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光伏被卡脖子,竟被一家小鎮化工廠解決了?

酷玩實驗室coollabs 發佈 2024-03-12T13:56:28.724936+00:00

在江蘇省蘇州市的吳江區,有一個小鎮名叫盛澤。這個鎮面積不大,只有150平方公里,相當於北京朝陽區的三分之一,常住人口也只有50萬人。

在江蘇省蘇州市的吳江區,有一個小鎮名叫盛澤。


這個鎮面積不大,只有150平方公里,相當於北京朝陽區的三分之一,常住人口也只有50萬人。


在古代,這裡盛產綾羅綢緞,「乃出產錦繡之鄉。」


而如今,這裡坐落著兩家世界500強企業的總部。

京杭大運河西岸的叫恆力,河東岸的叫盛虹,都是煉化行業(煉油+化工)的民企巨頭。


熟悉富豪榜的人,應該對恆力集團董事長陳建華夫婦的名字並不陌生。


而盛虹集團的掌門人繆漢根則幾乎不為人知。


圖片來源:《財富》(中文版)


2020年,盛虹第一次進入《財富》世界500強的時候,就超過了星巴克和米其林,成為當年唯一一家新進榜單的中國民營企業。


2021年同一榜單中,盛虹控股集團排名躍升144位,來到世界500強的第311位。


從傳統的布料、紡織品到汽車內飾,從蘋果手機的包裝材料到光伏組件當中的EVA膠膜原料……有人說,盛虹生產一切與「柔軟」有關的東西。


僅印染一項,盛虹每年印染能力就超過24億米長,相當於繞赤道60圈,而化纖年產量達到240萬噸。


圖片來源:《財富》(中文版)


而繆漢根說:「這只是個開始,我們還很小。」


就是這樣一家企業,從2021年來,已經投資超過2000億元。


而伴隨投資快速增長的,是盛虹的資產負債率。截至2022年6月30日,東方盛虹負債合計1192.11億元。



產品如此多元化,規模如此之大,負債率如此之高的一家企業,到底是如何走到今天的?


它的光伏產品,到底是企業家在跨界玩票,還是真的「國貨之光」?


這一切的答案,要從繆漢根的童年去尋找。



01


繆漢根有4個兄弟姐妹,他在家裡排行最小。


小時候,他記得姐姐工作回來,身上有一股說不上來的氣味。


姐姐說是在車間蒸煮蠶蛹以後留下的味道,這種味道在老工人身上能留一輩子,走到哪兒人都知道你是個絲工。


繆漢根自己偷偷跑去看蠶蛹是怎麼蒸煮的,他心想如果能掌握一種技術,織布不用蠶絲,布匹卻依舊柔軟就好了。



但20世紀80年代初,繆漢根高考落榜了。


當時村辦廠的廠長托人給他帶話,最起碼你是高中畢業生,不如先來廠里工作,每個月能拿30塊錢的工資。


從會計到庫管員,再到分管經營的副廠長,工作期間,他得到了村領導的賞識。


1992年,村支書用絲織廠做抵押,貸款100萬元,辦起了盛虹砂洗廠——盛虹村是盛澤鎮下屬的一個行政村,繆漢根成為廠長。


廠里只有兩個磚瓦房車間,100多個員工,做著印染業務。


當時鎮上還有同類的一些印染廠跟他競爭,他就想要搞些差異化創新出來。


一次出差,他拿回來一塊布樣,進口料子,圖案新穎,花紋像一朵「手掌花」。他覺得國內罕見,做出來一定能暢銷。


他就四處打聽,當時能夠生產「手掌花」的設備全國只有3台。其中一台在一家國營印染廠,對方正要拆遷。廠長說:20萬,買就拉走,省得我們自己拆了。


繆漢根陸續集齊了3台設備,準備「印鈔」。


事實證明,他只用了短短几個月,就掙回了同類村辦工廠幾年都掙不回來的錢。


1997年,亞洲金融危機,很多鎮辦企業債台高築,舉步維艱,而繆漢根看到的是機會。


此時村辦砂洗廠已經完成私有化改制,繆漢根開始出手兼併附近的各大鄉鎮企業,包括蘇州東方印染廠、盛澤永和印染廠等等,有些企業幾倍於盛虹的規模,兼併過程堪稱「蛇吞象」。


為此,他拿出全部積蓄,抵押了房產,然而兼併肯定不是一帆風順的。



1998年,他兼併一家絲織廠過程中,由於前期調研不夠,被迫追加2000萬投資,資金鍊瀕臨斷裂。


但是很快,很多人都來借錢幫他,銀行也給他貸款。


因為早在幾年前,他跟一個山東老闆做生意,買了200萬的煤,貨款沒付,對方就進了監獄。


兩年後對方放了出來,早過了向繆漢根追款的期限,但繆一分不差地把貨款交給對方。


此事傳開,很多人主動幫他,讓他度過了98年的危機。


等到金融危機過後的1999年,全球紡織市場回暖,盛虹吞併的企業都開始實現盈利。


很快,盛虹旗下擁有了18家工廠,但分廠之間也開始「打架」——產品同質化,互相競爭。



繆漢根敲定策略:一廠一品,除了拳頭產品,其他全都可以放棄。這種策略在盛虹沿用至今。


他說他不喜歡「野心」這個字眼,唯一的想法就是「有點虛榮,想把企業做大」。但那時他還不知道《財富》500強是個什麼東西。



02


2003年,盛虹內部的一場會上,正反雙方正在激烈辯論。


簡單來說,就是盛虹要不要進入印染行業的上游——化纖。



支持者說,拿下化纖,盛虹就可以成功轉型,不再受制於人——


當時盛澤的企業都從外地買來滌綸長絲,生產成本高,產品競爭力差,如果能拿下一種叫「熔體直紡」的技術,就能自己生產長絲,利於增產降本;


反對者說,你們要做的單絲0.5dpf,連機器都沒問世呢,要是失敗了,盛虹得損失20個億。


dpf是紡織材料的一種計量單位,1dpf指的是9000米的絲重量為1克。



0.5dpf就是9公里長的絲只重0.5克。這樣一根絲繞赤道一圈,只有4斤半,相當於一個早產兒的體重。


這種超細纖維,屬於「高端貨」,始於日本人對蠶絲的模仿。


它不僅細,而且強度高,吸水能力強。



那時中國人不僅還沒造出這個絲,也沒能力生產這類設備,必須找外援。


離會議室不遠的一間屋裡,德國巴馬格公司的CEO正在來回踱步


他們可以為盛虹提供超細纖維的紡絲機、卷繞頭、導絲盤等部件。


最終他們等來了喜訊:繆漢根拍板,投資20億研發0.5dpf超細纖維。


但是雙方還是度過了一陣艱難的磨合期:


盛虹研發人員會把巴馬格的機器大卸八塊,然後指出其中不適合生產超細纖維的部分,要求單獨處理加工。


德國人爭辯說你們這樣做「不合規矩」。


繆漢根告訴德國人:「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



最後實踐證明中國人的思路是對的,盛虹投資數十億元上馬60萬噸熔體直紡項目,超細纖維成了盛虹的「殺手級」產品。


結果沒過多久,日本人就向繆漢根發起了挑戰。


日本東麗公司打破了盛虹保持的「最細纖維世界紀錄」,做到了0.3dpf,並號稱無人能再突破這一極限。


繆漢根並不示弱,他兵分兩路,在盛虹總部和歐洲研發中心同時研發,投入7億元展開試驗,最終做到了0.15dpf,相當於把全球最細一劈兩半。



他說:「我們從來都是一邊搞研發,一邊工業化,研發成功就能實現工業化,整個過程比別人縮短1~2年。」


20年前,盛虹就定下了「不搞重複建設,不做常規產品,不採用常規生產技術」的新思路,主打差異化、功能性纖維產品。


如今,盛虹的超細纖維年產量超過歐美日韓印等各國的總和,排名第二的印度只有4條超細纖維產線,而盛虹有49條。


他們還可以直接從礦泉水瓶的瓶片來直接紡絲,6萬噸的投產項目每年可以消化30億個塑料瓶。



繆漢根說:「一般一件事有六七成的把握,我就會去做。」


就在他碾壓日企之後,他也曾對新領域動心過,比如光伏。


但2008年,他眼見中國的光伏產業在金融危機背景下陷入低谷,他考察了7個月,發現自己在光伏每個環節都找不到競爭優勢,於是選擇放棄。


但十幾年後,他又捲土重來,成為中國光伏突破「卡脖子」領域的領軍企業。




03


2022年,江蘇省連雲港市的徐圩新區,一座占地15平方公里的工廠拔地而起。



總投資677億元,單套1600萬噸煉化一體化產能1600萬噸,排名並列世界第三。


這是盛虹當時投資規模最大的一個項目。


項目的產品中,成品油只占31%,化工產品占69%。


在放棄了布局光伏產業之後,繆漢根沿著印染、化纖的道路,繼續向上游攀爬——石油化工。


今天聽來,這似乎是一個民營企業不斷升級打怪,從下游輕工業向上游重工業進軍的宏偉故事。


但對於當年的繆漢根來說,做出決定的部分原因也是形勢所迫。


金融危機後,由於下游需求不景氣,上游煉化市場整體疲軟,「三桶油」決定重整輔業資產,煉廠建設的高潮已經結束。


但隨之而來的就是,在2012年後,很多化工上游產品持續供應緊張,對盛虹等企業影響很大。



化工原料緊缺,成本高企,化工企業利潤被嚴重壓縮。


想要保住手中的飯碗,就得把飯勺伸進上游的鍋里。


「不往上遊走,始終做不大。」


2015年後,國家發改委出台《國家發展改革委關於進口原油使用管理有關問題的通知》,隨後一批民營企業獲得原油進口資質。


民企可以同「三桶油」展開正面競爭了。


繆漢根說:「國家允許,我們就干,幹了再說。」


在與地方政府的接洽後,繆漢根敲定了在徐圩新區投資建設石化產業園的重大項目。


已經建成的虹港石化負責供應盛澤的紡織原料;


而斯爾邦則生產高附加值新材料,與巴斯夫等國際化工巨頭正面競爭。


這個大項目除了做石油煉化以外,還可以加工一種東西——甲醇。



甲醇俗稱「工業酒精」,而利用甲醇可以反應生成很多種工業原料。


這裡面有一條線值得注意。


把甲醇加工成乙烯,再用乙烯和VA(醋酸乙烯)製成EVA(乙烯-醋酸乙烯共聚物)。



EVA,我們運動鞋鞋底的發泡材料就是它,幫助你減震。



但除此之外,EVA還有很多種應用場景,比如光伏。


一塊光伏板,如果你拆開,一般是5層「巨無霸」結構:



上表面是玻璃,下表面是背板,中間是太陽能電池片,外面套一個鋁邊框。


在玻璃/背板和電池片之間,都夾著一層EVA膠膜,可以幫助光伏板抵抗高溫、潮氣、紫外線等的侵蝕,保護電池片。



這層膠膜主要是用EVA粒子製成的,這就是東方盛虹EVA板塊的主要產品。



VA的濃度不同,適合的場景也不同:發泡鞋底只需要5%~10%,而28%~33%濃度的適合做光伏膠膜用。



以前國產的光伏級EVA粒子很少,主要依賴進口。


2017~2020年中國EVA總體進口依賴度超過60%。



而且EVA工廠建設、擴產周期很慢,一般要3~3.5年。



但盛虹在甲醇化工板塊的基礎上,成為國內光伏EVA產能的領頭羊。


截至2021年,盛虹旗下的斯爾邦,光伏級EVA的年產能超過了20萬噸,全國最大,約占全球光伏級EVA產量的28%。


也是在這一年,中國EVA進口依賴度近幾年來首次降低到60%以下。


切入光伏的藍海賽道,也讓盛虹挖到了新金礦。


2021年,盛虹EVA產品的毛利率高達44%,遠超當年盛虹平均毛利17%。


接下來到2024年,盛虹還要建設75萬噸的EVA產能,EVA總產能將突破100萬噸/年。



斯爾邦,這家盛虹旗下的子公司,承載著中國新能源新材料的未來。


繆漢根說,之所以叫這個名字,是從巴斯夫、拜耳、杜邦這三個名字裡各取了一個字音,他希望有朝一日斯爾邦能與這些國際巨頭並肩而立。


然而鮮為人知的是,徐圩新區的這個項目卻差一點胎死腹中。


繆漢根收到通知,盛虹煉化的環境評估報告被原路退回,項目暫時擱置。


他召集副總一起吃飯,說:「我們項目沒問題,環評通過只是時間問題。」


但其實他自己心裡都沒底:「要是真幹不成,也是天意,沒辦法。」



結果2018年11月,國家領導人主持召開民營企業座談會,明確提出鼓勵民企發展,讓盛虹的項目在這個大背景下變得順利起來,於12月拿到了正式批覆。


主持這一項目的于會泳說:「過了窗口期,一切就都不可能了。」


盛虹是幸運的,中國光伏也是幸運的。


但當我們一方面為中國大型煉化企業的成就感到自豪的同時,我們也要清醒地看到,相關的大型生產裝置、裝置中的一些關鍵部件仍然存在依賴進口的風險。


比如目前國內EVA相關產線,一些工藝、設備仍掌握在埃克森美孚、巴塞爾等海外企業手中。


因為EVA生產是高壓生產,要使用高壓管部件,這種部件要排隊一到兩年才能買到。之前這些設備需求量並不大,現在光伏需求突然爆發以後,排產緊張造成了產能投放較慢。


從產品國產化到裝置國產化,中國大型煉化企業還有一段路要走。


時至今日,盛虹已經逐步形成了「原油煉化-PX/乙二醇-PTA-聚酯-化纖-新能源新材料」全產業鏈一體化的格局。



從化纖到紡絲,從紡絲到煉化,從石油煉化到新能源新材料,盛虹走過的道路絕不是偶然,它揭示出中國新能源體系長期以來被人們所忽視的一點——碳中和不是要幹掉石油,幹掉煤炭。


碳中和將帶我們重新認識它們。



尾聲


新能源不是要扔掉舊的能源體系。


新能源本身就有方方面面會嵌入到現有的化石能源-化工製造業版圖當中來。


因為可再生能源體系除了要用到礦產資源(比如矽和鋰)作為能源裝備製造的主材,還有很多的輔材輔料需要傳統的化工行業來提供。


比方說光伏板需要用邊框來封裝,水電站需要大量的水泥,風電的塔筒,也就是「風車杆兒」需要用到


新能源供給體系的自給自足、降本增效,同樣需要這些上游的、大宗的、重工業體系下的國產化產品來提供支撐。



如果你問:中國人搞新能源有什麼優勢?除了我們有大量的民營企業會降成本,會搞國產化以外,中國有強大的、較為完整的重工業體系,有配套的供應鏈能源源不斷地提供各種生產資料,同樣是我們的巨大優勢。


沒有便宜的銅鐵鋁,沒有大規模的煉化裝置,怎麼搞新能源國產化?


在我們評價歐美、印度等國家地區發展新能源產業的壯志雄心時,這同樣是我們可以參考、比較的一個維度。


而除此之外,我們還要重視新能源的「反哺」效應。


新能源供給體系同樣可能給這些重工業提供新的生產資料,比如現在很火的——綠氫,也就是可再生能源發電,電解水製成的氫氣。



中國44%的氫氣需求來自於煉化行業,「蠟油、柴油加氫裂化+催化裂解」等各種技術路線需要氫氣,而氫氣成本已經成為煉油企業中第二大成本要素,僅次於原油成本。



中國光伏制氫的成本正一降再降,所以未來完全有可能出現的局面就是:


盛虹在大煉化板塊下生產的光伏EVA,用在了更多的國產光伏板上;


更多國產光伏板發電製取的綠氫更好地滿足了煉化板塊的需求,替代了傳統的用化石能源製取的「灰氫」,降低了煉化制氫的成本和它帶來的碳排放。



新能源體系與傳統能源-化工體系將產生更多、更緊密的聯動。


盛虹的故事告訴我們:傳統的、下游的產業,只要勇於攀登,勇於創新,同樣有可能與新能源、新基建的各個板塊發生自然而然的耦合——


你生產東西A的時候,滿足了你傳統產業的消費需求,而同一過程還可以生產東西B——B就是未來國家新發展格局下所需要的,甚至是急需國產替代的、卡脖子的東西。


所有人都知道晶片卡脖子了,但不是所有人都應該湧進去做晶片。


晶片上下游各環節有無數的原材料、設備、零部件、輔材輔料等著我們去國產化。


盛虹從印染到化纖,從化纖到煉化,又在煉化+新材料大板塊里著重培養國產EVA,這條路可以給我們帶來很多啟發。



不是只有某些地產老闆那樣,買足球隊、造汽車,才叫多元化。


中國企業可以打造屬於自己的「相關多元化」。


很多行業有這樣一個規律:


你越往下遊走,離消費者越近,大家越熟悉你,但你能觸及的行業領域往往越窄;


你越往上遊走,離生產資料越近,離消費者越遠,大家越覺得陌生,但你覆蓋的行業越廣,你能支持的企業越多,最終你有可能提高了越多人的福祉。


中國不光要有很多的喜茶、瑞幸,中國還要有更多的盛虹、恆力。


要做好上游,不光需要膽識,需要知識,更需要大量的資金投入,才能用一個個項目支撐起百萬噸、千萬噸級的生產資料供給。



而看待這樣的企業,我們不應該用衡量輕工業、輕消費企業的方式,去衡量他們的負債率和投資強度。


未來40年,無論中國碳中和做到了哪一步,我們都需要大量的新礦產、新材料、新能源供給來滿足國計民生的需要。


在這個過程中,不要忽視那些快速成長起來的新秀,也不要忘記那些靈活轉舵、觸角敏銳的傳統行業巨頭。


中國碳中和,看百舸爭流,觀大象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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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資料:

財富FORTUNE:《《財富》年度封面:江村勇者》

中信證券:《東方盛虹:煉化一體化巨頭,新材料注入新動能》

國海證券:《東方盛虹:2022年中報點評,盛虹煉化進入投產階段,新能源材料持續布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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