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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吧偶遇前男友，他正捧著我的照片，邊喝酒邊默默流淚。
我站在卡座後，沒忍住「嘶」了一聲。
他猛地回頭，跟我對視上，一時間，雙方都有點尷尬。
我扭頭就跑，身後傳來他悶悶的、咬牙切齒的聲音，「你再敢跑一次試試？？」
01.
我頓住了，幾乎以為這句話是我的錯覺。
當初我說要出國的時候，楚江就是這麼警告我的：「你敢跑試試！」
試試就逝世。
然後我們倆就分手了，三年沒聯繫……
這些年，我一個人在國外經歷了很多，也想通了很多東西，比如：有些話還是要聽的，爭一時之快沒有意思。
於是我一不做二不休，當即轉頭往回走。
動作太猛，我狠狠撞上了剛好追過來的楚江的胸膛，又軟又硬的，埋首在他胸前，悶得我呼吸不過來。
我抬頭看了他一眼，臉默默變紅……
這人，三年來，沒少健身。
記得我離開的時候，他還挺瘦來著。現在那胸肌快比我的還厚實，西裝都遮不住……
肩寬背挺，胸大腰細，前凸後翹，魔鬼身材天使臉蛋……
感動得我眼淚從嘴角流了出來。
也許是我的表情太過赤裸裸，楚江臉色變了變，不動聲色地恢復成一副什麼也沒發生的模樣，轉身坐回卡座，慵懶地躺在卡座靠背上，伸直了大長腿，看也不看我。
喝了口酒，他突然十分嘴欠地來了句：「同學群里有人說你出事了，多少相識一場，我懷念一下而已，你別放在心上。」
這張嘴還是那麼毒，那麼硬。
一點沒變。
連他身邊一位染著黃毛的朋友都看不下去了，「哥，您真是半斤鴨子四兩嘴，硬啊！」
楚江踹了他一腳，「今晚的消費，全部你買單。」
「得嘞！」黃毛朋友倒是爽快，一點沒推脫，還跟我打了聲招呼，「我叫林銳，嫂子，您跟您朋友過來一起喝唄，都我買單，湊個整。」
楚江又踹了他一腳，「你哪兒來的嫂子？」
林銳連連道歉，吊兒郎當道：「口誤，口誤哈哈哈哈哈哈……哥，聽你的，你希望我怎麼叫我就怎麼叫。」
楚江又惡狠狠瞪他一眼，徹底不說話了。
02.
他沉默，他朋友氣氛反而活躍起來，開始調侃起鬨：
「未來嫂子吧這是，久仰久仰……」
「江哥一直說他有女朋友，只是在國外而已，最近就回來了。我們還不信，原來是真的啊！」
……
神不知鬼不覺，我就被拉到那一桌去了。
不光如此，楚江身邊的位置還被專門空出來留給了我。
我走到他身邊，低頭看了一眼楚江的腦袋，輕蔑一笑。
小樣兒，底褲都被扒乾淨了，還跟我裝淡定。
我輕輕坐下，故意離他近了點，穿著超短裙，露出光滑的大白腿，往他腿邊蹭。
他耳尖通紅，一句話也不敢再說，往旁邊挪了挪。
我得寸進尺，又往他身邊貼了貼，楚江挪了挪，我又貼了貼……
林銳：「江哥，我不喜歡男人……」
03.
楚江徹底受不了了，猛地站起來，「我去趟洗手間！」
背影很有些落荒而逃的意思。
惹得一群人哈哈大笑，吵著說他也有今天。
嘰嘰喳喳間，林銳問我：「嫂子，你跟江哥談戀愛這麼久了，準備什麼時候結婚？」
「哈？」我都跟他分手三年了，當年談戀愛也就一年不到。
什麼叫談戀愛這麼久了？
我喝了一口酒，「你認錯了吧？你嫂子可能另有其人。」
「不可能！他手機屏保，相冊里，都是你！」
說完，林銳換上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跟江哥鬧彆扭了吧？你別誤會，江哥是被咱們幾個拉過來慶祝的，最近公司談成了一個大項目，不是他主動要來的，他平時非常潔身自好！從來不勾搭美女！」
「呵呵……」
楚江這人真有意思。
我藉口也要上廁所，在一群人意味不明的起鬨聲中離開了。
04.
楚江在衛生間那條長長的走廊上看手機，表情很焦躁。
見到我的時候，他又恢復成一副面無表情的樣子，淡淡道：「你跟上來做什麼？」
我走到他面前，踮起腳仰起頭，突然湊近了看他。
他下意識地向後仰，我下意識向前湊，一個沒站穩，上半身趴在他身前。姿勢有些曖昧。
楚江輕輕將我推開一小段距離，無奈地嘆了口氣，「你到底要做什麼？」
「認真看看你呀，畢竟有好幾年沒見了。你好像還沒怎麼變，沒禿沒胖沒丑沒變油膩，看樣子過得還不錯。」
我摸了摸鼻尖，給出了委婉的評價。
然而事實上，楚江變得比從前更好看了。
他的瞳孔顏色比一般人要淡一些，長相柔和但偏冷。
大學的時候，我室友形容他的模樣：沒有那種世俗的欲望。
跟他在一起之後，室友沒少調侃我，說我以身證道，很快就可以飛升成神。
幾年工作打磨下來，他的眼神里多了很多複雜的東西，冷中帶厲。
並且，說完這句話，他再看我的眼神，讓我覺得……
他不僅有世俗的欲望，還TM俗透了！！！
他嘴角揚起一個微笑的弧度，將我上下打量好幾回，很俗地看著我：「你倒是變了，臉變小了，腰更細了，胸沒大，腿……露得太多了。」
說完，楚江脫下外套，彎下腰，雙手從我腰後環到腰前，短暫地停頓了片刻，將外套系在我腰間。
他的所有動作都仿佛開了0.5倍速，慢到讓人有些受不了。
呼吸噴灑在我的脖頸上，讓我忍不住戰慄起來，耳尖開始發燒。
「你你你……離我遠點。」我嗓音發虛。
他笑了一聲，站直了低頭看我，眼神促狹。
05.
這讓我有些不爽，畢竟，從前只有我主動的份兒，他從來都是一副被調戲的小媳婦模樣。
「楚江。」我想了想，不能再這麼被動下去。
可我也實在沒什麼勇氣再像以前那樣，無所顧忌，完全無視他人的眼光。
「嗯？」楚江站直了，認真地低頭盯著我。
「我聽說班裡後天有個同學聚會，也沒人邀請我哈哈哈，我自己去也怪尷尬的，要不你帶我過去吧？」
「是嗎？我怎麼不知道？可能也沒人邀請我吧。」他漫不經心地說了句。
我覺得他在敷衍我，「那你別去，幫我問一下地址，我自己去。」
楚江頓了一瞬。
良久，一字一頓吐出來幾個字，「為什麼一定要去？」
我看著他的眼睛，「還能為什麼？」
「你忘了他們是怎麼……」
我收斂了自己那副仿佛開玩笑的神情，十分認真地看著他。
楚江不說話了，只是默默看著我，仿佛有很多話想說，但他唇瓣動了動，最終什麼也沒說。
只道：「好，我帶你去。」
06.
說好了以後，我和楚江就回到了卡座。
接下來的時間，楚江是在他朋友們的調侃聲中度過的。
他們跟我說了很多關於楚江的事情。
如我所料，在我出國的這三年，楚江混得很好，成為了國內知名建築設計公司的首席家裝設計師。
前不久，他們團隊談下了一棟市內知名的豪宅別墅裝修項目，所以今天集體來這裡慶祝。
「恭喜你，楚江。」我舉起酒杯真誠地祝福他。
祝福他沿著理想的道路越走越遠，祝福他把熱愛變成了事業，並有所回報。
不必像我一樣，被糟心的人際關係，影響至今，沒有半點長進。
剛回國才幾天，就又被人在學校論壇里進行了新一輪的造謠，同學群里甚至有人說我得了精神病，國外沒治好，所以才回國了。
我逃避了三年，本以為一切會隨著時間煙消雲散，然而事實上卻是愈演愈烈。
謠言沒有盡頭。
雖然這對如今的我並沒有什麼太大的影響，但是，總不能讓小人得逞。
「別喝了。」楚江突然打斷了我的思緒。
我這才意識到，我不知不覺就喝了好幾杯酒。
現在酒勁兒還沒上來，但是我已經有些暈乎乎的了，「我偏要喝，你除了管我這些小事，你還會管什麼？你這個渣男，我再也不想跟你在一起了嗚嗚嗚嗚嗚……」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楚江眼眶當即就有些紅了，垂眸避開了我的視線。
良久，他才抱住我，聲音低低的，伴隨著嘈雜的背景音傳入我的耳朵：「對不起，對不起……」
07.
三年前，我被整個系的同學戳脊梁骨，罵我是小三的時候，我都沒有哭。
現在，我被楚江抱著，聽到了第三年以來的第一句對不起，突然哭得不能自已。
即使在這件事上，他是根本不必對我說對不起的。
我一顫一顫地埋在楚江胸前，哭得他的白襯衫濕了一大片。
過了很久，我感覺自己哭得快要缺氧的時候，林銳出聲了：「江哥，你……要不先帶嫂子回家吧，我們差不多也要散場了……等會兒我去結帳就行。」
楚江「嗯」了一聲，將我的雙臂環繞在他的肩上，緊了緊系在我腰間的外套，然後單手托住我，站起來直接抱著我走了。
我下意識想要掙扎，聽到身後一大片吸氣聲，又老老實實不動了。
「嘶……江哥，悠著點啊，明天還要上班呢！」
楚江沒搭理他們的調侃，經過前台的時候，「52號桌，結帳。」
手機支付傳來「滴」的一聲，我又聽到前台說：「好的先生。」
「不過……我需要確認一下，這位姑娘跟您是什麼關係？你們認識嗎？」
「……」楚江托著我的手臂僵硬了一瞬。
我腦袋埋在他肩窩裡，企圖變成一隻鴕鳥。
楚江緩慢地湊到我耳朵邊，輕柔道：「你跟她說，我們是什麼關係？」
我耳後一癢，一個激靈，人清醒了一半。
剛要開口說話，不遠處傳來一聲響亮的怒吼。
「這男的撿屍！我已經報警了！攔住他！千萬別讓他把我家朝朝帶走了！」
「……」
我徹底清醒了。
掙扎著跳出楚江的懷抱，向聲源處看去。
救命！
08.
我見到楚江之後，完全忘了自己最初是來酒吧幹什麼的了。
直到現在我才想起來，是我閨蜜周露喊我來組團的啊！
我怎麼把她給忘了？
我掏出手機看了一眼：十幾通電話，八十幾條消息，通通被我設置了靜音。
我完了。
我主動攔在楚江面前，「露露，我……」
周露如同護崽的老母雞，一下子抱住我，擋在我和楚江的中間，揉了揉我的頭髮，「怪不得給你打那麼多電話你不接，信息也不回，原來是被猥瑣男灌醉了，還差點被帶走。怪我不好，你才剛回國，也不知道這家酒吧怎麼走，我應該去大門外接你的，別怕別怕昂……」
「我……」我欲言又止。
解釋的話掛在嘴邊，感覺不解釋好像也可以……
周露沒等我說話，無比憐愛地看了我一眼，「別說了，嚇壞了吧？我替你說。」
說完，周露轉身，把我護在背後，仰頭，氣勢十足地對著楚江吼了一句。
「臥槽？怎麼是你？！」
08.
周露從小跟我一起長大，當初為了跟我上同一所大學，她報考了藝術專業，學了音樂。
在國外這三年，唯一跟我保持聯繫的，除了我父母，就只有她。
她性格開朗直爽，喜歡追星，熱愛做夢，平等地看不起身邊所有男人，包括楚江。
大學的時候，她給楚江起了個外號，叫「和尚」。
最開始說楚江『沒有那種世俗的欲望』的人也是她。
她喜歡那種充滿野性的男人，桀驁不馴，天馬行空，浪漫至上。經常說我眼光不好，為什麼要喜歡這種乏味無趣的男人？
大四的時候，我出了「被小三」事件之後，她更看不上楚江，說楚江有戴綠帽的愛好，沒有半點血性，簡直不像個男人。
現在認出楚江，她的臉色比剛開始還難看。
楚江的表情倒是沒什麼變化，十分淡定地看了我一眼，問了她一句，「需要順便送你跟她一起回家嗎？」
周露：「你想得美。」
「那好，我送她一個人回家，你自己注意安全。」楚江一直知道周露不待見他，跟她說話一直避重就輕，轉移重點，要麼直接曲解她的意思，絕不在她面前自取其辱。
「……」周露直接白了他一眼，「我TM，你怎麼還有臉貼上我們家朝朝啊？怎麼想的你？當年你幹了什麼，需要我給你複述一遍嗎？」
我拉了拉她，小聲道：「算了吧露露，別說了，咱們走吧。他幹什麼了？」
周露來勁了。
「對，他但凡幹了點什麼，我都覺得他算是個男人，但是他就是什麼都沒幹啊！還勸你冷靜冷靜，讓你不要在意他人的看法，這是人說的話嗎？虧你當時那麼喜歡他！真是瞎了眼了！」
「楚江，今天我就把話放這，有我周露在，你這輩子別想再貼上我們家朝朝！你靠邊冷靜去吧！」
周露緊緊抓著我的手，惡狠狠瞪著楚江。
楚江目不斜視，坦然看向周露，深吸了一口氣。
「你清高，你了不起。當初要不是你，朝朝怎麼會做出那麼衝動的事？丟了保研名額，系裡通報批評，再也沒有解釋的機會？為什麼不冷靜？冷靜有錯嗎？像你那樣鬧得人盡皆知就是好？」
周露氣焰頓時消了，委屈巴巴地看向我。
我抱了抱她，「你沒錯，我不怪你，這件事跟你又沒關係，我知道你就是太生氣了～」
09.
我早過了矯情的年紀。
周露和楚江互相看不上，互相覺得對方有毛病，要我說，其實他們倆都是對的。
有毛病的是我。
是我，在該清醒的時候衝動，在該衝動的時候冷靜，最後鬧得一發不可收拾。
大一剛入學那會兒，我室友張曉與楚江的好朋友李璀交往了。
張曉每次與李璀約會，需要在外過夜的時候，都要帶上我，以防出現不可控的情況。
怕我一個人當電燈泡尷尬，張曉每次都讓李璀帶上楚江。
一來二去，我就跟楚江看對眼了。
不過，是我單方面看對眼。
楚江在系裡是出了名的難追，高嶺之花，除了學習什麼也不愛，只有一個李璀這麼一個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
我估計他最後選擇跟我在一起，也是因為我近水樓台先得月，再加上追得格外大膽直白，且持久……
那時候我也沒談過戀愛，只知道喜歡了就要大膽表白，絲毫不懂尷尬是個什麼東西，動不動給楚江寫傳說中的『小作文』。
類似於：「你現在不喜歡我沒關係，我會繼續努力的！」
「不做戀人也可以做朋友嘛，分享一下日常而已。」
「我今天看到一輛灑水車！後面噴出彩虹了！給你看看，是不是很浪漫……」
……
就這樣過了兩年，楚江才答應跟我試試。
在一起之後，我和楚江，張曉和李璀，總是結伴出去玩。
直到李璀私下向我告白。
10.
我那時眼裡只有楚江，再加上張曉是我除了周露之外最好的朋友，她跟李璀關係也很穩定，我內心壓根沒把李璀當成一個異性。
他經常找我幫一些『小忙』，諸如學生會簽到、社團缺人之類的，只要有空，我總是毫不猶豫就去了，去之前也會跟張曉說一聲。
大四那年，李璀找我幫忙去布置禮堂，布置完他突然在角落跟我表白了。
我當時整個人都凌亂了，愣在原地不知道說什麼。
還沒等我回答，李璀又突然抱住我，說他其實早就對張曉沒感覺了，偷偷喜歡了我一年多，現在快畢業了，不說出來怕以後永遠都沒機會了。
我推開他，內心在咆哮。
「我TM是你的好朋友楚江的女朋友！」
「你女朋友還是我的好朋友！」
「你說什麼說！不說會死嗎！」
但是話到嘴邊，我又只是嘆了口氣，搖了搖頭轉身走了。
我以為到此結束了，李璀但凡是個人，就不會再糾纏。
事實上，李璀確實也沒糾纏，但是這段不知道被誰拍成了視頻，然後給我配上了對口型的字幕。
故事變成了李璀深情表白，擁抱，我推開他，嘆息分離，一整個相愛之人愛而不得的場面。
毫無破綻。
看得我自己都快信了。
再加上發布之人詳細交代了我和李璀的關係，一時之間，『腳踩兩條船』『搶好姐妹男人』『當小三』『建築系楚江女朋友』等討論迅速在學校論壇發酵。
就連我身邊很多同學都知道了這件事。
直到這時，我都沒慌。
楚江表示信任我，張曉也知道我對李璀沒有意思，當事人都沒意見，其他人還能有什麼意見？
可我沒想到，這才僅僅是一個開始。
在這件事討論最為激烈的時候，李璀當眾表示，他很早就不喜歡張曉了，要和她分手。
張曉是個自尊心很強的女生，大概是覺得被侮辱了，開始疏遠我。
我不理解，但我大為震撼。
和周露一聊，聊完我們一致認定：李璀不是情商低就是有病。
碰巧李璀又找上了我，說他早就受不了張曉了，敏感自卑，跟她在一起很累，還說楚江其實跟張曉是一類人，我也就是跟楚江相處時間不長，時間長了肯定受不了……
後來，我和周露一起把他打了一頓。
這一打，打掉了我的保研名額。
李璀也露出真面目，一口咬定，說我對他有意思，還拿出大量我以前幫他忙的證據，說我是在釣他。
我因此情緒失控過幾次，李璀又造謠說我是神經病。
……
決定出國那天，楚江找到了我，他這輩子都沒跟我說過那麼多話，要我不要衝動逃避，說會幫我想辦法，要解決問題……
可我那時候只想逃避。
聽到楚江讓我冷靜的話，我滿腦子都是：他這個人怎麼這麼冷血？
我不需要冷靜，我只需要一個人無條件地站在我身邊。
11.
我看了楚江一眼，什麼也沒說，任由周露把我拉上了車。
夜風有點涼，車開走一段距離，我無意間看向了後視鏡。
楚江還是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看著車子離開的方向。
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他好像很難過，挺拔的身軀微微有些彎曲，看上去很淒涼。
車子拐了彎，再也看不到楚江的時候我才回神，低頭打開了手機。
一條好友申請恰好彈出。
是楚江。
出國前我跟他吵過一架，吵完我就刪掉了所有他的聯繫方式。
不過，他也再沒加回來。
也許他在『冷靜冷靜』。
他一貫最會冷靜，永遠不會失控。
我通過了申請，看著聊天界面，一時不知道說什麼。
回想起他聽到我安慰周露的話，似乎有些受傷的眼神，以及他抱住我說的那幾句對不起，我心情就複雜得要命。
「對不起，我剛才跟周露說的話，不是在內涵你，你那時說的也沒錯……」我剛輸入這幾行字，楚江的消息就彈了出來。
【你就這麼把我外套穿走了？】
【凍死我了，明天還我。】
「……」我刪掉了對話框的字，有些無語地回了句：「好的。」
我跟著周露去了她家，準備徹夜長談。
我分享我這幾年在國外的生活，她跟我講大學同學各自的發展和八卦。
說完了一些我們共同認識好友之後，周露一臉興奮地問我，「你知道李璀為什麼要追你嗎？？？」
我乾笑一聲，「還能為什麼，我早就想清楚了，他根本就不是因為喜歡我，而是他本質就是這樣，吃膩了就想換新鮮的。」
李璀那時追張曉，追得我們一個班的人都知道，攻勢非常猛烈，一副非她不可的樣子。
張曉人膽小，沒有半點感情經驗，哪經得住他這樣？所以很快就答應了。
「不是不是，你再猜！你絕對想不到！」
我看了一眼周露，「總不能是因為要搶我的保研名額吧……」
要是這樣，李璀這人也太可怕了！
「不是不是，你那名額最後也沒給他，再猜再猜……」
周露開始露出惡趣味的表情，直看得我心虛。
「不會跟楚江有關係吧……」
「bingo!」周露開始拍大腿，狂笑。
笑得我渾身發毛，一個無語的念頭冒出來。
還沒掐斷，周露證實了我這個無語的猜測。
12.
周露捧住我的臉，連珠炮似地開始輸出。
「因為李璀喜歡的其實是楚江哈哈太操了！！！！」
「你出國之後，楚江好像還打了他一頓，然後李璀就當眾發瘋，問他：你還真喜歡她啊？？」
「本人追星上網嗑cp多年，男人那點不對勁哪兒能瞞得了我啊？不過我沒證據。」「直到最近我在我的cp超話里刷到了一個為數不多的男粉，好奇心驅使，我就刷了他的主頁，好傢夥這號那不就是李璀的嗎哈哈哈哈哈哈……時間線，人名縮寫，IP位址，所有的都對上了！」
「你回國那會我就想告訴你來著，但是工作太忙了，而且這事當然是當面說更刺激啊！」
……
接下來直到凌晨，我跟周露都在刷李璀的小號。
捋完前因後果，我整個人都裂開了。
簡單來說，李璀跟楚江是髮小，比楚江大一歲，據說楚江小時候還叫他哥哥，然後他對楚江的愛不知道從什麼時候就開始變質。
他覺得楚江也喜歡他，但是不敢試探，於是想刺激刺激楚江，找了個跟楚江性格相似的張曉，沒事去楚江面前秀恩愛。
結果半路殺出來個我，李璀一度覺得楚江也是利用我在刺激他，沒想到我和楚江『越演越真』。
他開始慌了，想跟張曉分手，又想噁心楚江，還想報復我，於是一石三鳥，做了那些事。
得知我回國的消息，李璀坐不住，又開始故技重施。
他清晰地明白，對於一個女孩子，最不費吹灰之力的羞辱，就是造謠她是小三，笑她神經病，一步一步逼瘋她，讓她無從辯解，淹沒在流言聲中，變成一個真正的瘋子、神經病、蕩婦。
的確，他得逞了。
但是，不會再有第二次。
聽到我要參加後天的同學聚會，周露問我要不要把李璀的小號抖摟出來，這樣他就再也不敢出來蹦躂了。
我仔細想了很久，這幅設想中爽到爆的情景，在我腦海中一幕幕循環播放。
確實很爽，只是想到李璀那副醜惡的嘴臉，被當眾揭露出內心深處最不堪言說的一面，我就從頭皮爽到腳後跟。
13.
一晚上沒睡好，想了很多事情，時差也沒倒過來，直到早上才襲來困意。
周露去上班了，我一個人在床上補覺，睡得不省人事。
不知道過了多久，手機鈴聲突兀地響了十幾聲，吵得我整個人都炸了。
昨晚才取消了免打擾模式，今天就遭報應了，我心情極度不爽，接過電話時看也沒看，中氣十足地吼了聲：「這麼早，催命呢！」
「早？你要不要看看現在幾點了？」
「……」我眯著眼睛看牆上的表。
中午十二點了。
「你在哪？一起吃午飯？」楚江的聲音溫和地傳來，伴隨著車門開關的聲音。
我看了眼他的外套，皺巴巴地堆在地毯上。
「外套還沒洗，明天見面的時候再還你吧。」
「不還外套就不能一起吃飯嗎？」一夜過去，楚江似乎變得格外直白。
「地址給我，我去接你。」
「哦……」我不知道再說什麼，就掛斷了電話，老老實實把地址發給了他。
楚江到的時候，我剛剛收拾好下樓。
也不知道因為現在是大白天，還是因為只有我們兩個人，又或者是因為昨晚知道了李璀暗戀楚江的事，我現在很難直視楚江。
上了車就什麼也不敢說，整個人都拘謹起來。
「口味變了嗎？」楚江邊開車邊問我。
「變了。」
以前很喜歡吃辣，後來一個人經常一個人吃飯，有一頓沒一頓的，胃餓壞了，稍微吃點辣就燒得慌，慢慢也就戒了。
楚江表情沒什麼變化，「那我帶你去吃粵菜，上個月在我家附近發現的，很不錯。」
「好，我都可以。」
楚江沒再問，專心開車，我也沒再說話。
空氣一陣靜默。
14.
到了飯店點完菜以後，我跟楚江就這麼一直維持著一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尷尬狀態。
酒吧的燈光、氛圍，還有酒精，都太過迷惑人，昨晚的一切都仿佛虛影，今天才開始回歸現實。
這就是昨晚沒見到楚江之前，我預想中與他重逢的樣子。
像陌生人。
他的抱歉，他的脆弱，還有他的眼神，以及他與我那點曖昧……
都像是一場無從考證的幻覺。
15.
「哥哥，你知不知道……」
楚江表情古怪起來。
我舌頭差點被咬斷，已經尷尬到快要摳出一座巴比倫空中花園了。
都怪該死的李璀！
我突然想試探試探楚江，問他知不知道李璀喜歡他的事兒來著，結果滿腦子都是李璀小號上矯情的發言。
其中一句特別肉麻：楚江很久沒叫我哥哥了……
我想問楚江：「你小時候真的叫李璀哥哥嗎？你知不知道他喜歡你……」
話到嘴邊變成了我叫楚江哥哥。
真的會謝。
於是我面不改色，重新捋順了口條，問道：「你小時候把李璀叫哥哥？」
其實我懷疑過楚江可能也喜歡李璀。
畢竟這麼多年，楚江身邊只有李璀這麼一個朋友，從小又一起長大。
周露說我出國之後，楚江和李璀鬧掰了。
據我所知，楚江不是這麼遲鈍的人，甚至可以說是很敏感，他難道第一次看清李璀的為人嗎？
不願再想。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我和張曉簡直就是兩個行走的大冤種，徹底淪為他們扭曲愛情的犧牲品？
「李璀他……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麼會變成那樣。」楚江回答道。
「我記得，他從小就是很有正義感的人，從來不屑於造謠。」楚江頓了頓，「可能人長大了都會變吧，我……」
「那你到底有沒有叫他哥哥？」
「……」
楚江狐疑地看了我一眼，「雖然你問問題的語氣很奇怪，但是我可以告訴你，他比我大一歲。叫哥哥很奇怪嗎？」
「所以你也喜歡李璀？」
楚江用一副看外星人的眼神看我：「……你到底想問什麼？」
「你知不知道李璀喜歡你？」
「你說的喜歡是什麼喜歡？」楚江呆愣了半晌。
我仔仔細細觀察他的表情，毫無破綻。
我仿佛給他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於是我嘗試用他能理解的話來解釋，「就是我喜歡你的那種喜歡。」
感覺有歧義，我又補了一句：「曾經喜歡。」
聽完我這句，楚江臉上的表情堪稱精彩。
「你……我……」
楚江：「怎麼可能……」
16.
這頓飯吃得很冷，一大桌子似乎都沒怎麼動。
楚江沉默地送我回去。
路上，我偷偷觀察他的表情：從一開始的震驚，到現在已經完全讓人看不懂。
他似乎在想什麼，又似乎什麼也沒想。
我並不了解他和李璀的感情。
不過仔細想一想，二十幾年的感情，無論是什麼感情，就如同我和周露一樣，哪裡輪得到別人去評價？
歸根結底，我和李璀之間的恩怨，與他毫無干係。
我到底為什麼要特意把這件事告訴他？
「對不起，我不應該跟你說這件事的。」
楚江專注地開著車，聞言看了我一眼。
「謝謝你告訴我。」
我不說話，他又繼續說：
「我不是在替李璀開脫，只是我記憶里的他，真的不是現在這個樣子。」
「這幾年，我總覺得他像是完全換了一個人。」
「為什麼曾經做班長，會幫助每一個同學，甚至自己背鍋的人，會成為加害你的元兇？為什麼帶頭反對校園霸凌的人，成為了霸凌者……」
車開到了小區樓下，熄火停車之後，楚江十分認真地想了想。
「我會解決這件事的，相信我。」
17.
我沒有再多問楚江和李璀的事。
第二天，在同學聚會還沒開始之前，李璀在我家小區門口找到了我。
見到那張臉，我感覺自己仿佛見了鬼。
三年不見，他滄桑不少。
一時之間，我竟然分不清我和他誰是被加害的人。
我剛要問他是怎麼找到這裡來的，他搶先開了口。
「別擔心，是張曉告訴我的。」
我無語。
更擔心了好嗎？
他跟張曉的分手可以說是驚天動地，顏面盡失，撕破臉皮。
到底為什麼張曉還能跟他有聯繫啊？
還告訴他我的地址。
他不會是綁架了張曉吧？
我翻了個白眼，面色冷冷地對著他。
他還是跟當年一樣，臉皮厚還沒情商。
他說：「方便跟我去隔壁咖啡廳坐坐嗎？就一會兒。」
我想了想，還是點了點頭。
咖啡廳里坐了不少人，如果我將一整杯咖啡潑到他的臉上，想必能引起不少人注意。
我想像著，他被人指指點點的情景，意外的，竟然沒有多少快感。
明明昨晚我還在幻想，今天要在同學聚會上，讓他狠狠丟個臉，享受一下我當年的待遇。我要當眾說出實情，其他的，就煙消雲散。
生活不是爽文，我知道我這麼做，並不能改變什麼，甚至不能改變大家對我的誤解。
但是我已經不太在意他們的目光了。
我只是想冷靜一點，不再像當年那麼衝動，告別那個自己，然後向前走。
「我知道現在來跟你說對不起，已經太晚了。」
李璀有些侷促地轉動著杯子。
「但是還是對不起。」
我狐疑地打量著他，他的眼神竟然十分真誠。
明明前不久還在散播謠言，說我在國外得了精神病，現在就來跟我道歉，這是在鬧哪一出？
「如果是為了楚江，那你大可不必這樣。不真誠的道歉，不如不道。我也並不欠你這一個不痛不癢的道歉。」
李璀：「你說得對，但是我是真誠向你道歉，三年前就想跟你說了，可惜一直沒有機會。我很後悔。」
「與楚江無關。」
「是我自己，向你道歉。與任何事情都無關。」
他的口吻、眼神、表情……讓我處於一種極大的不真實感之中。
讓我覺得過去三年的所有糾結，自我矛盾，都像是一場笑話，是我自作自受。
我的聲音有些發冷。
「你不會覺得，這樣我就能原諒你吧？你所做的事情，我照樣會在所有人面前戳穿。」
李璀道：「你想怎麼樣都可以。如果需要，我會站出來幫你說明那時候的情況，包括我做的一切。」
「但是我今天來，除了道歉，還有更重要的事。」
「一個關於楚江。」
「一個關於張曉。」
18.
我有些詫異，沒有說話。
李璀撓撓頭，像是在組織語言。
「我知道我這話可能很像辯解，但是你先聽我說完。」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
「首先，最開始流傳的那段視頻，不是我拍攝的，流言也不是我傳出去的。
但是我順水推舟，承認了那段謠言。
我沒想到，這件事的影響，最後會這麼大，讓你被那麼多人辱罵和指點……
對不起。」
哦。
我喝了口咖啡。
很可惜，不是很燙。
一杯潑下去，肉體幾乎感覺不到任何疼痛。
「這個道歉我收下了，但是不原諒。」
『沒想到』這三個字，不是免死金牌。
李璀點點頭，繼續道：「還有這段時間，有關你的……不好的傳言，不管你信不信，不是我散播的。
也許是因為我很愧疚吧，我找朋友查了散播謠言的那個帳號的持有人和IP位址，最終確定，那個人是張曉……後來我查了好久，又發現，當年散播那段視頻的人，也是她。」
我瞪大了眼睛。
李璀遞給我一份列印下來的信息。
已經是半個多月以前查到的資料了，我看了好幾遍。
感覺自己是第一次認識張曉。
大學四年，我一直覺得她是一個內向，認真，嚴肅的好姑娘，生活學習上也幫了我不少。
我和李璀的事發生以後，她也非常聽勸，乾脆利落地和李璀分了手。
雖然後來因為太難過，疏遠了我一段時間，但是在我出國以後，她就已經原諒了我/
在國外我和她聯繫得不多，但是會在對方生日的時候互相寄禮物，偶爾問好。
我和她的友情，一直是淡淡的，不像和周露那樣無話不說，可以整天膩在一起，但也相處得很舒服。
就在前幾天，我還跟她說，等她工作不忙了去看她，吃頓飯。
我怎麼也無法想像，這一切的幕後推手竟然是她。
「我最開始知道的時候，比你還要震驚。」
「我對張曉的愧疚，不比對你的少。那時候年少無知，覺得談個戀愛沒什麼，玩弄感情沒什麼，所以我覺得，都是因為我，她才會針對你，想了很久，才決定告訴你這件事。
畢竟我和她的恩怨，跟你和她的恩怨，不是一回事。
你有權利知道這件事。」
我沉默了很久。
一整杯咖啡很快見底。
咖啡因並沒有讓我變得更清醒，我覺得腦袋混混沌沌的，連現在是什麼情緒都分不清楚。
對於接下來怎麼做？就更是迷茫。
19.
回國之前，我對於這一切事情，有一個很清晰的規劃。
我想，我沒有那麼在乎別人的眼光和評價了，所以，我要先當眾說出一切，改不改變同學的看法，無所謂，反正要說出來。
要狠狠報復一頓李璀。
至於怎麼報復，等之後再慢慢想。
左右不過殺人誅心那一套：如果他在乎事業，反正都是一個專業，行業又這么小，我會在事業上吊打他；如果他有新的女朋友，我一定給他女朋友講講他當年的事跡……
但是現在，我突然什麼都不清楚了。
從前到現在，我沒有一秒懷疑過張曉。
更害怕面對這種親友之間類似於『反目成仇』的戲碼。
出國之前，我跟楚江的最後一次見面，其實想過質問他，為什麼不能堅定地站在我這一邊？不能給我勇氣？但是最終我什麼也沒說，只是逃避。
張曉羞於對親近的人表達喜歡，我羞於對曾經親近的人表達厭惡。
七年的情誼啊……
為什麼一定是張曉呢？
為什麼張曉要這麼做呢？
是因為李璀嗎？
……
突然有些想哭。
「還有一件事，是關於楚江。」
李璀清了清嗓子，看上去明顯緊張了很多。
我看破不說破，靜靜地看著他。
沒想到他還沒憋出來一個字，眼眶先紅了。
我一下子從被張曉背叛的情緒中抽離出來，抽了抽嘴角。
不是很懂男通訊錄的想法。
這到底有什麼好哭的啊？？？？
李璀聲音有些哽咽，配上疲累的面容，竟然讓人覺得有幾分可憐。
「你應該都知道，楚江昨天找我了，都說開了。」
「這是我心裡埋得最久的秘密，我想過憋一輩子不說的，現在都知道了，我反而輕鬆了很多。」
李璀打量了一下我，那眼神很複雜，讓我猜不到他想說什麼。
下一秒他開口了，我聽見他先是嘆了口氣，然後低聲道：
「說實話，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很討厭你。」
我笑笑，並不感到意外。
「沒關係，我也不是很喜歡你，當初看在你是張曉男朋友和楚江好朋友的面子上，才給你點好臉色。」
愛與不愛，是裝不出來的。
我那時候就不太明白，張曉和他，為什麼會在一起？
張曉情緒內斂，可李璀不是，也許張曉是喜歡他的，但他一定不喜歡張曉。
明明是熱戀中的情侶，相處起來卻如同溫涼的白開水，沒有絲毫火花，兩個人像是按照計劃表行走的玩伴，一起表演情侶該做的事情。
甚至需要拉上我和楚江作為旁觀者。
如果戀愛都是這個樣子，還不如做普通的同學。
但別人的感情，輪不到我去質疑。
李璀聳了聳肩，無所謂地笑笑。
「我和楚江從小一起長大，為了跟他的人生步調保持一致，我甚至留過級。
我見證過他的成長，他的痛苦，他的熱愛，他的努力，他的一切……我總是想，為什麼是你呢？
「為什麼不能是我呢？」
「從前為了不影響他的學習，我一直沒說，後來到了大學，又一直試探。」
「我總是在猜，楚江，到底是怎麼想我的？會不會有一丁點喜歡我？如果我有了女朋友，他是會祝福還是嫉妒？」
「我知道，他對感情的標準高得可怕，看似什麼也不在乎，實則理想主義到偏執的程度。一般人很難走進他的內心，所以這麼多年，他只有我這麼一個朋友。對於愛情，他從來沒表現出對任何人的興趣。」
李璀定定地看著我。
「但是他最後選擇了你。」
20
李璀又哭又笑地說了很久。
最後他說，「我決定放手了，學著去愛別人。」
「可是我還是希望他過得好，所以有些事實我不得不說，希望你聽完，理智考慮一下你和他的事情。」
我的心猛地顫了一下。
「楚江在很小的時候，就經歷過各種語言暴力，甚至是被校園霸凌。
那時候我比他高一年級，知道這件事的時候，他已經被持續霸凌了一年多。
他被霸凌的理由很荒謬，你也知道，小孩子的恨有太多理由，甚至完全與他做的事無關：比如剛好他的爸爸在那段時間去世，剛好班裡最漂亮的小女孩喜歡他，剛好被小混混盯上，又剛好成績好被老師偏愛……
而小孩子的恨，又比大人要直接得多。
最嚴重的一次，他甚至差點被人推下四樓。
我猛地盯向李璀的眼睛，他在很認真地在講述這一切，表情逐漸變得痛苦。
「那一次，我就在樓下，看著他已經被推到了欄杆的邊緣，半個身體探出來，而他的同學，還完全意識不到事情的嚴重性，繼續向他逼近。
我那時候嚇到快要吐出來，連聲音都發不出來，直到現在我還會做噩夢，夢見他從四樓就那樣掉下來，摔得血肉模糊。
慶幸的是，老師提前上課，路過那裡，他得救了。
而我也因為成績不好，索性就跟爸媽說，留級跟楚江一個班。
我想保護他。
因為童年的很多經歷，他習慣表現得很淡漠，習慣冷靜，不敢喜歡誰，也不敢被喜歡，他的心防很重，可是他決定喜歡的人，都會用自己的方式去守護。
林朝，他沒有你想像中的那麼冷靜，也不可能太冷靜，他比誰都理解你那時候的痛苦，可他不會表現他的痛苦。
哪怕你還有一丁點像當初那樣喜歡他，就不要一竿子把他打死。
求你。」
我沒有說話。
也不知道怎麼回應。
自從見到李璀，一切都很荒謬，像是一場不真實的夢境。
我活到現在，還沒有接收過如此複雜且龐大的信息量，感覺沒有一年半載無法解決與處理掉。
面對喜歡，我可以很坦誠，面對喜歡中出現的任何問題，我總想著逃避。
想來想去想不明白，此時此刻，我唯一想見的人竟然是周露。
我和她都是崇尚簡單的人，喜歡就要熱烈，討厭就再也不聯繫，不隱藏任何情緒和想法，我們會分享彼此的喜怒哀樂。
比如我知道她最近喜歡一個歌手，跟我念叨了一個多月，說讓我回國陪她去參加她偶像的演唱會……
她也知道我最近要做什麼，懂得我與楚江的感情，雖然嘴上很嫌棄，但我知道，她會支持我的一切決定。
我們就像一株藤蔓上長出的兩朵花，親密依賴，又彼此獨立。
21
李璀又跟我說了不少關於楚江的事，之後就離開了。
我一個人站在小區門口，楚江如約來接我去了同學聚會。
李璀的那番話牢牢壓在我心口，讓我有些喘不過氣來。
哪怕還有一丁點喜歡楚江，就不要一竿子把他打死。
事實上，我早就已經忘記了喜歡楚江的感覺了，更忘了當初為什麼會那麼熱烈而堅持地追了他那麼久。
我不知道我還喜不喜歡他。
但我確信，我再也沒有向他表白的勇氣了。
在國外那些年，一個人單調的生活就像一盆冰水，冰凍了我對他的愛與恨。
等這件事徹底解決以後，我就會回到正常的生活軌跡。
也許與他再也沒有交集，但是日子也可以好好過下去。
我不再強烈渴望被保護被支持，我明白一切困擾都終將只能被自己解決。
每個人都要戰勝自己內心的惡魔，有沒有愛與被愛都一樣。
「你在緊張？」長久的沉默中，楚江突然開口說話。
「沒有。」
「嗯……那就好。」
楚江若有所思地回復了一句，又一次短暫地沉默後，楚江道：「我很緊張。」
我忍不住笑了一聲，「你有什麼好緊張的？」
「不知道，但是有關你的事，我總是忍不住緊張。」
我：「……」
我抬眼看了看一臉認真的楚江。
就見他忽然又換了副玩笑的表情，「尷尬到你了是吧？沒關係，以前你也是這麼讓我尷尬的。」
「哈。哈哈哈。」
狗男人，還挺記仇。
22
這場同學聚會我早有耳聞。
周露曾經跟我吐槽過，說我們專業的人真可怕，明明就是行業交流會，還非要說是同學聚會。
聚會上有上百號人，都是當初同屆的校友。
原本大學校友天各一方，很難聚齊，但一個組織者讓大家今天共聚一堂。
如今她也成了行業領先的人物。
———張曉。
這些我居然剛剛從李璀的嘴裡知道。
之前我只知道李璀要參加這場聚會，準備當眾讓他難堪。
現在形勢完全反轉了。
因為，張曉能辦起這場行業交流會，用以籠絡資源，是因為她在沉寂已久的匿名校友八卦群分享了我的「近況」。
一句「林朝最近要回國了，聽說精神病還沒治好。」，是一石激起千層浪。
人們紛紛回憶我當年的「事跡」，藉此拉近了距離。
於是這場聚會上的所有人，除了李璀，居然都是當年的「施暴者」。
所以我真的不緊張。
比起這場聚會上的每一個人，我簡直不要太坦蕩！
23
大家見到我，似乎都很尷尬。
尷尬嗎？
尷尬就對了！
今天我要整一出最尬的表演！
我找了一處高台，拿著話筒，條理清晰地說完了我想說的，最後來了一句：「不管你們信不信，反正我沒有做那些事！我也沒得精神病，好好的！」
說完，李璀又幫我補充了一些細節。
同學各個目瞪口呆，呆如木雞，全場安靜到讓人惶恐。
我像是個上台表演放狠話的小學生，可是內心又告訴我：反正又不是給他們看，我只是給我自己看。
當年那些在我心裡滋生，讓我恐懼的模糊面孔，如今一張張清晰可見。
也不過如此。
並不是青面獠牙，也不敢對我做什麼實際性傷害的舉動，當我低著頭看他們的時候，他們甚至顯得很渺小。
如果當年我就有這樣的勇氣，哪怕全校廣播一遍，說這麼一段話，表明了自己的立場，就不必再猜疑他人的目光。
也不必變得疑神疑鬼，到不得不用逃去國外解決一切的地步。
直到現在我才想明白，我害怕的，從來就不是別人如何評價我，而是我自己是否懷疑我自己？
不辯駁，卻又擔心別人會誤解自己，才是最大的錯誤。
當我做了我應該做的，其他的一切就與我無關。
果然，我說完這一切即將要走的時候，房間裡就有人開始忍不住笑了，一聲極輕的嘲笑。
緊接著，又是一小聲：「神經病吧也不嫌尷尬，還當面說？」
我走到門口，衝著一張張、臉，最後說了一句：「應該尷尬的是你們，每一個侮辱過我的人。捕風捉影，聽風就是雨，烏合之眾。
你們以為我承受的是你們每個人隨口的一兩句辱罵嗎？我承受的是你們所有人的成千上萬句。
審判別人之前，先看看你自己。」
說完我就跟著楚江離開了。
沒有再管身後的議論聲。
反正以後也不會再有多少往來，我自己舒服就行！
24
我和楚江沒走多遠，就在包房外碰見了張曉。
見到我們，她的神色頓時慌亂，眼眶通紅，像一隻受了驚的小鹿，我見猶憐。
我定定地看著她，有很多話要問她，又覺得沒什麼必要。
已經難堪到這個地步了，還要怎麼樣呢？
我也不想看她痛哭流涕向我道歉，我知道我不會釋然的。
就讓這份嫌隙永遠保留著，井水不犯河水。
「我們約了見面，就在後天，你還記得嗎？」
張曉眼神又轉為驚詫，點點頭，「記得。」
我笑著說：「取消吧，我們以後不要再見面了。」
張曉沒點頭也沒搖頭，只是在我走過她身邊時，拉住了我。
我和楚江都看著她，她也沒放手。
楚江瞪了她一眼，用力拉了拉我，張曉突然像被火燒了一樣鬆開手。
直到走出去很遠，我還能感受到背後猶如實質的目光。
我問楚江，「你覺得兄弟和女人，哪個更重要？如果你的女人喜歡上你的兄弟，你會記恨你的兄弟嗎？」
楚江的語氣一言難盡，幾乎是陰陽怪氣，「你會喜歡李璀嗎？」
那必然是不會的。
但是！楚江現在說話怎麼都這個風格啊？！
「誰是你女人！」
話音剛落，楚江就用一種自投羅網的眼神揶揄我。
我氣急敗壞，趕緊轉移話題：「類比懂嗎？我的意思是張曉！她怎麼會因為李璀就這樣對我？明明當時她還跟我說一點也不在意的，說相信我……」
「她難道真的愛李璀這麼深嗎？也是因為李璀對我產生了恨？」
我無法理解。
楚江當然也不理解，只是無奈地看著我。
我也不指望在他面前得到什么正經答案，於是沒再提張曉。
就這麼有一搭沒一搭地一路聊著。
送我到樓下的時候，我與楚江告了別。
他突然在我身後道，「以後我們還會經常見面嗎？」
我回頭看他，有些莫名其妙，但還是保持基本的禮貌，笑著回答他，「應該會吧。」
楚江走到我身邊，低頭看著我，表情一瞬間變得難過。
「你這個笑，跟剛才與張曉說最後一句話時一樣，冷淡疏離到像是下輩子再也不見。」
「你原諒我了，但是你不想再跟我有瓜葛了，是嗎？」
楚江的聲音有些沙啞。
一陣風吹過，我們頭頂的樹葉頓時嘩嘩作響。
思緒萬千飄過，想了幾秒鐘，我竟然不知道要回應什麼。
於是我問他，「你還喜歡我嗎？」
楚江想了想，十分認真地看向我，他的眼神在樹葉的陰影下顯得無比深情。
他說，「說喜歡太膚淺。」
「我只是很想你。」
25
楚江的話讓我心裡「咯噔」一聲，然後瘋狂跳動起來。
但我也沒明白到底為什麼。
楚江的話看似很直白，但又很繞彎子，我一時間沒反應過來是什麼意思，就匆匆逃回家了。
到家很久，我才忍不住像閱讀理解一樣去解釋這句話。
「……」
還是不懂。
26
我這人從不為難自己，就順其自然，專心去做自己的事了。
找工作的事意外地順利。
幾輪面試下來，最終我拿到了三家公司的offer,經過比對，我選擇了綜合條件下最好、我也最喜歡的一家企業。
下周就可以入職。
那些我一直以為虛度的時光，竟然有了出乎意料的回報。
原來我也並沒有停滯不前。
入職前的最後一個周末，周露強烈要求我陪她住兩天，並補上我們那個沒有見上面的酒吧聚會。
再次去那個酒吧，周露給我介紹了好幾個朋友認識，都是很熱情開朗的人。
酒喝到一半，周露興奮勁兒上來，偷偷問我，「你跟楚江現在是什麼情況？
我聽說你找工作這段時間，他每天車接車送，還告訴你面試技巧，怎麼？你準備吃回頭草了？」
不說還好，一說我就愁。
楚江以前做人是彆扭，現在做人，是讓別人彆扭。
與其自我糾結內耗，不如發瘋為難別人。
他的一舉一動都像是在追求我，但是嘴上又嚴防死守，找盡各種離譜的理由，讓人不知道說什麼。
「我大姨住這附近，沒想到你居然也在這兒。」
「這家公司我熟，你想知道什麼都可以問我。」
「我的外套你好像還沒給我，我去取一下。」
……
每次都讓人覺得：離譜、但又很合理。
比起以前，他變得坦蕩了，但沒完全坦蕩。
周露聽我描述完，嘴角上揚，「這男的現在變得有點意思哈。」
「那他到底是什麼意思啊？非要吊著我？」
周露：「這還不簡單嗎？就是孔雀開屏唄，等著你去表白呢，你別搭理他就得了。」
見我迷惑，周露繼續開講：「男人就不能慣著，尤其楚江這種有心機的男人，給點顏色還開染坊了，讓你表白一次，還想讓你表白第二次？說不定當初就是這麼暗戳戳把你勾搭到手的，你自己想想是不是這樣？細思極恐！」
「不是這樣的。」一道熟悉的聲音在我們背後響起。
「……」
直到張曉把我叫出去，周露都沒扭頭看她一眼。
說是再也不見面，不過是隨口一放的狠話罷了。
行業就這麼大一點，怎麼可能不見面？
難免競爭或合作。
「楚江是因為怕被你拒絕，所以才這樣的。」
張曉的語氣讓我內心又是咯噔一聲。
「？」我瞪大了眼睛。
不會吧？
「他和我是一類人，所以我知道他的想法，我很懂他。」
見我一臉懵懂，張曉有些自嘲地笑了，「我眼睜睜看著你追求了楚江兩年，那兩年，我又忐忑又自卑，你做了我這輩子不敢做的事，所以得到了我這輩子不敢得到的人，我也沒什麼好抱怨的。」
「不知道為什麼，每次在你面前站著，我總感覺自己像是陰溝里的老鼠，哪怕現在你什麼都不如我，我也這麼覺得。」
「……」我已經完全不知道說什麼了。
我裂開了。
「所以你也喜歡楚江……是嗎？」
我表面裝作很鎮定，但其實內心慌得一批。
「不重要了，反正我又不會表白，我怕被他拒絕。」
「不，他一定會拒絕我。」
張曉竟然有些破碎地笑了。
我有些崩潰地撇了撇嘴。
這都什麼事兒啊？
「林朝，你那天說，我們以後再也不要見面了，其實我有點高興，你知不知道，其實我也不想見你？」
「不過也無所謂了，反正我馬上就要調去外省了。」
「我們以後可以再也不見面了。」
「……」
我皺著眉頭看張曉，她現在似乎並不想跟我交流，她陷入了一種詭異的自說自話的狀態。
「所以呢？你明明可以選擇忽視我的，就當沒有看見就好了，你現在把我喊出來是為什麼呢？」
「李璀找我道歉了，也跟我說了他的事。」
張曉說，「我發現我們就是自作自受。」
「顧慮來顧慮去，最後才發現，原來愛只是勇敢者的遊戲。像我們這樣的，沒有權利嫉妒你。」
「對不起。」
「……」
我渾渾噩噩回到周露身邊。
得知張曉跟我說了什麼，周露嘴巴張得能塞下一隻拳頭。
並發出一聲情不自禁的感嘆，「你們四人組，真的好銀亂啊……」
「而且我發現，你們三個人是中了什麼魔怔嗎？非要在楚江這一棵樹上吊死？他是什麼萬人迷人設？一個兩個的都喜歡他……」
「這就是我無法加入你們的原因嗎……」
我不禁失笑，也覺得不可思議。
但不管怎麼說，一切都過去了。
27
順利入職一個月，成功融入團隊。
下班時，楚江已經在樓下等我。
同事見了都調侃，「楚大設計師居然每天都來接女朋友下班呀？」
楚江笑了笑，沒有反駁。
他很自然地牽起我的手，帶著我向副駕駛走去。
副駕駛放著一大捧玫瑰，香氣濃郁。
我莫名有些緊張。
我知道他要說什麼做什麼，但我還沒想好怎麼回應。
面對他非常自然地靠近，我不排斥但是很困惑。
他看起來想泡我，又不急著泡我的樣子，讓我忍不住問過一次。
他說，等我生日的時候就會告訴我答案。
平心而論，現在的楚江相處起來，比上學的時候輕鬆太多。
以前的他總是不苟言笑的，嚴肅古板的，現在變得鬆弛了很多。
但正是因為這樣，我還是覺得就這樣跟他相處，偶爾開開玩笑就挺好的。
更進一步，彼此都需要勇氣，需要很多思考。
現在我只想過得輕鬆一點。
不知道楚江是不是看出了我的猶豫，他沒有像我預想中那樣表白。
他只說，「祝你生日快樂，祝你工作順利。」
得體，有分寸，又有點曖昧。
一如既往。
車子發動，沒多久，來到了一個很熱鬧的廣場，人來人往。
廣場裡有一灣湖，楚江帶著我走到湖邊，又帶著我走向人群。
「我去國外找過你一次。」
我腳步頓了頓。
轉頭看見楚江仿佛回憶一般：「那時候我就看見你站在湖邊，靜靜地一個人看著倒影，過了好一會，融入人群，然後乖乖地去上課。你的狀態不是很好，看起來特別不像你，我很想走到你身邊，但是不知道要對你說什麼。
我知道，一句喜歡你、愛你，並不能拯救你。
我也不配說這句話。」
我下意識看了一眼周邊的景色，與過去幾年常經過的地方漸漸重合。
剛到國外第一年，是我狀態最不好的時候，整個人像一隻行屍走肉。
我交不到特別合拍的朋友，大部分時間都在宿舍，有想過調整自己，於是出門，發現與這個世界更是格格不入。
為了調整狀態，我強迫自己嚴格按照時間表去行動，甚至去跟人交流溝通，要去做一些固定的事，否則無邊的焦慮感會把我衝垮。
「我很後悔沒有保護好你，沒有給你足夠的安全感。過了那麼久，讓你一個人度過那麼難熬的日子，我知道你現在已經不再需要任何人，你自己也可以過得很好。
所以我不想要你原諒我，也不想要得到你一個答案，就只想對你好。像你當初那麼對我一樣。」
楚江彎腰抱住了我，低沉的聲音如同承諾一樣，一字一頓地響在我耳邊。
「你只要知道，我會時時刻刻想你，會在你需要的時候出現在你身邊，這就足夠了。至於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生日快樂。」
「歡迎回來。」
我情不自禁回抱住他。
「謝謝你」
「我回來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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