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娛演員都該學學她!沒演技也敢當演員,別「自作多情」了

毒舌電影 發佈 2024-03-04T22:11:39.664392+00:00

1933年,葛麗泰·嘉寶演《瑞典女王》大獲成功。大家長篇大論,在她眼裡看到了許多東西。導演承認,當時拍攝時自己和嘉寶都拿不準這場重頭戲該如何表演,於是,他們決定:什麼都不演。

1933年,葛麗泰·嘉寶演《瑞典女王》大獲成功。


上映後,各路影評人和觀眾都嘆服於影片結尾她的精湛表演。


大家長篇大論,在她眼裡看到了許多東西。


但後來,導演很不給面子地打碎了大家的「自作多情」。


導演承認,當時拍攝時自己和嘉寶都拿不準這場重頭戲該如何表演,於是,他們決定:


什麼都不演。





為什麼忽然提如此古老的故事?


緣起近來最振奮事件——楊紫瓊獲封奧斯卡影后。


Sir再回看曾帶她闖奧的《臥虎藏龍》,發現了與嘉寶完全相反的情況。


楊紫瓊的表演,可以說接近100%,飽滿、熱切,但對她角色的塑造,視聽語言卻樸實到近乎為0


以至於提到《臥虎藏龍》,幾乎所有人都習慣性略過她。


想起的都是章子怡和周潤發尚有「竹林打鬥戲」、「濕身喝雨戲」這些情節。



玉嬌龍是天縱英才,李慕白是一代宗師。


只有俞秀蓮,是實實在在的普通人。


沒有她,《臥虎藏龍》的故事便失去了真實的根基,變成一陣幻影。


比起玉嬌龍和李慕白的快意任俠,俞秀蓮才是江湖精神的真正踐行者。



01

誰壓抑她


李安在《十年一覺電影夢》裡這麼形容楊紫瓊:

坎城影展有個外國作家告訴我:「俞秀蓮一出場,望著李慕白,那一個眼神、表情,就道盡她為他壓抑了多久。」


在演戲方面,楊紫瓊是我見過的一個特例。從影多年,可是沒演過什麼好戲,所以都已經是大明星了,可是還有那份純真在......她有如孩童般的純真、好奇,她一輩子好像就為了等待俞秀蓮這個角色。


壓抑,是俞秀蓮的底色。


不善言辭的俞秀蓮眼裡藏著一團火。


俞秀蓮出現第一個鏡頭,是一個往上的搖鏡頭,攝像機從楊紫瓊的膝蓋,滑過正在疊衣服的手,最後才出現她驚訝又期待的臉。



對俞秀蓮來說,她的工作屬性(疊衣服)是先於她的情緒屬性(表情)的。


手裡的活計是第一位,自己的感受永遠放在最後。


微妙的是,當李慕白走進俞秀蓮家,此時用的是個下降鏡頭


從屋頂高處,降到李慕白個人,最後拍他走進一重重門框。


△ 說的還是「家裡」


不要小看鏡頭語言對人物的暗示。


下降鏡頭,通常的情緒是否定的、消極的。


當李慕白走進被重疊的柱子框住的俞秀蓮家,商量起自己悟道不成功的事時,他們的人生就已經不可抑制地開始下滑。


並被情慾和自己的性格弱點死死框在了複雜的人際關係中。


而等下個鏡頭俞秀蓮再出現,她換了身衣服,像少女一樣著急地轉進房間,但在進屋的那一刻,又立馬放慢腳步,恢復矜持。



她心裡、眼裡的火焰快要噴薄而出,但都被理智壓下去,重回老友的禮貌。


一個開場,就給俞秀蓮定了調。


往後,她臉上多次出現這種欲言又止的表情,滿腔的愛意一次次被壓抑住。


是什麼讓俞秀蓮「壓抑」?


在原著小說中,可以說是封建禮教。


具體一點,就是俞秀蓮的未婚夫孟思昭,是李慕白的鐵兄弟,還為了救李慕白而死。


這種情況下,李慕白怎麼能做出「娶兄弟之妻」這種不義的事情來?


但李安《臥虎藏龍》的改編,已經置換了內核。


比如玉嬌龍跳崖,原著很簡單,她逃婚,父親蒙羞,母親氣得重病。


聽說有個山崖很靈,跳下去能夠心想事成,為了讓母親好起來,她就去跳了。


是盡孝,也是贖罪。



但這種這麼過時的人物動機,現在的觀眾怎麼還能共情,更別說讓西方觀眾理解?


這絕不是李安要講的故事。


同樣,壓抑俞秀蓮的也絕不僅僅是「封建禮教」那麼簡單。


首先她是個江湖女子,規矩本來就沒有玉嬌龍這樣的大小姐多。


然後,她經濟獨立,當家做主。


俞秀蓮父親、鏢局原掌門不久前離世,她接管了鏢局生意。


而這鏢局的規模,是大到能和貝勒爺這種皇親國戚交上朋友的程度。



按理說,她本可以比玉嬌龍更敢想敢為。


假如說是父親強行把她許配給誰,俞秀蓮未必不敢反抗。


她的隱忍不代表她的怯懦。


而是因為:


人可以反抗壓迫,卻無法反抗愛的糖衣炮彈。


父親,不是個壞人,把鏢局留給她;


未婚夫,雖然耽誤了她,但也是個光明磊落的好人,她不恨他;


貝勒爺,關心她和李慕白……


所有的關係網,並沒有剝削壓迫俞秀蓮。


這也讓俞秀蓮更無法越雷池一步。


更關鍵的。


這束縛她的道德也好,江湖規矩也罷,本身就是她認同、熱愛、擁護的,是她的價值歸屬。


她如何反抗?


走江湖 靠的是人熟 講信 講義



第二個問題更加明顯,在影片前半部分,她對李慕白的感覺一直處在「他的心裡到底有沒有我」的糾結和搖擺中。


一個細節:


當貝勒爺跟她說,不好意思的話他去問李慕白,問他到底對俞秀蓮什麼感情。


此時她的表情,不是興奮也不是期待,而是擔憂。



因為那時,她確實不知道李的心意,或者隱隱約約知道,但不確定,所以一直小心翼翼。


再一看,李慕白確實也表達隱晦。


一時說:「我以為……(我們)講好了的。」


一時又握著她的手真情流露。


鏡頭切到俞秀蓮,表情是迷茫、驚喜。



有必要把自己憋成這樣嗎?


可事實是,俞秀蓮的性格不會這樣做,如果她去問、去爭、去搶了,那她就不是俞秀蓮,而是玉嬌龍了。


她不是玉嬌龍,也不會向下兼容變成玉嬌龍。


兩個女性就像上下翻轉的鏡像。


她們的關係表面上看是情敵,但往深挖更是精神上的「母女」。



02

母女


一個Sir看第一遍時相當迷惑的問題:


俞秀蓮什麼時候發現玉嬌龍不對勁?


就在第一眼。


人的直覺有時出奇地精準,尤其是俞秀蓮這種經歷世事且洞悉人性的江湖大姐大。


初次見面,她就發現玉嬌龍是並不循規蹈矩的官家小姐。


妙齡高官家的少女,敢獨自闖進外人家的會客廳——這是男性權力場域。



一則故事的主人翁,誤入、闖入什麼場域,這都是非常重要的情節暗喻。


下一個鏡頭就是俞秀蓮打開青冥寶劍盒子,給她耍弄演示。



中間的省略,按照兩人的性格,我們也能腦補出來:


依俞秀蓮的性格,她是不會主動炫耀的,除非是架不住玉嬌龍硬要看的撒嬌。


從俞秀蓮的角度看,她的這份好奇不同尋常:


嬌嬌弱弱大家閨秀會對寶劍感興趣?


這個玉嬌龍,不簡單。


見面完,李安特地給了俞秀蓮一個近景鏡頭:


那時她臉上的表情,是擔憂。



而影片另外一個精妙之處,在於連打鬥都在表達。


兩人第一次交手武打戲。


有個動作反覆出現:


俞秀蓮不停把玉嬌龍往下拉。


還大喊著「給我下來」。



一方面,這當然是說玉嬌龍輕功很好,俞秀蓮急著把她捉拿歸案。


另一方面。


這其實也是兩人關係的暗喻;


她在一次次幫助心浮氣躁的玉嬌龍踩到實地上:


猶如位真正的導師。


有一情節Sir頗有感慨:


俞秀蓮送完鏢,路上看到賣武藝的小女孩,深深地看過去,接著一臉凝重。



她看到的這個小女孩,不是實體,而是一個概念性人物。


她是俞秀蓮,也是玉嬌龍,是所有「江湖中的女子」。


她的母性和責任感不自覺讓她開始幫助玉嬌龍。


一開始,她早已懷疑玉嬌龍就是偷走青冥劍的賊,但卻百般維護,甚至寧願在李慕白面前撒謊。


後來蔡九身亡,玉嬌龍的身份呼之欲出,俞秀蓮才親自敲打她。



另一個小細節,在商討這件事時,李慕白激動地現在就要討個說法,貝勒爺沉吟沒想出主意,只有沉穩的俞秀蓮想到了兩全辦法,既不傷害玉大人面子,又能驗證猜想。



可最終,她依然沒有揭發玉嬌龍,怕毀了孩子,更怕連累她爹。


此時,俞秀蓮預感到兩人要退出江湖的計劃即將泡湯——李慕白破例要收玉嬌龍為徒。


她第一次露出著急的神色。



和玉嬌龍的關係產生了微妙的變化。


她們是情敵、是計劃者與破壞者、幫助者和蔑視者,不管從哪個角度看都是對立的。


可就算這樣,當玉嬌龍來找她幫忙,她還是以最大點誠意包容她,給她建議。



奈何天上的毒龍怎會聽從人間的勸告。


一場打鬥在所難免。


這場對決也有意思。


玉嬌龍用劍,劍劍下死手,俞秀蓮用上十八般武器,每次都避開要害。


最後,俞用斷劍點到為止,玉卻不講武德繼續攻擊。


這也是兩人最大的區別,俞秀蓮恪守規則,玉嬌龍卻一意隨心。



這導致的結果就是,俞秀蓮習得超越的寬容,玉嬌龍進入無邊界的深淵。


最後,俞終於放棄所有規則和道義,不顧一切親上了臨終前的李慕白;而玉終發覺,所謂「自己的心意」其實只是一片虛妄。


以結果論,俞秀蓮這個母親和導師似乎失敗了。



但從過程來看,玉嬌龍又以片尾中的縱聲一跳反證了俞秀蓮的「正確」:


人性的自由本質上是一場欲望的肉搏,傷人或傷己,無犧牲不自在。


真正的慈悲,是壓抑本我的受難。


Sir重點細看楊紫瓊當年的表演,不難發現這位打女出身的女演員驚人的表現力,準確又不呆板。


全程台詞雖少,平靜外表下內心的波瀾起伏全靠眼神和細微到不易察覺的面部細節來傳遞,是非常考驗演員的理解力和共情力的。


如果楊紫瓊當初還在延續大多數流程上香港動作片、警匪片的表演路數,可想而知,就是神情翻飛,成了荒腔走板。


從這一點來說,李安識別好演員的功力果然世界一流,也可以說楊紫瓊並非近期一些評論所說,天賦和悟性比影壇好姐妹梅艷芳、張曼玉欠缺。


《臥虎藏龍》中,她的表演高級之處放在今天看都是異數。



03

自己是最好的老師


《臥虎藏龍》結尾處的經典哭戲,本可以有拿下小金人的實力與傲氣。


李慕白奄奄一息。


俞秀蓮抱著他擁吻,哭得肝腸寸斷。



這場戲拍完,李安在監視器後跟著楊紫瓊滿臉淚光。


李安哭的是拍攝過程中一堆苦水的共情與感動。


楊紫瓊哭的是這些年不為人知的辛酸。


拍攝這一幕時,她左腿膝蓋的兩條大韌帶扯斷了。


她坐在一個木盒上,膝蓋不能彎曲,綁在一個架子上,鏡頭只能拍臉部近景,周潤發假裝讓她抱著,實際上她背後撐著一根柱子。


俞秀蓮的愛不能夠表露出來。


等了這麼多年,等到的卻僅僅是一個擁抱。


楊紫瓊能夠了解,那種只能在不被人看到的地方獨自較勁的感覺。


當年,《臥虎藏龍》橫掃奧斯卡9項提名,包括最佳外語片,但唯獨沒有得到一個表演獎的提名。


提到這個話題,楊紫瓊也難掩失落:

你會說那是因為他們只想要美國電影,但你看羅伯托·貝尼尼的《美麗人生》不是一部美國電影,還是被提名最佳影片,還獲得了9項大獎。我現在回頭看,張藝謀的《大紅燈籠高高掛》也只是提名最佳外語片,為什麼會有所不同?為什麼連考慮都不考慮呢?是的,《臥虎藏龍》的確拿獎了,但是不知怎的......我不太明白。


好在,《瞬息全宇宙》成為一種久違的補償、嘉獎,想必大家最近這段時間也溫習了好多遍關於楊紫瓊如何打拼、堅守的細節。


Sir就不繼續贅述了。


楊紫瓊拿獎之後,微博上出現了不少猜想,那就是好姐妹的反應。


一個是已故的影后梅艷芳,一個是息影的影后張曼玉。


網友調侃說,前者若在世肯定豪爽大笑,攛掇姐妹端著酒杯打了一圈又一圈;而後者呢,想必就很淡定,只有一種情況能刺激到瑪姬,就是楊紫瓊拿下葛萊美獎。


都付笑談了。


資深影迷恐怕都忘不了姐妹三人的同框場面,杜琪峯執導的《東方三俠》,高概念設定早於《霹靂嬌娃》好幾個身位。



剛才也提到過她們三人表演風格的比較,可能在大多數人看來,楊紫瓊特別像是吃苦耐勞,有點笨拙的「好學生」,而另外兩個呢,都是機緣契合被激出澎湃的靈氣。


梅艷芳靠的是江湖經驗,一個「如花」加上死黨哥哥,張國榮無私地抬轎子,就把自己年少早熟的心酸轉化成女鬼的哀怨,加上分寸感極好,職業討好的「媚態」,打造出讓觀眾又憐又敬的磁場。




本來,如花的成功讓梅艷芳差一點就順拐演另外一個苦命伶人阮玲玉的,當然最後落到了另一位好姐妹張曼玉頭上。


花瓶出身,其實也是笨笨的,仗著膠原蛋白的天真贏得不少機會,但是被王家衛看出肉肉的稚氣里有不同絕大多數港女的疏離感,跟梁朝偉相得益彰,原來他們都是離異家庭出身,張曼玉很小就在英國讀書,都培養出社恐的個性。


張曼玉絕大多數經典角色跟好搭檔梁朝偉如出一轍在給「孤獨」二字寫註腳,被辜負、被錯過,被命運擺弄過好幾回。



如今,梅艷芳和張曼玉本人的命運走向又何嘗不是江湖女子、社恐少女概率很高的歸宿。


所以不難看出,楊紫瓊的表演跟她們就是三座互相守望的山峰,形態不一而已。


一致的海拔換個詞說就是:


自己。


楊紫瓊富豪家庭的出身,無論是讀書、選美還是出道,都是合乎最自洽的曲線軌跡。


在她的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一樣——價值感。


這種價值感完全不需要別人去賦予,是發乎自然的要求,為此楊紫瓊的韌性、意志力都能源源不斷地涌動、供給。


岔開一小會,如果真要說誠惶誠恐、得失心過重,只能下笨功夫去獲得肯定的人,在《臥虎藏龍》拍攝期間其實並非楊紫瓊,反而是章子怡。



輩分不一樣,狀態不一樣,性格更不一樣。


「東方三俠」都是從「自己」生命地里發力,並最終回到了最玄妙、也最恰當的位置,起點又成了落點。


整個過程之所以讓很多影迷津津樂道,不會厭倦的原因是,她們做自己,與流量無關,與獎項無關。


現在再看內娛的女演員群體,好演員不少,Sir也認認真真寫了一些。


但總覺得欠缺了一些,現在提到「東方三俠」以及重新評價還在演的楊紫瓊的演技,就恍然大悟。


這些女演員都成了「散點」,再璀璨的星光因為環境的不兼容性而被扭曲、折射,總會一次、幾次做不成自己的時候。


袁泉被濾鏡抹平了質感,《玫瑰之戰》


郝蕾鮮少有擔當女主角的大銀幕作品,現在更多地是成為表演老師,最新消息是她要在指導吳謹言。



姚晨這兩年轉戰幕後做監製,幫扶新導演。



還有周冬雨發言說是「中國電影最好的十年」,可就是有一批演完、殺青的電影還在等排號。


馬思純被人盯住體重、章子怡被盯住時裝周的咖位……


她們能做自己嗎,敢做自己嗎,有人願意給機會請她們做自己嗎?


最火的表演指導張頌文說,很多演員搞錯了以為表演要的是準確,但其實越是準確的表演反而是不準確的。


好的表演都應該來自於當下自己的本能。


一瞬間的光彩是做自己,而更長時間的榮耀也是來自於對自己的尊重和堅持。


回到《臥虎藏龍》,我們何嘗不可以理解成為兩個女人關於「做自己」如何用肢體、刀劍進行的機鋒辯論。


Sir還是不改結論,俞秀蓮和玉嬌龍、克制和放肆,從來都是自己選的,所以在光影中都獲得了永恆,至今迴響。


本文圖片來自網絡


編輯助理:北野武術大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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