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俗西藏史(一百六十六)——天寶之戰

白髮布衣的藏地讀行 發佈 2024-03-15T18:35:48.875344+00:00

喜歡聽音頻的朋友可移步喜馬拉雅,搜索《通俗西藏史》,老布充滿大碴子味兒的口音,將撲面而來!各位喜馬拉雅的小夥伴大家好,藏史德雲社的老布,又來啦!上期咱們說到,南詔王皮邏閣在位期間,唐朝和南詔的合作非常愉快,南詔也挺給力驅逐了幾個跟著吐蕃的勢力。

喜歡聽音頻的朋友可移步喜馬拉雅,搜索《通俗西藏史》,老布充滿大碴子味兒的口音,將撲面而來!

各位喜馬拉雅的小夥伴大家好,藏史德雲社的老布,又來啦!

上期咱們說到,南詔王皮邏閣在位期間,唐朝和南詔的合作非常愉快,南詔也挺給力驅逐了幾個跟著吐蕃的勢力。

但到了天寶七年(748年),皮邏閣去世了,他兒子閣羅鳳成了新任南詔王。

閣羅鳳繼位後不久,唐朝和南詔的關係就急轉直下,開始了軍事對抗。


雙方關係破裂的引爆點非常怪異,居然來自於閣羅鳳與姚州都督張虔陀的個人恩怨。

據說,閣邏鳳按慣例帶著王妃來拜見張虔陀。

結果張虔陀見到王妃後魂不守舍,屢次三番向閣邏鳳索要,這事兒是個老爺們都不能答應啊,雙方不歡而散。之後,張虔陀又「遣人罵辱之」,還在李隆基面前說壞話。

天寶九年(750年),閣羅鳳發兵攻姚州,破城殺張虔陀,城中百姓「皆被移隸遠處」。同時南詔繼續進兵,攻占了姚州所轄的三十二個羈縻州。

剛才這段敘述來自於《舊唐書·南詔傳》,由於舊唐書的史料價值,以前很多學者都認為,南詔的背叛是因為唐朝大臣欺壓太甚所致。

也就是說,張虔陀是罪魁禍首,必須要背這口鍋。

但如果這件事放在咱們之前講的這些背景資料里看,你會不會產生這樣的疑問。

張虔陀為什麼要這麼做?

要知道,張虔陀可是姚州都督,想找個什麼樣的女人找不到?幹嘛非得要閣羅鳳的老婆?

而且他為什麼明明知道閣羅鳳不能答應,還屢次三番的逼著閣羅鳳低頭?

在今天南詔太和城遺址內,保存著一塊南詔德化碑。

這方碑刻是閣羅鳳表示,自己叛唐都是迫不得已,希望繼續和唐朝搞好關係。碑文中特意羅列了張虔陀的六條罪狀,其中的第二、三、五條很值得玩味。

第二條說的是「誠節,王之庶弟,以其不忠不孝,貶在長沙,而彼奏歸,擬令間我。」

這話的意思是閣羅鳳有個弟弟,名叫誠節,估計是跟閣羅鳳關係不好,被貶到長沙去了。張虔陀向皇帝上奏,把這個閣羅鳳的眼中釘,又給 弄回了南詔。

閣羅鳳認為,這是張虔陀在南詔內部摻沙子。

第三條說的是「崇道,蔑盟構逆,罪合誅夷,而彼收錄與宿,欲令仇我 。」

這條里的「崇道」,指的是爨崇道,為兩爨大鬼主,曾受封為唐南寧州司馬威州刺史。天寶五年,爨氏搗毀安寧城,殺築城使的反叛,爨崇道是主使人之一。

此事之後,南詔吞併了爨氏地盤,爨崇道也受到了懲罰。

閣羅鳳認為兩爨地區是自己的勢力範圍,所以他不允許搖州都督收容崇道,認為這是張虔坨在有意使壞。

第五條是說張虔坨「築城收質,繕甲練兵,密欲襲我。」

張虔坨身為一州都督,築城練兵是他分內之事,無可指責。至於「密欲襲我」,放在當時的大環境下,倒是確有可能。

但你不能因為他「欲襲我」,您就先下手為強,破洮州,殺張虔坨。

這屬於典型的有罪推定。

以當時唐朝南詔開始交惡的大背景來說,張虔坨在南詔內部扶持親唐勢力、拉攏爨氏貴族、「築城練兵」,都是在執行唐朝的政策,南詔反叛這口大鍋都讓他背,多少有點冤得慌。

另外,在南詔德化碑里還有一條特別有意思,這就是張虔坨罪狀的第一條,「吐蕃是漢積仇,遂與陰謀,擬共滅我」。

這條的意思是,吐蕃是唐朝的仇人,可張虔坨聯合吐蕃,準備一起滅了我。

這條罪狀要是真的,那事兒可大了。

因為聯合吐蕃共謀南詔的事情,在整個唐史裡面沒有任何記載。

唐朝和吐蕃雖然打了一百多年,但對於聯合吐蕃這件事,似乎唐史的作者並不是特別忌諱。

之前李世民打西突厥,曾經聯合吐蕃一起出兵。

安史之亂後,唐朝也曾經邀請吐蕃出兵平叛。

這些在唐史里都有明確的記載,可邀請吐蕃一起搞南詔是真的沒有任何記載。

那麼從大背景的角度下,唐朝有沒有可能和吐蕃聯手呢?

說起來,唐朝和對手聯合的例子倒也不是沒有,唐朝在西域就聯手大食搞垮了突騎施。

但大食和吐蕃還是有很大差別的,唐朝從來也沒把大食當做主要敵人。整個唐朝能稱為主要敵人的異族政權,一共就兩個,北邊的突厥,南邊的吐蕃。這兩個異族政權都是能直接威脅唐朝核心區的安全,而大食遠在中亞,離唐朝的核心區有兩千多公里。

另外,唐朝和大食之間有緩衝區,唐蕃之間可沒有。

吐蕃在雲南的勢力範圍,直抵浪穹詔所在地,也就是今天的洱源縣。此地距姚州都督府直線距離只有140公里,可謂朝發夕至。

那麼唐朝聯合吐蕃搞垮南詔,又能得到什麼,和吐蕃共分雲南?

很顯然這不是唐朝的戰略目的,否則的話,唐朝就沒必要扶持南詔,兼併其他五昭了。

這麼看來,唐朝聯合吐蕃搞南詔的可能性,無限趨近於零。

除非是張虔陀自作主張聯繫上了吐蕃,可唐朝設姚州的目的,在《舊唐書·地理志》寫的非常明白,就是「西抗吐蕃,南撫蠻獠」。結果您身為姚州都督,非要跟朝廷擰著來,來了個「聯合吐蕃,進攻蠻獠。」

您這是喝了多少假酒啊?!


反過來再說南詔,吐蕃的勢力範圍可是直接壓在南詔頭上,洱源縣離南詔的龍口城(大理上關)只有二十多公里,可謂近在咫尺。

閣羅鳳都已經知道了唐蕃聯手,還敢置後方空虛於不顧,調兵圍姚州,破城殺張虔陀。

這是不是有點太冒險了?

綜合以上各種背景,只能說張虔陀聯合吐蕃,共謀南詔,很可能是閣羅鳳故意抹黑。張虔陀和閣羅鳳也不是所謂的個人恩怨,而是唐朝與南詔之間的利益關係,從合作走向激化的必然結果。

就算是沒有張虔陀,也會有趙錢孫李,各種虔陀!

反倒可能是南詔和吐蕃的關係加強了,閣羅鳳有了吐蕃軍隊不會南下的默契,才有可能攻城殺將。[1]


另外還要注意破姚州的時間點,當時唐朝已經決定懲罰南詔了。

《新唐書·玄宗本紀》記載:天寶八年(公元749年)十月,「是歲,特進何履光率十道兵以伐雲南」。

《新唐書· 南詔傳》也記載:「玄宗詔特進何履光以兵定南詔境,取安寧城。」

何履光帶兵從嶺南沿步頭路北上,直接攻入了南詔的控制區。

這就可以看出步頭路的重要意義了,有了這條溝通南北的道路,劍南唐軍可北抗吐蕃、東控爨氏、西遏南詔、南撫安南。

所以唐朝在開通步頭路、修築安寧城的時候,才會造成那麼大的反彈。

正是在唐朝已經動手背景下,閣羅鳳才在天寶九年(公元750年)兵圍姚州,擊殺了張虔陀。

但攻破姚州,並沒有影響何履光的進展,最晚在天寶十年,他「取安寧城及(鹽)井,復立馬援銅柱乃還」。[2]

唐軍收復安寧城之後,打通戎州(宜賓)、嶲州(西昌)與安南都護府(越南河內)的交通路線。而南詔則是門戶洞開、腹背受敵,再加上安寧城產鹽,也讓南詔失去控制滇中的經濟手段。

所以,南詔拼死也要奪回安寧城。

這時候,唐軍也發動起來了,劍南節度使鮮于仲通率大軍從戎州 (今四川宜賓)沿南溪路進軍,大將軍李暉由嶲州(今四川西昌)沿會同路開進,安南都督王知進沿步頭路北上,三路大軍分進合擊,刀鋒直指南詔。

南詔趁唐軍尚未到達之際,出兵再次奪得安寧城。

然後,閣羅鳳遣使到軍中謝罪,表示願意歸還姚州的俘虜,重建姚州城,同時還威脅道:「今吐蕃大兵壓境,若不許我,我將歸命吐蕃,雲南非唐有也。」

鮮于仲通也是有點飄了,認為南詔小頑,何敢抗王師,大軍到日,便如沸湯潑雪。於是他囚禁了南詔使者,率兵直抵洱海地區,同時派遣大將王天運率軍至點蒼山後,擬腹背交襲南詔王都太和城。

閣羅鳳見狀,心知已無善了,遂遣使浪穹向吐蕃大將論若贊求援,論若贊「通變察情,分師入救」。得到了吐蕃會出手相救的消息,閣羅鳳準備拼死一搏,他令長子領兵拒王天運所部唐軍,自己親率主力迎戰鮮于仲通。

由於丟了安寧城,得不到南路唐軍的支援,鮮于仲通大敗,損兵六萬人,僅以身免。

白居易在《蠻子朝》一詩中寫道:

鮮于仲通六萬卒,征蠻一陣全軍沒。

至今西洱河岸邊,箭孔刀痕滿枯骨。

鮮于仲通的次子也在此戰中力戰而歿,可見戰況之慘烈。

大敗唐軍等於是交了投名狀,南詔和吐蕃的關係得到了飛速發展。

關於兩個勢力的結盟,唐史里缺乏記載,所幸《南詔德化碑》和敦煌藏文史料有詳細記載,可以補充缺失。

按照《南詔德化碑》的記載,天寶十年(751年)末,閣羅鳳派出了一個堪稱豪華的使團,其中包括王子、大酋等高等級貴族六十多人。這些人到達拉薩後,得到了吐蕃贊普的隆重接待。尺帶珠丹命宰相持金冠錦袍等一大堆珍寶,賜為兄弟之國。

天寶十一年正月一日,又在鄧川舉行隆重的儀式,封南詔為「贊普鍾南國大詔」,給金印,稱東帝。並授長子鳳伽異大瑟瑟告身,都知兵馬大將軍。閣羅鳳遂改年號為「贊普鍾元年」。

「鍾」為藏語音譯,意為「弟」,「贊普鍾」即贊普兄弟之意。

所謂「大瑟瑟告身」是告身等級中最高一級,僅授給大貢論(即宰相)一級的官員。[3]

從上面的記載可見,吐蕃對表現出了非比尋常的重視,約為兄弟之國的待遇,在吐蕃與周邊勢力的關係中是絕無僅有的一例。

不過,這些都是南詔的記載,會不會吐蕃根本沒這麼重視,他們自己往自己臉上貼金呢?

我們來看看藏文史料是怎麼記載的。

之前我們經常引用敦煌文獻《大事記年》的記載 ,可這份文獻缺了從748—754年的大事紀,但好在《贊普傳記》的第七篇里記載了南詔與吐蕃結盟的內容,可以用來補缺。

「南方之東(下)部,南詔地面,有謂白蠻子者,乃一不小之酋長部落,贊普以謀略封詔賜之,南詔王名閣羅鳳者遂來歸降,前來致禮。贊普乃封之曰『鍾』(弟),民庶皆歸附庸,(吐蕃)地域,增長一倍。

以南詔王降歸吐蕃為民之故,唐廷政權大為低落,且極為不安。

就南詔王而論,彼承事唐廷,忽轉而以唐為敵,獻忠誠歸順於吐蕃贊普墀德祖贊之駕前,其所陷唐廷之土地、城堡一一獻於(贊普),臨陣交戰時,抓拿唐人有如屠宰羔羊一般」。

從文件的措辭上看,南詔與吐蕃結盟後,確實獲得了「鍾」的地位,南詔文獻里說「約為兄弟之國」,也不算誇張。

但是我們也要注意一點,兩位文獻措辭上的差異。

南詔文獻在強調結盟之後,南詔的地位高,所以出現了「給金印,稱東帝,約為兄弟之國」的記載。吐蕃文獻則在強調贊普的絕對權威,所以著力強調「歸降」的含義,出現了「城堡獻於贊普,民庶皆歸附庸,吐蕃地域增長」的語句。

兩份文獻對比著看,能明顯感受到雙方心態的差異。

這種差異將為日後的種種變化,埋下了伏筆。

鮮于仲通慘敗之後,唐朝在天寶十二年(753年)做出了一次嘗試,命漢中郡太守出兵重置姚州。但這次行動,被南詔絕糧道、圍府城,大敗而回。

就在種情況下,唐史居然出現了一條唐軍大破南詔的記載。

《資治通鑑》卷二一六·唐紀有云:「天寶十一載六月,甲子,楊國忠奏吐蕃兵六十萬救南詔,劍南兵擊破之於雲南,克故隰[xí]州等三城。捕虜六千三百,以道遠,簡壯者千餘人及酋長降者獻之。」

我們之前說過怎麼看待史料記載的真實性問題,當時我說「有占地、有獻俘的基本可以認為是確證無疑」。因為造假的難度有點太高,容易露餡。

這條就屬於有占地、有獻俘的記載,而且是名滿天下的司馬光同志親自審定的記載。

台灣學者王吉林先生對比各種資料後認定,這條記載是不折不扣的胡扯,應該是楊國忠為了遮掩天寶十年的敗績,謊報了軍情。[4]

從這件事上,可以看出如何看待史料記載的問題。

即便是偉大如司馬光同志,也不能不保證寫得全都對,該犯錯的時候,一樣會犯錯。

天寶十三年,楊國忠再次籌劃征南詔。

按道理說,當時的唐朝已經不具備再征南詔的條件。因為南詔和吐蕃的聯盟正在蜜月期,二者合力的強度遠遠超過了勞師遠征的唐軍。

再加上鮮于仲通全軍覆沒的事,已在中原引起震動,百姓對雲南的疫病和瘴氣畏如猛虎,徵召士卒難上加難。

但楊國忠不管這些,他派御史分道捕人,不從者銬送入營,百姓哭聲震天。

杜甫目睹百姓為逃兵役,不惜自殘肢體的慘狀,憤而寫下《兵車行》:

車轔轔,馬蕭蕭,行人弓箭各在腰。

耶娘妻子走相送,塵埃不見咸陽橋。

牽衣頓足攔道哭,哭聲直上干雲霄。

……。

天寶十三年(754年)六月,唐軍再次採用南北夾擊的策略,劍南節度留後李宓[mì]率兵七萬從北面進攻、安南都護府調兵從南沿步頭路北上。

閣羅鳳採用誘敵深入的對策,將唐軍引到大和城後,堅壁清野,閉壁不戰。唐軍長途跋涉,糧草不支,又水土不服,受瘴疫之苦,「士卒罹(患)瘴疫及飢死什七八」。等唐軍堅持不住了,準備撤軍的時候,南詔聯手吐蕃在路上設伏,唐軍再次慘敗。[5]

《南詔德化碑》上記載,「時神川都知兵馬使論綺里徐來救,……我命大軍將段附克等內外相應,競角競沖。彼弓不暇張,刃不及發。白日晦景,紅塵翳天。流血成川,積屍壅水。三軍潰衂[nǜ],元帥沉江。」詔曰:「生雖禍之始,死乃怨之終。豈顧前非而亡大禮。」

這兩次征南詔都發生在天寶年間,史稱「天寶之戰」。

據統計,天寶之戰唐軍死亡的人數達到了二十萬人。

戰後,閣羅鳳還算挺講究,他以「生雖禍之始,死乃怨之終,豈顧前非而亡大禮」,遂收亡將等屍,祭而葬之,以存恩舊。

我們今天去雲南旅遊,還能在大理下關鎮看到天寶將士冢,這就是安葬陣亡將士的墓冢。

明朝將軍鄧子龍曾為墓冢題詩:

唐將南征以捷聞,誰憐枯骨臥黃昏?

唯有蒼山公道雪,年年披白悼忠魂!

這期就講到這兒了,天寶之戰的影響,咱們下期再講!


參考書目:

[1]、《邊吏張虔陀與唐朝、南詔關係之破裂》_方鐵;

[2]、《試論天寶戰爭與開步頭路》_陸韌;

[3]、《唐、吐蕃與南詔關係研究》_陳楠;

[4]、《唐代南詔與李唐關係之研究》_王吉林;

[5]、《唐與南詔和戰關係研究》_李秋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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