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親戚家裡有個洋婆婆

潛意識lv 發佈 2024-03-12T05:12:36.283383+00:00

每年正月我和祖母、外婆太都要到門樓灣村的表公家走親戚,今年也不例外。由於年前祖母沒有為我添置新衣,因此,特地去借了一套新衣服給我穿,鄉下人也是很講面子的。

每年正月我和祖母、外婆太都要到門樓灣村的表公家走親戚,今年也不例外。由於年前祖母沒有為我添置新衣,因此,特地去借了一套新衣服給我穿,鄉下人也是很講面子的。

門樓灣村表公家的表叔、表姑特別多,我曾經非常認真地搬著手指頭數了兩、三次才算出表叔有五個、表姑有三個,最小的表姑比我還要小四、五歲,這些表叔、表姑有姓莫的,也有姓黃的,我覺得很奇怪。祖母說:「表公是上門的,他們結婚時就講好了,生下的表叔、表姑一半跟表公姓黃,一半跟表奶姓莫。」我們那裡說的「上門」就是入贅的意思。

讓人更奇怪的是表公的嬸娘居然長著和外國人一樣的相貌,講的話我一句也聽不懂,當然我講的話她聽也不懂。平日裡表叔和表姑都稱她為「洋婆婆」,雖然表叔、表姑的輩份比我高,但我也一樣跟著他們稱表公嬸娘為洋婆婆,反正她也聽不懂。我知道表公一家都是地地道道的農民,一直住在門樓灣村,從未聽說過有人出過國,讓我納悶的是他的叔叔怎麼會娶一個外國女人來做老婆呢?

從鋪里村到門樓灣村很遠,記憶里以前都是祖母和外婆太輪流背著我去的。當然,我現在已經長大,可以自己走到門樓灣村,而外婆太和祖母也老了,她們再也背不動我了。

下午的時候我和祖母、外婆太終於走到了表公家。表公家雖說是門樓灣村的,其實與村子隔著一條遇龍河和一片開闊的田垌,獨門獨戶的處於一座大山腳下。走到門口只見洋婆婆正慵懶地坐在凳子上曬太陽,看見我們後立即就興奮得張開嘴嘰里咕嚕、手舞足蹈地對我們大說一通,我們都聽不懂她的話,只是對她笑一笑禮貌性的點頭而已。她也知道我們聽不懂她的話,於是臉上那亢奮的、渴望與人交流的表情頓時就黯淡了下來,然後就不再言語落寂地干坐在一旁。

祖母和外婆太這次走親戚還有另一個目的,就是到山上撿茶子(油茶果)。表公家後山上有大片大片的茶子樹,茶油就是用這些樹上長的茶子榨出的,這是鄉下人除了花生油外最常見的食用油。這些只有指頭般大小的茶子長在樹高葉密的茶樹上,很難收摘乾淨,那些遺落在樹上的茶子在果殼乾裂後就會掉落到樹下乾枯的斷枝殘葉里,如果有耐心,一天撿個四、五斤茶子應該是不難的。我知道,我所在的生產隊既不種花生,也沒有茶子林,吃油只能自己解決,因此,祖母和外婆太每年都要到山上撿茶子來榨油。

由於我上山撿茶子時把借來的新衣服掛爛了,祖母很心痛,於是就決定不讓我再上山,留在家裡與洋婆婆守家。我想也好,平時洋婆婆是表公家裡一個可有可無的人,很少關注,現在我可以近距離地接觸她了。

關于洋婆婆的身世我昨天在山上撿茶子的時候就特地問過祖母,祖母說:「跑日本那年,你表公的叔叔到陽朔趕圩,在街上看見她獨自一人病懨懨的睡在屋檐下,便把她帶回了家,後來就討她做了老婆。前些年你表公的叔叔過世,她又沒有生養,無依無靠的,表公就把她接了過來。」憑祖母的認知她也只能知道這些了。

祖母說「跑日本那年」大約就是1944年,那一年因日寇進攻桂林而全城大疏散,鄉下人就形象地稱為「跑日本」。應該說表公嬸娘就在這一年的混亂中與家人失散後流落到了舉目無親的陽朔街上,然後無奈地跟著表公的叔叔來到這荒村僻壤的門樓村。由於語言不通,再加上鄉下人目不識丁,因此,她究竟是中國人還是外國人就沒人能說得清了。但憑她那特異的長相大家都一致認定為外國人。

早飯後洋婆婆搬了一張凳子坐在門口,眼睛向前望著,不一會只見她站起來用手不停地指指天又指指地,嘴巴一張一合、自言自語的大聲講了起來,就像念經一樣,我站在一旁聽了大半天不知所以言,也莫名其妙。她也許是講累了才停下來,然後雙手抱在胸前,這時才發現我就站在旁邊,於是朝我笑笑,也不言語。以前我來表公家就見她常常自言自語,噥噥咕咕的,說到激動時連眉毛都一聳一聳的跳,因此,也就見怪不怪了。

洋婆婆長年都穿著一件已經破爛得看不出原色的斜襟衣,褲腳的下擺也爛成了條狀,趿拉著一雙後幫都踩平了的爛布鞋,由於長時間烤火把露出的腳杆都烤出了一層紅暈。從穿著上看洋婆婆和桂北鄉下的老年農婦沒有區別,但仔細看就會發現她皮膚很白,長臉高鼻樑,還有寬直的額頭和長下巴,特別是眼睛有些發藍,那長相在十里八村也找不出。

在我的印象里洋婆婆從不做事,連掃地、洗碗等舉手之勞的家務事也沒有見她幹過,更不要說下地幹活了。由於無所事事,洋婆婆不是在家門口呆坐就是天冷時守在火塘邊烤火,或者在屋後的果林里不停地轉圈。如果到了吃飯時間還不見她回來,表叔或者表姑就會在找到她後,一隻手攤開伸到嘴巴下,一隻手作出往嘴裡扒飯的樣子,她就會笑咪咪的跟著回來了。我曾向和我年紀一般大的表叔說怎麼不教她做點事呢!表叔說,她好笨的,怎麼都教不會。我私下想那個吃飯的動作既然懂得,而那些簡單的事情還學不會?也許是洋婆婆不想幹活,所以才裝笨的吧。

當然洋婆婆也有喜歡做的事,那就是編自己頭上的辮子,有好幾次我就見她把已經灰白的頭髮編成辮子後又解散,然後再編,如此反覆不斷,也不嫌煩。她最喜歡編的是小辮子,但平時她不是把頭髮編成粗大的辮子垂於腦後就是披頭散髮也不管。

今天洋婆婆興致很好,自言自語一通後就將披灑的散發攏起來開始編辮子,這一次她編的是小辮子,很有耐心地編了一股又一股,可惜的是年紀大了頭髮少也短,編成的小辮也就只有五六根垂在腦後。辮子編好後洋婆婆站起來拍拍手徑直走進了門前的菜園裡,將黃色的油菜花直接掐了幾根插在小辮子上,然後走到我的前面,只見她眉開眼笑、嘴裡嘰里咕嚕地手指插了花的辮子讓我看,我當然懂得,意思是說小辮子上插了花很美,我知道我講讚美的話她也聽不懂,只能使勁的拍手。也許鼓掌讚美是世界上每個角落的人都懂的通用動作,洋婆婆當然也領會到了,她竟扭動著腰肢、抬腳踏地嘴裡哼哼唧唧地轉起了圈子來。這是不是跳舞我不知道,但她肯定是興奮極了,也是我第一次看見洋婆婆像小孩子一樣地高興。

洋婆婆在門口舞了一陣後就進了灶房,我則無聊的在屋前屋後遊蕩著。不久,洋婆婆居然手裡拿著兩個烤好的搗糍粑找到我,她要分一個給我吃。只是我看見她手杆上的那層膩漆,就有一種從心理上拒絕的意念,但我還是違心的接了過來,不過我實在不敢吃,始終都拿在手上而已。

由於祖母和外婆太要忙於上山撿茶子,根本就顧不上我,我只能成天與洋婆婆混在一起。我見她每天都要指天指地的自言自語一番,然後才會有其他活動。有一次我看見她在菜園裡一動不動地蹲在地上看得出神,我也過去看,原來是一隻冬眠的青蛙縮成一團趴在被毀的洞裡,她也許覺得奇怪。我曾嘗試著和她溝通,想教她講我們的話,於是指著昨天她給過我的糍粑和坐過的凳子教她發音,我雖然盡力地比劃著,但她一臉的懵懂,基本上都是雞同鴨講,最後不了了之。因此,大多數時候她還是自顧自地在果林里轉來轉去,然後就是呆坐著,就這麼渾渾噩噩的度過了一天。

祖母和外婆太終於在後山上撿了大約有三、四十斤的茶子後就要回家了,不知道洋婆婆是通過什麼方式知道的,她竟然也來送我們。她仍然嘰里咕嚕地講著我們聽不懂的話,我見她對我笑得很燦爛,仿佛有些不舍的表情。我想我在表公家這幾天陪著她,所以對我的離開有些不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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