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偶像之父」,被神化的色魔

環球人物雜誌 發佈 2024-03-06T16:42:24.972863+00:00

如果不忍受就沒辦法出道,「沒有人拒絕他」。2019年7月9日,喜多川死了。消息幾乎轟動了整個日本娛樂圈,悼念活動持續了將近兩個月。


如果不忍受就沒辦法出道,

「沒有人拒絕他」。


作者:陳佳莉 於冰


2019年7月9日,喜多川死了。


消息幾乎轟動了整個日本娛樂圈,悼念活動持續了將近兩個月。


這個一生無兒無女的88歲老頭,在死後獲得了一場盛大葬禮。無數男孩參與守夜與告別式,讓他「在最愛的孩子們的環繞下,落下了人生帷幕」。


喜多川是誰?


他曾被媒體譽為日本「偶像之父」。由他一手創辦的傑尼斯事務所(簡稱J家),獨創了練習生制度,成功打造出嵐、木村拓哉、瀧澤秀明、山下智久、錦戶亮、山田涼介等一代又一代偶像及組合。這是他「榮耀而偉大一生」的成績單。


·喜多川去世時,新聞登上各大媒體頭條。


然而,在他死去3年多後,「喜多川是誰」這個問題,又重新回到人們面前。


2023年3月7日,BBC重磅推出一部紀錄片,企圖將這個英雄式角色「打回原形」。


在這部名為《獵食者:日本流行音樂的秘密醜聞》的片子中,那些曾經的男孩們站出來,揭露了喜多川的另一面——一個性虐無數男孩長達30多年的老色魔。


「沒有人拒絕他」


「他是上帝,是神明。」BBC的片子以東京街頭一名路人對喜多川的評價開始。



記者莫比介紹,喜多川確實是一位傳奇人物,在日本娛樂圈地位舉足輕重,以至於即便他性醜聞纏身,日本媒體也因為忌憚他的影響力選擇沉默。就算他已過世3年多了,相關報導依然很難「突圍」。


·紀錄片的播出預告。


莫比從去年開始在東京展開實地調查,採訪了多名JR(J家沒出道的練習生),從他們的講述中描摹出喜多川另一幅不為人知的畫像。


受害者A戴著足以遮住大半張臉的口罩,看起來四十多歲。他回憶,自己給J家發送簡歷時才15歲,對喜多川的第一印象是「善良而體貼」,但後續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一周後,他被邀請到喜多川的高級公寓裡住。那個地方被稱為「宿舍」,很多男孩都在那裡過夜。


「喜多川先生叫我去洗澡。他想幫我脫褲子的時候,我跟他說我可以自己脫的。但他沉默了,這讓我感到很害怕。然後我被他脫掉了褲子、內褲和襪子。接著,我被他放到浴缸中,被他清洗了全身,就像一個玩偶一樣。」


·受害者A表示,自己像一個玩偶一樣被喜多川清洗全身。


「對一個15歲的孩子來說,這算性行為嗎?是不是有點越界了?」莫比問。


A停頓了片刻,眼睛望向別處,哽咽地說:「我進浴室的時候,覺得其他男孩們都知道……」


A說,洗完澡之後,喜多川一邊看電視,一邊給他按摩。「說是按摩,不如說是在摸我,並且一直持續到天亮。」


那晚之後,喜多川經常叫A去「宿舍」泡澡,行為越來越大膽。其他男孩告訴A,如果不忍受的話,就沒辦法出道,「沒有人拒絕他」。


·喜多川為男孩們準備的「宿舍」。


受害者B在J家待了多年,看到最小的被侵犯者才12歲。在他的記憶中,明確拒絕過喜多川並選擇逃離的,只有一個人。


B說,大多數日本父母都知道喜多川的癖好,但依舊選擇把孩子送進公司。甚至其中一位JR在被喜多川性侵犯的時候,他的父母就睡在隔壁。


這並不是喜多川第一次和性醜聞扯上關係。關於他性侵犯旗下男藝人的行為,坊間早有傳聞。


日本《文春周刊》雜誌1999年就曾引述多位受害者的爆料稱,男孩子們會被要求一個挨一個地睡在宿舍的榻榻米上。到了晚上,喜多川就鑽進被子,一個接一個地猥褻這些男孩。而當「罪惡之手」伸向一個人時,其他人就睡在旁邊,等待下一個輪到自己。


有時,喜多川在事後還會往男孩們的被子裡丟下5萬日元(1日元約合0.05元人民幣)作為「補償」。


莫比找到了《文春周刊》當時報導此事的兩位記者。「事情發生十幾年後,那些男孩們早就長大,但談起那些事,依然忍不住哭泣,甚至身體顫抖。」其中一位記者說。


作為令人聞風喪膽的日本八卦雜誌,《文春周刊》拿下過多個難啃的「骨頭」,但遇到喜多川,算是踢到釘子了。


兩位記者稱,報導惹怒了J家,此後他們被視為「最危險的人」,職業生涯幾乎斷送。



不僅如此,喜多川反將《文春周刊》告上法庭,稱其損害自己名譽。儘管東京高院判定,10名受害者證詞為真,但後續司法程序卻沒有展開。


直到喜多川逝世,他畢生都沒有接受法律制裁。


「帝國」建成


喜多川接近演藝圈的契機,十分偶然。他出生於美國洛杉磯,父親是佛教僧人,在美國開了一家寺院。


1950年,日本一代歌姬美空雲雀赴美舉行公演。因為當時美國沒有供日本藝人演出的場地,他們便選中了喜多川家的寺院,19歲的喜多川成為歌手的隨身翻譯。


那一次與舞台的近距離接觸,讓喜多川對演藝事業心生嚮往。


上世紀60年代初,受美國文化影響,棒球開始在日本流行。喜多川回日本成立了一支棒球隊,並以自己的英文名「傑尼斯」命名,隊員大都是年輕的男孩。這就是J家的前身。


一個下雨天,喜多川和孩子們在電影院躲雨。恰好《西城故事》正在上映,喜多川看過之後極為震撼。感動之餘,他也在想,何不打造一個可以又唱又跳的男生團體?


首個男團成立,由4位花美男組成。因為當時沒有視頻資料也沒有舞蹈老師,男孩們在電影院裡一邊看電影一邊學習跳舞。很快,這群會唱會跳又有親和力的男孩們有了自己的粉絲。


每當孩子們表演時,喜多川總會在台下觀察觀眾的反應。他發現伴舞的男孩們也大受歡迎,便開始有意培養一些小孩子作為伴舞,這就是後來的「小傑尼斯」。


「小傑尼斯」是一個常年保持在約200人的男生團體,隊員年齡大都在八歲到十七八歲。他們在J家接受包括唱歌、跳舞、演戲、主持、寫詞、作曲以及空翻、搏鬥等在內的全套基本功。從「小傑尼斯」走出來的偶像團體大都獲得成功。


·「小傑尼斯」團體。


上世紀80年代後期,J家站穩腳跟,先後推出了SMAP、近畿小子、嵐、瀧與翼等組合,幾乎壟斷了日本偶像男團市場。而SMAP成員木村拓哉的爆紅,更是將J家送上了日本頂級事務所的寶座。


1997年,傑尼斯納稅額達27.26億日元,成為日本名副其實的頭號娛樂事務所。



無數「小傑尼斯」們慕名而來,進入事務所,憧憬著由此走上人生巔峰。同時,他們也簽下了「賣身契」。


J家對藝人的管理嚴苛至極:


按照規定,他們不能和粉絲合影,不能給粉絲簽名,不准收粉絲禮物,不准私自開設社交帳號。


在出唱片之前,他們不管接了多少廣告、電視劇和主持工作,也不管有多紅,都不算正式出道,只能領到每個月的固定工資,只有正式出道之後才能抽成。


BBC的紀錄片將J家形容為一個「帝國」,喜多川則是這裡的國王,手握「生殺大權」。如果喜多川不拍板,無論一個組合多優秀,都沒法出道。


·喜多川去世時,無數明星公開悼念他。


「仍然愛著他」


日本偶像帝國的「幕後王者」深陷性醜聞,BBC發出預告片之後,就有西方媒體預言,足以「掀起日本娛樂圈地震」。


結果,紀錄片播出後,效果平平。


在日本生活工作多年的一位朋友告訴《環球人物》記者,日本人對紀錄片的反應有點淡。本來她和朋友們還預想這會是個「重磅」,結果連最八卦的節目,都沒有把這則爆料當成頭條。


「這種反應其實並不奇怪,喜多川的問題江湖早有傳言,熟悉的人早有耳聞,也深知背後的利益勾連。」日本武藏野大學教授欒殿武對《環球人物》記者表示。


首先,J家在日本娛樂圈說一不二。欒殿武說,它的勢力範圍,不僅存在於藝人層面,也延伸到了報紙、廣播、電視台等傳媒界。J家培養出來的明星,各大媒體都想借勢,依靠流量賺錢,利益均沾。



其次,欒殿武表示,日本的文化背景讓喜多川的行為得到默許。日本社會的男色文化由來已久,而日本武士道和僧侶群體又為男色文化注入了更多的精神內涵。在這種文化氛圍中,一部分人會認為,喜多川所做的只是一種親密行為,上升不到性侵、性虐的嚴重程度。


而在日本娛樂圈內,普遍存在著所謂的「枕營業」現象,即新人靠奉獻肉體來博取上位機會。「只要你進到日本演藝界,就會有前輩告訴你這條規則。」欒殿武說。


從法律層面看,日本性同意的年齡是13歲,男孩們有「自主同意」的權利,給案件定性造成了障礙。而且,日本當時對「強姦」的定義僅限於男女之間,這一法律在2017年做出修改。


《文春周刊》的記者曾提到,在一些受害人講述遭遇侵犯的經歷之後,被問到希望喜多川得到什麼報應,卻有人說「希望他長命百歲」。也有受害者表示,至今「仍然愛著他」。部分受害者的這種心態,讓喜多川的行為更加難以界定。


·有受害者在採訪中表示,「至今仍然愛著他」。


長期居住日本的自由撰稿人張穎人對《環球人物》記者說,喜多川去世的三年多時間裡,幾乎沒有媒體盯著他當年的「犯罪事實」,「在日本人的思維里,死亡就意味著一切都結束,隨水流之。沒有中國所謂的遺臭萬年的說法」。


張穎說,這件事反映出J家與媒體之間權力和利益的交換,「潛規則」根深蒂固。「在日本要改一條普通規定都極其難的,除思維意識意外,還有諸多繁瑣程序,更不要說『潛規則』了。」


好萊塢娛樂雜誌《視相》(Variety)表達了疑惑:在歐洲,一個組織的創始人常年性虐待男孩子們,一定會是一個頭條新聞。


但在日本,靜悄悄。



總監製: 呂 鴻

監 制: 張建魁

主 編: 許陳靜

編 審: 凌 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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