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若風解析《鈴芽之旅》的社會議題與關鍵細節

友乾歌 發佈 2024-03-08T12:15:19.002219+00:00

先擺出結論:二刷完後,個人認為在《鈴芽之旅》裡,新海誠拿出了目前最高的創作水準。首映看完後,我才理解到,這並不是說《鈴芽之旅》像是集拼盤一樣,集齊新海誠所有過往的優點;

先擺出結論:二刷完後,個人認為在《鈴芽之旅》裡,新海誠拿出了目前最高的創作水準。

電影的宣傳一直在說,這是新海誠「集大成之作」。首映看完後,我才理解到,這並不是說《鈴芽之旅》像是集拼盤一樣,集齊新海誠所有過往的優點;而是新海誠真的向前邁開了好幾步。這是另一種「集大成」。

在《鈴芽》裡,他敢於打開自己,敢於丟棄固有的一些特質,向社會關懷維度的藝術創作去轉型。這讓片中的情感內核與表達深度,都跨向了更遼闊深遠的格局。

與此同時,這也讓它在全球的國際影壇上發出了重要的聲音。畢竟上一次入圍柏林主競賽、收穫大量好評的日本動畫,還是很久以前宮崎駿的《千與千尋》。

新海誠在《鈴芽》裡究竟做到了什麼,讓它成為一部突破自我之作?

在「災難三部曲」的前兩部(《你的名字。》《天氣之子》)中,新海誠展現了他對「世界系」青春物語一以貫之的堅持。但《鈴芽之旅》就不太一樣了,它的故事在某種程度上,是有點「反世界系」的。

女主角鈴芽的人設,是遭遇童年創傷的311大地震倖存者。2011年3月11日,日本東北部仙台發生9.0級大地震,引發了空前的大海嘯和核泄露,致使22118人死亡。鈴芽家位于震源地,她的母親也成了遇難者。失去至親的鈴芽,只好與姨媽搬到日本南部的鄉下九州,塵封起相關的記憶。

時至今日,鈴芽已是一名高中女生。因在上學途中偶遇了長相帥氣的神秘男子,她意外來到一處廢墟,移走了矗立其中的「要石」,因此打開了「往門」。打開這扇門,人就會在剎那間進入到「常世」。這裡躲著「蚓厄」,這是一種會對地表進行巨大傷害的地震源巨獸。鈴芽打開了這扇門,「蚓厄」就此被放了出來。

由此,鈴芽要從南到北踏足全日本去關門,她的旅途就此開啟。只有這樣,才能保證數以萬計的生命不會突然消逝。

經過以上對電影開篇的描述,大家肯定能對《鈴芽之旅》產生初步印象。這是一個以災難過後的痛楚與治癒為主題的青春物語,也是新海誠首度嘗試公路片類型。行至最後,勢必指向鈴芽要如何對受傷的心靈進行自我修復。

相比之前的創作,新海誠這次最大的不一樣,就在於社會議題的挖掘。如果說《你的名字。》《天氣之子》中的隕石、暴雨,還需要觀眾用聯想力,將它們作為現實災害的一種銀幕隱喻;那麼《鈴芽》則是一篇直接與災害對話的「敘事詩」。片中所有的奇幻設定,都能在現實中得到對應。

以下是大家看完《鈴芽》後,應該都會有所關心的一些議題與細節。我羅列出來,並逐個進行分析,希望能幫到你。

·「往門」的寓意

每處廢墟里的「往門」,都是近代日本曾經發生過7級以上大規模地震的源頭。全片的主線,可以被概括成是一場少女回溯「日本地震史」的旅程。鈴芽每次關門,都是一次紀念與禱告。

鈴芽的行進路線:九州(現居地)→四國愛媛縣→神戶→東京→岩手縣(老家)。這條路線分別對應著:2016年的九州熊本大地震,2014年的伊予灘地震,1995年的阪神大地震,一百年前1923年超過14萬人罹難的關東大地震,以及2011年的311大地震。

「往門」其實還對應著一道道「家門」與「心門」。門裡藏的,是過往的悲慟。而門外等著的,是人與人之間的溫暖善意,也是我們必須收拾好自己、努力活下去的信念。

·草太的咒語

草太呼喚日不見神和土地神出來鎮壓「蚓厄」,這是一段與神明溝通的咒語。「日不見」指生活在地下的鼬鼠,它們以蚯蚓為食,對「蚓厄」有震懾力。此外,草太也需要向土地神強調:人是百代之過客。

廢墟不只存在於現實,也存在於許多人的心中。廢墟里包含了受災倖存者的掛念,以及罹難者的記憶。新海誠以此咒語,表達對土地的敬意、對罹難者的緬懷。

·「要石」的犧牲:貓咪大臣的身份

從片中宗像羊朗爺爺與鈴芽的對話、與左大臣的對話,左大臣被鎮在東京「往門」(關東大地震後被鎮下)這幾處細節,我們可以綜合推測出:左大臣與大臣的前世,有可能是一對閉門師親子,只是他們作為人類的意識已經消散了。大臣也許在化為「要石」之前,還是個稚氣未脫的天真孩子,就這樣停滯了意識。

爺爺曾對鈴芽說,她親手把草太變成「要石」是榮耀,並要鈴芽把他忘了,通過他的犧牲換得幾十萬人的安寧。能看出來,這是個流傳下來的慣例,每個「蚓厄」的輪迴世代(每隔百年),都會有閉門師家族的人,要做出類似的犧牲。「要石」並非是從天而降的神靈,而是人被物化後,成為的鎮壓地震的神物。

·大臣一路上的目的

如果把大臣理解成是一個孩童天性的人,而不是一個反派,他的動機就變得非常簡單。鈴芽不小心把他放到人世,他重見天日,幻想能和鈴芽成為家人。新一輪的「蚓厄」來襲,大臣本想讓草太替自己完成使命,最終卻牽引著命定之人(鈴芽)到達了「常世」。

一路上大臣看似邪惡,但他的目的卻很單純。比如那句「從現在起會有很多人死掉」,以陰險的心理和天真無邪的心理說出來,完全是兩種意思。片中其實是後者。而在鈴芽表達對大臣的不理解乃至恨意後,大臣的神力與形象都瞬間瘦小了下去,這也很符合小孩子的精神狀態。

最後鈴芽想讓自己成為新的「要石」,此時大臣為了捨命保護她,才說出「我當不了鈴芽的小孩了」,並主動化為「要石」。鈴芽才猛然醒悟,原來大臣一路都是引導著自己去找「往門」。大臣雖然是全片最萌的吉祥物,但也是個悲劇性角色。

·三條腿的椅子

這把椅子是鈴芽媽媽親手給她做的,家被海嘯沖毀時缺了一條腿。它象徵著地震給一些受災者造成的身體上的創傷,同時也象徵鈴芽失母后的心理創傷。草太變成椅子後,就算只有三條腿也照跑不誤,表達的是地震受災者們的堅強與堅持。

新海誠也提到,關於椅子的另一個隱喻是:最近幾年,很多年輕一代都感到被困住、被束縛。他想把人們的困頓感,投射到草太被封印進椅子裡這個設定上。

·姨媽爆發出心底的陰暗面

左大臣通過心靈控制的方式,讓姨媽透露出心底的苦惱。在這12年的生活中,姨媽與鈴芽生活在一起,彼此都沒法把自己的真心話說出來,久而久之,反而導致了鈴芽成長路上的心理障礙。為了解決這個問題,左大臣才插手此事。這樣做雖會傷害彼此,但這些傷人的話被直白地說出來,反而促使鈴芽能夠向前再邁開一步。

此外,姨媽追著鈴芽奔走,恰好對應了左大臣追著大臣想要彌補錯失。兩組角色都陷入了代際問題當中。

·廢墟的創作來源

近幾年,新海誠發現街道愈發冷清,不少地方人跡罕至,逐漸成為廢墟。觀察廢墟,會感到奇異的浪漫與悲傷,也會感到獨特的美感與情感。現代廢墟正越來越多地出現在世界各地,他因而想創作出一個悼念土地的故事。

在看《鈴芽》最後幾場戲時,我在腦子裡聯想到了濱口龍介的《駕駛我的車》。兩者都是回到災後廢墟,與過往的人生達成精神上的和解。後來我發現,這不是毫無邏輯的聯想。《駕駛我的車》改編自村上春樹的同名小說。而新海誠也表示,《鈴芽》的一些創作靈感來自村上春樹的《海邊的卡夫卡》《神的孩子全跳舞》。

·鈴芽在「常世」里見到幼時的自己

這是我看《鈴芽》時最大的一個淚點,原來鈴芽就是她自己的「命定之人」。因果循壞,命運的齒輪前後咬合。如同《哈利波特》裡,哈利用時間轉換器拯救自己一樣,本片擁有相似的時空與情感邏輯。「常世」里所有的記憶與時間都匯聚在一起,跨越並摺疊著所有時空的維度。

鈴芽之所以踏上這趟旅程,是因為那個救贖幼時自己的人就是她本人。只有自己了解自己的痛苦與歡樂,也只有自己能做出真正的選擇。當她說出「未來並不可怕,我是鈴芽的明天」時,那一刻我才理解到,鈴芽逐漸走出內心的創傷,並非是因為發生了什麼奇蹟,而是因為她在這12年間,平凡、普通,而又努力地活著。

·「我出發了。」

這是《鈴芽》裡最常出現的台詞,也是日本文化語境裡最常用的話。短短四個字,卻包含了很多層意思。地震當日,每個說出這句話的人,可能都再也無法重新見到家人。這句話成了他們之間的最後一句話。

所謂災難,就是說出「我出發了」之後,再也無法說出「我回來了」的時刻。逝者的親人不僅要承受這份失去的痛苦,還要承受回憶的重壓。所以每當關門時,鈴芽都會聽到當地人們源自生活的聲音,悉心感受門裡那些日常生活的記憶與情感。

而這也是新海誠透過電影想讓我們銘記的——日常的一個個紀念性瞬間、那些珍貴的情感瞬間,它們不會輕易消失。即使離世,也仍會給世界留下印記。還活著的人,不會忘記他們,不會忘記那些記憶,會一直溫柔地記住,並不斷出發,去驅散陰霾。


正如草太所言,「我知道命如蜉蝣,死亡如影隨形,但我依舊祈禱,哪怕只是再多一年、再多一天、再多一時,我們也想要活下去。」

每個靠自己的意志走出至暗時刻的人,每個努力做自我修復的人,應該都會對《鈴芽之旅》產生很深很深的共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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