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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鮮花是春天送來的浪漫，那野菜則是春天慷慨的饋贈。
幾場春雨過後，山川河野間，田間地頭上，便會有野菜破土而出，一叢叢，一簇簇，翠綠鮮活，看著就嘴角生津，垂涎三尺。
中國人愛吃野菜，古來有之，《詩經》中記錄的野菜，不下20種，薺菜、荇菜、芣苢……
它們是荒年的救命糧，也是豐年的調鮮劑。
它們成就了中國人「舌尖上的春天」，中國人也賦予了它們詩一般的名字。
「蔞蒿滿地蘆芽短」，正是野菜鮮嫩時，讓我們吟誦著詩詞，一起去尋覓那些豐美的野菜……
01
薺菜
薺菜
【宋代】許應龍
撥雪挑來葉轉青，自刪自煮作杯羹。
寶階香砌何曾識，偏向寒門滿地生。
薺菜，是中國最古老的野菜之一了。
中國兩部最古老的詩歌集《詩經·谷風》和《楚辭·悲迴風》中，都有薺菜的身影。
《國風·邶風·谷風》中說：行道遲遲，中心有違。不遠伊邇，薄送我畿。誰謂荼苦，其甘如薺。
中國人愛薺菜，不僅因為它味美，還因為它生長在早春，以小小的身軀迎著料峭春寒茁壯成長的精神讓人欽佩。
齊人卞伯玉在他的《薺賦》讚美薺菜花：終風掃於暮節，霜露交於杪秋。有淒淒之綠薺，方滋繁於中丘。」
唐代白居易、宋代蘇軾、辛棄疾，現代的周作人、汪曾祺、張潔，都為薺菜唱讚歌。
「城雪初消薺菜生，角門深巷少人行。柳梢聽得黃鸝語，此是春來第一聲。」
薺菜，不是高潔的隱士，像是樸素無華的農民，它永遠不起眼，但它卻給人們送來了春天的氣息、美好的生活。
02
荇菜
青溪
【唐代】王維
言入黃花川，每逐青溪水。
隨山將萬轉，趣途無百里。
聲喧亂石中，色靜深松里。
漾漾泛菱荇，澄澄映葭葦。
我心素已閒，清川澹如此。
請留磐石上，垂釣將已矣。
荇菜，葉小花黃，亭亭玉立在水塘之中，給人的感覺就像是溫柔嫻靜的女子。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竊窕淑女，君子好逑。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詩經》開篇之中，便有了荇菜的身影，說它見證了中華民族愛情最初的模樣，一點也不過分。
春日裡，回歸的鳥兒在水間你呼我應，招朋引伴，美妙的歌聲中，有身段婀娜的少女結伴成群，採摘荇菜，水波蕩漾，映照出美人倩影，此情此景，怎麼能不讓人春心蕩漾？
「林花著雨胭脂濕，水荇牽風翠帶長。」杜甫《曲江對雨》，雨中柔弱的荇花，楚楚可憐，嬌媚動人。
徐志摩《再別康橋》中有「軟泥上的青荇，油油的在水底招搖；在康河的柔波里，我甘心做一條水草！」則如夢如幻，飄搖過幾千年，來到現代人的生活，驚碎了彩虹似的夢。
03
蕪菁
蕪菁
【宋代】陸游
往日蕪菁不到吳，如今幽圃手親鉏。
憑誰為向曹瞞道，徹底無能合種蔬。
「蕪菁」，名字很美，歷史很長，卻讓現代人有點陌生。
百度中說，「蕪菁」，就是大頭菜，後增加一句「西漢漢武帝時期，由張騫從西域帶入中國，在新疆栽培，其別名『恰瑪古』」。
我是南方人，我的記憶里，沒有「大頭菜」，不知道它長得什麼模樣。
祖輩們辛勞，能種的菜基本都是種了，所以「蕪菁」，應該是不適宜南方的土壤氣候。
但陸游又格外的偏愛「蕪菁」，歸隱山陰的時候，甚至還自己耕劈了一方田地，專門種植。
「春工遇物初不擇，亦秀燕麥開蕪菁」，「苜蓿苗侵官道合，蕪菁花入麥畦稀」。在他看來，蕪菁是比麥子、菜花更為難得的美味，所以即便是蕪菁生命力極強，侵占了麥子的領地，也不置可否。
還有人說，三國時期，諸葛亮曾用蕪菁當作軍糧，在魏漢相爭之中發揮了重大的作用。所以陸游也有「憑誰為向曹瞞道，徹底無能合種蔬」之句。
能吃到蕪菁的人，我是很羨慕的，唇齒咀嚼間，都是歷史的味道。
04
芣苢（車前草）
絕句
【元代】郭翼
芣苢新生蓋地面，辛夷高開滿上頭。
生憎雨惡兼風惡，轉益朝愁復暮愁。
采采芣苢，薄言采之。采采芣苢，薄言有之。
采采芣苢，薄言掇之。采采芣苢，薄言捋之。
采采芣苢，薄言袺之。采采芣苢，薄言襭之。
芣苢（fúyǐ ），也稱車前草，可是從《詩經》裡走出來的植物，可能是因為名字太詩意了，而又太常見了，所以民間自發的給它起了個草名。
芣苢新生蓋地面，辛夷高開滿上頭。
它生長的時候，剛好是辛夷花（也就是玉蘭花）盛開的時候。
河灘、溝邊、田壟上隨處可見。匍匐於地的葉子，幾根昂揚向上的莖稈，很好分辨。
車前草，不僅味道清鮮，而且還是清肺止咳的良藥，小時候，因為春天氣溫的反常，常會有感冒咳嗽，母親便用車前草煮水給我泡澡，在綠湯里過一遍，床上躺一個晚上，第二天便生龍活虎。
車前草的生命力極為頑強，鳥兒消化不了的種子，隨著糞便落下，便可以生根發芽，所以在城市的公園裡，也隨處可見。
只是，它現在似乎成了大家都漠視了的雜草，那些兒時的記憶，也越來越遠。
05
蔞蒿
「蔞蒿滿地蘆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時。」蘇軾的《春江晚景》，幾乎人人會背。
詩中的「蔞蒿」，也稱「蘆蒿」，也是春天最為尋常的野菜。
「故園蔬甲又逢春，想見雕盤巧斗新。強掘蔞根盤郁屈，故挑菊茁嚼芳辛。」每到春天，江南的河岸上，便滿是青翠的蔞蒿，它們獨有的香氣，常常引得遊人結伴採摘。
青梅如彈酸螫口，家家蔞蒿佐燒酒，初春時節，江南農家的餐桌上，總會有一疊蔞蒿。或清炒，或炒鹹肉，或涼拌，或做成蔞蒿粑粑，一口下去，全是春天的味道。
我們總有種特別的情趣，就是遇到自己喜歡的事物時，總是想嘗一嘗它的味道，比如桃花釀、櫻花酒、桂花糕、梅花酥，即便嘗起來並不美味，但總能滿足我們的審美欲。
06
馬齒莧
遣興
【宋代】陸游
酒量愁翻減，詩聲老轉低。
日高羹馬齒，霜冷駕雞棲。
已判功名迕，寧論簿領迷。
賴無權入手，軟弱實如泥。
馬齒莧也是春天常見的野菜。
它的生命力頑強，無論是在田野、路邊、菜園、果園，還是庭園的廢墟，只要是向陽的地方，它隨便選一塊地方就能成片的生長。
它們連理結伴，匍匐蔓生，生長的甚至有點霸道，往往在馬齒莧的周邊，很難有其他的植物生長，因而對農民來說它們是一種害草，常常被無情剷除。
馬齒莧一年四季皆可生長，在饑荒時節，它也是饑民們的救命草，民謠中就唱：「馬齒莧，馬齒莧，風俗相傳食元旦。何事年來采更頻，終朝賴爾供餐飯。」
馬齒莧也是一味良藥，《本草綱目》中記載：「只取其散血消腫之功.多年惡瘡,百方不瘥,或痛焮不已者,並搗亂馬齒傅上,不過三兩遍。」
07
蓼菜
沉醉東風·漁夫
【元代】白樸
黃蘆岸白蘋渡口，綠柳堤紅蓼灘頭。
雖無刎頸交，卻有忘機友，
點秋江白鷺沙鷗。
傲殺人間萬戶侯，不識字煙波釣叟。
蓼菜，也稱「蓼草」，常生長於江南溪流之側。
我對它的印象，是兒時常常用它來「藥魚」。
蓼菜的汁水如同辣椒一般辛辣，所以小溪流里小點的魚兒蝦兒是遭不住它的狠勁兒的，不需要多少，便會讓它們暈得喘不過氣來，紛紛冒出水面。
後來，當我讀到蘇軾的「雪沫乳花浮午盞，蓼茸蒿筍試春盤」，才知道原來被我們視為毒魚利器的「蓼草」，在萌芽時，原來也是一份難得的「清歡」美味。
然後又聽說，民間的師傅，在釀造春酒的時候，因為會逢上梅雨節氣，返潮影響酒麴的濃度，於是便在原漿里增加一些蓼草的汁液，增添辛辣味。
「黃蘆岸白蘋渡口，綠柳堤紅蓼灘頭。」時過境遷，當你在春遊時候再次邂逅一株蓼草時，它是不是會讓你想起兒時的那些生動的畫面，而後你會得意的向朋友或者家人們炫耀，看，這是蓼草，小時候，我們常用它來藥魚……
08
野豌豆（薇草）
採薇
【先秦】佚名
採薇採薇，薇亦作止。
曰歸曰歸，歲亦莫止。
靡室靡家，獫狁之故。
不遑啟居，獫狁之故。
……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
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行道遲遲，載渴載飢。
我心傷悲，莫知我哀！
《詩經》裡最打動人心的一句話，莫過於這句「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物是人非的變遷，讓人心碎不已。
猶記那年，和母親、新婚的妻子在春天一起採摘薇草，春風習習，楊柳依依，一生之中的幸福，莫過於此。
可惜的是，戰亂之中，他要去戍邊，相逢在春天，離開也在春天，約定好回歸的時間，是下一年的春天。
「當春風吹動楊柳時，我會和你一起去採薇。」然而這一聲約定，卻一拖再拖。
一年，又一年，春天來了，春天走了。
每次在異鄉看到薇草紫紅色的花，他總會想到遠在家鄉的她和母親，簡衣素服，春風中彎腰採薇，抬頭的瞬間會望向遠方，等待著他的回來……
薇，就是常見的野豌豆。如今，食用的人已不多了。
春色瀰漫中，還會在野地上看到一叢叢的野豌豆苗，伸著嫩綠、纖細的枝條，在春風中搖曳。
請別輕視了它們，它們的故事比你漫長……
09
蕨菜
春陰
【宋】黃庭堅
竹筍初生黃犢角，蕨芽已作小兒拳。
試尋野菜炊春飯，便是江南二月天。
春末夏初，當氣溫在20°以上的時候，野地里的蕨類就會卯足了勁的生長。
江南正是採茶時，我小的時候，母親在太陽出山前就去山上採茶，一采就是一天，晚上回來，除了帶回一籃子的茶葉，還有一捆子的蕨菜。
蕨菜帶著茶香，簡單的煮水去掉絨毛，清炒，加點腐乳湯，便是一道下飯的美味。
宋代韓淲有詩云：「春華滿眼倦尋詩，蕨菜才來又賦之。雷雨動山應偪塞，風雲垂地正奔馳。僧盤何苦分葷素，鼎食那能問瘠肥。珍重方齋家送似，為加餐飯亦何其。」
這是說，春天的蕨菜，是比葷菜還美味的山珍。
當然，蕨菜味美，過多食之，也會傷身。
「采采蕨萁，可以療飢。以簸以炊，為餳為飴。食少不下咽，食多傷人脾。」
蕨菜美味，也要淺嘗輒止，留一點想念給明年的春天。
春天的鮮美，隨處可見。
除了上面的詩詞裡的珍饈，還有很多。
比如，「廢苑苔生天子筆,荒街春繡地丁花」，中的「地丁花」——蒲公英；
還有「夜雨剪春韭，新炊間黃粱」中的「春韭」——小蒜；
還有「洵美草木滋，可以廢粱肉」的馬蘭頭……
桃紅柳綠中，若是得閒，漫步在鄉間的小路上，不妨去追隨著古詩詞的浪漫，去採摘一些野菜嘗嘗鮮，「人間有味是清歡」，去品嘗「清歡」的味道……
當然，一定要注意安全，在無法完全辨別的時候，還是小心為上。
畢竟，你不是神農，不要以身試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