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在朝朝暮暮(已完結)

知乎文摘 發佈 2024-04-08T08:45:48.657255+00:00

注:文章大概19000字,需要閱讀時間是18分鐘,大家需要耐心一點點哦。請鼓勵支持一下,點個讚。這群人是動了手腳,要吞房子和錢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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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參加朋友的葬禮,卻領回她上學的兒子。

本想等下葬儀式結束就走,但看著被一群大人圍在中間的男孩。

我靠在一旁的樹上,聽了會兒。

這群人是動了手腳,要吞房子和錢呀。

他們表態可以養他到成年,話里話外間,仿佛是施了多大的恩。

但他媽媽的遺產是一分也不打算給他。

我偏頭朝墓碑照片上笑得溫婉的女人看了一眼,心裡沒好氣道:

「爛好人,我就說親戚靠不住,你偏不信!現在他們欺負你那沒爹沒媽的兒子。」

但我沒想著出手幫他,對我有恩的是他媽,不是他,我也不是什麼活菩薩。

我只是好奇,他會怎麼做,會不會哭著對那群人搖尾乞憐。

但他只是垂著頭站在那裡,一言不發。

沒意思。

我拍了拍手打算回家。

他卻突然抬起頭,朝我看了過來。

眼眶紅紅的,眼裡有一絲狼狽的倔強與防備。

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也是那樣,像條要咬人的喪家犬。

我和他對視著,誰也沒挪開視線。

「喂,你要不要和我一起住?」我挑眉朝他笑道。

剛剛咄咄逼人的那群人這才發現我這個外人還在。

眾人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下一秒惱羞成怒:「這是家事!」

我沒搭理,扭著腰走到男孩跟前,收起了笑意:「我是你媽媽的朋友,她對我有恩,我可以收留你,但.......」

我掃了在場其他人一眼,一字一句道:「被他們偷走的遺產,以後你有本事了,自己拿回來,我不會幫你。」

眾人像是被扯掉了遮羞布,吵嚷著罵我胡說八道。

我只是盯著男孩:「當然,你也可以選擇跟著他們,你自己選。」

最後,他跟我回了家。

將他安置在客房後,一股陌生人入侵個人領域的不適感涌了上來。

不該帶他回來的。

我有些煩躁地鑽進書房,借著畫稿緩解情緒。

2.

第二天是被客戶的微信消息給叫醒的。

昨晚改完稿就直接給客戶發了過去。

這是成立設計工作室後接的第一單。

說是工作室,其實也就我和好友亦歡兩個人。

客戶很難伺候,就差要提「五彩斑斕的黑」這種要求。

好在昨晚的改稿對方終於滿意。

揉了揉僵硬的脖子,走出書房。

瞥到客廳餐桌旁靜默的人影時,嚇得一激靈。

我是真的有些生氣了:「不出聲坐在那兒幹嗎!」

他有一瞬間的怔愣,像是被我突如其來的起床氣給嚇到了。

然後故作鎮定地將桌上的一張紙朝我推了推:

「抱歉,以後我會注意。這是我擬的協議,您可以看看。」

我一頭霧水地走過去坐到他對面,拿起來看了看,差點兒樂出聲。

甲方,這一欄空著。

乙方:裴旭。

協議大概是說,乙方借住在甲方家裡所產生的一切生活費用,以及高中學費,都將會在乙方大學畢業一年後算上利息,一併償還。

隔著紙覷了對面人一眼,心裡起了逗弄的心思。

「你怎麼能確定大學畢業一年就能還完,現在養孩子很貴的。還有,為什麼只有高中學費,大學學費和生活費不需要我出嗎?」

裴旭臉紅了起來,有些磕絆道:「可以在協議里補一條,如果到期未還,利息翻倍。」

接著有些著急地解釋:「我一定會還的,您放心。我成績還算不錯,大學可以申請獎學金,高中周末和節假日可以去打臨時工,湊大學學費和生活費,我還可以......」

「行了。」越聽越離譜,我又不是養不起他。

還想著去打臨時工,現在有多少黑心老闆,就指著學生兼職壓榨,變著法兒地剋扣工資。

我經歷過的,他沒必要再去經歷一遍。

「你好好地把心思放在學習上,兼職什麼的,想都不要想。我有錢,養得起你。這個協議也沒必要簽,就當我還你媽媽的恩。」

我把協議放在桌上,起身準備去洗漱。

「如果您不簽,我就不住這兒了。」

煩不煩,在這矯情什麼勁兒?我很想對他吼道。

但看清裴旭眼底的認真與執拗,看著晨光里男孩挺直的脊背。

我突然反應過來,這不只是一份欠條協議,是他作為「喪家犬」僅剩的自尊。

我坐了回去,拿起筆利落地在甲方那一欄簽上名字:夏暮。

看到對面人仿佛是鬆了口氣的表情,我有些好笑道:「收拾收拾去外面吃早飯,然後去超市買你的生活用品,沒記錯的話,還有兩周就開學了吧?需要什麼,到時一併買上。」

我看了他一眼:「估計現在你的白眼狼親戚已經搬進你家了。去超市前,順帶送你回去一趟,有什麼割捨不下的東西,自己去拿回來。以後你就叫我夏......」

我有些犯難地頓住,我倆的年齡差和關係,叫「阿姨」吧,沒大那麼多,叫「姐姐」吧,也挺奇怪。

「夏暮,我會做飯,不用出去吃。」說著,他起身朝廚房冰箱走去。

行吧,直接叫名字也好。

但下一秒,他掩飾不住震驚地轉頭看著我。

3.

我忘了,我家冰箱裡,除了酒,就還是酒。

最終我們還是出門吃的早飯,然後回了一趟他原本的家。

我沒上樓,半小時不到,他就下來了,只帶了他媽媽的照片、書和衣服。

他臉色不是很好,眼眶有些紅。

白眼狼親戚應該沒說啥好話,但我沒安慰他。

我沒義務去安撫他的情緒,有些事情就得自己熬。

開車去了超市,讓他自己去選東西,我在收銀台等他。

好友亦歡打來電話,剛接起來,我就皺眉頭將聽筒拿遠了點兒。

「寶貝!求安慰!」她在電話那頭一陣乾號。

我有些無奈:「這位朋友,請控制你的音量,不然我就要找你賠償聽力損傷費了。說吧,這次又是因為什麼?」

「還不是我爸,又騙我去相親!剛剛和他又吵了一架,寶貝,我今晚要去你家睡。」她假裝哭唧唧。

「我家沒地兒,客房有人住了。」

「什麼?!夏暮同志,你都學會金屋藏嬌了?」

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腦補,我頗為頭疼地給她簡單講了一下來龍去脈。

她在那頭聽得一陣感嘆,最後非要中午請裴旭吃火鍋,說心疼他要好好地補補。

等裴旭出來,日用品沒買什麼,各種菜倒是買了一大筐。

我不解地看向他,他低聲地解釋道:「以後我來做飯吧,外面吃,浪費錢還不乾淨。」

好賢惠啊,腦海里不恰當地響起一句。

收營員目光複雜地掃了我倆一眼。

得,看來是誤會了。

我面色正常地付了款,上車後,和裴旭說了亦歡請他吃火鍋的事兒。

他倒沒什麼意見,說都行。

去火鍋店的路上,心裡暗自祈禱:待會兒亦歡可得管好跑火車的嘴。

4.

進了火鍋店,一眼就看到朝我們狂招手的亦歡,以及她眼裡看到裴旭時迸發的光亮。

我認命地領著裴旭過去,給他倆做介紹。

「裴旭,這是你亦歡阿姨。」

對面女人一聽,急了:「什麼阿姨,你別聽她瞎說,小旭是吧,我是你亦歡姐姐。」

裴旭如她所願地叫了她一聲「姐姐」,然後就被她打發去拿調料。

我知道,她是有話想和我單獨說。

亦歡斂起笑意,一臉痛心:「夏暮同志,你實話告訴我,你是不是看上小旭的顏值,要玩什麼養成系?他還未成年啊!」

我用看智障的眼神看著她,端起水杯,沒接話。

她弱弱地繼續猜測:「難不成你想......當他媽?」

我被嗆到咳嗽,剛喝的水差點兒噴出來。

亦歡慌慌張張地給我遞紙:「哎,我就是瞎說的,你不是最怕麻煩了嗎?你別給我講是為了報恩啊,我還不知道你,一碼歸一碼分得可清了,才不會因為當年他媽媽幫了你,你就會去養她兒子。」

是的,我不會。

所以,我為什麼會一時頭腦發熱地領他回家?

是因為那天對視時,我在他身上看到了曾經的自己嗎?

我也不知道。

裴旭拿了調料回來,我和亦歡適時地止住了這個話題。

接下來的火鍋時間,有亦歡在,全程就沒冷場過。

倒是裴旭被她逗得紅了好幾次臉。

臨走上車前,亦歡拉住了我,看著副駕駛的裴旭,低聲地囑咐道:「我不知道你為什麼領他回家,你不願意說,我就不問了。養孩子不容易,以後有需要的地方,隨時吩咐姐妹我一聲,你別都悶聲自己扛。聽到沒?」

我抬手挽著她,靠在她耳邊拉長聲音:「知道啦~愛操心的亦歡阿姨~」

她羞惱地打了下我的手背,放過了我。

回家前,又開車去家居商場,預訂了衣櫥和書桌椅送貨上門,打算都放到客房。

以後那就是他的房間了。

安排好一切回家後,我回臥室補覺,讓裴旭自行安排。

傍晚,我是被飯香給叫醒的。

揉著眼迷糊地走進客廳,暖色燈光下,裴旭正從廚房一盤盤地往外端。

我瞧著滿桌子的菜,困惑地抬眼看他:我這是領回了個田螺姑娘?

裴旭有些不好意思:「不知道您喜歡吃什麼,就都做了一些,一不小心就做多了,抱歉。」

我擺擺手示意沒事兒,坐到餐桌旁,還有點兒發懵:原來這就是家裡有人做飯的感覺嗎?

接下來的日子,我和裴旭之間的交流並不多。

大多時間,我都是窩在書房裡畫稿,偶爾去工作室和亦歡一起見見客戶。

家裡自從有了裴旭,一直保持著窗明几淨,陽台上,還多了幾盆小綠植。

兩周後,到了裴旭開學的日子。

送他去學校報導那天,我才從老師口中知道他上學期期末考了全校第一。

這就是他說的「成績還算不錯」?

轉頭瞧著少年發紅的耳尖和隱隱地挺拔了幾分的脊背。

心裡一陣好笑,有點兒像貓。

因為學校離家近,最後諮詢了他的意見,決定走讀。

第二天又去商場給他買了輛自行車。

自此,他正式開啟高二生活,而我也一門心思地放在了工作室上。

轉眼就到了國慶長假。

5.

我沒想到假期第一天會突然生病。

大概是前段時間忙工作室太過緊繃,突然鬆懈下來,反而病了。

裴旭學校組織集訓,一大早他就走了,整個假期都不在家。

從客廳柜子里隨便找了點兒藥,就著涼水服下,渾渾噩噩地繼續回房睡覺。

再次醒來,是被渴醒的,隱約地聽見客廳有翻動東西的聲音。

強撐著精神,手裡拿一本厚書,輕手輕腳地朝客廳走去。

與客廳里的人四目相對,我有些尷尬地放下舉起的書。

裴旭?他怎麼回來了?

還沒待我問出聲,裴旭抿著嘴,手拿溫度槍朝我走了過來。

我沒反應過來,有些呆滯地看著他給我測溫。

「你發燒了。」他看著溫度槍顯示的數字,臉色又沉了幾分。

「嗯。」難怪渾身酸痛,「你怎麼回來了?」

裴旭轉身將溫度槍放進抽屜,又拿起桌上的藥看了看:「回來拿忘帶的書,看到客廳的藥,猜你生病了,所以和老師請假集訓不去了。」

我皺了皺眉:「我能照顧自己,趕緊回去集訓。」

他拿起先前我喝的水杯看向我:「哦,所以你就是喝涼水照顧自己的?還亂吃藥?」

我一時被噎住,有種他才是家長的錯覺。

「家裡沒退燒藥了,我出去買藥。廚房有燒好的熱水,你先喝點兒。」

說完,他拿著鑰匙出了門,我坐在沙發上發呆。

之前我曾自己去醫院做急性闌尾炎手術,一個人住院。

事後被亦歡知道,她紅著眼怪我不把她當朋友。

其實不是的,我只是不習慣依賴別人。

潛意識裡,我不想和任何人建立親密關係。

開門聲將我混沌的思緒拉了回來。

裴旭有些氣喘地走進來,額頭上沁出細密的汗。

他是跑著回來的。

他去廚房重新倒了杯熱水,然後蹲在我跟前,拿出藥細細地看說明。

我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做這一切。

被人照顧的感覺,對我而言,過於陌生。

裴旭最終還是沒回去集訓。

在他的監督下,我很快地好了起來。

我也曾讓他趁著假期出去找朋友玩。

但他只是搖搖頭,選擇和我宅在家裡。

有時,我們會一起出門買菜。

有時,我們會在白天把窗簾拉上,窩在客廳看一部老電影。

有時,傍晚吃完飯會去樓下的花園遛遛彎。

但我們之間的交流仍然不多。

假期的最後一天,亦歡提著火鍋食材,神情懨懨地找上了門。

看到我後說的第一句話:「寶貝,那個女人回國了。」

6.

亦歡口中的女人,是我們的大學同學清秋。

雖然亦歡不願承認,但這些年她一直排斥相親,多少也是因為清秋。

她倆的糾葛,作為旁觀者的我,看得明白但也不便說什麼。

我和亦歡都不太會做飯,最後還是裴旭拎著食材進了廚房。

亦歡跟在他身後,熟門熟路地打開冰箱想拿酒,卻只看到滿滿的菜,轉頭看向客廳的我:「寶貝,你的酒呢?」

裴旭繞過她去飯廳的酒櫃,拿了瓶度數較低的酒遞給她,低低地說:「她生病剛好,不能喝酒。」

我心裡一「咯噔」,有些緊張地看向亦歡。

果然,下一秒亦歡就紅著眼,控訴我每次生病都不告訴她。

我只好低眉順眼地哄著她,說只是普通的感冒發燒,沒什麼大礙。

抽空看向廚房忙碌的身影,我有點兒懷疑裴旭是故意的。

只好轉移話題:「清秋回國找你了?」

亦歡喝了一口酒,有些喪氣:「嗯,她給我打電話說想和好。」

說著她把酒杯重重地放在茶几上,激動道:「她以為她是誰,憑什麼認為我會等她?那麼多小鮮肉等著老娘寵幸呢。」

看著她故作瀟灑的模樣,我向她伸手故意地說:「那你把手機給我,我給她打電話,讓她以後別再來找你。」

亦歡愣了一秒,然後像只小倉鼠將手機往自己懷裡藏了藏,略帶委屈:「你幹嗎呀!也來打趣我。」

我嘆了口氣:「我是讓你正視自己的心。」

「那她也不能不聲不響地去國外那麼多年,然後回來一句輕飄飄地想和好,就當作分別的那幾年沒存在過。」亦歡低著頭,語帶哽咽。

我坐過去,將她攬進懷裡:「好,那你再考察考察她。」

等裴旭端出火鍋,亦歡已經喝完一瓶酒了。

飯桌上,還非要拉著裴旭和她一起喝酒。

我無奈地笑:「他還是個孩子,喝什麼酒。」

亦歡卻不以為意:「小旭就快要成年了,喝點兒酒不礙事兒。哎呀,夏暮同志,你不要那麼死板,好不好?」

然後我就眼睜睜地看著裴旭悄悄地遞過去酒杯。

行吧,我不管了。

這頓飯吃了很久,雖然亦歡全程都在嘻嘻哈哈,但我知道她心裡其實很難受。

她當初有多在意清秋,清秋出國的事兒對她的傷害就有多大。

這麼多年,她一直在等她。

到了最後,裴旭已經有些喝迷糊了,亦歡卻突然耍起了酒瘋,說要清秋來接她。

面對這一大一小兩個酒鬼,我太陽穴「突突」地跳。

先將裴旭扶回房間,躺下前他還在絮叨讓我不用收拾碗筷,明早他起來去收拾。

我笑了一聲,覺得他性格像個小老頭。

回到客廳蹲在亦歡跟前,拉著她的手:「你真的確定要現在給她打電話?我知道的,你沒醉。」

亦歡安靜了下來,過了好一會兒,她才開口:「我很想她。」

我摸了摸她的頭,低聲地說:「好,我知道了。」

拿過她的手機,給清秋打了電話,告訴了她我家地址。

然後,我陪著亦歡等。

大概過了半個鐘頭,門鈴響了。

原本趴著的亦歡,一下子坐直了身體,然後又給自己灌了一杯酒,趴了回去。

我無奈地搖搖頭,去開了門。

門外的女人,多年未見,身上那股清冷氣質更甚了幾分,但眉眼間是掩藏不住的焦急。

我和她彼此點點頭,側身讓她進了屋。

她朝亦歡快步地走去,將她攬進懷裡,暖聲地叫著亦歡的名字。

清冷散去,那是獨屬亦歡的溫柔。

我就在玄關看著她們,恍惚間,像是回到了大學。

那時,亦歡沒少故意裝醉,每次都讓我打電話,要清秋去接她。

清冷的少女總會急匆匆地趕來,小心翼翼地哄著酒醉的少女。

記憶中的場景與眼前的場景重疊,好像一切都沒有改變。

清秋半攬半抱地帶著亦歡往門外走,我看著埋在她頸窩假裝意識不清醒的亦歡。

突然開口:「清秋,亦歡是我最重要的朋友,這是我最後一次幫你。」

言盡於此,她和亦歡都懂。

她轉身認真地看著我:「謝謝。」

我擺了擺手,關上了門。

7.

第二天,我去了工作室。

看著脖子頂著個草莓印,姍姍來遲的亦歡。

我眼裡帶笑,一句話也沒說。

亦歡反倒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地咕噥了一句「我還沒答應呢。」

但我們都知道,那是遲早的事兒。

她和清秋就像是在玩一場寫好結局的推拉遊戲。

說實話,我羨慕亦歡的勇氣。

羨慕她敢把一顆心,放在另一個人手裡。

不像我,好像失去了愛一個人的能力。

工作室在我和亦歡的共同努力下,逐漸步入了正軌。

我多了很多空閒時間,會在裴旭去學校時,一個人去地鐵站。

看著站台來來往往的人,猜測他們在想什麼。

時間的流逝,對我而言是靜止,但又是加速的。

除夕,就這樣到了。

我接到了一個意外的電話。

接電話前,我正在超市買麵粉。

裴旭偶然間從亦歡口中知曉了我愛吃小酥肉。

背著我私底下學會了這道菜。

打算今晚給我露一手,但家裡沒麵粉了,廚房裡還煲著湯。

一時半會兒,他走不開,所以只好「派」我出門去買。

電話那頭的男人,是我爸。

我不知道他是從哪裡弄到我的號碼。

接起來,他只說了一句話:「你阿姨收拾房間,找到了你媽留給你的信,你自己回來拿。」

然後,他就掛斷了電話。

他口中的「阿姨」,名義上是我後媽,只比我大了十歲不到。

我給裴旭發了個消息,最後還是開車回了那個「家」。

8.

是那個女人給我開的門。

「信。」我仍站在門口,並沒有進去的打算。

我爸從客廳走了過來,語氣不善:「不會叫人嗎?」

我克制著想要立刻走的衝動,再次開口:「信!」

那個女人像是擔心我倆吵起來,急匆匆地返回客廳。

再次出現時,手裡拿著封信,眼裡帶著討好,試探道:「吃完飯再走吧?」

耐心耗盡,我從她手裡抓過信,轉身就走。

身後傳來我爸不滿的訓斥聲:「你留她幹嗎,我就當沒這個女兒!」

腳步未停,直到坐回車裡,才發現握著信的手在微微發抖。

拆信的過程就像是被加了慢動作特效。

直到第一行熟悉的字跡映入眼帘:

爸爸媽媽之間的事情,阿暮不要背負在自己身上。

我猛地將信紙折上,失去了繼續往下看的勇氣。

我突然很想笑,開始不可抑制地大笑起來。

媽媽是個愛看書的溫婉女子,我爸是個只會掙錢的商人。

當年我爸對媽媽一見鍾情,死命地追求,但媽媽並未動心。

但是我爸說服了外婆,最後在外婆的「逼迫」下,媽媽還是嫁給了我爸。

一開始我爸對媽媽特別好,我們一家人曾經有過特別幸福美滿的時期。

但後來,媽媽身體逐漸不好,我爸開始和別的女人搞在一起。

媽媽提出離婚,但我爸不同意,就那麼耗著。

後來,媽媽病情加重住進醫院,我爸變本加厲地將外面的女人明目張胆地往家裡帶。

直到那天,媽媽病危,我一個人守在手術室外。

我紅著眼一遍遍地撥打我爸的手機。

發了無數條簡訊,求我爸來醫院。

但電話、消息全都石沉大海,直到手機沒電自動關機。

手術室的燈滅了,媽媽全身蓋著白布被推了出來。

耳邊是護士一遍遍地問我:「你爸爸呢?」

我一言不發,只是死死地盯著媽媽被推走的方向,眼眶發酸。

後來,我爸還是出現了,脖子上頂著曖昧的痕跡。

原來媽媽躺在手術台時,他正和其他女人躺在家裡的床上。

我不明白,他當初那麼愛媽媽,怎麼就變心了呢?

媽媽去世後,不到一個月,我爸就提出要娶那個女人進門。

我不同意,開始鬧,但我爸說如果我不同意,那就滾出去。

外公外婆去世得早,我只好找媽媽那邊的其他親戚,希望他們能出來主持公道。

但是,他們都被我爸拿錢收買了。

在我爸娶那個女人那天,我離家出走了。

那年,我16歲。

此後,再也沒回過那個家。

為了養活自己,我打過各種臨時工。

好多黑心老闆都喜歡招未成年,因為便宜還好欺負。

那段日子雖被社會毒打,但至少能養活自己。

後來,遇到了裴旭的媽媽。

她人好,不顧我齜牙咧嘴的戒備。

溫柔又強勢地將我拉出沼澤,資助我重新上學。

裴旭?!

我突然從回憶中抽離出來,裴旭還在家裡等我吃年夜飯。

我收起信,開車往家趕。

推開家門,和站在客廳暖燈下的裴旭四目相對。

他盯著我眼睛看了很久,然後鑽進廚房熱起了飯菜。

我慶幸他什麼也沒問。

飯後,我倆各坐在沙發的一角,但都沒打開電視看《春暖》,嫌聒噪。

但什麼都不做,又顯得過於寂寥。

於是,我讓他用手機軟體隨機地播放歌曲,就這樣兩人靜靜地聽歌。

零點,窗外是肆意綻放的煙花,音樂軟體播到了我不熟悉的歌曲。

裡面一個女聲唱道:

要明白

人會來就會離開

世上唯一不變

是人都善變

後來裴旭告訴我,那首歌叫《路過人間》。

9.

新學期開學後不久,我發現裴旭有點兒奇怪。

最近他回家,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可等我看過去,他又避開了視線。

這個狀態一直持續到周四晚上。

等我從浴室出來,就感受到從客廳飄來的一股視線。

有點兒受不了磨磨唧唧的性格,我腳下一轉,擦著濕發朝客廳走去。

「說吧,什麼事兒?」

裴旭又開始退縮:「沒,沒什麼。」

我不耐煩地「嘖」了一聲:「沒事兒就別偷瞄我,視線很煩人。再問你一次,到底怎麼了?」

「明天,要開家長會。」說完,他便低下了頭。

我一愣,所以這幾天他一直在糾結這個?

我倒也不排斥參加,只是明天要去見一個人。

一時有些犯難地沒說話。

他很快地察覺到我的猶豫,低聲地替我找補:「沒關係,我知道你很忙,不用去也可以的。」

他想我去,不然他就不會糾結這麼久。

意識到這一點,我想了想,開口問:「幾點?」

裴旭的眼神亮了起來,語速飛快道:「上午十點,您可以睡一會兒懶覺。明天沒有早課,我們可以一起出門。」

發梢的水珠滑落至鎖骨,有點兒涼。

下一秒,裴旭視線閃躲,臉卻紅了。

我笑了起來,傾身過去,故意地逗他:「哎,你臉好紅呀。」

他「噌」地站起身,結結巴巴道:「我……我回房看書了。」

說完繞過我同手同腳地往房間走。

摸了摸鎖骨,盯著指尖的水跡,我收起了笑意。

「裴旭,你不欠我什麼。」

腳步聲停滯,半晌,復又響起。

第二天,裴旭領我去教室後,便離開了。

我無聊地坐在座位上,翻看他的課本,等著開始。

突然,從斜後方傳來一道刺耳的女聲:

「哎喲,也不知道某些女人使了什麼狐媚招數,哄得我們小旭啊,連家都不要了。」

10.

我側過身,望向聲音來源。

女人濃妝艷抹的臉上,還掛著譏諷的表情。

我有點兒困惑,什麼時候招惹了這號人物?

女人轉頭和身旁的人繼續說話,唯恐聲音傳不到其他人耳里。

「小旭他爸去得早,現在他媽也走了。作為姑媽,好心好意地說要撫養他。可某些女人一出現,我們小旭魂兒都被勾走了,也不知道他倆到底什麼關係。」

話音一落,果然周圍的人看我的眼神都變了。

我倒無所謂,但裴旭沒必要背上這無端的揣測。

我快速地在腦海里過了一遍那日墓地的人,掃視了她一眼:「你很吵。」

不等她說話,我接著補道:「那日在墓地里,你們一群人逼著裴旭做選擇時,我作為裴旭媽媽的朋友,可是在現場的。你們說什麼要撫養裴旭,可話里話外間,明晃晃地是要吞他媽媽留給他的遺產。您可真是好姑媽呀。」

女人一聽,急了:「你個外人胡說八道什麼呢?我是他親姑媽,難道會害他?」

我笑了,拿出手機,作勢要點:「當時我可是用手機錄音了的。」

她慌了起來,下意識地伸手想搶手機。

我手一抬,躲了過去。

正巧這時候班主任來了。

女人鬆了一口氣,磕磕絆絆道:「懶……懶得和你掰扯。」說完,走回了她座位。

我大方地不和她計較,但內心也稍稍地鬆了口氣。

因為我根本就沒錄音,完全是在賭。

不過,要感謝她剛剛那伸手一搶,經過這麼一出,我想明眼人都能明白是怎麼回事兒了吧。

家長會正式開始後,裴旭他姑媽就沒再搞么蛾子。

反倒是我,在老師夸裴旭期末成績全校第一時,故意偏頭朝裴旭姑媽投去得意的笑容。

氣得她直瞪眼。

家長會結束,裴旭姑媽第一個溜出了教室。

等到人潮散去,我才起身往外走,卻被一個女生給攔住了。

她像是鼓足了勇氣:「裴旭姑媽說的是真的嗎?你和裴旭是那種關係?」

少女嗓音發抖,卻又直盯著我,要一個答案。

「我猜,你喜歡裴旭,或者想和他做朋友?」我倚靠著課桌,笑問。

少女的臉肉眼可見地紅了起來,卻沒回答。

我直起身,語氣有些重:「僅憑他人的三言兩語,就對一個人無端揣測,很愚蠢。若你真心歡喜他,抑或是想和他做朋友,都應當坦坦蕩蕩去接近他,而不是在背後通過我或他人之口去猜測他。」

看著少女瞬間蒼白的面色,我還是心軟了:「我們不是你想的那種關係,我只是他媽媽的朋友。我知道你並無惡意,但不要從別人嘴裡去認識另一個人。」

說完,繞過她往教室外走,我已經耽擱太多時間了。

邊走邊拿出手機,準備給裴旭發消息說我有事先走。

但下一秒,就看到裴旭站在轉角處。

他,這是都聽見了?

11.

女生也發現了裴旭的存在,慌裡慌張地往外跑。

青春真好啊。

看著裴旭不為所動的模樣,我開玩笑道:「不去追你的小女友嗎?」

他意味不明地看了我一眼,吐出一句:「幼稚。」

我常常覺得看不懂裴旭。

有時他帶著寄人籬下的拘謹和謹慎,但有時他又會不經意間流露出幾分成熟與銳氣。

而我總覺得後者才是真正的他。

算了,不想了。

「我還有事,先走了。」撂下這句話,我便急匆匆地往停車場趕。

沒走幾步,身後的腳步聲跟了上來。

「你還跟著我幹嗎,下午沒課嗎?」我轉身疑惑地看向他。

裴旭快走了幾步,和我並肩:「今天班主任特批放假。」

「那你先回......」

還未說完,裴旭打斷了我:「你要去哪裡,我可以一起去嗎?」

他今天好奇怪,有種莫名的黏人感。

我轉念想了想,神神秘秘地湊過去:「你會下棋嗎?」

湊近的距離,可以清晰地看見男孩眼裡一瞬的慌亂和疑問。

但他還是點了點頭。

於是我開車將他帶去了療養院。

今天是要去看我的大學教授楊老。

去的路上,先給療養院打了電話。

老爺子還「記恨」我很久不去看他,連電話都是護工接的。

透過聽筒,傳來他刻意地大聲說話:「讓她別來!」

我無奈地笑笑,和護工說大概還有半小時就到。

裴旭全程很安靜地看著車窗外,也不怕我把他給賣了。

到了楊老的房間,就看到老爺子倔強而又刻意的背影。

我揉了揉眉心,誇張道:「楊老,你的得意門生來看你啦。」

老爺子的肩膀抖動了一下,還是沒忍住,轉過身來板著個臉:「我沒你這麼臉皮厚的學生。」

我將裴旭往前推了推,賣乖道:「他會下棋喔。」

果然,楊老的眼神亮了起來。

楊老沒有子女,師母去世後,他就再未娶妻,唯一的愛好便是下棋。

但偏偏我不會,他曾試圖教會我,但無奈我實在沒有天賦,他只能遺憾作罷。

老爺子脾氣倔還傲嬌,明明希望我陪他,真去了又愛攆人,以往我總要哄很久。

我陪著看了幾分鐘他們下棋,悄悄地起身,去找醫生了解老爺子的身體狀況。

然後又去交了一年的費用,估計被楊老知道後,又得挨罵。

我看了看時間,開車去楊老最喜歡的那家燉湯店,打包了午飯。

回來後,一老一少還在棋盤上廝殺,楊老皺著眉頭思索,裴旭反倒是一副平淡的模樣。

不會吧?難道楊老下不過裴旭?

我將午飯擺出來,楊老聞到了湯味,眉梢一喜:「小旭啊,先吃飯。」

一會兒工夫不見,就已經關係親近地叫上「小旭」了?

偏頭朝裴旭看了一眼,後者有些驕傲地朝我笑了笑。

飯後,兩人下完了那盤棋,打了個平手。

我和裴旭推著楊老,去外面曬太陽。

中途起了風,老爺子不願意回去,只好讓裴旭回去取毯子。

望著裴旭離開的背影,老爺子突然開口:「這孩子挺好的。」

我笑道:「你才剛認識他幾個小時,就知道他好了?」

楊老一本正經:「棋品如人品,這孩子棋風穩,沉得住氣,也沒歪門邪道的小心思,待人不卑不亢,除了在你面前有些拘謹。」

「你們的情況,小旭都和我說了。這也算是你倆的緣分,他媽媽當年幫了你,如今你又幫了他。能有他陪著你,我也放心。」

面對老爺子突然的煽情,我有些無措,打諢道:「你對他評價好高啊,這樣我可得醋了。」

楊老不耐煩地「嘖」了一聲,轉頭開始絮叨起我有多久沒來看他。

遠遠地裴旭走了過來,手上除了毯子,還有我的外套。

老爺子看見後,意有所指地說了一句「我就說他很好吧。」

我沒接話。

下午楊老又拉著裴旭下了幾盤棋,我倆又陪著在療養院吃了晚飯。

老爺子這才意猶未盡地放裴旭走。

裴旭這人挺神奇的,總能很快地獲得他人的好感,比如亦歡,又比如楊老。

不像我,當初要不是裴旭媽媽的「執著」、亦歡的「厚臉皮」和楊老的「絮叨」。

我恐怕會一直獨來獨往下去。

回程的路上,楊老打來了電話。

我開的外放,接通電話,但一下秒就後悔了。

楊老氣急敗壞的聲音環繞在車廂內:「你是不是又去交錢了?!說了多少次,我有錢,你辛苦掙的那點兒錢,自己留著。我明天就讓療養院把錢退給你。」

我將車駛向路邊,停了下來,清了清嗓子:「我知道我們楊老有錢,但這和我花錢不衝突呀。再說了,大學時,我去吃了師母那麼多頓飯,我還沒給錢呢。這些就算是抵飯錢了。」

「你放屁!誰家的飯那麼貴?你師母知道還不得罵死我。」老爺子氣得都破音了。

我只好不說話,任他在電話那頭罵。

只是在最後他再一次提出要讓療養院退我錢時,我梗著脖子回道:「你要這樣,那我就再也不帶裴旭去陪你下棋了!」

空氣寂靜了幾秒,然後「啪」的一聲,他把電話掛了。

裴旭突然笑了起來。

下一秒,我也笑了。

過幾天,我還是乖乖地又去療養院領了一頓罵。

好說歹說,終於把這件事兒翻篇了。

臨走前,楊老再三地囑咐我,讓下次把裴旭帶上。

但高二下學期,裴旭的學習任務重了許多。

之前開家長會時,每個人都在課桌上貼著目標大學的名字。

裴旭想去的,是國內最好的法學院校。

雖然,我從來沒對他的學習提過任何要求。

但他仿佛憋著一口氣似的,在往他的目標沖。

中途,我帶著裴旭去了療養院幾次。

天氣漸漸地燥熱起來,要不是亦歡打來電話問出遊計劃,我都快忘了馬上要放暑假了。

「暮暮~你就帶著小旭陪我去玩嘛,你不是挺喜歡衝浪的嗎?而且小旭也需要放鬆啊。」

我看了眼茶几旁削水果的裴旭,往後靠在沙發上,犯懶道:「今年太熱了,不想動。」

亦歡在電話那頭「嗷嗷」地叫:「到時海邊肯定有好多帥哥的,你想想那些肌肉線條完美的型男小鮮肉,你不心動嗎?我連泳衣都給你買好了,超級襯你的身材,巨性感的比!基!尼!」

最後三個字,她幾乎是吼出來的。

我很確定裴旭聽到了。

因為他的耳朵突然紅了起來。

隨後他朝我遞過來剝好皮的橙子,低低地蠱惑道:「去吧。」

12.

在機場看到亦歡身後的清秋時,我並沒有覺得意外。

亦歡把我拉到一旁碎碎念:「這個女人太可怕了,一大早拉著行李箱出現在我家門口,說她也要去。」

我朝當事人投去一眼,察覺我的視線,對方將發勾到耳後,有幾分委屈和可憐:「剛回國沒什麼朋友,加我一個,不介意吧?」

亦歡一聽炸了:「你繼續給我裝!」

我實在沒忍住,撲哧笑了出來。

拍了拍亦歡:「一起玩吧,人多也熱鬧。」

裴旭只在最開始的時候打了招呼,然後幫我們推行李,辦託運。

亦歡湊到我耳邊,鬼鬼祟祟:「怎麼覺得小旭出落得越來越……唔,怎麼說呢,帥氣和沉穩!剛剛你倆走過來時,我滿腦子都是『好般配』。」

「做個人吧,亦歡阿姨。」我嘆了口氣。

亦歡有些氣惱地白了我一眼,拋下一句「你真是個老古董」,便扭頭不再理我。

我突然想起了那天晚上。

那晚,裴旭低聲地說「去吧」。

我如往常般接過他遞過來的橙子。

卻聽見他帶著笑音說了句「拿人手短」。

於是,我鬼使神差地答應了。

上了飛機後,不知清秋使了什麼法子,換到了亦歡旁邊的座位。

伴隨著她倆一人鬧脾氣,一人輕聲哄的聲音,我漸漸地睡了過去。

飛機落地產生的顛簸將我驚醒,我迷濛地睜開眼。

發現自己不知何時靠在了裴旭的肩上,一時沒反應過來。

察覺我的動靜,裴旭偏過頭,溫熱的氣息灑在我耳邊:「醒了?我們到了。」

太近了,我立刻坐直了身體。

心跳得有些快。

大概是飛機降落帶來的失重感導致的吧。

「怎麼了?」裴旭專注地看著我。

我避開他的視線,搖了搖頭。

往外走時,看著裴旭和清秋同款揉肩的動作。

我和亦歡默契地都沒說話。

等到了酒店,亦歡只訂了兩間房。

原本亦歡和我一間,裴旭一人一間。

但現在多了清秋。

清秋去前台開了間房,欲言又止地看著亦歡。

但她沉浸在出來玩的興奮中,大大咧咧地挽著我往前走。

清秋有些失落地跟在後面。

我想了想,轉過身朝清秋眨了眨眼:「清秋,你胃病又犯了。」

清秋有一瞬的茫然,然後快速地反應過來,一手捂住胃部,朝著亦歡柔弱道:「是,好疼啊。」

亦歡臉色一變,著急地走過去扶住她,擔憂道:「好好的怎麼突然開始胃疼了,藥帶了嗎?」

清秋縮進她懷裡,手抓住亦歡的衣領,沒正面回應,只是輕聲地喊疼。

我適時地發聲:「亦歡你和清秋住一間吧,也有個照看。先好好休息,咱們傍晚再出去。」

亦歡看了眼懷裡的人,答應了。

大家都在同一個樓層,先送了她倆回房。

我和裴旭往自己的房間走,他房間就在我對面。

裴旭突然開口:「你們在騙亦歡姐吧?」

我食指抵在唇邊,笑著搖了搖頭:「秘密。」

回房又睡了一覺,再次醒來,滿室落日餘暉。

裴旭打來電話,說亦歡她們已經在大堂等著了。

簡單地收拾了一下,開門和裴旭一起往樓下大堂走。

亦歡見到我,意味不明地「哼」了一聲,然後扯著裴旭往前走。

我疑惑地看向落在後面的清秋,對方朝我露出無奈的笑容,解釋道:「我告訴了她,之前胃疼是裝的。」

清秋哪裡都好,但有時就是過於實誠了。

罷了,今晚我買單,算是賠罪吧。

到了海邊城市,吃海鮮是必不可少的。

找了一家評分還不錯的餐廳,點菜時,裴旭有意地點了幾道非海鮮的菜,因為我不吃海鮮。

亦歡雙手抱在胸前,來回掃一眼我和裴旭,「嘖嘖」地搖頭:「小旭好貼心喔。」

等菜上來,我剝了小碗蝦,推到亦歡跟前,求饒道:「我錯了,您大人有大量,就原諒我吧。」

亦歡夾起一顆蝦扔進嘴裡,咬得特別用力,然後輕哼了一聲。

我知道,這事兒就算翻篇了。

清秋在一旁默默地剝蟹,正要遞給亦歡,卻被對方瞪了一眼。

亦歡沒好氣道:「你別學暮暮,我對你還沒消氣呢。」

看著吃癟的清秋,我只好低頭吃裴旭夾過來的菜,避免笑出聲。

吃完飯,亦歡又嚷著要去海邊找個喝東西的地兒坐坐。

行吧,今晚她最大。

她仍然扯著裴旭走在前面,兩人交頭接耳,也不知道在說什麼。

我和清秋慢悠悠地跟在後面。

「所以,你這次堅定了嗎?」我盯著亦歡的背影,朝身旁人發問。

清秋頓了半晌:「嗯,我不想再放手了。」

我拍了拍她肩膀:「挺好的。」

她放鬆地笑了起來:「那你呢?你和小旭。」

「嗯?我們怎麼了?」我不解。

「啊,我還以為你們……沒什麼。」隨後清秋轉移了話題。

到了地方坐下來,發現這家店還提供酒。

亦歡給裴旭點了杯飲料,卻要我陪她喝酒,還提出要和我玩遊戲。

讓我和她各坐在吧檯的一邊,看誰被搭訕的次數更多,輸的人買單。

我下意識地看了裴旭一眼,又朝清秋看過去。

這兩人的臉色都陰沉了下來。

我拒絕道:「不用比,我買單。」

亦歡瞟了眼清秋,不高興起來:「下午的事兒,我還在生氣呢。」

我算是看明白了,亦歡這是變著法兒地找清秋不痛快。

我抱歉地看向清秋,只好答應,端起酒杯要往吧檯走。

裴旭伸手拉住我,但被亦歡一瞪。

我拍了拍他手,示意他放心。

他不情願地鬆了手。

我一邊興致缺缺地應付著上前搭訕的人,一邊分神注意亦歡那邊。

她已經來者不拒地喝下了好幾杯酒,眼看就要真的醉了。

我正打算結束這無聊的比賽,前去接她。

清秋突然起身,大步地朝亦歡走去,強勢地將她攬進懷裡,低下頭去。

她們跟前的男人站起了身,正好擋住了我的視野。

只聽見那邊傳來一陣驚呼和口哨聲,然後男人灰溜溜地走了。

清秋朝我遠遠地抬了下頭,攬著亦歡往外走。

我放下心來,打算找個理由打發掉眼前這個執著地要微信的男人。

「姐姐,我接你回去。」

我意外地看向擋在男人跟前的裴旭,這是他第一次叫我「姐姐」。

被打斷的男人有些不爽,但聽到那句「姐姐」,他有些拿不準我和裴旭的關係,仍不死心地讓我留個微信。

我正要開口,裴旭快速地報了一串微信號,抓住我手腕,盯著我,語氣低了低:「姐姐。」

我隔著裴旭偏頭朝男人笑了笑,感受到手腕上的力道重了幾分。

今晚的裴旭有些陌生,帶著不可言喻的氣場,有點兒凶。

我順從地跟著他離開了吧檯。

出了店,裴旭鬆開了手,低著頭一言不發地跟在一旁。

氣氛有些沉悶。

吹著海風,我酒意散了幾分:「剛剛你給的是你的微信號吧?下次別這樣了。」

裴旭不答反問:「你想給他你的嗎?」

我笑了出來:「當然不是。哪怕你不出現,我也有辦法打發掉他的。微信號屬於個人隱私,你的也別亂給。」

他卻認真道:「我會出現,以後的每一次。」

我有些詫異他的執拗。

孩子大了,有了我讀不懂的心思。

我沒接話,繼續慢慢地往酒店方向走。

過了一會兒,身後的裴旭突然叫住我:「夏暮。」

「嗯?」我轉過身,笑著看向他。

海風揚起了我的裙擺和少年的衣角。

在萬家燈火中,少年眼神發亮,堅定又認真地開了口:「我18歲生日快到了,到時我可以向你討一個願望嗎?」

13.

少年的認真隨著風遞到眼前,讓人莫名地心生退意。

我盯著他,想要看穿背後的意圖。

空氣寂靜了幾秒,最終裴旭先移開了視線。

我垂眸思索,頓了半晌:「再說吧。」

沒有漏過他眼裡一閃而過的失落。

第二天,直到午後,亦歡才挽著清秋姍姍來遲。

看著她全副武裝將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脖子上甚至還圍了一塊小方巾,我似懂非懂地問了一句:「你打算穿這個去衝浪?」

她靠在清秋肩上,有氣無力道:「沒力氣了,今天看你玩。」

清秋滿臉的饜足和愉悅,一手輕輕地揉著亦歡的腰,我瞬間秒懂,朝清秋豎起大拇指,惹得亦歡小臉通紅地想要撲上來打我。

就這樣一路打打鬧鬧來到沙灘,滿眼衣著清涼的俊男靚女。

裴旭不會游泳,清秋要陪著亦歡,所以最後只有我會下水。

脫掉沙灘外套,耳邊傳來「嘖嘖」聲。

亦歡上下掃了我一眼,自豪道:「不愧是我選的衣服,完美。」

我塗著防曬,不打算接茬,亦歡卻一直朝我使眼神,示意我往旁邊看。

只瞧見裴旭一臉冷意地瞪著看過來的幾個男人,就像護食的狼崽兒。

我無奈地拍了一下他肩膀:「這是海邊。」

他繃著張臉,站到我身前,擋住了周圍投來的視線,整個人像是被攏在他懷裡。

視野所及,是他上下動了動的喉結,我不自在地往後退了半步,恍然驚覺他似乎又長高了不少。

「你過去點兒。」

他仿佛沒聽到,下一秒,陽光中的微塵浮動得厲害,他脫下了自己的白T恤,朝我遞過來:「你穿。」

語氣里的占有欲,越界得快要溢出來。

我錯開眼,冷淡道:「不用。」

他卻不打算就此放棄,低下頭,眼神濕漉漉地瞧著我,帶著懇求:「姐姐,穿上好不好,嗯?」

我感覺身體某處神經麻了一下。

亦歡出來打圓場:「暮暮,小旭都已經脫了,你就別拒絕了,穿上以防萬一吧。」

這話聽著,總覺得哪裡不對勁,我瞧了過去,亦歡打哈哈地轉移話題:「小旭,你這聲『姐姐』叫得我都酥了,你也叫我一句唄。」

我從他手上接過T恤套上,拿著衝浪板,不理會身後亦歡的取笑聲和某人一直看過來的視線,大步地往海邊走,只想下水涼快。

衝浪的刺激和興奮,以及抓到具有挑戰感的好浪帶來的愉悅,讓人上癮,也容易讓人高估自己,總想去挑戰更大難度的浪。

所以,在因為錯估浪壁坡度和浪高被狠狠地卷進水裡時,內心一陣可惜:又失敗了。

等我再從水裡冒出頭來,遠遠地看到亦歡一行人焦急地往我這邊趕,而裴旭已經半截身體站在水裡。

我心裡一「咯噔」,爬上板,坐起身,一邊朝他們揮手示意沒事,一邊往岸邊游。

等上了岸,亦歡眼紅紅地一巴掌拍到我肩上,朝我吼道:「夏暮,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不要尋求刺激去抓危險的浪,你剛剛嚇死我了。」

她喊我全名,看來是真的生氣了,我討好又歉意地拉了拉她手:「我錯了。」

亦歡到底沒甩開我的手,扭頭又朝裴旭訓道:「還有你,又不會游泳,往海里沖什麼沖!你是去救人,還是去送命!」

清歡攬了攬亦歡,輕聲地哄道:「人沒事,就是最好的。」

亦歡瞪了我和裴旭一眼,氣鼓鼓地扔下一句「沒一個省心的」,拉著清秋往前走。

我這才將視線放在身旁,從一開始就盯著我,沉默不語的裴旭身上。

他臉色蒼白,緊抿著唇,胸口劇烈地起伏著,過了好久,聲音乾澀道:「你就真的,真的,沒有一點兒牽掛了嗎?」

我心頭一震,既詫異他的敏感,又驚訝他的聰慧。

僅僅憑著剛剛的小插曲和亦歡的幾句話,裴旭卻看明白了。

了無牽掛,所以在做這些暗藏危險的運動時,我才無所畏懼,不畏懼那最壞的結果。

換句話說,我一直都做好了和所有人告別的準備。

裴旭年紀明明比我小,可在他混雜著心疼、失落、後怕的目光下,連我自己都沒有深究過的念頭,在此刻暴露無遺。

我喉嚨發緊,垂落的手在空氣里虛虛地握了一下,避開問題,低聲地解釋道:「以後,你別這樣不管不顧地衝過來了,我游泳很厲害的,心裡有數。」

「你!」裴旭瞪大了眼睛,像是真的生氣了,扭頭就走。

這好像是他第一次發脾氣,我落在後面,手指揉著T恤下擺,心裡嘀咕著:連衣服都不要了嗎?

接下來的幾天,我哄好了亦歡,但卻沒哄好裴旭。

我沒法給他那個問題的答案。

亦歡是我好友,她身邊有清秋,我放心;楊老是我恩師,療養院那邊早就打好了招呼,以後定期從我卡里劃錢,一切都安排好了。

至於裴旭,我和他只不過是人生這趟車上,共同坐了一段路程的旅客罷了。

他終將羽翼豐滿,奔向屬於他自己的路途,以他的聰慧和能力,他會過得很好。

所以,裴旭問我有沒有牽掛,我有答案,但卻不能說。

有些話說透了,未免傷人心。

雖然生著氣,但出行時,他仍然會跟在我身邊,只是沉默著,像是在思考著什麼。

直到度假的最後一天,我們四人坐在海邊看落日,亦歡在清秋懷裡說著耳邊話,我有眼力見兒地走到另一處礁石。

裴旭也跟了過來,坐到我旁邊,靜靜地看著下沉的落日。

海浪拍打在礁石上,溫柔的晚風,穿過頭髮。

橙色夕陽消失在海平面的那一刻,身旁的少年,轉頭朝我看過來:「夏暮,回去我要學游泳。」

簡單的句子,被他用認真的語氣說著。

暮色降臨,我聽見自己低低地答了一句「好」。

暑假結束不久,就是裴旭的生日,我提前問過他要不要去哪裡慶生,少年搖了搖頭,說在家裡就好,到時請上亦歡和清秋。

我對生日這種眾人口中富有儀式感的日子沒什麼感覺,所以也就隨他自己安排。

只是偶爾在工作室,我會撞見亦歡神神秘秘地打電話;而家裡的裴旭下課回來,也會捧著個手機,像是在和誰聊個不停。

我心下困惑,但出於尊重,也沒過問。

直到周末裴旭生日當天下午,亦歡和清秋非要拉著我繞大半個城市,去買某處的蛋糕,我才後知後覺地明白過來,這幾天怕是他們在密謀什麼。

但是,這是裴旭的生日,為什麼他也混在其中謀劃呢?

要說準備驚喜,不應該是我們給壽星準備嗎?

等我們買好蛋糕回來,天色都已經暗了下來,到了家門口,亦歡攔住我摁門鈴的手,非要讓我用鑰匙打開。

我無奈,擰不過她,不解地掏出鑰匙。

轉動鑰匙,推開門,屋內沒有開燈,門廊兩側擺滿了蠟燭,一路延伸到客廳。

燭光搖曳里,裴旭捧著一束花,朝我直直地看了過來。

14.

我怔愣在原地,一時沒反應過來。

亦歡往前推了推我,笑著說:「快進去呀。」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什麼,心情立馬沉了下來,轉過身去:「你倆也跟著一起胡鬧?」

亦歡嘴角的笑意僵住,訕訕地扯了扯我胳膊:「你幹嘛這麼嚴肅呀,人家小旭特意準備的,就為了在今天向你......」

「亦歡!」我厲聲地打斷她。

清秋意識到氣氛不對,上前將亦歡往後一拉,朝她搖了搖頭。

全程,我沒有再往裴旭那邊看一眼。

一室沉默,我再也待不下去:「我想起工作室還有點兒事情,你們先吃。」

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客廳的燈被摁亮。

「夏暮!」

裴旭嗓音裡帶著慌張,我還是停了下來。

「今天我,我想著生日,就把家裡簡單地布置了一下,至於花......花是超市新開的花店做活動送的。我剛剛只是......只是拿起來看看,正好你們就回來了。」他說到後面,聲音越來越低。

他在解釋,亦是在說謊。

清秋適時地打圓場:「工作的事情不急於一時,今晚就一起吃飯為小旭慶生吧。」

我心裡嘆了口氣,轉過身看向裴旭:「生日快樂。」

他鬆了口氣,忙不迭地去收拾客廳的蠟燭,嘴上念叨著:「我先把這些收起來,廚房裡還做了小酥肉。」

我心裡說不上來的滋味,更不知該如何是好。

這頓飯吃得有些壓抑。

亦歡大概是心裡有氣,不怎麼說話,清秋本就話少。

裴旭時不時地給我夾菜,但我都放到了一旁的碟子裡。

漸漸地,他也沉默了下來。

最後吃生日蛋糕,許願環節。

在他閉上眼許願的那30秒,我認真看著他的臉。

裴旭的容貌已然長開,散發著介於少年和男人之間的獨特氣質。

一時有些恍惚,與睜開眼的他對視了一秒,然後錯開視線。

從包里拿出準備好的禮物,遞給他:「祝你未來可期。」

一塊簡單的腕錶,之前某次逛商場時,他曾為它駐足停留了幾秒。

他眼裡一閃而過驚喜,再瞧過來時,眼神熱烈,灼得人莫名心慌。

飯後,裴旭和清秋在廚房收拾,我和亦歡在陽台躺椅上乘涼。

她突然開了口:「你已經知道了,對吧?」

我盯著夜空下的萬家燈火,悠悠地嘆了口氣:「他還小,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他已經成年了,他的過往經歷讓他本就比同齡人成熟許多,他很清楚自己想要什麼。倒是你,明白自己的心嗎?今晚那塊表,不便宜吧?」

我不在意地笑了笑:「一塊手錶罷了。」

亦歡卻不依不饒:「你到底在顧慮什麼?」

突然間想喝酒,我左右瞧了瞧,發現藏酒的地方,都被裴旭給清空了。

這人,倒真是一心想讓我戒酒。

亦歡不滿地打了一下我:「和你說話呢。」

我深吸一口氣,緩緩道:「我在他孤立無援時,拉了他一把。他重情重義,一時將感恩混淆,我比他年長几歲,難道眼睜睜地看著他胡鬧嗎?他的未來還很長,以後會見識更大的世界,認識更多的人。那時他就會明白,現在局限於此的選擇,是多麼的微不足道。更何況,他媽媽是我的朋友。」

「你說的對,也不對。」亦歡認真起來,「你從頭到尾都是在為他考量未來,甚至仗著自己年長,便否認年少者赤誠的心。說到底,你還是將他看作小孩子,殊不知,人家心智比你更成熟幾分。你就是個膽小鬼。」

我被氣笑:「你!算了,我懶得和你說,反正以後,你別跟著一起胡鬧。」

亦歡頭一扭,氣哼哼地說:「我才是懶得和你說呢,你個自欺欺人的小慫慫,以後有你後悔的。」

最後,她挽著清秋的手在門口告別時,真一眼也沒瞧我,反倒和裴旭有說有笑。

清秋歉意地朝我笑了笑,我無奈地擺了擺手。

送走他們,室內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我終究還是有些不自在,打算回房,卻被裴旭叫住。

「夏暮,之前在海邊向你討了個願望,現在我想好要什麼了。」

15.

一句話將我定在原地,神經繃緊。

裴旭繞到我身前,突然燦爛地笑了下:「你別怕。」

我被這沒大沒小的一句話逗樂,放鬆下來,移開視線,又若無其事地轉回,抬眼看他。

他笑得溫暖又真摯:「願你一世平安順遂,所求皆如願。」

「什麼?」我下意識地以為自己聽錯了,但他的神情告訴我,他是認真的。

心臟仿佛被人用羽毛輕輕地撓了一下。

我錯開眼:「是讓許你的生日願望,不是我的。」

他低頭看了看腕上我送他的手錶,說起了其他:「時間挺無情的,不管人怎麼往前追,相差的幾年總是橫亘在那裡。但就在剛剛,我突然想通了,讓往前走的時間停滯,本就是不公平的要求。時間不該等任何人,但也給了所有人機會。你知道的,我很有耐心。」

沒頭沒腦的一段話,最後被裴旭用一句「我去廚房洗碗了」收尾,輕輕地放下。

這晚,我失眠了。

接下來的日子,就如手錶的時針,規律地往前走。

我們再也沒有提及關於時間的問題。

裴旭的高考分數很高,妥妥地能上他的目標院校。

但他卻在填志願前一晚,突然和我說,打算報本地的大學。

我不解,但還是耐著性子問他:「你之前不是想去國內最好的法學院校嗎?以你的分數完全沒問題,為什麼突然改變了想法?」

他遲疑了半晌,低聲道:「那所學校在其他城市。」

「那又怎麼了?」我不明白學校是否異地,又有什麼關係,他不是那種拎不清的性格。

裴旭看了過來,也就是那一眼,我明白了他在顧慮、擔憂什麼。

我扭頭看向了客廳陽台的窗外,視線虛虛地落在空中,腦海里閃過很多畫面,又轉過頭來看著他,語氣平靜:「你還記得,你去年生日說的話嗎?」

他聲音有些啞,但還是回答道:「記得。」

我笑了笑:「記得就好。你還年輕,應該去見識更廣闊的世界·,你會遇見更多美好的人,到時你就會發現,其實你的選擇有很多。多去看看,好嗎?」

裴旭呼吸亂了起來,沒說話。

我傾身過去,輕輕地抱住了他:「這一次,聽話,好不好?」

他好像哭了,聲音顫抖著:「好,我答應你,我會去看。但我會用時間告訴你,我的答案和選擇。」

裴旭大學報導那天,我沒去機場送他。

我的日子,又回到了從前一個人的時候,只是在家裡走神的次數變得多了起來。

我們仍然會保持聯繫,大多數時候是他發過來好幾條長條語音說他的近況,我偶爾回復幾個字。

軍訓過去沒多久,就是他生日。

那天下午,我沒告訴任何人,臨時飛去了他所在的城市。

等到了他學校,已經是晚上了,我並沒想著要見他,只是想看看他的學校。

正好看見他被幾人簇擁著走出校門,身邊的應該是他的朋友。

我隱在人群里看著他,他卻突然停了下來,往四周看了看。

在他視線投過來之前,我轉身進了旁邊的巷子。

那晚23:59,我收到裴旭的微信:今天是我生日。

我看著手機上的時間跳過那一分鐘,變成00:00,再變成00:01......

第二天10:00,我回了一條:生日快樂,昨晚睡著了。

裴旭沒繼續這個話題,轉而聊起了其他。

我和他之間維持著另一種心照不宣的平衡。

大一到大二的寒暑假,裴旭去了不同地方。

他開了一個短視頻帳號,記錄沿途的風土人情。

大多時候拍的是風景,但偶爾也會有年輕面孔出現,應該是他的朋友。

在每段視頻末尾,他會一個人出現在鏡頭裡,輕輕說一句「如果你在就好了。」

漸漸地,有人在視頻下面猜測,博主應該是有喜歡的人。

亦歡將那些評論截圖發我,附上一句:「也不知道某人什麼時候才會開竅。」

我沒回復,將視頻又看了一遍,點擊保存。

到了大三,裴旭有機會跟著學校老師,為弱勢群體提供法律援助。

他的視頻里,開始多了不同的人群身影,不同的觀察視野與思考。

我看著他一步步蛻變,成為獨立、優秀的大人。

大四畢業典禮前夕,裴旭朋友圈發了一張照片,是當年我送他的那塊手錶,配文是:時間不是答案,但答案藏在時間裡。

裴旭用四年的時間,給出了他最後的答案和選擇。

亦歡、清秋和楊老都在下面點了贊。

我去了裴旭媽媽的墓地,靠在她墓碑旁,慢慢地喝完了一瓶酒,一句話也沒有說。

畢業典禮當天,我去了裴旭的學校。

這一次,我站在學校門口,給他打了電話。

響了一秒,就接通了,裴旭的聲音緊張又期待:「你在哪兒?」

我笑了一聲:「校門口。」

電話那頭突然沒了聲響,然後是風聲、呼吸聲。

幾分鐘後,裴旭出現在了視野里。

他是跑著來的,視線鎖定我後,像是長鬆了一口氣,然後一步一步地朝我走來。

「我有話要和你說。」他語氣堅定,但又有些害羞,「我......我想要一個名分。」

我看著他:「我答應了。」

他像是沒反應過來,呆呆地問了句:「什麼?」

我忍著笑,又重複了一遍:「我說我答應了。」

下一秒,在眾人驚詫的目光里,他將我摟進了懷裡,反反覆覆地問我:「真的嗎?真的嗎?」

最後,我實在沒辦法,踮起腳,以一個吻,讓他安靜了下來。

(正文完)

【番外:媽媽的信】

和裴旭在一起後,亦歡曾問我,為什麼最後答應了。

我開玩笑道:「他一直想要一個名分,自己家的小朋友,只能自己寵。他想要,就給他了唄。」

亦歡嫌棄地「咦」了一聲:「和你說正經的呢。」

我斂起笑意,頓了幾秒,緩緩道:「我想放過自己了。」

後來裴旭成立了自己的律師事務所,拿回了當年被白眼狼親戚奪走的遺產。

具體的經過,他沒有多說。

只是在連續一個月的加班後,他回到家抱住我,沉默許久後說了一句「都結束了」。

我抬起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背。

春去秋來,又是一年。

某天,我和裴旭一起打掃臥室時,偶然翻到了媽媽的那封信,一時愣在原地。

裴旭在一旁溫柔地問我:「要我陪你一起看嗎?」

我搖了搖頭,他很體貼地關門去了客廳。

我坐在地毯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緩緩地打開信封。

媽媽的阿暮:

爸爸媽媽之間的事情,阿暮不要背負在自己身上。

你是在愛里出生,但媽媽和爸爸做得很失敗,沒能讓你一直在愛里長大。

雖然發生了很多不好的事情,但不要放棄,不要被過去牽絆住,不要帶著仇恨,要快樂,要盡情地享受你的人生。

媽媽寫這些並不是請你原諒,而是希望我的阿暮要相信這世界上會有人愛你,你值得被愛。

很遺憾媽媽沒能親眼看你長成大姑娘,但你要記住,媽媽永遠愛你。

我合上信紙,窗外陽光正好。

【番外:裴旭】

她答應和我在一起了。

我知道,哪怕到現在,她仍然做好了我會隨時離開的準備。

可我想一直陪著她,朝朝暮暮。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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