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最難「看到」的華語片,開分高達9.1,新時代的「霸王別姬」

毒舌電影 發佈 2024-03-09T15:47:22.006706+00:00

洛迦諾主競賽評委會特別獎+青年評審團二等獎,看過的不少人用它對標《活著》和《霸王別姬》。去年四月開分,如今回落到8.7,評分人數一萬+。

大閘一夜放開。


隔離許久的海外大片,涌了進來;沉沒三四年的進擊國片,陸續打撈。


然後呢?


還有更勁爆的消息嗎?


Sir還在等。


同時,做好了失望的準備:


椒麻堂會



年度最受期待的華語電影之一。


豆瓣開分9.1。


洛迦諾主競賽評委會特別獎+青年評審團二等獎,看過的不少人用它對標《活著》和《霸王別姬》。


△ 去年四月開分,如今回落到8.7,評分人數一萬+


但。


它也是目前我們最難「看到」的華語電影之一。


導演邱炯炯是中國人。


20年前就是風格獨樹一幟的新銳畫家,以自成一派的肖像畫聞名,常在國內外舉辦個展和群展;他拍攝的紀錄片在獨立電影界屢獲好評,評分幾乎都在豆瓣8分以上。



這次《椒麻堂會》也極具特色,故事源於私人經歷,全片講著地道的四川方言。


怎麼就看不到呢?


題材或許是謹慎的原因之一,製片地區顯示香港/法國,影片本身也暫無引進消息。


更大的阻礙是影像風格:片長接近三小時(179分鐘),橫跨三十年時代背景,文藝腔、舞台腔濃郁……


可越是這樣,影迷越是興奮:


這,會是我們時代的「霸王別姬」嗎?


01

舊史新拍


題材見野心。


時長三小時,時間橫跨中國上世紀30到80年的動盪史。


執行卻窘迫。


全片無任何特效,所有鏡頭都是在四川密林里的一座老工廠完成的。


可以說在製作上,它與當年神仙陣容的《霸王別姬》沒有半毛錢關係。


整體質感——又便宜,又昂貴。


便宜在於,他所有的歷史氛圍塑造,都通過手工藝的舞台布景、道具陳設表現。


奢侈在於,它對還原歷史沒有絲毫輕慢。


無論布景是大是小,道具是遠景還是特寫,都一視同仁,精細製作。


一面拱門。


看起來很假,但當它裝進主人公曆經的命運時,可白雲飄飄,可群山環繞,可丹霞似錦,可月夜婆娑……


晝夜變換,星移斗轉,只一念之間。


這不比電腦特效更巧妙?



一匹綢緞。


打上白光,便化為陽間的大江大河,用鼓風機一吹即是大浪襲來,孤舟搖曳;


熄滅射燈,留下燭光,白綢又化為黑綢,暗指陰間的忘川之河,幽寂中自有陰間使者踏浪引航。



大場面呢?


還是手工,卻氣勢不減:


大航拍,是用廢品站的廢木料和泡沫板,搭起高低起伏的8D小鎮;


戰爭戲,乾冰煙幕,川渝的繚繞的霧氣化為滾滾濃煙;


打仗景,在台階上奔跑行走,吹號打鼓,拖運傷員。



人力資源更免不了「重複利用」。


群演肯定是沒錢請的。


電影裡到處是一人飾演N角的神奇演出(你還看不出來)。



而這些花活絕不僅僅是精緻的「騙術」。


舉個例子。


一口鍋


曾經,戲班師父用磚塊砌起灶台,小孩在裡面用刷鍋水洗澡。


後來,同樣手法,同樣的磚塊,又成了特殊時期「罪人」自己建造的墳墓。


被烹煮的命運在這口鍋里形成閉環。



有沒發現,Sir到現在都還沒講劇情?


是的。


極致的形式本身已衍生內容。


導演在用一種很新的方法回望。


用最高濃度的假定性,完成了戲劇與歷史的暗度陳倉。


02

搭台唱戲


就是這麼一部窮小片,為什麼讓許多觀眾想起陳凱歌的《霸王別姬》,張藝謀的《活著》?


不僅是題材與背景重疊。


更因為它們同屬於一種特殊的華語類型:平民史詩。


舉例《霸王別姬》被反覆分析的片頭。


段與程,兩位過氣京劇頂流,穿上一身古董行頭,來到空無一人的籃球場。


還沒等二人發出感嘆。


球場深處衝出一聲洪亮的質問:


幹什麼的!


接著,段小樓低頭彎腰,壓低聲音,趕忙解釋來意。


現場有了這樣一段對話:


神秘人:您二位有20年沒一塊唱了吧?

段:21年了

程:(打斷)22年了

段:啊是22年了

我們哥倆也有10年沒見面了

程:(再次打斷)11年,是11年



乍一聽,不過是對那段禁忌痴戀的唏噓回首——程蝶衣還是那個對一年,一月,一個時辰懷有執念的程蝶衣;段小樓卻已不再是那個意氣風發的霸王。


但當神秘人打開開關,體育館光束照在二人身上。


將那些精確的年代數字投射於真實歷史。


對話才衍生出悲劇之外的悲劇:


執著也好,麻木也好。


舞檯燈光的開與滅,與他們二人無關,是時代那隻大手在撥弄。

《椒麻堂會》有類似的戲劇出發點。


故事主角原型,是導演邱炯炯的祖父、川劇名丑邱福新


七八十年代,他是川劇戲迷眼中的真·頂流。


有多火?


——連地府的牛頭馬面都是他戲迷。


過世後還享受著帝王級待遇,牛頭馬面親自蹬著霹靂帶閃電的彩燈三輪車,前來迎接。



故事從邱福新死後講起。


他在奈何橋上遇到了熟人駝兒(顧桃 飾)。


地府沒有駝兒的檔案,他只能一直在鬼城外當流民。


因此,這位被導演譽為「間離天使」的駝兒橫穿陰陽兩界,在黃泉路上有了一間big house:


一間能喝酒聽風的麻將館。


四川人嘛,天大地大,麻將最大。


邱福新和駝兒、牛頭馬面搓了一夜麻將,並在喝下孟婆湯前,回憶起自己漫長又短暫的一生。



縱觀小邱的一生:


入行、成角、漂泊、娶妻、吸毒戒毒、挨餓、被批鬥。


從孤兒成長為人民藝術家,到人民公敵,再到地府藝術家。


確實有與《霸王別姬》的熟悉感。


但和「不瘋魔,不成活」的戲痴程蝶衣不同。


邱福新更像是一個被父輩蒙陰,有點唱戲天賦的普通人。


從小雙親去世,童年寥落,寄生於愛戲的劉司令創辦的「新又新劇團」。


唱戲,開始只是為一身班服,作為活命的掩護。



後來。


人物與時代的輪迴的秘密,全藏在戲與歌里。


1937,日軍侵華的沉痛凝聚在夜半一首《四季歌》——學生在後景感念傷懷,念叨著明天又要南下;師傅在前景安撫著思念亡母的小邱,兩人端碗痛飲烈酒;


錶盤撥到解放戰爭,《隋朝亂》——台上新角登場,觀眾喝彩較好;台下師長失勢,後悔站錯邊了;


接著一曲《太陽出來喜洋洋》,拉開新時代序幕——劇院更名為「人民川劇院」,小邱也成了「人民藝術家」。


可這對小邱來說,有本質變化嗎?


一齣戲。


時代的宣傳號角,唱完抗日,唱愛國;唱完帝王將相,唱紅色樣板。


一面牆。


看天色,知陰晴時令;看牆色,知國家風向。



一切如此突然。


突然,時代變了,小邱是襟帶紅花的「人民藝術家」。


突然,時代又變了。


一朝淪為封建社會的孝子賢孫,反革命大戲霸……


怎麼辦?


莫慌。


哪怕頭戴白色高帽,身陷囹圄,他仍用擠眉弄眼的小丑姿態,逗笑了紅領巾;哪怕改造時搬磚推車時路過戲台,他似乎還能聽到人叫好,於是揮手行禮。


就這樣,他在劇變中勉強地活了下來。


不是偶然。


人戲不分的境界,完美咬合這個人鬼不分的時代。



是的。


這是《椒麻堂會》與《霸王別姬》的巨大區別——戲謔。


就像這四川的堂會,也染上幾分辛辣嗆口椒麻味。


時代荒誕,何以解憂?


唯有:


03

小丑精神


丑角,川劇里的小花臉,發展較晚,但包容性極強。


娃娃丑、武丑、煙子丑、老丑、襟襟丑、褶子丑、袍帶丑、龍箭丑、小生丑、神怪丑……


從帝王將相到乞丐流氓,無所不包。


傳統的丑角是配角,通過擠眉弄眼、插科打諢博觀眾一笑;


但川劇的丑角本身就是主角:


雅偽相聯,以丑襯美。


椒麻堂會就是一部「群醜戲」。


導演邱炯炯曾這樣解釋片名由來:

堂會者,就是有錢有勢的人想看什麼表演,就會讓藝人到私人場地或者公共場地去演出。

這種活動形式跟個體很有關係。

它會營造出一種每個個體好像都在參與時代的大會的這種荒謬性。


關鍵詞:「好像」。


片中各種人都是為了這一個「好像」活著。


劉師長好像元帥。


平步青雲後仍懷一顆戲迷心,稜鏡反射里,自己軍功章加身,搖手一指唱出千軍萬馬之勢。


可鏡頭一轉,軍服上沒半枚勳章,只能拿小兵出氣。



還有兩位「神仙」:


雞腳神和駝兒,兩者類似於戲劇中遊牧詩人、弄臣、老婦人、女巫等歌隊性質的神秘角色。


神仙並不神氣。


比如雞腳神,無常的跟班,地仙,無論在陽間還是陰間都是「服務員」。


服務起人來好像熱情好客。


仔細看,臉上的笑容卻是如此蒼白、僵硬。


甚至一代川劇名伶桐花鳳身上都有某種「丑色」——當她抽起大煙,用風情的調笑掩蓋對現實的迷茫時,達到了一種令人目眩神迷的癲狂。



更不必說最「丑」的主角小邱。


一路支撐他活下來的東西是什麼?


畫面大多無厘頭:


蹲茅房時,聽學究「托爾斯泰」念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演員的自我修養》;自己都吃不飽,還要替撿回來的孤兒去鬼市買高價菜;下地獄之前,豎起兩根木頭傳送「密電碼」,只因喝醉的雞腳神說這是每個人身上都有的一種「力量」……



這些畫面具體隱喻什麼,相信不必Sir詳細展開。


更不必全看懂。


正如我們當初看不懂,《霸王別姬》裡程蝶衣對一個時辰的執念從哪裡來,又為什麼二十年後還要糾正那些被說錯的年份;


看不懂《活著》裡福貴為什麼對著一筐雞仔說,它們會長成鵝,長成羊,長成牛……


這都是普通人極小、極私人的記憶。


卻依然值得在集體的、宏大的主流話語中被珍視。


當然。


Sir並不認為《椒麻堂會》因此就能比肩《霸王別姬》。


它過於「小」了。


它向華語電影的巔峰發起致敬,卻不完全用「電影」的方式,更多著墨於舞台、布景、裝置的藝術,在視聽語言上顯得單薄;


它以傳奇人物為中心,卻不忍撕開他內心深處真正小心翼翼埋藏的那段情感,僅把人物作為時代變化的串聯。


它講述一段歷史,卻迴避了絕大部分經歷過這部分歷史的觀眾。


這是電影的局限。


更是我們時代的局限。


亦如《椒麻堂會》的英文片名:


A New Old Play



這不過是經典戲劇的一次新式緬懷。


而影迷的激動,也像是一廂情願的舊情難忘。


如果認真推敲,Sir開篇那個問題或許要換個問法:


我們時代還能產生「霸王別姬」嗎?


這個問題陳凱歌本人回答過:

不是說我現在就拍不出來了,是現在這個環境決定了電影不能再這麼拍了。


我們可以反駁,這是陳導在迴避。


可別忘了。


當《霸王別姬》決定在二十年前,去講述一段禁忌感情,去觸碰特殊時期的歷史時。


它依然集結了當時華語電影頂尖的主創——中國最好的導演之一,香港最好的演員之一,台灣最有實力的製片人之一……


現實與戲劇再次互文。


如果說《椒麻堂會》和《霸王別姬》真正的差距。


Sir認為是這一幕。


後者戲班遭遇了風向突變。


而此時小四還在不解地追問:


現代戲就不是京戲了?


為什麼古時候的英雄美人上了台就是京戲

現在勞動人民上了台就不是京戲了呢?



前者。


同樣的戲班,同樣的風向突變。


小邱面對這一幕在幹嘛?


打了個哈欠。


他比小四更清醒。


也更絕望。


本文圖片來自網絡


編輯助理:西貝偏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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