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家鼓藏節:為銅鼓的靈魂獻上盛大的祭祀

南方週末 發佈 2024-04-06T09:17:59.713940+00:00

清晨7點不到,一連串巨大的鞭炮聲吵醒了我。我睜開迷濛的雙眼,煙霧正試圖從陽台木門的縫隙擠進來,隨之而來的還有在爆炸中高高濺起的紅紙碎片。一兩分鐘後鞭炮燃盡,我推開陽台門,噼里啪啦的轟鳴又從遠處襲來,陣陣白煙從密密麻麻的吊腳樓之間騰起,瀰漫在整個山谷。

清晨7點不到,一連串巨大的鞭炮聲吵醒了我。我睜開迷濛的雙眼,煙霧正試圖從陽台木門的縫隙擠進來,隨之而來的還有在爆炸中高高濺起的紅紙碎片。一兩分鐘後鞭炮燃盡,我推開陽台門,噼里啪啦的轟鳴又從遠處襲來,陣陣白煙從密密麻麻的吊腳樓之間騰起,瀰漫在整個山谷。

白水河兩岸炮聲不絕,西江千戶苗寨13年一次的鼓藏節開始了。

鞭炮聲不絕,無數道的煙霧從西江千戶苗寨的吊腳樓間升起。(黎瑾、紀韓/圖)

鼓藏頭

蒼莽苗嶺橫亘在黔東南,主峰雷公山北麓的山谷里坐落著世界上規模最大的苗族聚居村寨——西江千戶苗寨。正如其名,多個村寨從白水河流淌的谷底依山向高處生長,鱗次櫛比的吊腳樓蔓延相連成片,組成了這個擁有超過1300戶人家的龐大苗寨。

我在前一天夜裡進入寨門,不少店鋪已提前打烊,路燈照亮趴在古街邊的許多黑豬。山路狹窄的階梯旁,也有村民在捆綁幾隻哼哼唧唧的黑豬,我有時不得不從它們的鼻尖跨過。為了鼓藏節,村民們準備了五千多頭黑豬作為祭品。

千戶人家輪番放炮升起的煙霧蒙住了初升太陽的光芒,讓秋日爽朗的晴空變成了多雲天。我在炮聲中走下民宿所在的東引村,又在白煙滾滾中一邊躲避著火星,一邊跳過正在鋪設的鞭炮,一邊繞過擋路的黑豬,爬上了也東寨的階梯。石階陡峭,管理民俗事務的鼓藏頭就住在山坡高處。

鼓藏節是黔東南苗族最隆重,也最神秘的節日,它源自遠古苗族先民祖先崇拜流傳下來的祭祖儀式,也被稱為鼓社節。鼓社是雷山苗族一套古老的組織形式,類似於漢族的宗族。通常,同宗的幾個村寨組成一個鼓社,彼此血緣聯繫緊密。西江鼓社包括千戶苗寨內部與周邊的十餘個村寨,村民們共同祭祖。鼓社的首領即為鼓藏頭,由他負責鼓藏節的祭祀儀式。

節慶第一天清晨,通向鼓藏頭家的山路被放炮的煙霧籠罩著。(黎瑾、紀韓/圖)

當我氣喘吁吁地爬上山時,鼓藏頭唐守成正坐在家門口跟親朋聊天。屋子對面的鼓藏堂大門緊鎖,裡面安放著祭祀用的銅鼓。

在記錄苗族神話與歷史的苗族古歌中,楓樹是萬物的生命樹,樹心中誕生了蝴蝶,蝴蝶生下了12個蛋,其中兩個蛋孵出了世界上第一個男人和第一個女人,因此蝴蝶媽媽被視作人之始祖。苗族相信,人死後,靈魂要回到楓樹做成的木鼓中才能安息,祭祖便成了祭鼓。從前西江也造木鼓,後來改用防腐、防火的銅鼓。為了不驚擾祖先靈魂的安寧,平時銅鼓放在鼓藏堂由鼓藏頭負責保管,只有鼓藏節時才會抬出來。

唐姓人家是最早進入西江的家族之一,威信頗高,很早就被推選為鼓藏頭,並沿襲至今。現任鼓藏頭本職是教師,自1986年繼任以來,這是他操辦的第四次鼓藏節。

不同支系的苗族過鼓藏節的時間、內容、地點等方面各有不同。西江在每逢12年輪迴的寅年過鼓藏節,從第一個寅年數到下一個寅年為13,因此本地人會說這是13年一遇的祭祖大典。而在更為原始、隱秘的月亮山腹地,鼓藏節不一定有固定頻率,有時是巫師收到了祖先的託夢,或是在為村民占卜時感受到了祖先的降臨,才會開始造鼓、舉辦儀式,為祖先獻上祭品。

傳統的鼓藏節要連過3年,第一年起鼓,第二年跳鼓,第三年送鼓,尤以送鼓年的儀式最為宏大。如今在這個貴州最熱門的景區之一,節慶已經過簡化、壓縮,集中在第三年舉行。每次節期不定,通常是秋後農閒時節,由鼓藏頭召集寨老在夏季商議決定。

向鼓藏頭打聽好祭祀的時間與流程後,我從山頂往古街走去,不斷與山路上挑著擔的客人擦肩而過,道旁幾乎每家每戶的小院裡都躺著幾隻拔了毛的綠頭鴨——這是來訪的親朋帶來的禮物。

進客

一隻綠頭公鴨、單數條的鯉魚、一包糯米、一壺米酒,再加上成箱的飲料和牛奶……傳統規定的與新興流行的禮物一起懸掛在扁擔上,隨著一撥客人抵達一戶人家,便有一卷鞭炮被攤開在門前,沖天的炮響與繚繞的白煙意味著客人的到來,也代表著主人對來客的歡迎。

這天是進客日,親友來訪、聚會。一大早吵醒我的鞭炮說明天剛亮,便有客人來了。而後不斷有更多人進到苗寨,絡繹不絕的炮聲響徹了山谷。

煙霧繚繞中,遠方的客人來到了西江。(黎瑾、紀韓/圖)

西江苗族過去穿黑色長袍、包黑色的頭巾頭帕,因此也被稱作「黑苗」。儘管服飾已有所變化,但主人和客人顯然都精心打扮過了。女性大多穿黑衣、黑褲,衣裳前襟與袖口繡著桃紅色花朵,胸口掛著沉重的銀項圈,烏黑的長髮被梳成高高的髻,點綴著銀飾,簪著艷麗的大花。

越來越密集的人流在炮聲中踩著一地的碎紅紙朝各自的親友家走去,而我朝著反方向的寨門擠去,想看看他們是怎樣闖過十二道攔門酒進來的。

十二道攔門酒是雷山苗族迎賓的最高禮儀。寨門外由遠及近擺著十二張桌子,每張桌上都放有酒水,桌後站著兩位節慶盛裝的年輕女孩。她們身著有精美刺繡、遍布銀飾的衣裙,頭頂的銀帽上碩大的牛角形銀制頭飾高高聳立。女孩手中端著裝滿米酒的牛角杯,笑吟吟地朝客人迎上去。

客人挑著綠頭鴨和鯉魚而來,迎賓的女孩奉上了攔門酒。(黎瑾、紀韓/圖)

每一道攔門酒都有其含義,表達了對遠方來客的美好祝願;每一道攔門酒也像一道關卡,唯有闖關成功的人才能進入寨子。

我看著一位挑擔的大姐走來,她一路舉著手機,錄下自己闖關的全過程。大姐仰頭將米酒一飲而盡,發間銀飾閃爍,扁擔上的魚鱗和綠鴨頭也微微泛光。她的豪爽吸引了許多本就圍繞在寨門的主播,霎時間十來台手機圍了上去。西江雖然四面環山,但近些年旅遊搞得如火如荼,直播更是流行。鼓藏節吸引了大量的拍攝者,再加上當地村民也紛紛化身主播,本就熱鬧的攔門酒更是喧鬧不已。

客人一邊喝酒一邊自拍「闖關」的過程。(黎瑾、紀韓/圖)

來訪的親朋大概不局限於西江周邊,黑衣之間雜著其他樣式的服飾,有紅衣紅帽的,也有粉衣配層疊短裙的,共同點是都佩戴著大量銀飾。我難以辨別她們分別屬於哪一支苗族,只覺得每一套服飾都華麗得令人挪不開眼。

殺豬

凌晨3點,之前沉默的人開始行動了。幾個男子鬆開鼓藏頭家院子的警戒線,為首者戴著頭燈,朝旁邊一條漆黑的小巷大踏步走去。隨著一聲嘹亮的嚎叫,我才意識到那條小巷躺著幾頭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的黑豬。

男人們的動作很快,抓著豬腳、控制著豬身的扭動,幾乎是一剎那,豬已經被抬進院子,警戒線又重新拉直。圍觀的人與攝像機、照相機沿線排開,寂靜無聲地注視著院子中的動作。被摁在木板上的豬激烈地嚎叫,鼓藏頭身著黑色褂子站在一旁,頭上的黑色包帕極為厚重,更增添了他的威嚴。

進客後第二日,殺豬祭祖是鼓藏節的關鍵環節。在節慶使用的與祖先溝通的鼓藏語中,豬被稱為「大官人」。鼓藏頭已經在屋內的神龕為祖宗燒香燒紙,殺死一隻公雞和敬上米酒祭祀。這是在告訴祖先神靈,「敬拜大官人」(殺豬)的時辰已到。

過去西江是殺牛祭祖,這是最傳統的方式,來自鼓藏節的傳說。根據苗族古歌,蝴蝶媽媽生下的12個蛋中,有一個蛋被暴風颳下山崖破裂,生出了一隻牛。大牯牛怨恨母親沒有親自孵出自己,氣死了蝴蝶媽媽,從此用牛耕作的田地都長不出好莊稼。直到人類把大牯牛殺掉以祭拜蝴蝶媽媽,才獲得了豐收。

殺牛祭祖的儀式還在月亮山腹地保留著,但西江很早就改為殺豬了。牛是重要的生產工具,價格也遠高於豬。傳統習俗隨著社會的發展產生變化,但以牲畜祭祖始終是西江極為重視的儀式。

黑夜沉沉,燃放了一整天鞭炮的山谷里看不見星光。院子昏黃的電燈、燃燒的灶火為儀式籠上了一層神聖感。

死去的黑豬會面朝東方,那是苗族的發源地。傳說遠古時期,苗族的先祖最初生活在黃河中下游地區,因戰亂遷居至長江中下游的江淮一帶,後在洞庭湖區落腳。春秋戰國的爭戰,讓他們再次西遷,至秦漢時期生活在湘西、黔東的山區,史書中稱之為「五溪蠻」或「武陵蠻」。而後中原王朝的征伐與歷朝統治政策的變化,讓苗族先祖又一次向西南的崇山峻岭流亡。尤其是清朝對所謂「生苗」地區的武力開闢充滿了血腥與淚水,苗族被迫繼續往西流散,有的深入了黔東南的山野,還有的繼續跋涉至四川、雲南,乃至東南亞地區。

戰爭的苦難與多次的大遷徙充斥著苗族的歷史。這個沒有統一文字的民族,將一切都化作了空靈、雄渾的1.5萬行苗族古歌。悲愴的古歌追憶了先祖在湖泊眾多的平原上的生活,也講述了他們怎樣在千難萬險中跨越千山萬水,流徙到如今的居地。

「日月向西走,山河往東行,我們的祖先啊,順著日落的方向走,跋山涉水來西方……」祭祀是不要忘記遠古的回憶,是受盡磨難的祖先靈魂的召喚,亦是民族歷史的延續。在13年一次的祭祖儀式上,作為祭品的黑豬必須面朝祖先的來路、太陽升起的方向。

鼓藏肉

殺死三頭豬後,院子裡點了一串鞭炮。轟隆隆的炮響震碎了寂靜的夜幕,火光刺眼、煙霧瀰漫,我捂著耳朵一直往後退入鼓藏堂,還是被爆炸的灰燼沾了滿身。

不一會,隔壁的鄰居展開了行動。這天每家每戶都要殺豬祭祖,但其他人都要等鼓藏頭家殺完之後,才能開始。燒香與紙錢的光亮劃破了黑暗,鄰居向自家的神龕祭拜之後,躺在他家門前的5頭豬在悽厲的嚎叫與血液的噴涌中犧牲了生命。

伴隨著隔壁傳來的哀嚎聲,鼓藏頭家的人點燃了豬身上的稻草,燃燒的火焰燎去了一層黑毛。灶台上的水早已沸騰,一人將開水澆在豬身上,另一人拿起刀開始刮豬毛。豬毛細密,處理起來極其耗時,包括鼓藏頭在內的數人齊上陣,一壺又一壺開水澆在豬身,刮刀過處,白色的豬皮在熱氣騰騰中顯露出來。

鼓藏頭點燃了覆蓋豬身的稻草。(黎瑾、紀韓/圖)

颳了一陣後,鼓藏頭搬出了煤氣罐,以噴火槍來去毛。但即便有了新工具的介入,每一頭豬的皮膚褶皺處依然需要人來仔細地刮擦。忙碌到凌晨5點,不少圍觀的人都已疲累地離去,三頭豬終於處理乾淨,到了剖腹的時候。

幾人合力抬起一頭豬,將其倒掛在木梯上。豬的腹部袒露著,鼓藏頭在上面指了幾個位置,拿刀的人按照他的示意,圍繞著豬乳頭區域劃出了一個長方形。隨著鋒利的刀鋒運轉,豬腹部的五花肉被全割了下來。鼓藏頭舉起這片肉,向圍觀的眾人展示,宣布道:「倉門打開了。」

這是剖豬腹的鼓藏語,這片肉即為鼓藏肉。鼓藏節又被稱為「吃鼓藏」,殺豬祭祖後第一餐,也是整個節慶最重要的一餐,就是吃鼓藏肉,且只能吃鼓藏肉。肉用白水煮好,切成一個個小方塊「坨坨肉」,每一塊都帶有一個豬乳頭。全家每人至少要分到一塊,一個人鼓藏肉吃得越多,越是好兆頭。

三個豬頭被放在了鼓藏頭家中的神龕前。(黎瑾、紀韓/圖)

待三個黑豬頭都獻給了祖先,已是黎明時分。一輪圓月西沉,緩緩落入山坡後,東方的天空露出了橙黃色的曙光。清晨6點多,濺在鞋上的血液早已凝固,我從鼓藏頭家走回民宿。

整個寨子已經完全甦醒,一千多戶人家正忙著殺豬祭祖。嚎叫聲與鞭炮聲交織,噴濺的豬血流了人滿手、灑了滿地,在一條條崎嶇的山路上匯聚成暗紅的河流。我踏過石階上流淌的血水,在數千壺開水沸騰的霧氣中望向四周——晨光熹微,五千多頭黑豬在這個濕漉漉的清晨為祖先神靈獻出了生命。

客人挑著豬腿離去。(黎瑾、紀韓/圖)

補覺之後,已經過了中午,享用過鼓藏肉的來客此時正要告別。我撐著昏沉沉的腦袋走出門,看見許多人朝山下走去,扁擔上的鴨子和鯉魚變成了豬肉與糯米。按照節慶的規矩,主人要給每一位帶著禮物來訪的親友回贈一條豬腿,而且送給舅舅的豬腿還必須帶著豬尾巴。因此親友越多的家庭,清晨殺掉的豬也就越多。

我跟著他們走向寨門,滿大街都是樂滋滋挑著豬肉的客人。送客的班車一趟趟從寨門開出,從日光明亮送到暮色四合。夜晚,我站在山坡高處俯瞰著恢復了寧靜的西江,燈火璀璨,仿佛有千萬顆星星墜落山谷,藏在每一戶人家裡。

夜晚西江苗寨燈光遍山,如星子閃爍。(黎瑾、紀韓/圖)

祭鼓

人群將鼓藏頭家圍得水泄不通,寨老勉力維持著秩序,可一波波人潮還是往前涌,堵塞了鼓藏頭家的門戶。院子本就不大,中間擺放著四隻已經處理好的、頭戴大紅花的黑豬,以及大量的糯米飯、米酒、鯉魚等祭品。十來幅蠟染的鼓藏幡被竹竿高高撐起,在明朗的藍天中颯颯飄揚。鼓藏頭家族的女性紛紛盛裝打扮、銀飾遍身,擁擠著守候在一旁的小巷。

祭鼓日,鼓藏頭家的院子擺滿了祭品、擠滿了人。(黎瑾、紀韓/圖)

「往後退、退、退!」一位上了年紀的寨老急得抬起拐杖敲打著蜂擁的人群,終於在鼓藏頭家門前開闢出了一條窄路。頭頂黑色包帕、身著長披風的鼓藏頭威風凜凜地踏出了屋門,霎時間便被鏡頭與話筒包圍了。

這是鼓藏節的第四天,最為隆重的祭鼓日。中間空閒的第三日給了村民休憩與醒酒的時間,也讓鞭炮的塵霾散盡。秋高氣爽,午間的陽光晃得刺眼。在過於強烈的明暗對比中,我沒有看見銅鼓是怎樣被請出鼓藏堂,只聽見鼓藏頭用苗語大聲地說了幾句話。之後,人們扛起銅鼓,吹起高排蘆笙,抬著祭品,舉著鼓藏幡,沿著狹窄的石階,朝山腰的起鼓場走去。

祭祀的隊伍排成了長長的一行,曲折的山路上銀光閃耀,鼓藏頭一路念念有詞,用古老、隱晦的語言不停地與祖先對話。我這樣的圍觀者只能跟在最末,踮起腳尖、透過人群的縫隙,觀看起鼓場上的動作。

從鼓藏頭家往山下走,祭祀隊伍拉得很長,山路上銀光閃耀。(黎瑾、紀韓/圖)

頂著熾熱的陽光,在蘆笙的樂曲中,祭祀隊伍進入了山下古街的銅鼓場。鼓藏頭走向場地中間,銅鼓用紅綢掛在鼓柱上,祭品和銅鼓一樣朝向東方擺放。寨老在放著米酒與糯米飯的木桌後一字排開。

幾個人在鼓柱旁點燃了香和紙,煙霧升騰,將喧鬧的場地繚繞出一片肅穆的出世之感,圍繞在銅鼓場的苗人都安靜了下來。鼓藏頭端起米酒,站在安息著祖先靈魂的銅鼓前默念了一會,神情莊嚴地將酒灑到地面。他又念念有詞地從祭品籃子中拿出了一團糯米飯、幾條熟鯉魚、兩顆鴨蛋,將它們一一放在地上敬鼓。

然後,鼓藏頭走到了木桌旁,站在寨老中間,大聲念出了祭詞。寨老附和著他的念詞,將桌上的米酒灑出。祭詞由鼓藏頭家族代代相傳,用苗語念誦,大意是告訴宗族祖宗、天地神靈,13年一次的鼓藏節來了,村民們獻上了酒肉飯,請祖先神靈來領受,保佑族人康健,鼓社興旺、富足。同時,祭詞也招令過往12年裡逝者的靈魂走進銅鼓,與祖先們共居。

銅鼓場祭鼓,鼓藏頭端著米酒,對著銅鼓默念祭詞。(黎瑾、紀韓/圖)

寨老敬過祭品,鼓藏頭便又回到了銅鼓邊。他抓起一隻綠頭鴨,再次默念了一會後,拔下了鴨子翅膀上的幾根長羽毛,將其插在鼓柱旁。接著,鼓藏頭用刀割斷了綠頭鴨的喉嚨,將鮮血灑向地面。然後,他向鼓中倒入了米酒,又向鼓面、鼓槌、鼓柱各敬了一碗米酒。最後,鼓藏頭握著鼓槌敲擊了銅鼓三下,意為喚醒鼓中逝者的靈魂,進入銅鼓場中。

隨著鼓手持續的敲擊,鼓聲震響,高排蘆笙吹奏了起來,鼓藏頭家族的女性進入場地,繞場跳了三圈銅鼓舞和蘆笙舞。後者是慶祝過去的豐收,並預祝未來12年也能獲得豐收;前者則是邀請祖先的靈魂來一起歡慶,從祖先那裡獲得安慰、力量與庇佑。

女性都穿戴著最華麗、繁複的服飾,一些壓箱底的老銀飾甚至已略略泛黃。衣裳與長裙上墜著大片精美的銀飾,裝點著細緻、艷麗的苗繡。刺繡中眾多的花朵以及各種造型的鳥、蝶等動物,展現出苗族萬物有靈的觀念。

舞步輕移,繁多的銀飾碰撞出細密、清脆的聲響;陽光耀眼,將銀飾反射出炫目的光澤。我眯著眼看過去,一叢叢銀花在太陽下盛放、搖曳,頭頂銀鳳凰的雙翼微微晃動著,仿佛將展翅飛翔。

三圈之後,其他人也可以加入舞蹈的行列了。鏡頭掃過,銅鼓場上熱鬧非凡。若祖先的靈魂此刻在場,應該也會滿意於西江如今的興旺。

銅鼓場上,鼓藏頭家族的女性向跳舞的人和圍觀者分發糯米飯。 (黎瑾、紀韓/圖)

同樣的儀式又在西江的籃球場與蘆笙場各舉辦了一次,只是沒有銅鼓的參與。跳蘆笙將持續9天,這期間還會舉行斗鳥、鬥雞、討花帶(苗族青年男女交友擇偶的一種方式)等活動。到了第九天,鼓藏頭再為銅鼓燒香焚紙、敬酒和糯米飯、殺鴨貢魚,請祖先神靈保佑西江鼓社,也請祖宗的靈魂入鼓安息。

即將降臨的暮色中,蘆笙停歇了,跳舞的人也漸漸散去。銅鼓被抬回到鼓藏堂,將安息到下一個寅年。

黎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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