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90年代。
她是香港的一顆硃砂痣,風情萬種,肉色撩人。
人人提到她,都會想到一個字:欲。
慾念橫流。
情根欲種。
欲罷不能。
她在多個鏡頭前,展現肉身。
半遮半露。
某些地方婉約微賁,又有些地方神秘朦朧,看得人魂飛魄散。
天地儘是窺望者。
她活在男人意念的起伏之間,活在CD的深處,活在灰色地帶,活在名門望族進不去的朱門之外,也活在一生的罵名中央。
是的。
她是一代艷星,葉玉卿。
但與所有人想像的不同,她最終將脫下的衣服,一件一件穿了回去。
出專輯。
被金馬獎、金像獎雙雙提名。
並被一人,一生珍惜。
她走入凡俗的幸福,生兒育女,相夫教子,在豪門的庇佑下安然度日。
世人看待她,目光不再有慾念。
只有欣賞。
不再有罵聲。
只有開放而平等的評價。
這一切當然得來不易。
可貴的是,不是他人恩賜的。
她一點一點,掙回了聲名。
也贏得了尊重。
2
那個時代的香港,特別摩登,特別罪惡,特別黑暗,特別放蕩……
靡靡之音圍繞。
三千美色雲集。
關於美、錢、欲的事,大行其道。選美頻出,大賽此起彼伏,電影造星,電視讓人一夜成名。
葉玉卿初現於世,也因選美。
——亞洲小姐。
1985年,她剛中學畢業。
父親已逝。
她與母兄相依為命。
得知亞姐開賽,母親兄長也支持。
她報了名。
之後過關斬將,最終獲得季軍。
同時拿下最有性格、最健美小姐兩項大獎。
她走上另一條路。
一條屬於名利情慾的、妖嬈詒盪的路。
可站在領獎台時,18歲的葉玉卿一無所知。
命運尚未翻過扉頁,殘酷現實與齷齪人心,藏在書頁深處,等著給她一場接一場的迎頭痛擊。
她笑。
沉醉春風。
「謝謝大家對我的認可。」
此時。
香港黃金時代破空而來。
而眼前,是看似四通八達的機遇。
她接到多個劇本。
出道不能說不高。
可惜,不知是因演技一般,還是運氣不佳,她無論如何掙扎。就是不火。
從86年到91年,又拍了好些不大不小的角色,依舊無名氣。
哪怕在《火燒紅蓮寺》中,她是女主角,依然少有人知。
葉玉卿此時還在自我安慰。
「我覺得挺好的,有薪金,我也只穿球鞋,坐小巴上班,跟哥哥同住,很滿足了。」
6年後,年歲漸長,才漸漸急了。
新人一茬接一茬,如田中作物,迅猛地往上竄,出盡風頭。
甚至有一些,在亞洲,甚至國際,都有了影響力。
人不能比。
一比,處處是辛酸,處處是憋屈。
她作為前輩,什麼都比不上。名,比不上。資源,比不上。
娛樂圈拜高踩低,被席捲其中,受盡白眼,難免心生不適。
而就在此時,一個並不光鮮的機會到來。
——露。
一家香港雜誌問她,是否願意拍封面照。
艷的那種。
需要褪華服,露香肩,春光四溢,滿屏肉香。
葉玉卿拍了。
她說,這是直覺。
「當時的直覺就是,去做吧,仿佛是本能。」
最後,她以「華衣盡去」的姿式,呈現於無數男人面前,眼神魅惑,身材火辣。
一張比一張魅惑。
一次比一次性感。
昔日玉女,如今欲女,一時沸騰。
葉玉卿坦然面對:
「我完全不性感,我只是頗暴露。」
不論如何。
爭議雖大,名氣卻是水漲船高。
一系列成人雜誌、電影找上門,邀請葉玉卿拍攝。
其中,包含三級片。
她為自己爭取不脫的權利:「如果不脫衣,我不收錢也可以拍的。」
對方全都拒絕。
留給她的發展空間,非常小,而且越來越小。
她豁出去了。
拍。
拍攝時,要脫就脫。
她拍《我為卿狂》;
拍《情不自禁》;
拍《卿本佳人》......
每一部,以今日之標準,滿屏都得打馬賽克。
每一部,令人沸騰無比。
她不管不顧,一意孤行。
曾有記者問她,擔不擔心嫁不到好人家。
她說:
「第一,我根本沒想過要嫁個好歸宿。
第二,我不是真的做什麼,只是脫衣。」
之後,她與「脫星」二字,劃上等號。
「性感」成了她的標籤。
「波神」成了她的代名詞。
在觀眾的心裡,她張揚而熱辣,孟浪而輕佻。她是活色生香的欲望本身,也是一個行走的性符號。
一時間,香江無人不知葉玉卿。
在灰色地帶行走,爭議往往是多方面的。
被欲望化免不了。
被物化、工具化也是常事。
被攻擊,同樣避無可避。
小報鋪天蓋地寫:三級女星為爭出位,葉玉卿成眾人目標。
又諷刺她人品差,行為惡劣。
人言可畏,眾口鑠金。
任你是鐵骨錚錚的鐵娘子,在千萬人的舌尖上滾過來,滾過去,也是一身口水一身臭。
她不是不知道。
但依然不回應。
或許因無力,也或許因無心。
她不工作時,獨處於世。
狂風暴雨,任它在門外呼嘯,我自巋然不動。
但母親打來電話。
囁囁嚅嚅了很久,終於說:「你知不知道,你的寫真和CD,很多爛仔去買。」
葉玉卿強行解釋:「無論我做什麼,你放心,我絕不是到這種程度。」
母親沉默很久。
終於輕輕說了句,「好啊......」
此後,葉玉卿開始思考,風月場,情色片,到底不是久留之地。
該何去何從?
不久後,她做了一個決定——
涉足歌壇。
1992年,她和電影《白玫瑰》合作,並演唱同名主題曲《白玫瑰》。
同年,又發行了《擋不住的風情》。
她從呈現欲,轉而訴說情。
一個欲女,能唱歌麼?
事實上,反響還真不錯。
當年音樂盛典上,她艷壓《相思風雨中》的湯寶如,拿下獎項。
事後,湯寶如被問及此事。
很無奈:「誰想到會跑出來一個葉玉卿啊。」
葉玉卿乘勝追擊,不止於行,又發行《來…尋夢》專輯。
一舉拿下香港電台、新城電台、無限電台三台冠軍。
她在另一個評價體系里,贏得了真正的尊重。
脫下的衣服,終於穿上了第一件。
但葉玉卿沒有停下。
她說:不夠,繼續——
3
1994年。
她不再以色侍人。
她冒著諸多爭議,參演文藝片《天台的月光》。
在其中飾演一個失敗的棄婦。
出乎意料的是,她的表演非常精湛。
甚至被金馬獎、金像獎雙雙提名。
無數人刮目相看。
「葉玉卿其實很會演戲。」
「葉玉卿從此擺脫『脫星』形象。」
再之後,參演《紅玫瑰與白玫瑰》。
她放棄紅玫瑰一角,挑戰了白玫瑰孟煙鸝。
事實證明,她又對了。
她呈現了中華女性特有的端莊大方,隱忍克制。
甚至還有一種清冷的疏離。
從大俗大艷,到大收大斂,葉玉卿真的令人不敢小視。
她再次被金馬獎提名。
3年。
僅用3年時間,葉玉卿華麗轉身,風光無限。
那些年少懵懂時脫下的衣服,如今,她牢牢地穿回了身上。
她早已不是那個「肉彈」。
不是「波霸」。
她成了演員。
人生最好的時候,最好的人與事,都會被召喚而來。
這個人,名叫胡兆明。
華裔商人。
身價過億。
他們因一場活動相遇。
當天,葉玉卿登台演出。
胡兆明通過友人告訴她,自己一定會來捧場。
可表演之前,胡兆明遲遲未來。當然,臨時有事耽擱,也是常事。葉玉卿並沒放在心上。
但,胡兆明托人找到葉玉卿的助手,及製作公司,讓他們轉達葉玉卿自己的歉意。
還特別交代,當天是冬至,讓葉玉卿一定記得早點回家吃飯。
不久,他們結婚。
這場婚姻並非因愛而婚。
而是因婚而愛。
乍看起來,似乎並不完美。
但葉玉卿久經情海。
曾被拋棄,被橫刀奪愛,被小三,被滿城風雨,被傷心,被利用,被騙,被傷害......
對男人,早已不抱羅曼蒂克的想像。
她累了。
她要的,是一個家。
而這個男人,以他的人品、實力、真誠度告訴她:他能給。
經過很長一段時間的交往和觀察,葉玉卿交付終身。
事實證明,不做預設地、抱持以成熟心態進入婚姻,穩定的概率反而更大。
葉玉卿也證明了這一點。
這麼多年,她像從一卷春宮畫,穿過一叢藝術品,來到生活的堅實大地上。
她進入人間煙火,進入一個男人的餘生。
她沉默地經營。
用心地相夫教子。
她生了兩子一女。
三個孩子生完,狀態依然極好,絲毫沒有歲月痕跡。
一個被婚姻厚待的女人,也是會掛相的。
你會發現,她笑起來,是真的滿足,並沒有被婚姻欺負的痕跡。
她慢慢退出娛樂圈。
少有人知她的近況。
但偶爾,她會發布一些圖片,分享她的生活。
人土了,星光沒有了,那種驚艷感也淡了。但每一張圖裡,笑容都真誠而妥帖。結結實實的,不摻假。
後來,女兒長大了。
葉玉卿去參加女兒的畢業典禮。
母女二人,站在一起。葉玉卿老了,但更端莊、更婉約,還有了睿智之感。
氣質比女兒勝出幾個檔次。
美人如斯,也算圓滿。
好過於同為艷星出身的陳寶蓮的高樓墜下;
好過於鄭艷麗的貧病交加;
好過於孫亞莉的自殺身亡......
命運給了她們同樣狼藉的過程。但有人隨波逐流,有人在破敗的大地上,種植出了自己的花園。
曾有一度,葉玉卿作客黎芷姍的專訪,被問及人生最大的感悟是什麼。
她說:
「如果時間重來,再讓我選擇是否會拍那些片子。我不會。
但,如果你問我,是否後悔。我也不會。」
是的。
選擇、承擔、享受、走下去。人生很複雜,但態度可以很簡單。
就像當年,18歲的她參加亞姐,有評委問她:「人生是什麼?」
她笑:「只要想,就去做,人生不就是這樣嗎?」
又天真,又直接。
但直抵本質。
她懷揣著這樣本真的念頭,在香港繁華的夜裡,噙著笑,端起生命之書,將往昔輕輕地翻了過去。
新的章節里,依然有妙不可言的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