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榮耀2》近乎完美,卻有一個致命缺陷

虹膜 發佈 2024-03-13T11:27:42.536839+00:00

3月10日下午4點,睽違三個月,《黑暗榮耀》上線了第二季。第二季的熱播,讓人想起,去年一年,僅韓國一地,就接連上映了四部聚焦校園霸凌的劇集《豬玀之王》《第三人稱復仇》和《弱小英雄》和《黑暗榮耀1》。

文丨艾弗砷


3月10日下午4點,睽違三個月,《黑暗榮耀》上線了第二季。上線當天,流量爆滿,甚至導致Netflix網站宕機。


《黑暗榮耀2》接續第一季的劇情,繼續跟隨喬妹飾演的文東恩,有條不紊地落實她對霸凌者的復仇計劃。開播後,迅速登上網飛電視劇全球榜單第二名。

第二季的熱播,讓人想起,去年一年,僅韓國一地,就接連上映了四部聚焦校園霸凌的劇集《豬玀之王》《第三人稱復仇》和《弱小英雄》和《黑暗榮耀1》。而其中透露出來的罪惡環環相扣的深層現實,令人深思。

《豬玀之王》跟隨被霸凌者展開復仇,卻發現殺死當年霸凌反抗者的,恰恰是被霸凌者中的一員。而主角復仇的方式,是對霸凌者實施霸凌。


《第三人稱復仇》在一個人均霸凌者的校園裡,通過全員偽證,讓復仇者脫罪,這種眾口一詞與其說出於正義感,更像是社會規訓下習慣性的遮掩真相。


《弱小英雄》被霸凌者的反擊將他帶入社會黑暗的深處,被霸凌者通過反抗成為了霸凌者。


社會系統的壓迫和欺凌,層層嵌套,環環相扣,老兵欺辱新兵,上級踐踏下級,男人毆打女人。這一死結不斷加深,自我吞噬又不斷新生。跳出霸凌的方式,似乎只有一條路,就是進入這場你死我活的生存遊戲。

而兩季的劇集《黑暗榮耀》,顯然跳出了這種霸凌者與被霸凌者旋轉門般相互轉化的模式,塑造出文東恩這樣一個不以暴制暴的冷靜優雅的復仇者形象。


她堅定、沉穩,懂得邊界上舞蹈的技巧。她沒有觸碰法律,甚至沒有親自動手,只是通過披露客觀事實,讓施暴者互相猜忌,露出精心打理的外表下腐臭的內心,進而互相敵對,眾叛親離,直至每個人孤立無援。

《黑暗榮耀2》豆瓣評分超過第一季,達到9.3分,很大程度上是編劇的功勞。

金恩淑不愧是老到的編劇,第二季對首季各條線索有條不紊的收束,足見其深厚功力。第一季完結時,觀眾所擔心的劇情陷阱,在第二季中被金編一一避開。


第一季中文東恩與河道英碰面時《花樣年華》式的升格鏡頭,讓人擔心兩人擦出火花,使復仇得到權力的助力,而削弱反抗的純度和力度。好在第二季,觀眾的擔心並未發生,相反,文東恩直截了當地用冷漠勸退了習慣使用冷暴力的河道英。

首季男主周汝正形象單薄,仿佛金恩淑當年筆下言情劇中的豪門男主角,功能性遮蔽合理性,幾乎是第一季中最失敗的角色。同時,女主文東恩生活的全部重心放在復仇二字上,報仇雪恨的一刻,她的生活也將失去意義。拯救單薄的男主角和復仇成功後生活喪失意義的女主角,是第二季需要解決的難題。


不過,金編並沒有讓人失望。隨著第二季的漸次展開,周汝正的行為動機逐漸合理化。最後一集的情節設置,讓觀眾發自內心地確信,有文東恩,周汝正才能直面生活,有周汝正,文東恩才不會事成後尋死。讓兩人的生活令人信服地在復仇結束後重新開啟。

校園霸凌,對於施暴一方,只是惡意的小小玩笑,或是僅僅是為了與其他人步調一致,多年過後,施暴者甚至根本不會記得。但對於受害者,卻是一生難以癒合的傷疤,多數人默默承受,無處訴說,失語的代價是罪惡的不斷延續。

《黑暗榮耀》把社會上所有的熱點議題集於受害者文東恩一身,親情缺失、校園霸凌、性別暴力、父權壓迫、資本剝削,用主角的困境映照韓國社會裡每個普通人身處的囚籠。

同時,也讓觀眾在主角復仇過程中,最大化地釋放自己壓抑的內心。

文東恩的復仇對象都是完美的惡人。這樣的設定,讓觀眾在觀賞文東恩復仇之時,能夠不帶絲毫憐憫和愧疚,投入這場爽快的摧殘行動。

當年的施暴者,如今不僅外遇,而且婚外生子,不僅吸毒,而且毒癮發作當眾自慰,不僅失手殺人,而且前後殺了兩個。集娼婦、惡霸和男權話語下勢利的既得利益者於一身。於是連觀眾都想像文東恩一樣說一聲,感謝你,感謝你從未試圖改過自新。

這場復仇,觀眾在酣暢爽快之餘,還因為文東恩總是略顯疲憊的表情,和四兩撥千斤的精緻計算,體驗到復仇劇中出少有的優雅和冷靜。

一盤勝局早已確定的棋,她卻拖到最後才贏。

觀劇過程中,觀眾已和文東恩一樣,比起成功復仇,更享受貓玩耗子的快感,欣賞當年跋扈的上位者,落得左衝右突卻四處碰壁的狼狽境地。

但與此同時,反派的不堪一擊確實讓人大跌眼鏡。甚至說,就算沒有文東恩復仇,劇中的反派五人也在分崩離析的邊緣。編劇金恩淑把霸凌者簡單塑造成含著金鑰匙的蠢貨,一點風吹草動就可以讓它們互相撕咬。

他們的行為無不觸碰了法律或道德的底線,使得懲罰來得順理成章,第一季里看上去手眼通天的女二,第二季竟然無法動用任何社會資源,毫無還手之力。

《黑暗榮耀2》的遺憾之處,還不止於反派形象的粗糙。它把結構性暴力偷換為個體暴力,將制度問題塌縮為個人問題。韓國社會的結構化矛盾,被《黑暗榮耀》簡單化為善女與惡女之間的私人恩怨。

而其實,文東恩報復的三個女性施暴者,本身也僅僅占據著食物鏈條中較低的層級。

三位女性施暴者的共同標籤是蕩婦。這個詞語本身,便來自男權社會話語體系的綁架。為了男性的垂青,她們相互指責,拼命爭寵。矮化三位反面女性的方式,是整齊劃一的來自男性的性侮辱。

朴妍珍受到孫明悟的口頭性侮辱,被丈夫明晃晃地物化和男凝,李莎拉吸毒自慰被圍觀,口交的視頻被曝光,崔惠廷更是被不同男性女性進行性化羞辱。

相反,劇中的男性角色明顯超然於女性內耗的修羅場之外,甚至地位再低微的男性,也有比他更弱勢的女性供其羞辱。

這些男性全都逃開了文東恩的復仇。劇中三位男性的死法,都不在文東恩的計算之內。而逃脫所有指責的河道英,甚至成了形象最微妙,也滲透著韓國社會的諸多隱藏症候的人物。

河道英似乎對女性始終保持禮貌,但這只是遵循其所屬階層的社交規則。他是韓國社會的結構性斷層締造的上層階級形象,內斂沉穩,卻完全過濾掉低階層的雜音,忽視一切他認為無需費心垂青的東西。

他輕描淡寫地解僱了司機,隨手把裝錢的信封丟在混混腳邊,選擇妍珍的理由是她更易被控制,「穿得最少,而且都是迪奧」。若無其事地說,在韓國復仇,並不容易。

河道英身上存在著韓國社會中結構化的暴力,這種暴力不是外溢的,而是溫和、隱晦的,帶有階級和父權屬性。這種惡甚至因為河道英貴族式的舉止,偽裝得像是高雅而不問世事。但其內在,則是忽視一切低階層人群的冷暴力。演員鄭成日的形象和優雅的表演,進一步推動了這種暴力的隱身。

最終,河道英避開了所有指責,甚至獲得了女孩藝率的撫養權,意味著真正的施暴者毫髮無損。韓國階層分化造成的這種無法撼動的冷漠暴力,仍將會持續下去。妍珍代表的個體施暴者受到了懲罰,而籠罩在所有人頭上的河道英代表的結構性施暴者,卻完美地隱身了。

就連文東恩的復仇計劃,如果沒有豪門男友的幫助,也難以順利實施。

劇集這樣的處理,似乎映照著韓國人對財閥微妙扭曲的心理。一邊批判財閥即原罪;一面對其抱有幻想,期望能有良心發現的財閥拯救自己。

上層壓迫者超然世外,本身受其壓迫的低階層壓迫者遭到報復。韓國社會的結構性問題,沒有受到絲毫波及。

人們能夠反抗個體暴力,卻很容易在結構性暴力面前敗下陣來,而且可能將這種暴力合理化和內化。電影《薄荷糖》中最巧妙的片段,是主角僅有的那次反叛,他趁著酒勁,用兵油子體罰二等兵的方式侮辱警局的上司——他從未逃出社會的規訓,就連反叛的方式,也是社會規訓他的。


社會結構施加的暴力,通過條件反射式的行為,通過對隱晦的施暴者的習慣性忽略,滲入每個人的骨髓,也讓黑暗榮耀籠罩著縈迴不散的烏雲。

這種意義上,《黑暗榮耀》的復仇,也是黑暗中一次貌似榮耀的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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