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娜被譽為「中國可持續時尚第一人」。
2011年，她在奧地利舉辦了一場大秀，
秀場上的衣服，都是由舊衣改造而成，
轟動了國際時尚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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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娜用舊衣再造的時裝
從舊變新、變廢為寶這件事，
她已經堅持了整整12年。
她一邊為各行各業的普通人，
改造他們工作第一天穿的衣服，
離婚時的衣服，
母親生前的舊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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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作物廢料，被做成了新潮的素皮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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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邊撿的塑料瓶、幽靈漁網，搖身一變成了時髦的包包
一邊跑去海邊，和周邊居民一起撿垃圾，
將塑料瓶、幽靈漁網、農作物廢料等
研發成新的環保再生面料，
做出適合所有人穿的日常衣物。
「傳統中大家會覺得環保、可持續
是非常乏味和昂貴的，
我希望它生動起來、日常起來。」
2月，我們在上海拜訪張娜。
自述：張 娜
編輯：朱玉茹
責編：倪楚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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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條在「再造衣銀行（ReClothing Bank）」概念空間拜訪張娜
我從小就成長在一個有很多舊衣的環境中，家裡有大量長輩留下的、曾經穿過的衣服。
我奶奶（姐夫的媽媽）是上海教會學校畢業的，宋慶齡的同學。她很喜歡跟我分享自己以前的生活，給我展示年輕時穿過的旗袍，真的就像《花樣年華》裡的那樣，非常優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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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造前的舊衣
爺爺也特別講究，他給自己定製了一沓襯衫，可以來回換著穿；還有小時候媽媽給我織的毛衣，勾針勾得特別漂亮……
我覺得這些都非常有紀念意義，就一直留著。時常看到上面那些老的標識，聞到衣服上殘留著的歲月的味道，感覺仿佛一下穿越時空，回到了那個時代，憶起了和親人的點點滴滴，還有那個兵荒馬亂的年代中國人的優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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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衣改造後
家裡的東西越堆越多，我是個時裝設計師嘛，就想我能不能用家裡的這些舊衣，通過拼接、變形、不一樣的剪裁，改造出一個新的、時尚的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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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維也納大皇宮展示舊衣再造系列
2011年，我帶著這個系列去了奧地利的時裝藝術節，在維也納大皇宮做了一場秀，結束後大家都來找我說太驚訝了。
回國後，我就決定要繼續這件事——明星也好，各行各業的普通人也好，任何人，如果你有一些承載著過去記憶和故事的衣服，並且給我講一個故事，能打動我，我就來為你改造舊衣。
12年來，已經做了30個人的故事。大家圍繞的議題基本就是親情、愛情、友情，還有自我成長，有非常多痛苦的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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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靜雯身著張娜為她做的舊衣再造
第一個來找我的是賈靜雯。2011年，她當時經歷了一些婚姻的波折，希望重新出發。我把她不想穿了的舊衣服收集過來，做了一件彩色、花瓣裙擺的新衣，希望她能有一個更多彩、快樂的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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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年齡相仿的女性改造過世父親舊衣前後
2018年，我的父親離開了我。那時候正好有一位和我年齡相仿的女性找到我，她父親也剛剛過世。我看著她帶來的那些毛衫、西服、外套、夾克，眼前仿佛就看到了一位儒雅又堅強的老先生，也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父親。
我用這些舊衣物，給她拼接了一件非常酷的大衣。我說，我希望父親給你力量，其實也是說給我自己聽，仿佛我也為我自己和我父親做了這樣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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雯雯向張娜講述舊衣背後的故事
2020年的秋天，有一位姑娘寫郵件給我說，希望用她過去的未婚夫的衣服，做一些新的衣服。
雯雯是天津人，上大一的時候她戀愛了。男朋友是學校的學生會主席，陽光、帥氣、溫柔又善良。他們計劃大學一畢業就結婚，然後一起去支教。
一切都那麼完美的時候，有一天男友好心在小區幫小朋友撿掉進噴泉的球，噴泉年久失修，突然倒塌，把他砸在底下，當場腦死亡。
雯雯說她無數次就夢到自己站在醫院黑漆漆的走道里，對面就是急診室，男友就在裡面，她卻怎麼也不敢過去，每次都是哭著醒來。
為了重新開始，雯雯從老家隻身來了上海。但是7年過去，她還是沒能完全放下，甚至覺得自己不能快樂，一快樂就覺得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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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三件舊衣改造的所有單品
最初她其實就希望能給男孩的媽媽做一件衣服，作為生日禮物，但是我後來其實為她自己做了很多東西，我希望能幫助她走出來，獲得重生。
一件黃色的襯衫，做了一個小拎包。雯雯後來告訴我說，男友第一次見她父母就是穿的這件。「他說他爸爸當年也是這麼穿的，就提親成功了，能帶來好運。」
兩人第一次見面、第一次約會男友穿的黑色大衣，我改造成了一個雙肩包，和一個大的背包。包外邊有一個口袋，就是大衣的口袋。
雯雯說她去出差的時候總愛背著。「手垂下來的時候，正好可以放進他的大衣口袋裡。我覺得是一種陪伴，也是一種勇氣。我要接受，之後我遇到的任何一個男孩子都不是他。但是他不在也沒關係，我自己可以照顧好我自己。」
漸漸地，我發現再造衣其實有一個非常重要的意涵，它是一種不同的對待過去的選擇——不是遺忘、丟棄，或沉浸於曾經的糾結和痛苦中無法自拔，而是跟過去握手言和，然後更好地駐足於現在和未來。我覺得這件事同時也給了我非常多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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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娜在北京「皮村」舊衣回收中站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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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造後的時裝
2011年，一個朋友知道我在做舊衣改造，告訴我北京有個叫「皮村」的城中村，裡面有個舊衣回收中轉站，全北京的舊衣服都在那裡。我跑去看，被堆積成山的廢棄衣物震撼到。
在這樣一個極速運轉的時代，這一季被瘋搶的潮流單品，下一季就成了無人問津的過時貨。所有東西都可以輕易地退換，最後留下大量無用的庫存。很少有人會關心，這些東西最後都去到了哪裡。
事實上，中國其實每個城市都有類似的舊衣回收中轉站，每年都有幾千萬噸的舊衣被丟棄，再使用率不到1%，基本上就是被焚燒和填埋。時裝，已經成為僅次於石油化工業外最大的污染源頭之一。
從那時起，輾轉全中國各地的回收站、回收箱收舊衣，再帶回工作室改造，成了我的日常。我希望越來越多的衣服，能成為那被再使用的1%。
去得多了，我和裡面工作的婦女也熟絡起來，我喜歡叫她們「媽媽們」。
媽媽們都是從鄉村來到城市務工的，沒有太多的一技之長，就把舊衣剪成條，做成拖把。一個拖把5塊錢，收入非常低。
我開始教她們一些必要的縫紉技巧，給她們購買縫紉設備。我說，媽媽們，你們可以動動腦筋，把它們拼接起來，拼得更好看一些。
我會預想一個大概的設計方案、風格和顏色，再和她們一起去挑合適的舊衣。衣服消毒之後，由媽媽們重新剪裁做成拼布，我再用這些拼布設計新的再造衣。
慢慢地，她們的手藝越來越好，也會有自己的審美，經常會有一些令我都十分驚訝的想法，收入也越來越高，我覺得是一種真正有尊嚴的幫助。
無意中你穿上這件衣服，其實也跟很多人產生了奇妙的連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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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中國近海的海洋垃圾再造的時尚設計
2020年，我去到中國一些沿海地區的海灘，發現白色污染非常嚴重，一種細細的白色顆粒遍布整個海洋，對珊瑚、海洋生物都造成非常大的影響。
我就開始組織淨灘計劃，號召大家一起來撿塑料垃圾，到現在已經做了2年多。
我們在海灘上真是什麼都撿到過，席夢思床、塑料瓶、巨大的兒童玩具、工棚的防雨布、上百米的幽靈漁網，還有很多小的塑料渣……
周邊的居民、衝浪的人看到了，都跑過來說，「太棒了，我也要加入你們，前幾天我的腳就被塑料劃破了。」
我們把所有的垃圾打包，送到我們自己的面料實驗室，運用科技的力量，將垃圾、廢料變為環保的再生面料，再設計成大家日常穿的衣物，用時尚的方式解決我們在地的環境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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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18.3隻塑料瓶再造的波點包，可雙面使用
像是這隻小巧的手拎包，其實就是用18.3隻塑料瓶做的，不同角度、正反兩面都有不同的圖案和面貌。所有人知道之後都覺得特別驚訝，完全想像不到它原來的樣子。
這背後其實有一系列複雜的流程，先要壓製成塑料塊，每塊大概是4000個塑料瓶壓制而成，然後切片、做成母粒，再重新去注色、抽紗、染色，變成紗線，再來紡紗織布。
最後的面料質感有點像戶外衝鋒衣，既利用了塑料本身密實、防水、防潑濺的屬性，又讓它的手感變得更柔滑、有透氣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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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3.45隻塑料瓶再造的小包，即可掛在身上放手機，也可取下脫扣，做小手包
每一個設計都特別做了碳足跡，邀請權威的第三方機構去測算，讓大家能直觀地看到每一件究竟節約了多少公斤碳、水、電，相當於種了多少樹……像是用海洋垃圾再生的面料，測算出來是節約了94%的水，45%的電力和42%的碳排放。
每年我們的銷售收入，也會拿出一部分來捐助中國有關環境的項目，回饋給地球，形成一個完整的閉環。
我希望能傳遞一種負責任的價值觀：我們的每個選擇和決定都是有後果的，對環境負責，也對自己和他人負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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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自主研發的自然面料設計的時裝
做環保的再生面料研發5年多，已經研發了幾百種面料。很多朋友說，覺得我是做了一個「有機農場」，我特別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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菠蘿和玉米廢料的再生
去回收水果汁廠的菠蘿皮、菠蘿纖維，做成新的再生皮革面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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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農作物廢料再生的素皮草作品《熾天使愛之靈米菲》
在MoCA上海當代藝術館展出
從玉米等澱粉類農作物廢棄部分中，提取PLA聚乳酸，做成可降解的素皮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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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用天然有機、可持續循環木源的植物纖維製作的家居服，面料本身就有消炎、抗菌的作用
提取天然的木漿植物纖維，我堅持從播種到豐收，整個過程不使用任何化學製劑，自然耕種，本身對土地就有一個保育的作用。
如果有一天你不想要了，你真的就可以丟掉它。在自然條件下，快的時候10-12個月，它就會自動地天然降解掉，不會對環境造成任何污染和負擔。
染料的部分，也採用了無水染色技術，通過生物的一種菌讓染料發生變化，過程中幾乎不需要水，可以節約94%左右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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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植物種子封存在扣子裡
我把植物的圖形織在面料上，把植物的種子封存在扣子裡面，像是一個可穿戴的小生態、一個天然的自然能量場。
我覺得其實當下很多跟環境污染有關的議題，我們都可以從大自然中找到回答，用自然的方式去解決自然的問題。
傳統中大家會覺得環保、可持續是非常乏味和昂貴的，我希望讓它生動起來、日常起來。再造設計，我認為是未來的一種全新生活方式的探索。
部分圖片攝影：蜘蛛有毒
鳴謝：妝發 - 小葛KE；模特 - 顧雪晨、陳雨軒_龍騰精英、王雨菱_龍騰精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