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長的新兵之路
——寫在進藏45周年之際
賀榮信
第一節：
1978年3月1日凌晨，我父親母親早早起床把家裡最好的臘肉、掛麵和雞蛋煮給我吃，因為這一天我要離開家鄉去當兵了！
早上8點半我穿上新軍裝背上背包，在父母親的陪同下來到了裕華公社辦公樓前的垻垻里。9點鐘左右，整個公社12名新兵整整齊齊站成一排，武裝部的同志給我們胸前戴上了大紅花，公社廣播室滾動播出歡送詞，公社黨委書記李孝澤作了歡送講話，代理武裝部長米元金也作了簡短地歡送發言。當時，閬升公路雖然已經通了車，但還沒有客車，整個公社只有一台拖拉機，更沒有汽車。所以我們就只能步行10多公里到閬中縣城報到。
剛準備出發的時候，我忽然看見父親躲在一旁偷偷地抹淚。父親是一名老黨員，當了20多年的幹部，在困難和痛苦面前非常沉著和堅強，即使在那個特殊年代上千人的批鬥大會上也沒有流過眼淚。當然父親傷心難過也有他的想法，一是我走後家裡還有三個弟妹，勞力嚴重缺乏，二是當兵意味著戰爭和犧牲，以後能否平安回家就不得而知。所以我心裡也很難過，馬上過去匆匆的安慰幾句後就不得不依依不捨的和大家一起出發了。我們12個新兵大都有1至2名家屬送行，一路上開朗型的戰友，談笑風生很是興奮，內向點的戰友卻顯得很低沉。雖然從裕華到閬中走了兩、三個小時，但說說話很快就到了華光樓（閬中標誌性建築）。
當天下午兩點半鐘，我們順利到達閬中縣委黨校的大院裡，當時的黨校全部是平房，院垻里已經到了很多的新兵和家屬，有的站著和親友聊天，有的把背包放在地上坐在背包上面休息。4點鐘左右縣武裝部和部隊接兵首長開始舉行交接新兵儀式，全縣到西藏的129名新兵全部整隊集合併就地而坐，武裝部幹部抱著檔案站在兩邊，部隊接兵首長站在另一邊。
當武裝部點到哪個新兵時，新兵就跑步到旁邊去列隊報到，然後逐一清點人頭，交接檔案。129名新兵主要來自柏埡區的10個公社和雙龍彭城公社以及河溪、思依兩個公社。我們是編在西藏軍區新兵六團一連，連長王開林，指導員是丁保田，司務長趙炳然。裕華和田公的新兵為一排，排長是徐文貴，副排長是羅國坤。交接兵儀式完了以後，連長整隊集合，轉換隊形，並就行軍途中的注意事項提出了要求。晚上，我們都住在黨校的大屋裡，沒有床鋪，更沒有被蓋，地上只墊了一層薄薄的穀草，我們就在上面躺著，身上蓋上自己背的被子。陪送我的母親和其他人員雖然安排有食宿，但他們根本沒有心情去吃飯和睡覺，而總是站在我們住所的旁邊遠遠的望著我們，並不停流淚。當天晚上，閬中縣還舉行了歡送新兵的晚會，縣領導和接兵首長曾凡順都講了話，然後演出了精彩的文藝節目。
1978年3月2日早晨，急促的哨聲把我們驚醒，大家急忙起床打好背包，整理內務。吃完早餐，全連新兵列隊步行到東風路東風中學的水溝旁邊，乘坐軍車前往部隊。我們剛從黨校大門出去後，整個公路上紅旗招展、鑼鼓喧天、歌聲嘹亮，兩旁擠滿了歡送的人群，他們手持五星紅旗，不斷地向著我們高聲呼喊「歡送、歡送、熱烈歡送」的口號。當時我們懷揣著對未來軍旅生活美好的憧憬，感受著人民對子弟兵的支持和愛戴，激動的心情無法形容，只能微微點頭和招手致意！
我們坐的是軍用卡車，每個車坐兩個班，車箱裡沒有固定的坐位，只能把背包整整齊齊放在車箱裡，然後坐在背包上。一切準備就緒後，車隊開始緩緩向廣元方向前進。我們也不斷地向前來送行的親人們揮手告別，而親人們大多都是滿臉淚水，並不停地向我們招手示意……此時此刻，雖然離開生父母和美麗的家鄉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但為了自己的前途和美好的未來，必須要經歷這個痛苦的決擇。為了這一天，我曾經付出過多少的努力；為了這一天，我不知度過了多少不眠之夜；為了這一天，我經歷了多少次失望甚至絕望的打擊……
記得那是1975年我初中二年級的時候，全軍在中學生中招收飛行員和滑翔員，我懷著滿腔熱情報名參加了體檢。初次體檢在柏埡區醫院進行，我順利地通過了全部關卡並進入第二輪體檢。當時體檢在閬中縣委黨校內進行，在總共12道關卡中我順利通過了8個，但進入外科後，幾個醫生把我兩條腿翻來覆去地量了又量，一陣下來後說我左腿比右腿短了5毫米，滿腔的熱情猶如泡沫瞬間破滅，無可奈何，只能傷心失望地回到學校繼續讀書，而在我們那批招飛中，我們班和鳳鳴公社的五聖宮小學分別考起了一名飛行員。1977年冬季徵兵開始後，我聽別人講招飛的條件高不好考，而當兵要求低一點容易考上，熊熊的希望之火又一次燃燒著我，所以我又涌躍報名參軍。政審和初試都一路順利，但最重要的一關就是體檢了，當時體檢也是在黨校院內進行。在總共七關中，我順利通過了前五關，心裡不僅暗暗高興，還一邊祈禱老天保佑我能全部過關。可是偏偏事與願違，又是在外科上出了岔子，這次不是腿長腿短的問題，而是右腳板上長了一個小小的雞眼。就這樣我又一次與夢寐以求的軍旅生活失之交臂，再一次失落的走出了體檢大門。
在初中畢業後的一年半時間裡，我種過地，在大隊基建隊當過記分員，也參加過閬中到升鍾公路的修建，最後再到大隊園藝場栽種廣柑樹。其實，當時我要求並不高，只想學個木工、石匠什麼的都可以接受，但沒有機會，最後大隊幹部為了照顧我，安排我跟一個既矮又老實的胡國堯鐵匠去學打鐵，這一次對我的心靈打擊特別大，印象特別深。所以我就暗暗立志，不能就這麼庸庸碌碌的過一生，一定要想辦法走出農門，去尋找適合我的生活方式！
1978年春季招兵又開始了，我要繼續報名當兵！在那個年代，考學靠成績機會已經失去，招工靠關係幾乎無望，只有當兵才有機會離開農村，在部隊即使提不了幹部，就是鍛鍊幾年退伍回農村，也會有一個發展的機會。所以，這一次我就有了一定的經驗和思想準備。為了防止腳板心上的雞眼被體檢發現，我在頭幾天晚上，就用剪刀把雞眼上面凸起部分乾乾淨淨地剪掉，使其和腳板持平。在體檢的那天，我一進外科室後，就用右腳狠狠地在地上蹭了幾下，滿腳灰塵，醫生根本看不清楚。同時，當醫生叫我抬起左腳時，我抬了很久，但叫我抬起右腳時，我一晃而過，果不其然一路順利過關，最後我親眼看到主治軍醫寫下了＂高原合格」4個大字後，我喜悅的心情難以言喻，期盼已久的願望終於要實現了。
所以，當時我坐在軍車上，一邊忍受著和親人的分離之痛，另一方面我嚴重暈車，胃裡翻江倒海並不停地嘔吐，一把鼻涕一把淚，非常傷心和痛苦，但我心裡依然下定決心，一定要好好把握和珍惜這次來之不易的機會，一定要堅持，而且要堅持到底！大約下午二點多鐘，我們就到了廣元軍供站，吃完飯後換乘火車前往成都。
1978年3月3日天剛蒙蒙亮，我們就到了成都龍泉驛區洪安火車站，然後用軍用卡車把我們拉到了同安公社所在地新兵訓練基地。那時的同安公社附近是一片良田，我們新兵連就駐在公社的院子裡。到達部隊後，一日三餐都是大米白面，每天都有肉食，早餐有饅頭，中午有炒菜，晚上有麵條。在那個貧窮落後的年代，每天能吃好吃飽就心滿意足了。剛到新兵連沒兩天，我們就領到了當兵後的第一個月津貼7元錢，非常興奮。但當時聯想到我們每天有吃有穿，而遠在農村的父母親，正值農村二、三月間餓肚子的時候，所以我把7元津貼全部拿出，又把離家時帶的錢中拿出3元，整整湊齊10元連同我身上僅有的9斤6兩糧票一起寄給了父母親。後來聽父母親說用那些糧票和錢買來的細糧解決了全家一段關鍵時間的生活。
3月5日，部隊給我們配發了帽徽和領章，毛皮鞋換成了膠鞋。所以從那天起我們就正式進入了新兵集訓。每天上午訓練隊列，下午學習三大條例：即《隊列條例》和《紀律條例》以及《內務條例》，晚上學習唱軍歌和晚點名。開始訓練隊列的時候，新兵都不大適應，特別是練習立正稍息時間一長，有的就站不穩，還有的當場就暈倒過去，但經過一段時間的鍛鍊後逐漸好轉。
當然，新兵最怕的是晚上緊急集合，因為那個時候人年輕，白天訓練也比較累，晚上睡得正香，突然嘟嘟嘟嘟一陣短促的哨聲從夢中驚醒，既不許開燈，又不許說話，每個人立即起床打好背包，帶完一切生活用品跑步到指定的地方集合，然後連長宣布上級緊急通知什麼地方有敵情，命令我們連隊火速前往，進行戰鬥。然後沿著崎嶇不平的小路跑步前行，有的背包打的不緊就散了，沒有辦法只能抱著被子跟著跑。因此從一名老百姓到一名解放軍戰士，確實也需要經過一個漫長的過程。所以我們進入集訓後，不怕吃苦，刻苦訓練，雖然只集訓了短短20多天，但基本掌握了隊列要領，熟知了三大條例的內容，基本做到了有令就行，有禁即止。
在新兵連期間有三件事令我記憶猶新：第一件事是首長罵人。有一天早餐饅頭蒸得不是很熟，四排河南方城縣的新兵戰友們將不好吃的饅頭丟在垃圾桶里了，被首長發現後，在當天吃晚餐的時候，連長把他們叫在前面狠狠地罵了一頓，並叫他們從垃圾桶里撿起來吃了！這是我第一次見到部隊首長罵人；
第二件事是挨打。有天晚上，我們正在宿舍里聊天，突然晚點名哨聲響了，因為我們住的房間是一個長方形，並且四邊是地鋪，過道窄小很不方便，睡在裡邊的人從門口出來再到操場要繞行半圈，所以，有的戰友圖方便就急忙直接從窗戶里跳出來。誰知首長們就在窗外逮個正著，當場把我們幾個人都狠狠地踢了幾腳，有的還挨了耳光，並要求原路返回並從門口跑出來，當然我也不例外。到了晚上，感到小腿火辣辣的，痛得厲害。撈起褲腳一看已經是紫色一塊，心裡很難過。但挨著我睡的胡桂林戰友還要嚴重一些，晚上躲在被窩裡偷偷哭了大半夜。因為他3歲時父親就死了，母親養了4個孩子未改嫁，他邊哭邊說自己命好苦，我也不停地勸他，就這樣我們渡過了一個不眠之夜，這是我第一次在部隊挨打；
第三件事是給首長送禮。記得有天我到徐排長宿舍去耍，看見有個戰友給徐排長提了一包禮品，聯想起徐排長自從第一次對我面試後，在政審、定兵等方面一直關照著我，確實對我很好。所以，我連夜給父親寫了一封信，看家裡有沒有什麼好點的東西可以送人。過了一周後，家裡就寄來了一塊四四方方的臘肉，我馬上就送給了徐排長，這是我第一次送禮，也是我參軍16年唯一的一次給領導送禮！
1978年3月28日，我們結束了在成都的新兵短訓，開始向美麗的西藏高原挺進。
（未完待續）
（註：本文插圖均來自網絡）
作者簡介：
賀榮信：四川閬中市人，1978年2月入伍，先後在西藏軍區邊防三團、軍區轉業辦公室、軍區教導大隊工作，1994年（正營少校）轉業至閬中農行工作至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