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挖 | 大江健三郎、莫言與魯迅

新民週刊 發佈 2024-03-26T11:05:20.223853+00:00

據日本NHK電視台3月13日報導,日本著名作家、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大江健三郎3月3日因衰老去世,終年88歲。

莫言稱讚大江健三郎「有一顆像魯迅那樣疾惡如仇的靈魂」。

文 | 河西

據日本NHK電視台3月13日報導,日本著名作家、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大江健三郎3月3日因衰老去世,終年88歲。

大江健三郎是繼川端康成之後第二位獲得諾貝爾文學獎殊榮的日本作家,也是整個亞洲第四位獲得諾獎的作家,因而為讀者所熟知。

1935年1月,大江健三郎出生在日本四國島的愛媛縣喜多郡,在七兄弟中排行老三。從小,他就對文學感興趣,高中時,在愛媛縣立松山東高中讀書期間,他在校編輯學生文藝雜誌《掌上》。

在他的少年時代,他就接觸到魯迅的小說。大江健三郎回憶說:「尤其是被收錄到《吶喊》和《彷徨》中的那些篇幅短小卻很尖銳、厚重的短篇小說。」

令他覺得有趣並為之感動的,是《孔乙己》和《故鄉》這兩個短篇小說。是他的母親作為給他進入新制中學的賀禮而買來送給他的。

當他後來被問到為什麼喜歡《孔乙己》時,他說重新閱讀這部作品時,發現那位敘述者、也就是咸亨酒店被稱之為「樣子太傻」的小夥計的那位少年,與自己有相同之處。那時候他就認為,能寫出這樣小說的魯迅是個了不起的人。

1955年,他考入東京大學法文專業,由於學的是法文,法國存在主義作家薩特、加繆對他產生了巨大影響。在渡邊一夫教授的影響下開始閱讀薩特的法文原作,並創作劇本《死人無口》和《野獸們的聲音》。1959年3月,大江健三郎完成學業,從東京大學法文專業畢業,其畢業論文就是《論薩特小說里的形象》。

而另一位深刻影響了他的作家則是日本存在主義作家安部公房。

日本著名作家安部公房

大江健三郎曾經說:「如果安部公房先生健在,諾獎這個殊榮非他莫屬,而不會是我。」安部公房被譽為「日本的卡夫卡」,物化現實而導致的人與環境、人與自身的「間離」感、「疏隔」感,在安部公房的小說中無處不在,也逐漸傳導到了酷愛安部公房的大江筆下。

在學校期間,大江健三郎作為學生作家就開始嶄露頭角。1957年5月,他在《東京大學新聞》上發表《奇妙的工作》並獲該報「五月祭獎」。著名文藝評論家平野謙在《文藝、時評》上談到該短篇小說時,認為這是一篇「具有現代意識的藝術作品」。在這一年裡,大江健三郎還相繼發表了習作《死者的奢華》《人羊》和《他人的腳》等短篇小說,其中《死者的奢華》被薦為芥川文學獎候選作品,著名作家川端康成稱讚該作品顯現出作者「異常的才能」。自此,大江健三郎作為學生作家開始嶄露頭角。

1958年,他發表的短篇小說《飼育》獲得第39屆芥川文學獎,這是日本文壇影響力最大的文學獎,那一年,他只有23歲!

《飼育》講述了一個離奇的故事,主人公「我」和「弟弟」、「兔嘴」以及夥伴們是位於峽谷里的小山村——開拓村的一群孩子。一天,一架敵人的飛機墜毀在村邊山上的森林裡,一名黑人飛行員被村民逮住了,在上級處置命令到來之前,他像牲口一樣被「飼養」在了「我」家居住的村中央公共倉庫的地下室里。

《飼育》故事發生的背景都是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的日本四國山區鄉村。童年時代的大江健三郎經歷了第二次世界大戰, 戰爭的殘酷性給他幼小的心靈強烈的震撼,尤其是發生在1945年的九州帝國大學人體解剖事件, 對經歷過戰爭時代而又進入戰後「新時代」的大江健三郎來說,帶來的不僅是心靈的震撼,更重要的是他對戰爭的反思, 更是給正處在青年時期的大江健三郎以「靈魂的救治」為主題找到了全新而又寬廣的舞台。

1961年,這部小說由日本新浪潮導演大島渚搬上銀幕。

大島渚根據大江健三郎同名小說改編的電影《飼育》

在芥川文學獎獲獎後,大江健三郎即對報界表示:「我毫不懷疑通過文學可以參與政治。就這一意義而言,我很清楚自己之所以選擇文學的責任。」這所謂文學的責任,就是「對20世紀所發生過的事和所做過的事進行總清算。關於奧斯威辛集中營、南京大屠殺、原子彈爆炸等對人類的文化和文明帶來的影響,應給予明確的回答,並由此引導青年走向21世紀」。

1961年,他以右翼少年刺殺日本社會黨委員長淺沼稻次郎的事件為題材,寫了《十七歲》和《政治少年之死》兩部小說,通過對17歲少年淪為暗殺兇手的描寫,揭露了天皇制的政治制度。《政治少年之死》在《文藝春秋》雜誌發表後,大江健三郎立即遭到右翼勢力的威脅。

1963年的夏天,大江健三郎訪問了廣島。無數受到核爆炸危害而殘損的生命讓大江健三郎震驚。他譴責戰爭的殘忍,也由衷地為那些受到侵害的無辜生命而悲哀,同時,廣島人的堅強與認真也讓作家看到了生命的尊嚴。

也就在這一年,他和妻子伊丹緣(導演伊丹萬作之女)的愛情結晶誕生了。兩人結婚三年後有了孩子,這本應該是樁喜事,可是初為人父的大江健三郎卻高興不起來。因為他的兒子生來就是個智障殘疾人。

孩子的不幸極大地刺激了大江健三郎,令他寫出了長篇小說《個人的體驗》。

在這部小說中,主人公鳥的妻子生了個殘疾嬰兒,使鳥突然間陷入艱難的處境。鳥首先選擇了逃避,他把嬰兒扔在醫院,並設法讓其衰弱而死;自己則躲到舊日情人火見子的臥室,陷入愛河慾海之中。火見子是天使又是魔女,她給鳥安慰,使鳥忘憂,也誘使鳥不斷墮落。經過漫長的心靈煉獄,最後,鳥終於幡然醒悟,勇敢肩起自己的責任,決心和殘疾嬰兒共同堅韌地生存下去。

很明顯,小說帶有很強烈的他個人人生的影子。而他說:「通過這樣一些經歷,逐漸理解了魯迅的話語。而且同樣堅信,希望是存在的,那是魯迅話語的真實意蘊。我已經說了,十二歲時第一次閱讀的魯迅小說中有關希望的話語,在近六十年的時間內,一直存活於我的身體之中,並在自己的整個人生里顯現出重要意義。」

1994年,瑞典文學院將該年的諾貝爾文學獎頒給大江健三郎,大江健三郎成為川端康成1968年獲得諾獎後,26年來,第二位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日本作家。

瑞典文學院在頒獎詞中稱:大江健三郎以「詩的力量創造了一個想像的世界,並在這個想像的世界中生命和神話凝聚在一起,刻畫了當代人的困惑和不安」,認為大江健三郎「深受以但丁、巴爾扎克、艾略特和薩特為代表的西方文化的影響」,「開拓了戰後日本小說的新領域,並以撞擊的手法,勾勒出當代人生百味」,因此決定授予他諾貝爾文學獎。

大江先生也是中國人民的老朋友,在上個世紀60年代隨日本文學家代表團訪華時,就受到了毛澤東主席、周恩來總理、陳毅副總理等老一輩中國領導人的接見。他和中國當代作家也保持著很好的友誼。特別是莫言,2002年,大江健三郎曾到莫言的老家——山東省高密縣——做客。莫言在他家裡盛情款待了大江先生,他們坐在土炕上談論文學,然後又坐到爐灶邊喝起了酒,喝到夜半,度過了一個特別的春節。當時大江健三郎說:「再有10年,他能拿獎!」

2012年10月,莫言果然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竟印證了大江健三郎的預言!一時傳為佳話。

莫言與大江健三郎

而莫言也稱讚大江健三郎「有一顆像魯迅那樣疾惡如仇的靈魂」,他說:「大江先生不是那種能夠躲進小樓自得其樂的書生,他有一顆像魯迅那樣疾惡如仇的靈魂。他的創作,可以看成是那個不斷地把巨石推到山上去的西緒福斯的努力,可以看成是那個不合時宜的浪漫騎士堂吉訶德的努力,可以看成是那個『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的孔夫子的努力;他所尋求的是『絕望中的希望」,是那線「透進鐵屋的光明』。這樣一種悲壯的努力和對自己處境的清醒認識,更強化為一種不得不說的責任。」

2021年7月,他在自己的公號「兩塊磚墨訊 」上不僅曬出他與大江健三郎的多張合影,還手書了一首他自己創作的古體詩詞《賀新郎•遙寄大江先生》:

莫言手書《賀新郎•遙寄大江先生》局部


賀新郎 • 遙寄大江先生




智者多孤獨。

向深山、

林泉問遍,

長歌當哭。

童子愁容滔滔訴,

難盡人生委曲。

不堪憶、

當年初犢。

信口言談無禁忌,

拜良師,

頓悟新棋局。

天下事,

誰能卜。

先生風節如松菊。

為和平、

橫開筆陣,

笑看榮辱。

仁愛縈懷燃紅燭,

文字千秋珠玉。

莫能忘、

登高觀旭。

荒舍行程常回首,

看枯河,

思小時游浴。

雲起處,

追鴻鵠。

初學填詞謝邵林鄉兄正句

辛丑六月 莫言


莫言曾經說過:「大江先生毫無疑問是我的老師。無論是從做人方面還是從藝術方面,他都值得我終生學習。他總是表現得那樣謙虛。」現在,這兩位文學的莫逆之交,再不能在一起暢談文學了。這無疑是世界文壇的巨大損失,也是中日友好事業的巨大損失。

他曾在報紙上公開表示,停止參拜靖國神社是開拓日中關係新道路的第一步。

他曾在一份要求日本政府承認釣魚島存在領土爭議,並對歷史問題進行反省的聲明上簽字。

他曾在演講中說:中日關係不好,這是由日本政治家的責任所導致的。

這樣一位在世界文學界德高望重、對中日友好事業做出過貢獻的老人去世之後,在網絡上很多人發出「沒看過他的作品,不認識此人」、「和我有關係嗎?」、「一個日本人的死用得著上我們的新聞嗎?」、「日本的事啊,那沒事了」的評論,甚至有人稱之為「喜事兒」,是非常不合適的,只能暴露這些人的無知!

今天我們紀念大江健三郎,既是對他的人生的緬懷,也是希望更多的中國人和日本人能繼承大江健三郎的遺志,為中日友好的未來做出我們的努力,當不負大江先生的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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