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虎狼之師到紈絝子弟,清朝八旗軍是如何墮落的?

mer86 發佈 2024-03-04T21:31:07.935470+00:00

八旗軍出現之前,建州女真雖然野蠻,但戰鬥力很一般,打起仗來毫無章法。比如《清太祖實錄》中就記載了這樣一場戰鬥。

八旗軍出現之前,建州女真雖然野蠻,但戰鬥力很一般,打起仗來毫無章法。

比如《清太祖實錄》中就記載了這樣一場戰鬥。

萬曆十三年(1585年)四月,努爾哈赤率80人征討女真哲陳部。

隊伍出發後,消息很快泄露,向來與努爾哈赤有仇的托木河、張佳等五個女真寨子組成了一支八百人的聯軍,尾隨其後,打算偷襲。

當時的努爾哈赤,有一定軍事素養。他知道行軍打仗,一定要留暗哨。所以便在隊伍最後留了一個哨兵。

但搞笑的是,哨兵雖然發現了敵軍,也第一時間跑去報告,可這個馬大哈跑過了頭,與大部隊擦肩而過。

而努爾哈赤也是粗心大意。他認為既然留了後哨,肯定就沒問題了。便一股腦的向前沖,根本不看後面。

結果當努爾哈赤後知後覺,發現自己被包圍時,已經晚了。

見聯軍人多勢眾,努爾哈赤的兩個遠房親戚札親和桑古里,脫下鎧甲,撒腿就跑。

士兵們見狀,也是亂作一團,各自逃竄,就恨爹媽少生了兩條腿。

轉眼間,80人的隊伍只剩下了努爾哈赤和弟弟穆爾哈齊,以及兩個近侍顏布祿和兀凌噶。

鬧劇發展到這裡還沒完,更逗的還在後面。

聯軍見努爾哈赤從連長變成了班長,士氣大漲,蜂擁而上。

努爾哈赤很清楚,若是不死拼,今兒個肯定要被千刀萬剮。

於是,他就帶著穆爾哈齊等三人與八百聯軍玩了命的血拼。

聯軍沒見過這架勢,在被努爾哈赤四人合力砍死二十人後,其餘人心態炸裂,四散而逃。

就這樣,努爾哈赤僥倖撿回一命。

從這場小規模戰鬥可以看出,通常認為八旗軍厲害,是源於女真人茹毛飲血,天生就有戰鬥基因,其實是一直刻板印象。

而事實是,早年的建州女真各部,組織性極差。所謂戰鬥,不過是混混群毆而已,沒有章法可言,完全就看哪邊敢玩命。

既然八旗軍的強悍與野蠻因素無關,努爾哈赤又如何將一群烏合之眾打造成虎狼之勢的呢?

歸納起來有三點:

一是主動稀釋股權,二是將軍隊正規化,三是實行世襲兵戶制。

稀釋股權很好理解,我在之前的《八旗發展史》中有詳細介紹。

努爾哈赤為了激發屬下的創業積極性,確立了「以旗統人」制度。

後金的所有人口,按旗劃分,分為八部。

八旗軍在征戰中搶劫來的財物和人口,要均分為八份,然後由八家分取。

財物和人口一經分配,就是旗主和領主的個人財產了,即便是努爾哈赤也不能隨意剝奪。

另外,努爾哈赤凡遇出師,必先與諸貝勒議定之後再行動。充分尊重屬下的建議和意見。

軍隊正規化也很好理解。

戚繼光曾說過:軍隊有沒有戰鬥力,不僅要看人數和武器裝備,還要看組織紀律性。

一支令行禁止的軍隊,遇上散兵游勇,哪怕人數不占優勢,也可以做到碾壓對手。

為了保證紀律性,努爾哈赤制定了嚴格軍規:「凡遇敵臨陣,非奉朕旨,勿得輕進,其應進之處,俟朕指示。若不遵指示,擅自退縮者,貝勒奪其部眾,軍士處死,妻子沒為奴。」

另外,八旗軍的披甲率相當高,幾乎人人披甲。並且鎧甲質量也非常好。

當時的明朝次輔徐光啟就曾感嘆:「虜多明光重鎧,而鳥銃之短小者未能洞貫」。

意思就是說,後金軍士兵身穿幾重鎧甲,鎧甲厚到連鳥銃都打不穿。

實際上,我們可以把明末的八旗軍看作是巔峰期的明軍。

將士精神好,裝備精良,就連作戰方式與巔峰時期的明軍也幾乎一模一樣:重甲步兵正面硬剛,火炮從側翼支援,騎兵靈活使用,一旦打開缺口,窮追猛打。

世襲兵戶制解釋起來相對麻煩,但如果我們將八旗制度視作唐朝府兵制或明朝軍戶制的改良版,就很好理解了。

與前代的府兵和軍戶一樣,旗人男丁打從娘胎里生下來,就有自備糧草、馬匹、軍器,為國家征戰四方的義務。

作為參軍的回報,朝廷會給旗人發放豐厚獎勵。

需要注意的是,清朝入關之前,八旗軍採取等級分配製和族群分配製,沒有固定軍餉。

由此,也導致清軍在作戰期間,見什麼搶什麼,極其兇殘。

比如崇禎十一年(1638年)的戊寅之變,清軍入塞,洗劫北直隸、山東。戰後皇太極按等級和族群分配財物:

梅勒章京(副都統)800兩,婦女三口;

甲喇章京(參將)600兩,婦女二口;

牛錄章京(佐領)400兩,婦女一口;

甲士150兩;漢軍炮手80~50兩不等。

從待遇上可以看出,早期清軍的待遇與遼東明軍差不多。

但是,由於明朝後期的邊軍存在組織性退化現象。

也就是邊軍將領普遍養家丁,出現了很多世襲將門,如大同王氏,宣府馬氏。

因而明朝只是空有國力優勢,明軍每每與清軍作戰,從各地抽調的若干中等規模兵團難以與擰成一股繩的八旗軍匹敵。

比如渾河之戰,雙方兵力相當,綜合戰力其實是五五開局面。

可由於參戰明軍隸屬於三部,從四川來的白杆兵與浙兵不合,浙兵與遼東軍也不合。戰鬥期間,三部人馬各自為戰。

結果明軍被清軍集中力量逐個擊破,最後全軍覆沒。

清朝入關之後,改變了獎勵方式,給每戶旗人發放土地和軍餉。

土地是每戶30畝,軍餉是4兩至1兩5錢不等,另外還有糧食補貼,一年46斛至21斛不等。

這個待遇比起明朝的邊軍,沒什麼優勢。但如果對比同時期如同農奴一般的明朝軍戶,那就相當可觀了。普通士兵的收入基本可以養活全家,低級將領可以過上小康生活。

搞清楚了八旗軍崛起的原因,再看它是如何衰退的,就一目了然了。

上層方面。多爾袞死後,順治、康熙兩朝為了杜絕皇權旁落的情況再次發生,便不斷削弱旗主的權力。

這種操作,帶來了兩個影響。

一是旗主的地位大大降低,對皇帝不再有威脅。皇權大大加強。

二是上層平庸化。旗主淪為了空桶子王爺,除非皇帝有旨,否則不能參與國政。這麼搞,哪怕有兵仙之才,也無處施展。

普通旗人方面,問題比上層更嚴重。

一方面,由於人口膨脹,原本二十多萬規模的旗人,後來膨脹到了兩百萬。而八旗軍的編制又是固定的,最多也只有27萬。

兵源遠遠多於編制,加之朝廷又有規定,旗人不准參加勞動。這就導致原本小日子過得還不錯的旗人,很多因為混不上編制,淪為混日子的閒散旗人。

一個人縱然天賦異稟,讓他混個兩三年,怕是也要混成廢物。

另一方面,由於京師八旗和駐防八旗都駐紮在城裡,而城裡的生活豐富多彩,開小差的機會太多。這就導致八旗軍的訓練淪為形式主義,戰鬥力迅速退化。

還有一點,清朝入關後的八旗構架,如牛錄、固山,已經不再是曾經的作戰編制,而變成了戶口管理編制。

我們今天的人覺得,八旗軍300人為一牛錄,7500人為一固山。一牛錄和一札蘭就相當於現在的一個營和一個師。

實際上不是這麼回事,因為入關後的八旗軍,每每外出征戰時,皇帝在戰前都會對兵士進行臨時編組,另行委派指揮官。

這就搞法就類似宋朝的禁軍。不打仗的時候,士兵們在本軍營待著。打仗的時候,就在臨時組建的作戰單位待著了。大家相互之間不認識。

如此一來,八旗若是經常打仗還好,至少還有磨礪的機會。

可一旦承平日久,八旗就必然會由軍事組織變成養育組織。

而當八旗淪為養育組織後,訓練機制又必然會被慢慢弱化。旗人戰鬥力下滑就成了必然。

乾隆時期,面對八旗子弟戰力低下,生活嬌生慣養的情況,乾隆下令整頓八旗,讓工作能力不足的旗人出旗自謀生路。

這個辦法相當於現在的末位淘汰制度,讓員工內卷,理論上可以解決八旗戰力退化的問題。

然而理論是理論,乾隆的末位淘汰制應用到實踐中,效果慘不忍睹。

因為按照封建皇權政府的慣例,末位淘汰不是淘汰最沒用的人,而是淘汰最沒有發言權人。

想想看,負責操作末位淘汰的八旗貴族,會讓自家親戚出旗自謀生路嗎?

肯定是不會的。

所以末位淘汰的結果,就變成了沒背景的底層旗人慘遭裁撤,家裡有背景的紈絝子弟全部留了下來。

乾隆的改革失敗,報應落到了嘉慶身上。

嘉慶八年,一個叫陳德的廚子刺殺嘉慶。

當時嘉慶身邊有兩百多個侍衛,可這幫酒囊飯袋看見揮著菜刀沖向嘉慶的陳德,竟然全部嚇傻了,愣是沒人敢動。

萬幸的是,嘉慶身邊隨行的一個大臣反應迅速,一把抱住陳德,爭取了寶貴時間,才避免了慘案發生。

可是當陳德被趕來的六個御前侍衛按倒在地後,無語的一幕發生了。

陳德在被六個人按住的情況下,竟然掙脫了束縛,反手一刀,砍傷了一名侍衛。

侍衛們見狀,蜂擁而上,靠著人多優勢,才將陳德徹底束縛。

事後,嘉慶對此大發雷霆,一口氣處理了一百多人。撤職的撤職,流放的流放。

但嘉慶一通操作下來,啥用也沒有。

嘉慶十年,一個叫薩彌文的無業游民扛著鐵槍直闖神武門。

駐守神武門的侍衛面對一個普通老百姓,竟然打不過,一連有好幾人被捅傷。直到幾十名侍衛趕來增援,薩彌文才被侍衛赤手空拳打死。

後來嘉慶得知此事,感覺莫名其妙。侍衛赤手空拳迎敵,真是怪事。難道他們沒武器嗎?

想不通的嘉慶讓人去調查。結果調查報告送上來,嘉慶差點沒氣暈過去。

原來神武門的侍衛嫌兵器太重,帶在身邊礙事,平時竟然都是空手上班。

好傢夥,這些人到底懶成啥樣了?

要是下次再來一群人直闖宮門,紫禁城怕是要被攻陷了吧!

嘉慶又氣又怕,勒令領侍衛內大臣整頓風氣,然而依然沒有效果。

嘉慶十八年,該來的還是來了。

這年九月,200名天理教徒攻打紫禁城。並在一名太監的指引下,順利進宮。

把守午門的御前侍衛得知有人持械殺入宮內,直接撒腿就跑。

就這樣,紫禁城淪為一座不設防的皇宮。天理教徒在宮內如入無人之境。

危急時刻,當時還是的道光皇帝手提鳥槍,擊斃兩人,又命九門提督火速率軍平叛,這才結束這場鬧劇。

侍衛們一而再,再而三的瀆職,讓嘉慶忍無可忍。

於是嘉慶便下了一道聖旨,調三千京師八旗去赫圖阿拉屯墾。

在嘉慶看來,京城這個花花世界,李逵也能混成李鬼。指望旗人在京城實現自我救贖,根本不可能。要想整頓風氣,只能讓旗人去東北老家體會傳統的漁獵生活,磨礪他們的意志。

為了激勵人心,嘉慶又頒布獎勵措施:凡自願前往赫圖阿拉屯墾滿五年者,無條件授予五品頂戴,朝廷擇優錄用。

然而,嘉慶給出的優厚待遇,旗人們根本瞧不上。主動報名者寥寥無幾。

嘉慶見無人響應,很生氣,一怒之下,就用抓鬮的辦法,選了三千旗人送交盛京將軍約束。

當時的盛京將軍是個人精,他知道京城來的大爺都是在朝中有關係的主兒。如果真讓這些大爺去赫圖阿拉屯墾,萬一餓死了、累死了,自己怕是吃不了兜著走。

於是,這位盛京將軍就上書嘉慶,表示赫圖阿拉過於偏遠,不如把屯墾地點改在瀋陽。

嘉慶也覺得赫圖阿拉確實很偏僻,什麼都沒有,就同意了。

後來,盛京將軍為了讓大爺們過得舒服,又在瀋陽郊外修了一批屋子,還雇了一批僕役。

就這樣,嘉慶希望讓京師八旗去東北「學習騎射漁獵」,最終也淪為形式主義,不了了之。

幾年後,嘉慶暴斃,道光繼位。

道光也拿旗人沒轍,只好任由八旗子弟繼續墮落。

到了咸豐年間,太平天國運動爆發。

南方的駐防八旗雖然沒有京師八旗那麼不堪,可戰鬥力也是一塌糊塗,屢屢被太平軍吊打。

等到慈禧依靠漢人團練武裝鎮壓了太平軍後,出於懼怕漢人掌握武裝的考慮,慈禧多次嘗試整頓八旗。

比如李鴻章籌辦北洋水師時,慈禧就在頤和園內興辦「海軍學校」,試圖訓練出一批旗人為海軍軍官,摻入北洋水師。

然而,旗人們不習慣水戰。隨水師在海上實習時,紛紛暈船,上吐下瀉。

見爛泥扶不上牆,慈禧很無奈,只好收回成命。

她想通過摻沙子,繼而控制北洋海軍的想法也以失敗告終。

光緒年間,大內侍衛離譜到站崗期間公然帶著鋪蓋睡大覺。

著名京劇劇作家齊如山先生對此就有記述。

我隨先君進東華門時,剛到門洞內,忽聽「喝」的一聲,嚇了我一跳,前後左右一看都無人,不知此聲果從何處而來,因黑夜看不真。細一看門洞內,地下躺著十幾個人,他們都是把門的兵丁差役。他們本應該站班,但他們怕冷,都不起來,就躺在被窩裡,在枕頭上喊這麼一聲。這豈非笑談?——《北平雜記》

其實早在乾隆時期,駐守圓明園的侍衛就已經如此了。只不過當年的侍衛還沒有膽大到帶著被褥站崗。

辛丑年後,清政府實行新政改革。慈禧見袁世凱一口氣訓練了五鎮新軍,擔心漢人軍頭勢力太大,便命令袁世凱按照新式操典,也訓練兩鎮旗人新軍。

袁世凱不敢怠慢,很快完成任務,這便是清末的禁衛軍和新軍第一鎮。

在訓練新軍的同時,慈禧還在新軍第二至第六鎮中,每一鎮安插一營旗人。

慈禧自認為做的天衣無縫,從此大清江山無虞。

然而,慈禧是聰明反被聰明誤。

安插在新軍中的旗人,平日裡趾高氣揚,欺負漢軍士兵。

新軍中本來就瀰漫著反清思想。漢軍如今又被旗人欺壓,由此更加痛恨清政府。

而被慈禧寄予厚望的兩支旗人新軍,雖說都是一水的洋槍洋炮,可戰鬥力並不強。

說他們戰鬥力弱,倒不是說基本功不行。而是說他們缺乏身為軍人的榮譽感和保護大清政權的信念。

為什麼如此呢?因為旗人也有階級之分。

老舍先生的《正紅旗下》對此就有詳細描繪。

清朝末年,大多數旗人由於吃不上鐵桿莊稼,都在給人打工。

比如老舍的一位遠房二哥,自幼跟著師傅學習泥瓦匠,有一手吃飯的本領,引得周圍親戚紛紛投來讚賞眼神。

從這就可以看出,當時的底層旗人窮到了什麼地步。

而相比底層旗人的窘迫,上層的八旗貴胄則是驕奢淫逸。形成了極端的兩極分化。

1911年10月,武昌起義一聲槍響。隆裕太后讓載濤率禁衛軍和第一鎮南下鎮壓起義軍。

結果載濤哭喪著表示:「奴才雖然常常練兵,但沒真正打過仗。」

無論隆裕太后如何敦促,載濤死活就是不去。

載濤是溥儀的七叔,連他都不願意為大清拋頭顱灑熱血。禁衛軍和第一鎮的旗人自然也不願意為一個將死的政權當炮灰。

清朝八旗的退化,其實與唐朝的府兵和明朝的軍戶如出一轍。

世兵制如果缺乏戰爭歷練,必然會由軍事組織變成養育組織。

而要想解決這個問題,統治者就必須全盤推倒重來。

可清朝皇帝與八旗的關係,雖是主子與奴才的關係。但說到底,皇帝也是八旗的一份子。

清朝皇帝如果推倒重來,最終只能是變成孤家寡人。

在這種情況下,八旗的墮落也就變成了無解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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