國體育而言，北京冰球十幾年發展所摸索出的「社會+校園+體育主管部門」相互協同發展，共同促進的良性發展模式，才是「振興三大球」最需要的良性範本。
供圖/北京市冰球協會 視覺中國
文/北青體育 杜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