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曾身家上億的大款,散盡家財也要來麗江,為什麼?

麗江讀本 發佈 2024-03-29T22:42:24.636267+00:00

說是主理人,胡延策幹的事兒不僅是找資源、辦演出這樣的「大事兒」,甚至還有守夜、當客服、維持秩序、端茶送水。

麗江古城五一街拐角,有一個「曜·古城先鋒劇場」。白天大部分時間關著門,也沒有什麼顯眼的廣告。路旁柳絮初綻,遊人不多,只聽得從旁邊的興仁方國瑜學校里傳來孩童的嬉笑聲。

劇場的固定員工加上主理人胡延策,如今一共也只有四個人。說是主理人,胡延策幹的事兒不僅是找資源、辦演出這樣的「大事兒」,甚至還有守夜、當客服、維持秩序、端茶送水。

他看起來十分疲憊,但又眼冒精光。旁人會以為這是個文藝中年大叔,看不出其實他是一個標準的「90後」。

旁人看不出的事兒還有很多。

比如,他曾是一個一心想干包工頭的窮小子,家徒四壁;

比如,他曾白手起家,在二十多歲就賺到了一個多億的身家,鮮衣怒馬;

比如,他也曾轟然倒下,資不抵債,環繞的「朋友」作鳥獸散。

胡延策做著他的劇場,自己也在台下,看各式的劇情。問他個人經歷,他一會兒好似有許多話想說,一會兒又赧然一笑:「其實也沒什麼故事。」

然而,他這半生,早已稱得上是一場大劇。

90年代初,胡延策出生在遼寧大連的一個小村莊。彼時,改革開放的春風早已吹到了村里,但胡延策家,還是一樣的窮。

胡延策童年最多的記憶就是窮。父親做點小生意,但做什麼虧什麼。十歲的時候,一場暴雨把家裡的土房子衝垮,一家人用塑料布搭了個窩棚,住在裡面。生活困難,父母壓力巨大,天天打架。胡延策自己也像一隻炸毛的鬥雞,在村里好勇鬥狠,以此抵擋別人的白眼和欺負。

那時候,胡延策世界裡最有錢、最風光、最讓人尊敬的人,就是村裡的包工頭。他們開著車呼嘯而過,留下胡延策在漫天的塵煙里嚮往無比:「長大了,我一定要做個包工頭。」

做包工頭哪能說干就干。中專畢業後,胡延策還是一窮二白,雖然進了某大型基建集團,但也只是個司機。

好在,胡延策等到了機會。有一回,他聽到領導們談起一個小項目,表示活兒太小,利潤太低,沒有項目經理肯干。胡延策雖心裡發怵,卻還是鼓起勇氣走上前去:「沒人幹的話,能不能,讓我干?」

這就是胡延策的起點。這來之不易的一個機會,他十分珍惜,幹得精細無比。這讓他頗得領導和客戶認可,慢慢地,更多的機會找上了門。

那陣子,胡延策住在工地的臨時鐵皮房裡。工地常常在夜裡開工,他就躺在床上聽。從第一聲炮響到第一車渣土落地,他就會竊喜。那意味著,又有一筆錢,進來了。

這是胡延策的機會,也是那一個時代的機會。2010年左右,中國到處都在大興土木。胡延策帶著幾個兄弟從一起搬磚干起,當上包工頭,積累資本承包了不少修路、挖隧道的大項目,雪球越滾越大。

短短几年,年僅20多歲的胡延策,賺到了一個多億的身家,手下有一千多號兄弟。別人所謂「第一桶金」,到他這裡都不是桶,而是高壓水槍往他身上呲。

他真的成了童年時夢想的「大包工頭」,買各個城市核心商圈的寫字樓,買讓人艷羨的奢侈品,身邊簇擁著各種「小弟」。他開著豪車從童年的村道上呼嘯而過,曾經貧窮而卑微的過往仿佛被車輪碾碎,再也不復存在。

「發達」了的胡延策,稀里糊塗地加入了商會,稀里糊塗被選為商會副會長,稀里糊塗地有了一幫「富豪」朋友。看似風光無限,可暗地裡,他在「朋友們」面前,還是覺得自卑。

旁人個個身著華服,貴氣逼人,而他只知道老闆該穿白襯衫+西褲,被說成是「土大款」;旁人進奢侈品店都有VIP通道,有專人服務,而他只知道乖乖排隊,被說成「傻老實」;旁人張口閉口比特幣、醫美、高檔酒店的生意,聽起來都時髦極了,而他只會幹工程,只知道「搬磚」……小時候的胡延策,以為被人看不起只是因為窮,卻從未想過,等他有了錢,還是被人看不起。

(胡延策 右一)

這不行,太「土」了。胡延策畢竟太過年輕,眼見他人閃閃發光,卻未曾想過這光芒是真是假,又來自何處。他開始四處尋找「時髦」的項目,一心想證明自己。

想時髦,當然不成問題。只要你有錢,有的是「時髦」等著你。胡延策身邊開始圍著一群人,個個都時髦,個個都光鮮,個個都有好項目,個個都要帶他「掙大錢」。胡延策志得意滿,來者不拒。碰上他自以為「關係好」的,就上趕著給人家送錢送資源,指望人家「好好干」,然後帶帶他。

彼時的胡延策萬萬沒有料到,這會是他跌落的開始。而他的跌落,跟他的起飛一樣快。

2018年,胡延策投資400萬,籌備成都「鳳求凰」劇場;2019年,胡延策投入2000多萬,投資一個國際連鎖豪華酒店。兩個項目讓胡延策頗為得意,終於沾上了「時尚」的邊了。

令他始料未及的是,一場疫情,猝不及防,鋪天蓋地。

但胡延策跟當時所有人一樣,以為這只是一場短暫的危機。卻萬萬沒有料到,這場疫情會持續整整三年。

剛剛動工沒幾個月的酒店被迫停工,可是每年近四百萬的房租他得照交;原本運營順暢的劇場被迫歇業,可每月20多萬的員工工資他得照付。

傾巢之下焉有完卵?與此同時,幾個合作方接連出現問題,資金鍊斷裂,項目延滯,僅僅在昭通的一個項目,胡延策就賠了4000萬。

禍不單行。胡延策自己的工程也接連出現意外。設備更新疊代,投入一大筆錢不說,利潤還大大降低;幾個項目被拖欠資金連連停工,胡延策不得不自掏腰包甚至借高利貸,保障項目正常施工。最糟糕的是,工地突發意外事故,一位跟隨胡延策多年的總工程師,也是他的好兄弟,意外身亡,導致手裡的工程直接被衝擊,難以繼續。

胡延策仿佛從雲端直直跌落。資產縮水了五分之四,剩下的也幾乎都是固定資產,難以立時變現。身邊圍繞的人作鳥獸散,曾經依靠胡延策發家的「兄弟」在面對他借錢的請求時,拒接電話,只發來一條消息:「媳婦不同意。」

不到三十歲的胡延策,稀里糊塗地功成名就,又在轉瞬間跌得頭破血流,「成了狗不理。」

2020年,胡延策來到麗江。

雖然對普通人來說,你雖然跌慘了,但至少還剩下幾千萬的資產,是多少人一輩子都掙不到的,也該知足。但對胡延策這樣「曾經擁有」的人來說,心血化為灰燼,難以接受。

他每天喝得昏天暗地,不明白自己怎麼就這麼倒霉。一位麗江的朋友看他實在低落,便邀請他:「你不是想搞文化嗎?麗江這邊大力扶持文旅產業,你倒是過來看看啊。」

當時,胡延策其實對所謂文化並不感興趣,在他這個「土大款」的心裡,文化跟工程、跟酒店沒什麼區別,都是賺錢的「手段」罷了。更何況,麗江與他的生長環境區別巨大,什麼傳統文化?什麼民族傳承?不懂,也不感興趣。

那時候的胡延策,每天走在古城街頭,權當散心。彼時古城行人稀少,正好適合胡延策求靜的心態,一個人走走停停。

在一條小小的街道,胡延策遇到了一位非遺傳承人。那是一位老人,沿襲了自家東巴紙的製造工藝。胡延策與他閒聊時問他,「在如今這樣寂寥的旅遊市場,何苦非要堅持這項老舊的技藝。」老人說,他過世的母親曾生有重病,偶遇一位老中醫,用一個方子治好了母親,而方子中最重要的成分,竟然就是東巴紙最重要的原料。老人從未想過,原來自己傳承的技藝,竟然有如此玄妙的奧秘;原來自己曾不當回事的東西,竟能賜予家人平安。因此,無論如何,他也要堅守下去。

老人講得風輕雲淡,胡延策卻聽得激動萬分。這是他第一次真實地感到,歷史的傳承竟如此緊密地與生活連結。也是他第一次意識到,也許在民間,在街頭,在古籍里,在街聞巷議,有許許多多類似這樣的奧妙。也許塵封許久,卻無比寶貴。

這個東西,也許就叫——文化。

胡延策留在了麗江。

他花了七個月的時間,讀遍了一切能找到的本土風物、納西典籍;他遍訪非遺傳承人和文化前輩,聽他們講述塵封的歷史和故事;他走遍古城的大街小巷,把古城摸得比他生長的村莊還要熟悉。

了解得越多,他就越愛。他感到自己這回才算真的明白了一點文化魅力的皮毛。他並不局限於「麗江」,也不局限於「納西族」。「納西族人口只有三十萬,就有如此好的、值得深挖的文化,全國那麼多的民族,那麼多的歷史,能挖掘的一定更多。」但他也並不著急探索,而是讓自己先沉浸於麗江,把麗江文化作為自己探索文化的一個切入口。

2022年初,胡延策的「曜·古城先鋒劇場」終於正式開業了,表演話劇和脫口秀。雖然脫口秀在麗江屬於新生業態,麗江人並不甚熟悉,但麗江的遊客來自大江南北,而近年來脫口秀綜藝節目的火爆也讓喜愛脫口秀的人越來越多。即便開業在疫情期間,人流量也不錯。更重要的是,胡延策在劇場中刻意地加入了許多雲南和麗江元素,邀請少數民族演員,講關於民族的段子。這樣的段子在大城市也許會顯得非常小眾,但在麗江,講起關於少數民族的刻板印象,講起旅遊中的所見所感,卻頗受歡迎。

他還開始籌備一個「劇本游」項目,名字叫「創世·緣起」,創意來自於曾經火爆全國的「劇本殺」。並以納西創世神話崇仁利恩和襯紅褒白的故事作為起點,穿越古城的大街小巷、文物古蹟、文化院落,去偶遇徐霞客、楊鉍、方國瑜、周霖,最終得到一個專屬於遊客本身的故事結局。

胡延策認為,麗江缺乏適合深度體驗的旅遊業態,太多的遊客來到麗江,卻只是看看風景,他想用劇本殺的「沉浸」模式,讓遊客以不同角色,親身經歷、了解曾經在麗江發生過的真實歷史和經典故事,同時走遍古城各個值得一到的歷史古蹟和文化院落,體驗各種美景美食。

不要只是聽故事,而是去成為故事。不要只是看風景,而是去成為風景;不要去走馬觀花地看看已經發生的歷史,而是讓歷史重新在自己身上復活。胡延策認為,這個切口或許有火爆的可能性。

胡延策當然知道,脫口秀和劇本殺的受眾群體絕大多數都是年輕人,而且「圈子」屬性很重,各個「圈子」之間還有「次元壁」。但胡延策並不認為這是一個缺點,反而認為是一個優勢:「劇本殺和脫口秀的圈子內部,粉絲粘性極強,我希望把大家聚攏在麗江,讓他們對圈子的粘性轉化為對麗江的粘性,進而與麗江產生更多的關聯。」

為了籌辦劇場和「創世·緣起」,胡延策掏出了他的家底。

寸土寸金的古城五一街,胡延策拿下的院子有1000平米;「創世·緣起」需要大量的工作人員,從要價不菲的編劇和程序設計,到日常運營的攝影攝像、NPC(非玩家角色,引導玩家進行遊戲的工作人員),再到各種場景搭建、服化道……大大小小加起來,他投資了七百多萬。

豪車賣了,房子賣了;曾經給他帶來巨大收益的各個城市核心地段的寫字樓,賣的賣,抵押的抵押;曾經讓他風光無限的成都「鳳求凰」劇場,也被他放在一邊,只維持日常運營。

他像是一個賭徒,一把梭哈,破釜沉舟。

這任誰聽了,都得問他一句:「會不會玩得太大?輸了怎麼辦?」

有時他會豪氣地說:「現在這個才是我的事業,以前那些事,只不過是斂財的手段。」

擔胡延策也明白,文旅市場波詭雲譎,看似平常的產品突然火爆異常,看似必火的業態又門可羅雀,在如今都只是尋常。再加上競爭激烈,說不準他苦心經營的「創世·緣起」沒火,後來的模仿者卻火了;說不準「劇本游」在麗江沒火,在其他城市卻火了。風雲變幻,潮起潮落,下一個「爆點」在哪裡,誰也說不準。

可是胡延策卻挺佛系。因為如今的他,不再那麼計較單個項目的成敗,而是真正在意「文化」的傳播。

「我想通過這個項目讓遊客真正了解文化,那麼如果我沒有到達這個目的地,而其他人到了,又有什麼不好?」胡延策說:「這個項目本身就是可複製的,我如果沒做到,別人做到了,帶火了其他地方的文化,也挺好。」

那如果,真的敗了呢?

2023年初,胡延策外婆去世,他回到了老家。

他已經太久沒有回家了。沒有見到老人最後一面,兒子也已經不認識他。面對家人,胡延策不知道怎麼解釋,說自己背井離鄉,在遙遠的麗江,做一件沒有先行者的事,冒一場華麗的險,甚至為此投入了幾乎全部家底。

到底值不值?

對胡延策來說,他擔心自己敗了,讓家人失望,夜夜難眠。更擔心曾為家人提供的優越生活,再也難以為繼。可是,家人勸他放棄,他還是不願退。

他沒法忘記,麗江文旅前輩們是如何對他的項目抱以期待,沒法忘記聽到「民族風」脫口秀的觀眾是如何戀戀不捨,拉著他聊到半夜;沒法忘記古城街頭的老人聽了他設計的故事,是如何熱淚盈眶;也沒法忘記搭計程車的時候,司機聽了他的「創世·緣起」,堅決不肯收錢,還下車緊握他的手說:「兄弟,你一定要堅持下去。」

如果真的敗了。

那就敗了吧!大不了回頭,像初入江湖時那樣,帶上幾個兄弟,回工地。

從頭再來,也沒什麼了不起。

只是,此時的胡延策,與當初已經截然不同。

作者手記

麗江,需要更多這樣的「開拓者」

「這是一位開拓者。」這是胡延策的朋友圈簽名。

胡延策與大多數人不一樣。許多人年輕時追求「詩與遠方」,在遭受社會毒打之後才開始認真考慮賺錢過日子。而胡延策年紀輕輕之時就已經賺到了絕大多數人一輩子都賺不到的錢,卻在遭受社會毒打之後,追求起了自己的「詩與遠方」。

但他跟麗江許許多多文旅產業人一樣,思考著同樣的問題:如何讓遊客更長時間地呆在麗江?如何讓遊客真正願意去聽本土歷史故事,去理解本土文化?如何讓麗江的旅遊業態更豐富,適宜更多不同類型的人群?到底什麼才是「沉浸式」,什麼才叫「體驗感」?

這些問題是麗江旅遊業長期以來思索的,但並沒有統一的答案。

而胡延策,找到一條他自己的路,並且身體力行地去做。

麗江需要更多像他這樣的「開拓者」,去冒險,去嘗試。最終得到的,要麼是豐碩的成果,要麼是寶貴的經驗。

但行好事,莫問前程。

關鍵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