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次元（ID:chaintruth）原創
作者 | 陶 淘
編輯 | 曹 楊
北京時間3月13日上午，第95屆奧斯卡頒獎典禮迎來了它的亞洲時刻。
從業40年後，楊紫瓊終於圓夢，成為了首位摘得奧斯卡最佳女主角桂冠的華裔影后。與楊紫瓊一同迎來高光時刻的，還有電影《瞬息全宇宙》的全體演職人員，乃至整個亞裔影視圈。
據悉，《瞬息全宇宙》在本屆奧斯卡中以11項提名領跑，並且最終橫掃了最佳影片、最佳導演、最佳原創劇本、最佳女主角、最佳男配角、最佳女配角、最佳剪輯在內的7項大獎，其中5項涉及華裔。
狂攬多項獎項背後，是《瞬息全宇宙》原創劇本所具有的獨特魅力。
「這部電影聚焦了美國亞裔移民一代和二代的故事，但並沒有純粹落腳到如何體現亞洲移民的艱辛上。反而是強調了家庭、個人的成長經歷，構思巧妙、能引起更多觀眾的共鳴。」95後影迷Eve對燃次元表示。
如Eve所說，《瞬息全宇宙》以家庭為中心，講述的是一位被生活折騰得筋疲力盡的母親，經歷多個平行宇宙試圖戰勝邪惡、解救女兒並保住家庭的故事。
「雖然是講中年女性困境和母女關係的故事，但採用了比較有趣的形式，是另一種層面的超級英雄。與此同時，腦洞也很大，對平行世界的描繪很搞怪，兩個石頭的世界也非常感人。」微博ID為「楊小妞兒倔了個強」（以下簡稱「楊小妞」）的電影博主對燃次元表示。
圖/《瞬息全宇宙》劇照
來源/豆瓣
而本屆奧斯卡，除《瞬息全宇宙》之外，越南華裔女演員周洪也憑藉電影《鯨》，獲得了最佳女配角的提名。
「亞裔電影質量的提升是有目共睹的，但這也並非一日之功。而好萊塢在短期內態度的巨變，更多的是學會了放下身段，終於可以平視亞洲敘事了。」談到本屆奧斯卡的改編，多位業內人士對燃次元表示，影片勝利背後，經濟與社會因素更是不可忽視的。
「近5年來，在流媒體、短視頻和疫情的衝擊之下，傳統電影逐漸式微，奧斯卡的影響力逐漸減弱。好萊塢需要更多元的觀眾來提振和擴大院線市場。因此，把獎項頒給更多的亞洲人，可以提升亞洲影人在好萊塢的商業價值，進而讓好萊塢電影吸引更多國際觀眾。從韓國電影《寄生蟲》到日本的《駕駛我的車》，都如是。」電影行業資深媒體人茉茉還補充道。
而在奧斯卡紅毯上給亞裔電影人更多的曝光，或許也是好萊塢拯救自己江河日下的行業地位、向全球藝人與觀眾示好的方式之一。
「不僅楊紫瓊需要奧斯卡，奧斯卡其實也需要更多的『楊紫瓊』。」上述業內人士提到。
01
「楊紫瓊值得，但影片橫掃遠超預期」
「楊紫瓊值得，《瞬息全宇宙》獲得最佳剪輯獎、最佳原創劇本獎也在我的意料之中。但它橫掃了7項大獎，還是超出了我的預期。」Eve對燃次元表示。
這也是影迷在得知奧斯卡頒獎結果後，在社交平台上表述較多且一致觀點。
去年上半年，身在上海、被疫情困於家中的Eve，深感需要一些電影來療愈自己，《瞬息全宇宙》就是其中一部。典型的亞裔長輩對晚輩的規訓、兩代人之間的衝突與不解，以及電影以科幻的敘事來解構家庭矛盾、從而化解母女之間關係的方式，都是Eve喜愛這部電影的原因。
「我自認為看過的電影不算少，而以我的觀影量來說，之前沒怎麼看過這個類型的電影，因此會覺得視覺效果比較新穎。尤其是男女主角在穿過那扇穿越不同宇宙的栗色大門時，毫無違和感的畫面轉換，更是精彩。」Eve對燃次元表示。
與Eve不同，95後的Emma最喜歡的是《瞬息全宇宙》中平行宇宙的設定，「電影中的每一個宇宙，都是為母女、夫妻、父女、納稅人與徵稅者等關係服務的。每一個空間，從物理上看似荒誕，但其實從主角們的精神內核來說，都與真實維度的想法高度一致。但與此同時，又可以把原本混亂的思維梳理清晰，仿佛把死結解開了一樣。」
Emma補充道，「那些真實世界以外的宇宙，給我一種戲外彩蛋的感覺，深刻且有趣。」
「實際上，比起科幻感，《瞬息全宇宙》更值得關注的是對演員的選擇。它脫離了人們對華裔演員必須飾演某一類角色的刻板印象，將目光聚焦在亞裔本身，認真地去刻畫角色。」茉茉分析道。
正如茉茉所說，《瞬息全宇宙》的電影張力，來自對華裔人物關係的細膩描摹。
電影中每一個宇宙間看似支離破碎、其實互為表里的人物關係，以及不同抉擇之下的人生可能，勾勒出了華裔女性典型的一生：為了成全丈夫，放棄個人演藝事業遠渡重洋，結果卻落得個「庸庸碌碌洗衣店老闆娘」的下場。於是便有了假想過去、再續明星夢、對丈夫心生不滿，以及和在美國土生土長的華裔女兒之間代溝難調的多種故事情節。
華裔女性面臨的家庭代際文化的衝突、做出的事業犧牲、家庭奉獻，都被《瞬息全宇宙》的編劇和導演看見，並在這部電影裡得以體現。而這，也正是包括楊紫瓊在內的無數華裔演員希望在好萊塢平台上展現的東西。
然而，儘管在本屆奧斯卡「大展拳腳」，但《瞬息全宇宙》依舊有著令人詬病的地方。
燃次元接觸的一位電影平台發行人，其在奧斯卡所有獎項揭曉之後的第一時間，便在朋友圈發文表示，「我單方面把奧斯卡最佳影片、最佳男主角、最佳原創劇本頒給《伊尼舍林的報喪女妖》。」
圖/某電影平台發行人對這屆奧斯卡提名電影的一些評價
來源/燃次元截圖
Eve也表示，「影片中不同宇宙之間的內容有些不夠緊湊，精簡一些或許會更好。我在豆瓣上也看到有網友吐槽，『電影的腦洞在前20分鐘就用盡了，後邊的內容顯得有點重複』。」
與此同時，Eve進一步表示，「電影的整體剪輯有些過硬，其中部分鏡頭的剪輯，會讓觀眾有暈眩感。甚至有些特效會讓觀眾感覺有炫技之嫌。」
02
從白人統領到多元兼容的奧斯卡獎
不過，不論《瞬息全宇宙》是否「過譽」，可以肯定的是，這部電影對於華語影壇和亞洲影壇而言，都具有著里程碑式的意義。
畢竟，《瞬息全宇宙》是首部橫掃7項奧斯卡大獎的亞裔導演執導的影片。楊紫瓊之前，奧斯卡也從未給予過亞裔女演員如此殊榮，最高獎項僅有1957年《櫻花戀》中的梅木三吉、2020年《米納里》中的尹汝貞獲得過最佳女配角獎。
在上世紀初與上世紀中葉，亞裔電影在好萊塢的地位則更是相對邊緣化。
比如，1937年，由美國女作家賽珍珠創作的、少有的塑造一系列勤勞樸實的中國農民形象的諾貝爾文學獎作品《大地》，在被好萊塢改編成電影時，華人女星黃柳霜也被好萊塢白人演員路易絲·賴納取代，後者也因此斬獲了奧斯卡影后。
在電影《瞬息全宇宙》中飾演楊紫瓊父親、94歲的華裔演員吳漢章，在拿下美國演員工會獎「最佳群戲獎」之後曾表示，自己早期在美國闖蕩的年代，美國白人眼中的華人，是「邪惡的反派、被迫害的族群和最底層的人民」，長著一張眯眯眼、說著奇怪的口音，形象怪異，「幾乎很少存在正面的華人角色。」
甚至在2015年左右，依舊有少數族裔未能逃脫不被奧斯卡關注，或被好萊塢賦予刻板角色等問題。
據界面新聞報導，在1980年到2015年期間，從奧斯卡表演類獎項的分配情況來看，白人男演員獲獎比例達84%，黑人男演員為10%，西裔和亞裔男演員各為3%；白人女演員獲獎比例達89%，黑人女演員為9%，西裔女演員為3%。奧斯卡的獎項分配情況與美國人口比例差距巨大，比如，西裔占美國人口的16%，但只有3%的人獲得了奧斯卡。
這也無怪乎奧斯卡多年來都曾被質疑是一個被「老白男」統治的獎項，即大多數由年長的、白人男性參與評審，並獲得獎項的電影獎。據《泰晤士報》2012年的一篇報導顯示，當時奧斯卡投票人中仍有94%是白人，且77%是男性。
直到2015年起，好萊塢掀起#OscarsSoWhite（奧斯卡太白了）#的抗議活動，奧斯卡的偏好，才開始出現了一些轉變：年年都有涉及黑人、LGBT題材的影片勝出。最典型的如2018年，涉及種族歧視題材的《綠皮書》、涉及LGBT題材的《以你的名字呼喚我》，和涉及女性主義的《三塊廣告牌》等電影紛紛被提名或拿獎。
不過，奧斯卡開始關注亞裔，還要等到2020年，韓國導演奉俊昊執導的《寄生蟲》狂攬了奧斯卡包括最佳國際影片、最佳影片、最佳導演和最佳原創劇本獎4大獎之後。此後，日本電影《駕駛我的車》又在2022年獲得了最佳國際影片獎，再隨後，則是今年的《瞬息全宇宙》。
「之所以說《瞬息全宇宙》的獲獎，對於華裔演藝圈，乃至亞洲演藝圈都有著標誌性意義，是因為《寄生蟲》獲獎之後，其在北美的票房暴漲。與此同時，多部由HBO、Netflix投資的韓劇，包括《魷魚遊戲》、近期的《黑暗榮耀》等，都在這之後取得了令人矚目的關注度。而對於北美乃至全球影視愛好者來說，或許也會自此更關注華語電影。」茉茉分析道。
圖/《魷魚遊戲》官方劇照
來源/豆瓣
據外媒數據，2020年，在《寄生蟲》獲得了第92屆奧斯卡金像獎最佳影片獎之後，其在北美的上映規模幾乎翻了一番。在奧斯卡獎和擴大放映規模的雙重推力下，《寄生蟲》最終以5336.9萬美元的票房收官，成為僅次於《英雄》5400萬美元票房的外語影片。
03
奧斯卡也需要「楊紫瓊們」
不同於2016年之後的「黑人與LGBT的政治正確」，2020年以來的奧斯卡亞洲熱，又與其他少數族裔有所不同，除了獲最佳主演獎項，還包括最佳影片、最佳劇本等。
「毋庸置疑的是，在工業化步伐的加快之下，亞洲電影的質量的確有了不小的提升。」多位影視行業從業者對燃次元表示。
極客電影創始人李東東進一步解釋道，這種質量的提升，與近些年好萊塢「製作外包」帶來的文化融合密切相關，「如今，好萊塢製作成本居高不下，所以以流媒體和獨立製片公司為代表的片方紛紛尋求製作產能外包，韓國等亞洲國家成了新興的電影製作外包地，隨著產能輸出，亞洲文化也逐漸輸出到好萊塢。」
除了與好萊塢強化了交流、獲得了充足的資金並且輸出了本國文化外，以韓國為代表的亞洲國家自身探尋電影工業化的步伐，也為電影質量的提升提供了條件。
1997年韓國頒布的《電影振興法》，其內容涉及了電影製作、電影審查、振興資金等十餘項條例。當時的總統競選人金大中公開承諾，將會在「給予支援，絕不干涉」的原則下廢除電影審查。1999年，這個承諾也得到了兌現，韓國國會正式頒布的《電影法修正案》提到，「將在2000年以電影分級製取代電影審查。」
在上述電影人們看來，亞洲電影的逐步工業化，為亞裔影人在好萊塢「被看見」奠定了一定的基礎。
事實上，不僅是亞裔影人需要奧斯卡，奧斯卡同樣需要更多的亞洲敘事和亞裔面孔。
「《寄生蟲》的影響力不僅在於韓國影視文化的輸出，還包括給美國帶去了更多能夠接受多元文化的影視觀眾。」茉茉表示，「這種效應對韓國本土和北美地區的影響，是獲獎的一體兩面。」
來源/豆瓣截圖
韓流的熱度對北美流媒體的拉新帶動，就是很好的案例。
比如，2021年第三季度，《魷魚遊戲》的播放量再刷新高，給Netflix貢獻了超出分析師預期的438萬新增訂戶。這些新增訂戶中，既有亞洲地區的消費者，也有北美地區的用戶。與此同時，Netflix的股價也在這期間達到了有史以來的最高值619美元/股。
「奧斯卡更青睞亞洲的重要原因之一，是因為相比從前，好萊塢影視行業更需要亞洲敘事，也更需要亞洲市場。僅僅依靠自己的產品與市場，無論是院線還是流媒體，都已經遇到增長瓶頸。而奧斯卡可以起到直接或間接提升亞洲演員商業價值的作用，同時還能培養北美觀眾對海外影視內容的興趣。」茉茉表示。
據Netflix財報，2022年第一季度，Netflix的會員數量首次出現下跌，在用戶紅利不再之下，Netflix陷入了用戶停滯期。因此，近幾季的財報中，Netflix不斷提及的內容就包括，拓展亞洲在內的新興市場用戶。拉新的方式，則包括推出《戀愛大戰》《D.P：逃兵追緝令》第二季等原創韓劇。
據票房統計網站Box office Mojo 2023年1月1日發布的電影市場年度數據來看，2022年，北美票房比2021年增幅達64%，總票房為73.66億美元。不過，值得注意的是，若與疫情前的年份相比，2022年的北美總票房，已成為自1999年之後的最差成績。與疫情之前2019年的114億美元相比，更是不可同日而語。
也正因為此，好萊塢的電影，需要尋求更多的海外票房。2020-2021年，《花木蘭》《尚氣與十戒傳奇》可以說是為華裔觀眾「量身定做」的影片，也是好萊塢迎合亞洲觀眾的一個縮影。當然，未能參透劇本文化，或是未能改變刻板的角色設計，多少都會成為作品的敗筆。
「如果不是威廉·史密斯的那一個巴掌，2022年，奧斯卡都快成為無人問津的活動了。因此，奧斯卡獎本身也需要更全球化的觀眾的關注，來維持其地位。」茉茉補充道。
李東東也表示，「本屆奧斯卡開場時，主持人特地花了不少時間安利奧斯卡的『多元化』這件事，甚至稍微顯得有些刻意；而《瞬息全宇宙》的亞裔面孔獲獎，確實也是奧斯卡評委們願意看到的場景——不同種族和膚色的人站在領獎台上，就是好萊塢宣揚的『美國夢』最好的廣告畫面。」
因而，對於奧斯卡獎來說，從功利主義的角度而言，「楊紫瓊們」或許可以去詮釋它的「包容與平等」，輸出更多的美國文化，並為將來好萊塢引入更多亞裔角色、擴大其商業價值做鋪墊。
對於楊紫瓊和《瞬息全宇宙》而言，斬獲如此多之獎項，全團隊的努力當然功不可沒，同時或也得益於勢也。
參考資料：
《奧斯卡再遭群嘲：到底是誰在濫用「政治正確」？》，來源：界面新聞。
*題圖來源於視覺中國。
*文中茉茉、Emma、Eve、楊小妞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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