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等安安氣喘吁吁拉著孟一凡跑過來時，梅梅已經收拾妥當整裝待發。

老婦人正表情嚴肅地盯著外孫女在最後檢查一次背包：「梅梅，你再看一下證件都帶全了嗎？你媽媽交代的那些東西，有沒有漏什麼。等下上了車再出問題，麻煩就大了。」

梅梅乖巧坐在那裡，把東西一一仔細核對。

孟一凡不同於安安，他猛然見到裝扮一新的梅梅出現在他的視線里。大腦一片空白的他，竟然把自己事先想好的告別詞，給統統拋到了腦後。

安安推了少年一把，提醒道：「你不是有話要和梅梅說嗎？快點，再不說要來不及了。」

回過神來的少年臉上露出微笑。

可笑容里那一點點的慌亂，是他這個年紀根本學不會隱藏的。他臉頰上飛上兩片淡淡的緋紅，支支吾吾地說：「梅梅，這個蝴蝶結很好看。」

梅梅抬起頭，對著少年燦爛地笑著。

安安似乎為了駁回之前在少年那邊，因為買禮物受的閒氣，嘟起嘴抗議道：「我就說了梅梅肯定會喜歡，你還說我沒眼光。」

「孟一凡，現在怎麼樣？」

少年紅著臉訕訕地回道：「是，你都對！」

他雖然是在和安安說話，眼睛最始終沒有辦法離開梅梅。好在身邊沒有一個人意識到他上午不妥，因為全場所有人的目光此時都落在梅梅身上。

畢竟這一別之後，再見還不知是何時？

梅梅核對無誤後，就把那個背包小心地背到身上。然後她起身，把放在五斗柜上最上面的那個紙袋踮腳取了下來。

02

她把那個看上去不怎麼新的紙袋，雙手遞到安安面前說：「謝謝你們送我的禮物，這是我送給你和孟一凡的禮物。等我走了，你們再慢慢看。」

安安接過袋子珍惜地捧在懷裡，慎重地點點頭。

而老婦人瞅了瞅那個老舊的掛鍾，招呼道：「時間差不多了，我們下樓吧？」

「好。」

梅梅在三個小夥伴的簇擁下率先走了出去，孟一凡負責幫她拎著那個小小的紅色皮箱。

少年注意到皮箱的四個角都已經被磨損，露出裡面灰色的內里不怎麼體面。他不明白，為什麼不給即將遠行的梅梅準備一個嶄新的箱子。早知道這樣，他就應該從家裡拿一個送過來。

我們單純的少年，當然無法明白成年人的世界有多麼的殘酷。

為了要不要給梅梅添置一個新的皮箱，梅梅的外公外婆為此，早就不知道發生過幾次大大小小的爭吵。

此刻那個坐在老藤椅上像個雕像一樣的男人並沒起身，而是用他特有嘶啦嘶啦的聲音為所有人的離開送別：「梅梅，去了香港以後有出息了。別忘了，要經常回來看外公外婆。」

「你可是我和你外婆，從小一把屎一把尿養大的。我們做人要記得感恩，記得幫我給你媽媽帶好。讓她有空回來看看我們，把你小弟弟帶回來給我們看看。我們年紀大了，多看一眼算一眼。「

傷感的情緒籠罩在每個人心頭，沒有人再有心思去理會這個在他們身後自說自話的老男人，甚至連看他一眼都覺得多餘。

03

有時情緒上了頭，反而什麼話都說不出！

孟一凡就是，他心中的千言萬語最後只剩了一句：「梅梅，記得給我們寫信！」

「好、孟一凡，你一定要好好照顧安安。聽到沒？」

面對梅梅錚錚發亮的眼睛，少年還沒來得及發聲。這邊感覺到背後有了靠山的安安，立馬就興奮地叫囂：「孟一凡，聽到沒。梅梅要你以後讓著我，不要動不動就和我吵架。」

孟一凡剜了眼得意洋洋的安安，不爽地嘀咕：「怎麼所有人都要我讓著許安安，我媽媽是，梅梅你也是。你們看看她那個活蹦亂跳的樣子，明明比誰都精神。」『

「她哪裡還需要人，照顧啊？」

安安得理不饒人，拉著梅梅告狀道：「梅梅，你看孟一凡。」

已經習慣做和事佬的梅梅，耐下性子柔聲地說：「安安，我走了以後你不要動不動就去挑孟一凡的刺。其實他對你，比誰都好。」

「孟一凡，安安她這人沒什麼好心眼。她有什麼事都直接放在臉上，其實她和你鬧是因為喜歡你。」

安安一聽立馬跳腳，漲紅圓乎乎的蘋果臉辯解道：「瞎說，誰喜歡他了？」

梅梅抿著嘴偷笑，用不懷好意的眼神地盯著自己的好朋友窮看。

被好朋友一語說中心事的安安，漸漸感到心虛默默低下了頭。

最後梅梅看到安安那張紅到快滴出血的圓臉，才笑著幫安安化解尷尬道：「我們三個人這麼要好，不就是因為喜歡嗎？要是不喜歡，我們能做好朋友啊？」

「………」

04

很快，一行人就到了車水馬龍的樓下。

這座城市的生命節奏已經被川流不息的人群給喚起，各家早餐店前早已經人頭攢動。回頭看看，那幢有了近幾十年歷史英式風格灰暗的筒子樓，就像是十里洋場遺留下來的文物。

梅梅外婆拉著外孫女的手，循循善誘道：「梅梅，記得要懂事。看到人，一定要有禮貌主動打招呼，不然讓人家嫌棄你沒家教。」

「嗯。」

「到了香港不要耍性子，凡事多和你媽媽商量。實在不行就打電話回來找外婆，我再去找你媽媽商量。記得不要和你媽媽吵架，她是你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嗯。」

梅梅嘴上雖應著，可她心裡卻又另一番天地。

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有事不能直接找媽媽？安安和孟一凡，都是和自己媽媽無話不說。安安在自己媽媽面前，想哭就哭、想發脾氣就發脾氣。

為何唯獨到了自己這裡，就不行？

那個遠在香港的媽媽，是和她有血緣關係的親媽媽。

一個個疑問在梅梅心頭縈繞，可她沒勇氣問。

站了好一會兒，久久不見人來。

梅梅忍不住問道：「外婆，媽媽的朋友怎麼還沒來啊？」

老婦人神色如常，淡淡地說：「外婆不是告訴過你，既然是我們麻煩人家就只有我們等的道理。我提早下來了，乖、好好站著等！」

梅梅掃了一眼旁邊站著的兩個好朋友，招呼道：「你們先回去吧，我媽媽朋友估計還要過一會兒才能來。」

05

安安搖搖頭，固執地說：「沒關係。」

「安安，你不是剛才還和我說你暑假作業沒寫完嗎？」

「不在乎這一點時間，大不了我今天晚點睡。」

梅梅沒轍，只好問另外一個人：「孟一凡，你有事要做嗎？」

「有事，可我和安安一樣。我們一定要看著你上車，才走。」

默契十足的兩人，並排站在梅梅身後。

梅梅笑笑，她知道再多說什麼都無用。

就在三個小夥伴等到快失去耐性時，尤其是安安。站累的她，已經快把自己的身體重心整個都靠到孟一凡身上。

一輛四輪小車終於徐徐停了下來，一位架著金絲太陽眼鏡看不清楚全貌的中年男人，急急地走了下來。

他用夾雜著港式腔調的普通話問道：「你是張梅嗎？」

梅梅點點頭，用字正腔圓的普通話規矩地應道：「叔叔好，我是張梅。」

中年男人上下看了看，說：「我叫邁克，你也可以叫我泰叔叔。張梅，你有英文名字嗎？「」

梅梅搖搖頭，落落大方地說：「我想等到了香港以後，和我媽媽商量以後再取英文名字。」

「ok!」

男人伸手給車裡的司機做了個手勢，然後他一把拎起梅梅腳邊那個舊舊的紅皮箱確認道：「你就這一個箱子，還有其它行李嗎？」

「沒了，泰叔，我自己拎好了。」

孟一凡見狀，原本想上前一步去幫忙。畢竟這個箱子剛才就是他負責拎下來的。

06

男人沒有放手的意思，一邊朝車的後備箱走去，一邊說：「不要，你還是一個孩子。」

而此時梅梅外婆，臉上沒有常見的清冷。

她亦步亦趨地跟在男人身後，不停地道謝道：「先生，今天麻煩你了。我家梅梅就拜託你，這一路上請你務必多多關照。孩子不懂事……」

「不要客氣，上車吧！」

男人一揮手放好行李後，就打開後面的車門對梅梅說：「快走吧，我今天出門被事耽誤了。再不走，要趕不上飛機了。」

老婦人一聽，連忙閉嘴以最快的速度把梅梅推進車裡。最後梅梅坐在揚塵而去的汽車裡，只能隔著厚厚的玻璃窗揮手給眾人告別。

隨著那輛車消失在人海的瞬間，這幢筒子樓就已經成為梅梅的前塵舊事。所有人都在期待，這一去之後脫胎換骨的梅梅，會以一種新的姿態再次回歸！

孟一凡輕輕推了下還在發呆的安安，衝著梅梅的外婆使了個眼色。然後他快步走到老婦人身邊說：「奶奶，我們回去吧？」

老婦人默默點點頭，附和道：「回去吧，要走的留不住。要走的，總歸還是要走的。」

在這位飽經世事的老婦人眼裡，歲月的列車從來不曾為誰停下。命運的站頭，悲歡離合都是剎那。誰也無法阻止宿命的車輪運轉，所有人都終將在歲月中老去。

沒有必要牽腸掛肚，沒有必要憂心忡忡——再不舍，終需舍！

那些空城舊事婆娑光陰，都會在年華未央中釋懷。

07

一路上舟車勞頓，直到最後坐上飛機扣好安全帶。梅梅始終都很乖，除了說好、謝謝這幾個簡單的詞組外，就是安靜地喝水吃飯。

那位叫做邁克的中年男人，這時才意外發現梅梅和他想像中不一樣。

一開始接到朋友請求的時候，他第一反應就是嫌帶孩子煩拒絕。後來是架不住自己朋友的再三懇求，才勉為其難答應下來。如今見梅梅這麼斯文、又乖，他終於正式放下心。

雖然他老大不小了，但身為黃金單身漢的他最討厭和孩子打交道。為此，一把年紀的他到現在還不願結婚生孩子。

飛機起飛時，他早已看得出梅梅是第一次坐飛機。他貼心地囑咐道：「等下飛機衝上去時，你要是難受就拼命咽口水。這樣的話，你能舒服一點。」

「謝謝，叔叔！」

見梅梅一臉冷靜，邁克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

他這才正式近距離看梅梅，發現她的五官明顯偏歐化。他在腦海中回想了一下自己朋友那位新娶妻子的外貌後，肯定地說：「張梅，你應該像你爸爸多一點。」

話音剛落，飛機就開始急劇的抖動直衝雲霄。

這下受驚的梅梅，再也無法強裝鎮定。面色煞白的她，滿眼都是驚恐。靠近邁克的那隻小手，下意識就因為害怕死死地拽住了他的襯衫衣袖。

最後，就連薄薄的嘴唇都開始不受控制地顫動。哈哈邁克見狀，伸出大手握住梅梅另外一隻正在瑟瑟發抖的小手安慰道：「別怕，一會兒就好。」

「嗯。」

08

等飛機正式平穩下來後，梅梅蒼白的臉色才恢復一絲血色。

回過神來的她，立馬伸開之前死死拽住邁克衣袖的那隻小手。這時她悲哀地發現，原本挺括的衣服面料不知何時已經被自己抓到皺巴巴，變得慘不忍睹。

要是外婆看到的話，肯定要罵自己。

著急的她，一邊拿手妄圖去撫平那些難看的皺痕，一邊輕聲道歉道：「泰叔，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剛才嚇到了。」

梅梅驚慌失措又小心翼翼的樣子，突然讓邁克莫名有些心疼。

他趕緊說：「張梅，沒關係的。這是一件小事，你不用這麼緊張。我們放輕鬆一點，你只是一個孩子。」

梅梅的眼睛亮了亮，這是她今天第二次聽人提醒她——你只是一個孩子！

她之前焦躁不安的情緒，在聽到邁克這句話後奇蹟般穩定了下來。她有些羞澀地衝著邁克笑了笑說：「泰叔，謝謝你！」

「你不要老是謝我，這一路上你都說了多少次謝謝？我是不是每次都應該回你一句不用謝，不然，是不是就顯得我這個長輩很沒禮貌啊？」

」天了，我們又不是在上禮儀課。有必要，這麼客氣嗎？」

邁克扶著額頭，看似搖頭抱怨的樣子十分有趣，一點都不像一個長輩應有的樣子。

見他這樣，梅梅之前繃著的神經終於放鬆下來。臉上的五官線條也逐漸變得柔和起來，只是她還不敢主動開口和邁克說話。

09

而這邊安安和孟一凡送完梅梅後，就一起回了孟一凡的家。

進門後的梅梅，終於有空、有心情去拆之前一直捧在懷裡的禮物。

她激動地打開那個紙袋子，率先映入眼帘的是有點眼熟的碎花圖案。她抖開一看，正是之前自己和梅梅提過的那條她媽媽從香港郵寄過來的連衣裙。

其實當時安安只是隨口一提，並不是真心想要。她和梅梅做朋友這麼長時間，發現梅梅媽媽給她郵寄東西的次數寥寥可數。所以她媽媽郵寄過來的東西，梅梅雖然嘴上沒說。其實心裡都看得特別重。

而梅梅平時穿的衣服，很多都是大人舊衣服改過的。安安雖然也喜歡手裡這條洋氣的碎花連衣裙，可她知道那是屬於梅梅為數不多的好衣服之一。

如今見好朋友竟然把心愛之物留給自己，安安只覺得鼻子一酸。

孟一凡見安安抽抽噎噎，下一秒馬上就要哭出來的樣子。他趕緊轉移安安的注意力：「梅梅，她給我留了什麼禮物啊？」

此刻難過的安安，懶得搭理身邊人。

她仰起圓圓的小巴，沒好氣地說：「你自己去袋子裡找。」

說完，她捧著那條裙子坐到那張曾經留下他們無數歡聲笑語的沙發上暗自神傷。

孟一凡知道安安心情不好，不想去招惹她。

他自己打開那個紙袋子，發現裡面似乎有一本書。等掏出來後才發現是一本全新的筆記本。

隨手翻了一下，發現裡面第一頁的右下角寫了一行娟秀的小字——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落款，是知己——張梅。

10

聰慧而又沉默寡言的梅梅，一早就在這場三人的友誼中尋好自己的定位。

孟一凡怔怔地盯著那兩行詩，隱約感覺到自己人生第一場愛戀，還沒好好正式開始就已經落場。他用指腹慢慢來回摩挲那幾行小字，靜靜感受梅梅當時落筆的樣子和心情。

安安的聲音把孟一凡從沉思中喚醒，只見她搖晃著少年的手臂埋怨道：「想什麼了，叫了你好幾次都沒聽見。」

「沒什麼，你叫我幹嗎？」

「還能幹嗎，我想問梅梅送你什麼禮物？」

「哦，就這個筆記本。」

孟一凡晃了晃手裡塑料封面的藍色筆記本。

安安淡淡掃了一眼，明顯樣貌平平的筆記本沒引起她的興趣。她隨口問道：「梅梅，就送了你一個筆記本啊？」

「嗯。」

安安得意地晃了晃手裡的裙子，開心地說：「我就說了，梅梅還是最喜歡我。」

孟一凡沒了往日的好心情去和安安打鬧，他趁著安安不注意把那個藍色封面的筆記本隨手鎖進離他最近的那個抽屜里。

安安懶懶地抬起頭仰望天空，自言自語道：「也不知道梅梅有沒有坐上飛機？孟一凡，你有沒有坐過飛機？」

「沒有。」

「我也沒有，以後我們一起去坐好不好？」

」好。「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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